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的天旋地转,惊得摇欢把尾巴给抖了出来。
她抱着龙尾,警惕地缩进角落里。
眼前的四足鎏金紫檀木蛇纹座椅仿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落入转角的缝隙时便立时失去了踪影。就连挂在墙壁上,那一卷山水墨画,也瞬间换成了一副美人图。
一副……长得和前世的她一模一样的美人图。
摇欢忍不住啃了啃手指。
前世的自己真是怎么看怎么美啊……
既然是转世,为何她丝毫没有继承前世的美貌?
她抬手,忍不住抚上那卷美人图,手指刚挨上纸页,纸卷突然蜷成了一张大开的嘴,猛得叼住了她的手指。
摇欢大惊,慌忙抽出手。
揉着被美人图咬了一大口的指尖,一脸的不可置信。
“画上施了法术。”
朱红色的大门被推开,茴离抬眸看进来,身后那抹斜阳正好从他的身后落下来,把他整个轮廓都模糊成了一个朦胧的光影。
他几步迈进屋来,模糊的脸部轮廓终于渐渐变得清晰。
他微眯着眼,似有几分惊喜地看着她:“在法阵里看见你时,我还以为是看错了。”
摇欢有些别扭。
他这样欢欣的语气,让她丝毫没有来人家家里做客的欢喜,反而有种自投罗网的憋屈感。
她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帝君呢?”
“他被我困在法阵里了。”茴离勾起一侧唇角,似笑非笑地问她:“想欣赏下吗?”
摇欢警惕地望了他一眼,抱着龙尾往墙角躲了躲。
茴离是魔界的人,身上的威压天生就是克制她的,哪怕他此时什么也不做,摇欢也觉得心口似被压着一块石头一般,沉甸甸得透不出气。
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戒备,茴离无奈地耸了耸肩,径直坐在了左手边的太师椅上:“以前我暴戾嗜杀时你也不怕我,如今何以惧我如此?”
摇欢用关爱智障的眼神关切地看了他一眼:“我跟你并不熟,防备是种本能。”
茴离轻笑,也不在意。
托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虚握,他的掌心里便出现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他望着摇欢,凑到唇边抿了口。
摇欢嗅了嗅。
忍不住舔了舔唇:“我可以也来一杯吗?”
她急着赶路,一口茶都没喝上。
茴离又笑,这次内敛了一些,微微抿着唇。偏他的眼睛狭长,眼尾又上挑,无论做什么表情都似带着讽意。
摇欢接过他递来的水果茶时,心里还默默想:这魔界太子出门得十分小心才行,这面相多看人一眼都是在招打。
喝过茶,也算相熟了。
摇欢放下些拘谨,拉过手边那个椅子坐下去:“这是什么阵法?能瞬间换了空间。”
“并没有名字。”茴离放下杯盏,温声问她:“可还有喜欢吃的东西?我让人端些来。”
摇欢眨了眨眼:“开心果,我喜欢看貌美的丫环帮我剥好一颗颗喂进嘴里。”
茴离被噎了一下。
摇欢笑眯眯的,像是丝毫没有看到茴离一脸懵逼的表情,继续道:“我还喜欢吃烤鸭,喜欢看长相清秀俊朗的小公子把烤鸭皮吃下去,我再吃肉。”
“吃点心也是有讲究的。”摇欢掰着手指数了好几样,那挑剔的模样简直比这三界默认的最难伺候的玉帝夫人更极品。
茴离蹙起眉,直接点破她的意图:“你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摇欢一脸天真地望着他,摇摇头:“我要你知难而退做什么?你的府邸这么豪华,还能缺人伺候不成,我来做客你若是不愿意款待就把我丢出去好了,我不会怀恨在心的。”
茴离原本还在琢磨她的意图,闻言,低头笑起来:“想我放你走?不可能。”
摇欢有些尴尬……
她已经极力地在讨人厌惹人烦了啊……
她托腮,郁郁地叹了口气:“那你总得让我见见回渊吧,我来你这是想知道自己的前世。”
“因为寻川?”茴离握着杯盏的手指微微收紧,他透过蒸腾而上的白雾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轻叹了口气:“为他送了一次命还不够?”
摇欢微怔。
到目前为止,她虽然知晓了自己前世是谁,倒还不知道自己前世是怎么死的。
茴离这么一句冷淡至极的“为他送了一次命还不够”就像是冬日里破冰而出的锦鲤,满目苍凉。
“前世你为帮他渡劫神陨,渡劫之雷劈散神魂,险些就此烟消云散。你不记得,可我记得。”茴离的语气渐冷,就连那眼神都带了几分弑杀的寒意。
“结果成就了他上古龙神的神名,你落下了什么好?前尘往事皆忘,如今……”
摇欢眨了眨眼,对茴离愤慨的语气陡然转换成遗憾表示了不解:“我如今怎么了?”
好吧,她又蠢又懒,和前世那个美得快没边了的瑶池仙子差远了……但这种自我认知由别人点破,还是很不爽啊。
她把手中杯盏重重地搁置在手边的案桌上,一脸的不高兴:“话不投机,得让帝君亲亲抱抱才能好了。”
话落,她起身。
刚迈出几步,眼前景象陡然又如刚才那样,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从门扉中透入的斜阳没了,窗外碧绿的草枝没了,就连酸甜可口的果茶也不见踪影了。
摇欢瞪着面前那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有些崩溃。
不能瞎走早说啊,她老老实实坐着发脾气嘛!
“这是我的幻境。”身后忽然传来茴离的声音。
摇欢转身。
从雪地里支棱出来的枯树上坐着一个修长的人影,他坐在枯枝的枝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的幻境里有四海八荒,任你走遍也寻不到出路。”
摇欢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不想走。”
她还没走过这么多路……想想就觉得可怕。
茴离有些哭笑不得。
他本想借此吓吓她,不料……她服软的速度快得他措手不及。
摇欢没等到他的回应,又被冷风刮得脸疼,实在想念帝君。
她遇到的是茴离,也是这个幻境的主人,他没存着害死她的心,她的安全就是无虞的。可帝君不同。
帝君本就和茴离相克,听茴离提起帝君时那副恨不得抽筋剥骨的语气,摇欢委实有些担心帝君会遭人欺负。
她想了想。
目光悄悄地落到了茴离的身上。
“这幻境是因为你才有的。”他忽然开口。
目光悠远地落在她的身上:“你曾和我说,瑶池美景虽让人心神驰往,可待久了也不过如此。你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四海八荒,仙界殿宇,冥界忘川……”
茴离轻叹了一声:“你有守卫瑶池之责,不能擅离。我就动手替你构设了这个幻境,你想走多远便可以走多远,想去哪便能去哪。周山雪境,荒芜沙漠,绿川清流……”
摇欢默默地把正要从小香囊里掏出来的捆仙绳塞回去,若无其事地把双手负立在身后,遥望着眼前默立的冰川。
他说的这么深情,她都不好意思做绑架的勾当了……
日光从山顶斜落而下,把雪顶那抹白衬得如同刺眼的光,一闪一闪的,差点闪瞎摇欢的眼睛。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这么一眨,忽然回过味来:“这幻境是给我玩的?”
茴离点头。
摇欢展开双臂……完了发现自己的双手并不能够比划出她想表达的宽广,索性化成原型把自己的龙身撑得笔直笔直的:“这么大的幻境你怎么做到的?”
茴离看得发笑,心里渗满了她回来的欢喜,就连那看着本该会觉得有些冷漠的五官都柔和了不少:“我生来就能制幻境,并无什么稀奇的。”
只是这种幻境,极耗费耐心。
那就没跑了!
摇欢一扬脑袋,整条龙如迅雷一般直直飞向仍坐立在树上的茴离。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修长的龙身已如一捆结实的绳子牢牢地把人从头到尾都缠住了。
摇欢低下脑袋,用大眼睛瞪他:“放我出去。”
茴离:“……”
他不慌不忙地笑起来:“若我死了,你只会一辈子困在这里。”
摇欢蔑视地一笑:“你大概不知道我放养的一千年是怎么过的。”
见茴离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摇欢好心地科普道:“我铲平过一山的槐树,就留了我家门前那一株;还拔光过白兔的毛,做了漂亮的毛领子;蝎子的尾针我也硬拽下来过,就埋在路上看谁倒霉会踩着;还有没事干的时候我会挠花草精的脚底板,挠得她们受不了直接破土而出,没几日就晒成花干了。”
她倒也没瞎掰,里面叙述的一半都是事实,只不过她把情节说得严重了些,听上去就有那么一丢丢的残暴不仁。
事实上,她虽顽劣,却从不曾伤任何妖精的性命。
眼看着茴离的脸色渐渐绿了,摇欢心情极好的眯起眼:“不管你这幻境是做给哪个摇欢的,我都有本事把它拆得一样不剩。”
说话间,摇欢把尾巴尖绷得更紧了一些,她低头看着茴离,亲切地问:“你想好了吗?”
茴离侧目回视:“我并不是一个能讲道理的魔。”
摇欢想了想,回答:“帝君从不和我提前世的事,他知道我并不在乎,也不想用前世的恩怨来束缚我。他为我做了很多,却没有要求我给他等同的回报。我不知道上一世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可我明白这一世的摇欢,和前世完全不同。”
“如果你怀念的是曾经的那个摇欢,那也许,你只能怀念了。”摇欢松开他,落在枯枝上,很是潇洒地理了理弄乱的长发:“我不是她。”
在所有人都觉得她有些蠢笨时,辛娘说她心灵通透,说也许摇欢不解这天下事,却最能看得明白心间事,是以才能每日这么无忧无虑。
寻川倚在黄沙崖壁间,微笑着闭起眼。
她也许说得不全对,可摇欢,的确有着最通透的心。
他从不曾用前世去困扰她,就是知道,她仰慕的是触手能及的他。
而他,无论前世今生,深爱的,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