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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于亮闻言,唇角挂住笑,但那笑意浅浅的一层,只浮于表面:“哦?
什么事?”
曲一弦往后视镜里瞥了眼,目光正好和他渐冷的视线一撞,“裴老板还能不知道?”
她也懒得装诧异,语气平淡无奇,只含了丝嘲讽,凉声道:“进城时遇到关卡,不是你指使的尚峰拿刀威吓我?”
“要是换一个心理素质差一些的人,在那帮沿路盘查的交警面前露了馅可怎么是好?
我失信事小,要是就这么暴露了裴老板的行踪罪过可就大了。”
她一笑,眉目生辉,连那话里令人不适的嘲讽都被淡化了不少。
裴于亮故作不知:“有这样的事?”
曲一弦没接话。
这种大家心里都门儿清的事情,也不是他演技好就能揭过去的。
显然,裴于亮也知道这个道理。
等了片刻没等到曲一弦出声,知她是打算计较到底了,遂出声道:“小曲爷不说,我是真的不知道有这插曲。
尚峰做事向来谨慎,要不是他为人稳重有规矩,这趟去五道梁补给我也不会让他跟你去了。
真有小曲爷你说的这情况,我猜也是因为当时局势紧张,让这小兔崽子害怕了。”
“出发前,我告诫过他,让他凡事以你为先,不到万不得已,别轻易亮刀子。
我哪知道他会错意了,拿了防身的东西却是朝小曲爷出手了。”
裴于亮这人常年混迹在底层最阴暗的地方,说的话都跟骗鬼似的,张嘴就来。
他摆明了想抵赖,不愿意承认,曲一弦也没有摁着他脑袋低头认错的道理和本事,但让她眼睁睁吃上裴于亮这一暗亏,她又实在不服气:“这样啊……”
她语调微转,语气缓和:“我当尚峰是听了裴老板的授意,当时要事在身,怕耽搁了正事就没跟他计较。
裴老板应当了解我,我这人,睚眦必报,等今晚扎了营,你让尚峰来我帐里一趟,我好好给他讲讲道理。”
她明里暗里一通威胁,完全没给裴于亮留半点面子。
偏这态度让裴于亮打消了不少对她的疑虑和猜测,他笑了笑,竟有些服软:“小曲爷何必和尚峰计较。”
没给曲一弦接话的机会,他立刻换了话题:“小曲爷刚才说到五道梁进城区设了关卡,可有问问出了什么事?”
“问了。”
曲一弦收回视线,专心看着前方路况。
天色渐渐黑了,远处的落日像即将沉入荒漠里,地平线上余光暖暖,像一个巨大的火炉。
她眼底映着的都是金线织成的光,微微发亮。
“五道梁运输车辆多,交警大多设障排查。
规模成熟且检查最严格的地方应是昆仑山山口往可可西里去的路上,有个大驿站,司机若是本地人,核对身份信息即可。
乘客会严查,有时是指纹识别,有时是人脸识别,要是带的行李多,被抽查行李也是常有的事。
但五道梁这道关卡,查的是车。”
“车?”
裴于亮不解。
沿途设关卡,需耗费不少警力,就只为了查辆车?
他顿起狐疑。
按理说,江允失踪,曲一弦和傅寻接连失联,警方这边肯定是要下不少功夫追查线索的。
他走的这些天,虽说挑的都是无人区,但后头一辆追兵都没有,本就令他不安极了。
如今听曲一弦这么一说,他更是疑窦重生,觉得事事透着股诡异。
曲一弦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眼他的反应,解释:“像是在查套—牌—车。”
裴于亮不语。
这倒合理。
车队之前全用套—牌—车,没一辆是用自己的牌照。
警方在不知人数、规模以及嫌疑犯特征时,沿路查套—牌—车,的确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
再往前,天色随着车速一点一点像西沉的深渊,拖拽住夜幕一路往前,驶入了无边无际的星海里。
今晚无论是星空还是月色,皆璀璨生辉,像倒挂在天际的一道银河,星辰流转,星辉熠熠。
曲一弦急着赶路,又不想姿态太明显。
期间还故意和傅寻换了一次位置,在副驾上享清福。
路过一处草甸时,裴于亮忽然叫停了车,说要下车方便。
曲一弦看了眼路线图,距离今晚的露营地还有近一百公里的路程,便让傅寻在马路边上停了车,放几人去方便。
裴于亮下车前特意带上了江允。
江允的待遇虽然不好,但比起一路被绑着只配在后座的权啸好太多了。
加上后来几日,她配合听话,跟棱角全被磨平了认命了的清苦姿态,饶是裴于亮这不会怜香惜玉的,都对她多照顾了几分。
唯一坚持的,是绝不让江允有机会和曲一弦私下接触。
唯一例外那次,还是在红崖群,江允泡了水,全身湿漉,若是不换衣服,当晚可能就要病了。
……
车里一空,曲一弦也跟着一静。
路上盘算着要和傅寻说的那些话,一时被她忘了个干净,连个线头都拎不出来。
她转头望了眼不远处在和尚峰说话的裴于亮,忽的想起一事:“你下午回营地时看到什么了?”
她当时没留意,只听到了傅寻和裴于亮的对话。
想问,又找不到机会,坐立不安了一整天。
傅寻不答反问:“彭深不在宾馆里吧?”
曲一弦很慢地摇了摇头:“不在。”
她让老板送水果上去,并叮嘱如果房间内没人就再拿回来。
隔着一条街,她看得清清楚楚,彭深不在宾馆里。
“营地里多了条车辙印,胎纹和巡洋舰没改装前的胎纹一样。”
傅寻忍不住蹙了蹙眉心,问:“彭深一般开的什么车?”
曲一弦回想了片刻:“是辆锐骐工作车,皮卡,但也不常开。”
“大部分时间都停在救援队的车库里,做救援车用。”
曲一弦问:“还记得胎纹吗?
等会给我眷画张。”
傅寻微颔首,目光落在后视镜上,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找机会问问江允,她下午在营地,问问她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了没有。”
曲一弦也有这个意思,比起试探、瞎猜,有个人证要方便得多。
她还想说些什么,车窗被敲了敲,裴于亮站在车外,示意她下车说话。
曲一弦熄了火,车窗半降:“怎么了?”
“今晚就在这扎营吧。”
裴于亮转头,下巴微抬,示意曲一弦往后看去:“个个都累了,赶路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的,小曲爷下来看看附近有没有适合扎营的地方,今晚先休息了。”
曲一弦没立刻接话。
她反应过来,裴于亮是在故意拖慢赶路时间。
原先到了嘴边的那句“就一百公里能抵达我们事先定好的露营地”直接被她咽了回去,她应了声好,开门下车。
……
草甸地势平整,不远处有从雪山脚下流下的细小涓流,仅曲一弦小拇指的宽度,要不是她一脚踩下去,溅了满脚水,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还真发现不了。
选好扎营地,解决了晚饭后,各自回帐篷内休息。
曲一弦开了一天的车,在车上时还不觉得累,等躺下来,筋骨一松,绷着的弦一下散了,顿觉浑身酸疼。
藏了一天的貂蝉不知打哪钻了出来,尖脑袋从睡袋里拱出来,只露出双绿豆眼,皱着粉粉的鼻尖盯着曲一弦看。
那眼神……直看的曲一弦头皮发麻,她再也躺不住了,翻身坐起,往傅寻身边靠了靠:“你不管管你家这只大老鼠?
你快看看,它这是想找我寻仇还是想吃了我?”
傅寻正在画胎纹,被她一打岔,垂眸看去,却不是看貂蝉的,而是在看她:“它也挺想让我管管你的。”
“管我?”
曲一弦狠狠瞪它:“我就说它在记恨吧。”
傅寻握着笔,在指尖一转,笔帽轻轻打了她额头一记:“你说话还是要客气些,它能听懂。”
曲一弦:“……”
她沉默了几秒,问:“它是吃了一本新华字典进去吗?”
傅寻忍不住笑,他把笔纸搁至一边,示意她坐过来些:“顾厌和你说什么了?”
他一问,曲一弦才想起正事没说,防备被人听了墙角,她移过去,压低了声道:“他说在军事要塞看到江沅开走的巡洋舰了。”
这倒不意外。
傅寻扣住她的腰身,一揽一抱,直接抱进怀里坐着:“还有呢?”
没前—戏没调—情,他突然来这么一下,饶是曲一弦这脸皮厚的都有些吃不消。
她耳根一涨,微微发烫,一时也不知是该继续一本正经地谈正事还是分点心做些什么……
没等她绮念太久,膝上搭上了一双爪子,那小白老鼠撑着她大腿一跳,整只白团子窝进了她的怀里,竖着耳朵来凑热闹。
……那感觉就跟有熊孩子当电灯泡一样,煞风情极了。
她轻咳了一声,摒弃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说:“他说按我要求部署好了,他会负责接应。”
傅寻嗯了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微微低头,和她额头相抵:“没说什么让你小心之类的话?”
“说了啊。”
傅寻又嗯了声,问:“他喜欢你?”
这猝不及防的一问,问得曲一弦小心肝都颤了。
她怔了下,摇头。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反应都不知道在心虚什么,改口:“他是战友,能并肩作战,共同进退的战友。”
傅寻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没作声。
曲一弦觉得这对话这场景都有些怪怪的,她清了清嗓子,试图坐正,拉开个安全距离。
刚一动,他低头下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说:“袁野说知道跟着他就能找到你。”
他抬眼,眼里的所有情绪一遮无揽,尽数为她所见:“我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