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应如约漫长的成长时光里,还没有人像温景然这样会对她说“就算生气了,也要给我个机会哄哄你”。
她脾气温顺,学习刻苦,对所有人仿佛都抱有十足的耐心。
所以年少在校时,老师喜欢她,因为她听话省心,学习优秀,是标准的尖子生。
同学也喜欢她,因为她温和耐心,成绩又好,人还长得好看好相处。
即使隔着一整条长廊,一个在头一个再尾,并没有太多交集的同级校友,也会在她经过走廊时朝她吹口哨,因为她是隔壁班漂亮完美的女班长。
在她的学生时代里,她就是别人家孩子的代表。
她的性格的确温顺,可这种温顺的前提是没有人踩到她的底线,惹她不快。
对待并不熟悉的人,如约也擅长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尽量做到心平气和地对待每一个人。
可唯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她心里困着一头野兽,即使四肢被铁链困缚,可一旦被激怒,它就能在牢笼里咆哮挣扎,声啸九天。
温景然就是这少数人里的其中一个。
时间太遥远,应如约已经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事。
那段有些残缺的记忆里,她就记得自己在医院外大发了一顿脾气,推倒了自行车,书包从车兜里摔出来,书本,作业本滚落了一地。
那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夜幕来临前的天空布满了色彩绚丽的晚霞,一片片被风雕刻出精致或狂野的形状,映在天边,像五彩斑斓的彩印。
温景然就是在这样磅礴壮丽的背景里从楼梯口走下来,那时候如约和他还不算太熟,他端着成熟男人的姿态替她扶起车,又捡起了书包,最后站在她的面前,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了一句:“原来你也会发脾气。”
谁会没有脾气?
她只是太过懂事,善于忍耐。
“一个人发脾气,谁知道你生气了?”他伸手摸向口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棒棒糖递给她:“一个人能不能回家?”
应如约忘记自己当时说了什么,隐约有印象的是,她好像连带着迁怒了温景然,不止没有接他递来的棒棒糖,还嫌他多管闲事。
可最后推着自行车一路哭着回去的时候,又懊悔自己的坏脾气。
这么细想起来,应如约才发现,温景然其实占据了她小半个人生里很多重要的时段。
十年。
他都站在她的时光里,无一缺席。
——
晚上收的急诊病人,是二十三岁的男性患者,急性胃穿孔。
救护车接到急救电话去接人时,这位患者躺在马路边,身旁全是玻璃酒瓶的碎片,腹部的剧烈疼痛还被患者误认为仅是斗殴后的外伤。
温景然到医院后,病人脸上的外伤以及手臂上的划伤都已经处理好,急诊医生递上腹平片,快速地和他交代了一遍患者的情况。
和近半月前接收的急诊病人相似,也是消化道穿孔,需要手术治疗。
“已经通知了患者家属,家属还在赶来的路上。”急诊科医生说到这,顿了顿,把温景然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人伤成这样,我觉得有可能是恶性斗殴,患者眼角和唇角淤青了好大一块。”
温景然回头看了眼躺在病床上咬牙忍耐的男孩,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没了。”曾之本耸耸肩,他身材微胖,耸肩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憨态可掬。
温景然微勾了勾唇角,仔细地看了好几眼手里的腹平片,偏头问他:“多久之前给家属打的电话?”
“给你打电话之前就通知家属了。”话落,曾之本抬腕看了眼时间,皱起眉:“患者不是本地的,等家属赶来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温医生,你看怎么办?”
“病人等不及了。”温景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跟病人说明下情况,让他本人先把手术知情同意书给签了。等家属来了,再补签。”
曾之本“哎”了一声,麻利地就去准备了。
他和温景然是同一批进S大附属医院的,十年的交情,在彼此工作中的搭档早已十分默契。
很快准备妥当后,把病人送进手术室。
——
应如约洗了澡已经躺在床上时,才想起晚上还要去照相馆取照片。
于是,重新换了衣服,出门了一趟。
照相馆正准备关门,老板握着扫帚正在轻扫店铺外的大理石台阶,听见脚步声,抬眼一看,“哎呦”了一声:“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要明天才来拿了。”
应如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跟着老板进店,还没走几步,就见老板转身,提醒她:“姑娘你小心点,今天晚上有几个小年轻打架,从七回街那头一路追过来,酒瓶砸了一个在我店门口,全是碎片,你可别踩到了。”
他把扫帚斜倚在墙边,边点了根烟边往里走:“晚上我有事,就请隔壁的姑娘帮我顾店,她胆儿小,被吓得不敢出去。这不,我一回来,这门口的玻璃渣子都没清理。”
应如约回头看了眼,那翠绿色的酒瓶碎片在昏黄的灯光下萃着翠色的光泽,破裂的锋痕凛凛得掠着白光。
照片封在了牛皮色的纸袋里,应如约接过来看了看。
老板吞吐出一口烟雾,整理着桌面,还在嘟囔:“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火气这么旺盛,一言不合就拿着个玻璃酒瓶干架,真弄出人命来可怎么是好。”
如约闻言,随口问道:“报警了吗?”
老板睨了她一眼,摇摇头:“那帮人跑着过去的,听说在七回街口撂倒了一个,救护车来过了。其余人都跑了,上哪报警。”
话落,老板又想起什么,对她挥挥手:“照片看了没问题就赶紧回去吧,我听隔壁那女孩说,那帮兔崽子打电话叫人去了,没准等会又要来了。”
应如约查看完照片,谢过老板后,拿着照片回家。
夜已深,街道上的人流车流悉数减少,耳边传来不少卷帘门关合时发出的隆隆巨响。
应如约穿过马路回头望了一眼,璀璨的灯河下,只有霓虹灯还在不知疲倦得闪烁着。
她摸出手机,在手上把玩,犹豫着要不要问问温景然手术做完了没有。
毕竟饭吃了一半回的医院,于情于理好像她都该询问下。
可心里又有一道屏障,高得她翻越不了——她下午可是险些……险些就被占便宜了!
还没等如约纠结出结果来,手心里的手机震动,传来一条微信。
是甄真真的。
“温医生来警局做笔录,就问你震不震惊,惊不惊悚,刺不刺激?”
应如约脑子“嗡”的一声轻响,她盯着那句毫无感情温度的文字消息看了良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怕影响甄真真工作,如约不敢直接打电话,索性就站在原地回复:“别开玩笑,发生了什么?”
甄真真正要给温景然倒水,抽了个一次性的纸杯接水,单手噼里啪啦地摁着键盘回复:“谁跟你开玩笑了,你要不要过来瞻仰眼我男神的风采?”
今天不是愚人节,温景然进警局做笔录这件事显然不可能是甄真真拿来和她开玩笑的……
应如约蹙眉,高速运转的脑子里忽的冒出“医疗事故”四个字来,刚成功的把自己吓了一跳,那仅存的智商又飞快推翻这个假设。
就算出现了医疗事故,也不需要到警局做笔录啊,这可不归他们管。
想来想去,心下还是不安定,应如约一咬牙,从通讯录里翻出温景然的电话,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
甄真真这会正无视迟盛的白眼,殷勤地给温景然端茶递水。
顶头上司的脸色实在太难看,小胖默默看了眼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把迟盛得罪了的甄真真,好心解围:“甄姐,我也渴了要喝水……”
甄真真看都没看小胖一眼,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反手撑着桌子斜倚在桌前,笑眯眯地看着温景然,温声道:“温医生,你现在可以……”
话音未落,就被手机嗡鸣震动的声音打断。
温景然微微颔首:“抱歉,有电话。”
这会谁会给温医生打电话,甄真真用脚趾头也能猜得出来。当下笑得得意又明媚,摊手示意他先接电话。
一转头,见迟盛坐在桌后,半个身子隐在灯光下,那双眼睛幽沉得像是森山野林里骤然亮起的鬼火,吓得顿时抿紧了嘴。眼珠子滴溜溜地来回转了几圈,狗腿地双手捧起迟盛面前的水杯替他倒水。
迟盛眼里的郁色终于散了些,他扯过笔录本,又抬眼看了看从接起电话就低着头唇角含笑的男人,微挑了挑眉。
甄真真给迟盛倒完茶回来时,温景然已经挂了电话。
做完笔录,甄真真送温景然出去。
小胖还在收拾纸笔,见甄真真这么殷勤,挠了挠头,不解地嘟囔道:“不就是长得好看点么,甄姐那狗腿劲看得我寒毛直竖。”
“不止。”迟盛把笔帽扣回去,“咔哒”一声轻响后,他抬眼,目光落在已经看不见两人身影的门口:“不出意外,她应该认识温景然很久了。”
小胖没有迟盛嗅觉敏锐,全程除了看到他甄姐看见这个温医生双眼发光莫名兴奋以外,就看到了他甄姐对这个温医生殷勤备至……
就跟……就跟苍蝇盯上有缝的蛋一样……
甄真真一路把温景然送到警局后院的停车场:“温医生,今晚辛苦你了。”
温景然此时才有几分笑意,摆摆手,往前走了几步后,想起什么又转身问她:“是你告诉如约的?”
这种邀功讨赏的好机会怎么能错过,甄真真连忙点头:“她给你打电话了?”
“唔。”温景然从嗓子里闷出一声,抬腕看了眼时间,几步走到车前,拉开车门坐进去:“她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甄真真愉快地应了一声,目送着温景然这辆白色路虎驶出停车场,哼着小曲往回走,没走几步,她皱眉停下来。
等等……
刚才温医生说的是如约还在等他对吧?
……
如约为什么要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