田代一郎和吉野卫门的关系确实是非常密切,当初吉野卫门在天津著书,是田代一郎听说了这位同乡的大名,主动上门拜访,二人一见如故,从此结为至交好友。
之后田代一郎积极为吉野卫门奔走,到处宣扬他几十年如一日,孤身游历,勘察北国的事迹,并把吉野卫门推荐到军部和内阁,逐步开始踏足政界,从此吉野卫门的名声一日更胜过一日,最后走到今天这个高位。
所以说,吉野卫门有今天的成就,田代一郎功不可没,两个人不但是私下里的好友,在政治上更是坚定的同盟,关系密不可分。
此时听到吉野卫门的介绍,再加上许诚言一口流利的关西日语,田代一郎也就不介意许诚言是中国人,他哈哈一笑,对许诚言勉励道:“我早就听吉野君提起过你,果然是一表人才,我和你的老师是至交,不分彼此,你不用客气。”
大家又寒暄了几句,田代一郎此次来北平处理公务,时间紧张,和吉野卫门见面后,马上还要赶回天津,于是起身告辞离去。
送走了田代一郎,师生三人重新落座,相互叙谈离别之情,都是不胜唏嘘。
叙谈良久以后,许诚言看着吉野卫门,感慨的说道:“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念老师你们,可惜兵荒马乱,时局动荡,今日才能得见,老师,您的头发可是白了不少!”
吉野卫门闻言,手轻轻抚过鬓角,也是轻叹了一声,说道:“岁月不饶人啊!如今我身不由己,又被推到这个位置,日日忧心,头发怎么能不白,倒是你真是长大了,沉稳持重,一如我当年期望的一样,我很欣慰!”
“老师您德高望重,出任高位,也是众望所归,再说,要不是您这次出山,我也不知道您的消息,师生相见还不知道是何时呢!”
说到这里,许诚言才想起来自己带来的礼品,于是从一旁取过一个包裹,放在桌案上,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黑色的木匣子和一本书册,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我们报社的江口先生,还有您的学弟高桥先生托我带给您的礼物,这还有高桥先生的一封信。”
看到这两件礼物,吉野卫门微微皱了皱眉,他一向节俭力行,素来不喜欢别人送礼送物,自从入仕之后,不知回绝过多少次这样的礼物,除非是实在推辞不掉的人情,否则一概退还,这在高层中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很少有人上门送礼,以免自讨无趣。
可是这次不一样,毕竟是多年未见的学生送来的,自己不好折了学生的面子,所以也不再多说。
“这一件是江口先生的礼物,他知道您不喜欢那些铜臭之物,就特意准备了一方古砚,请您笑纳。”
许诚言将黑木盒子推到吉野卫门的面前,只见它高不过三寸,长约六寸,表面光滑,漆色黑中透亮,周边雕刻着精美的纹饰,一看材质就不是凡品。
轻轻打开匣子,取出一方古砚,放在吉野卫门的面前。
吉野卫门眼眉一挑,他虽然不喜财物,但终究还是有所嗜好,一生最爱文房和书籍,这方古砚台还真引起了他的兴致。
随即转念一想,就已经明白,外人哪里知道自己的喜好,只怕还是自己的学生透的底。
当下也不说破,将这方古砚台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只见这方古砚如成人指掌大小,石质墨绿如蓝,纹理细腻如丝,研磨处还可看到黄膘水纹,如浪似云。
在砚台的一端雕刻着半个牛身,好像一只水牛浸在水中,只露出半边身子和牛头,图案雕工细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顺着牛头的方向,在砚台的另一端雕刻着一轮弯月,整体是犀牛望月的图案,构思也是精巧之极!
吉野卫门眼神一凝,微微点头赞道:“难得的洮河古砚,看这雕工最少也是宋代的精品,确实是好东西!”
他学识渊博,眼光犀利,只一眼就认出了这件古砚的来历。
洮河砚,是中国北方最上等的砚台,价值贵重,因为产于甘肃西南洮砚乡的洮河水底而得名,在唐代就已名扬天下,具有气色秀润、发墨细快、蓄水持久、色浓保湿等优点,为历代文人墨客所喜爱。
如宋代赵希鹄所说,“除端、歙二石外,唯洮河绿石,北方最贵重,绿如蓝,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溪下岩,然石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
像是这样一块宋时的洮河古砚,绝对算的上是一件难得的宝物了。
听到吉野卫门的赞扬,许诚言笑道:“还是老师您的眼力好,之前我还看不出门道,后来才知是洮河古砚,至于哪个朝代就更糊涂了。”
说完,又将那本书册递了过来:“这是高桥先生的礼物,请您过目!”
吉野卫门一见古文书册,示意一旁的武田桂明,后者很快取来一方干净的汗巾和一副眼镜。
吉野卫门用汗巾将手擦拭干净,不留一丝汗渍,将眼镜带在鼻梁上,再取书册在手,拿在眼前仔细端详。
这一番做派,倒是让许诚言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对古玩文物之类钻研甚少,谈不上经验,对这本书册并没有十分在意。
这本书册是宋版的《王文公文集》,王安石是北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学者、文学家,也是中国历史上极少数能够广涉四部,具有恢宏格局的文化巨人,其政治改革、学术思想、文学作品,都对中国历史进程和传统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生前著作无数,由后人编撰成册,在文学史上留下厚重的一笔。
“好,确实难得,可惜只是单册的临川本,不过高桥君也是有心了!”
观看片刻之后,吉野卫门再次点头赞道,他一生最喜欢书籍,王安石也是他最为推崇的一位古人,对高桥哲夫的这件礼物颇为满意。
对于高桥哲夫,吉野卫门的印象并不深,也只是几年前的匆忙一面,虽说是同校毕业的学弟,可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不过按照自己的学生所说,幸亏此人在山西多方照顾,自己也应该投桃报李,有所回报。
最后就是许诚言准备的礼物,他将两个包裹拆开,笑着说道:“我囊中羞涩,也买不起好东西送您,只准备了这些特产,武叔,我记得您最喜欢吃这汾州的大核桃,还有这太谷饼,我怕路上耽误的时间长,别的不好带,就多准备了一些,你们尝一尝。”
包裹打开,里面的山西特产林林总总的好几样,这倒是让吉野卫门和武田桂明都眼睛一亮。
“好,太好了,山西的核桃个大皮薄,又香又脆,真正的好东西。”
“给我也来一块,这太谷饼可是我的最爱,甜而不腻、酥而不碎。
想当初我们出门带干粮,每次都装一大袋子,经吃经放,两三个月都不坏,唉,很久没有尝到正宗的太谷饼了。”
说话之间,两个人也不客气,直接下手品尝,山西的美食特产多的数不过来,吉野卫门和武田桂明在山西多年,对此一直记忆犹新,此时品尝颇有一番滋味。
看到二人这么喜欢,许诚言也笑逐颜开,知道选对了礼物,他此次特意只带了些山西特产,贵重的物品一样没选,一来是知道吉野卫门和武田桂明的喜好,二来也是向吉野卫门表明,自己在山西的处境并不好,需要老师的提携。
接下来的时间里,师生三人相谈甚欢,吉野卫门命人准备酒宴为许诚言接风洗尘,后来干脆又让许诚言回去退了房间,搬了行李,住到自己的住所里,许诚言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声答应。
这一次的师生重逢,一切都如许诚言设想的一样,进行的非常顺利。
两天后,北平东城区的一条街道上,许诚言一身长衫,头戴礼帽,腋下夹着折叠的报纸,手撑着一把油布雨伞出现在了街头。
初春的小雨又细又密,沙沙的落在地上,雨雾弥漫,街道上的行人少了很多。
许诚言顺着街道,边走边四下查看,快走到了街尾,这才在众多门市店铺中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面,招牌上写着“徐记油伞店”。
再次确认无误,许诚言来到店门口,抬手收了雨伞的骨架,抖了抖,把伞面上的雨水抖干净,迈步走进店门。
进了店铺,才发现这家雨伞店外面的门面小,可是里面的店铺却是宽敞,四周墙上挂满了一把把精致的油布雨伞,空间里弥漫着浓浓的桐油味道。
店铺里,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在陪着顾客挑选雨伞,嘴里不停地介绍着雨伞的好处。
“我们徐记的伞,几十年的老字号了,祖传的手艺,远近有名,您看这伞面,又厚又密,用的可都是两广的好油,还有这骨架………”
看掌柜忙着招揽生意,许诚言也不着急,将手中的雨伞立放在门口,然后颇有兴致的在店铺里转悠起来,不时拿起一把油伞仔细端详一番。
不过这位掌柜的话还真没有吹嘘,这家油伞店里的雨伞,确实质量过硬。
只见伞面平整无皱,厚重密实,伞骨坚韧,稀密均匀,厚薄宽窄规格一律,伞柄也做得漂亮,拿在手里很是舒服。
正在观赏之时,那边掌柜也做成了一笔生意,送走了顾客,这才转身向许诚言走来。
“先生,真是好眼力,您手中的这把伞,是这我店里最好的一把,伞骨可是老竹制作……”
“好了!不用介绍了。”
许诚言挥了挥手,直接说道:“我想订制一把油伞,没有问题吧?”
“订制?”掌柜立时眼睛一眯,语气也变得谨慎,“当然可以,不知道您是要订制什么样的?”
“黑伞面,要上好油布,直杆的伞骨,要南山老竹,最重要的是,一定要二十八根,一根不能多,一根不能少!”
听完许诚言的话,掌柜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微微点头,回答道:“小店只能做到二十四根,需要七天的时间,您觉得怎么样?”
“那好,就二十四根,不过只能给你三天的时间,价钱我给双倍!”
“这我作不了主,需要和大师傅商量一下,您请到里面稍候片刻!”
掌柜说完,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许诚言让进了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