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渐起。
微寒的夜风从池塘边卷来,夹带了冬日冰霜的清爽凉意,把摇欢曳地的长发翻了个卷。
帝君那身雪色白色的宽大袖口也被风吹起一个涟漪的弧度,那飘飘欲仙之感,像是下一刻就会乘风而去一般。
摇欢惊觉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同麋鹿清澈的双眼,有几缕不安的望着帝君。
寻川整理襟袍的动作一顿,微偏头看了她一眼:“你要把风?”
摇欢忍不住咬手指:“有我把风,就不会出现今日这番情况了。我铁定把想要偷觑帝君沐浴的宵小鼠辈都丢进池塘里,免得惊吓了帝君。”
她的眼神飘忽着不敢和帝君对视,明显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并不是一回事。
寻川勾了勾唇,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未拆穿她:“只要你懂规矩了,就没人敢擅闯我的房间。”
这种就差指着她鼻子指名道姓的话摇欢习惯性地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见屋内烛火通明,摇欢绕过倒地的屏风就往里走。
摇欢脚下踩着松软的墨红色地毯,地毯花纹繁复缭绕,把她那双未着鞋履的赤脚映衬得如同花开七月的白莲。
寻川抬手一挥,被摇欢撞开的两扇大门轻轻掩起,那“吱呀”的关门声似木门发出的轻啼,引得摇欢侧目看过来。
寻川已几步走到了她的身后,低眸看了她一眼,微拢起眉心:“出门连鞋也不知道穿了?”
摇欢顺着帝君的视线低头看去,挨个翘了翘她白嫩的脚趾头,这才突然想起自己来找帝君做什么……
她当下变了脸色,皱着鼻子一副恶心极了的模样:“帝君,我刚吃了一个人……我是不是要变成名副其实的大恶龙了?”
寻川面色有一瞬的凝滞,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确定不是做梦梦见自己吃了人参果?”
摇欢摇头,连说带比划,把自己遇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事给囫囵说了一遍,连带着那男人的长相都恨不得自己亲手描出来。
寻川已经猜到是茴离了。
这三界与他一样一直在寻找摇欢的只有茴离,摇欢成年换鳞当晚他虽及时隐匿了摇欢的气息,只当时已经引来了不少妖物虎视眈眈。
他接连几日忙碌也是因担心茴离随踪而至,在长央城环城的城墙上布了法阵。只是不料,他这样也来了,想来并不是法阵没有发现他,而是当晚茴离的一部分元神就已经潜入了长央城。
“无妨。”寻川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元神这种东西容易消化。”
摇欢的脸色顿时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分,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光是想象一下肚子里有个正在被她消化的元神,就恶心地想吐。
这种感觉刚涌上来,便强烈得摇欢无法忽视,她捂住嘴,跟来时一样莽撞地撞出门趴在池塘边吐了个昏天暗地。
寻川跟出去,看见门口被撞得摇摇欲坠的红檀木门,无奈地摇摇头。
和摇欢共处多年,寻川最大的感触便是自己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上古龙神变成了专门收拾烂摊子的老管家,不止得伺候着她的小脾气,还得处理一切她惹下的小麻烦。
他一身无人能与之抗衡的法力,不是用来变条小银鱼哄她开心,就是大材小用地给她修木门……
寻川低叹了一声,就侯在门口等摇欢恶心完了才走过去扶起她。
摇欢吐得双腿发软,已经把今晚吃得招牌菜都吐了个干净,这会两眼昏花的由着帝君把她扶进房里,又是端了漱口水漱口,又是拧了帕子给她擦脸。
有些凉意的水净面后,摇欢的意识才清明起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腕上从离开无名山后便不曾取下来的铃铛,关于那个陌生男人和她说的拘魂铃的话她并没有告诉帝君,在她心里,她对他的话是信了几分的。
只是她也不想去怀疑帝君,她蠢归蠢,脑子却还是好使的,孰是孰非一目了然的事,她才不会庸人自扰。
这么静下来,摇欢就开始犯困。
她蜷在椅子上,双手环抱住双腿,下巴就搁在膝盖上,缓缓闭上眼睛。
寻川回来看见的便是她一副睡着了的模样,他把巾帕随手搁在一边,弯腰抱起她。
摇欢赤着脚有些冷,并没有彻底睡着。帝君抱她时,她很快便睁开眼,自发地环上他的脖颈,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帝君以后沐浴不要被我瞧见了,我现在成年了,会对帝君生出非分之想的。”
寻川有些意外会听到她这样不加掩饰的话,脚步一顿,停在床前几步,就这么垂眸看着她,语气低沉:“你若真的对我生出非分之想,你当如何?”
真的啊?
摇欢想了想,嘀咕了声:“我肯定不会委屈自己。”
寻川丝毫不意外她会是这个回答,轻笑了一声,把她放在床榻上,正要给她掖上被子,她却灵活地往床榻里面滚了一圈,抱着绵软舒适的被子看着他。
她困得有些不想说话,但见帝君明显不知她的意思,拍了拍她空出大半的床榻:“帝君,我有些害怕,你今晚便陪着我吧?”
摇欢眯起眼,一副真的要睡着的模样,只是半晌没听见动静,费力睁开眼时,就见帝君沉默地站在床前,背光的脸上看不真切到底什么表情。
摇欢想了想,补充道:“若是帝君觉得被摇欢唐突了,大不了明天我就求娶帝君好了。”
她明明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这会半眯着眼睛靠在床头,一头青丝铺在枕边,她的唇角还衔着一缕,那副慵懒的风情饶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都要乱了心神,她自己却不自知。
寻川克制地按下涌上心头的那点心思,他轻叹一声,眉宇间尽是无奈:“不懂的词义切勿乱用。”
见她耷拉下眼帘,已经睡过去了,他才俯身替她掖了掖被角,补上还未说完的下半句:“我会当真的。”
那声音低不可闻,就如此时的夜风,过隙之处,不染尘埃。
——
原定今日出门散财解闷的活动,因为昨夜的不速之客,被迫取消。
辛娘知道山水屏风里钻出了个妖怪,也受了惊吓,忙拉住摇欢上上下下探查了一番,确认她无事才松了口气。
摇欢身份金贵,若在她这里出了事,神君嘴上说不怪罪心里也难免芥蒂,幸好没事。
摇欢站在假山上,上蹿下跳身体力行地给神行草,余香和辛娘还原昨夜她威武地大战妖怪的英勇事迹,刚说到她一个天王盖地虎,化成龙形俯冲而下迎面对上妖怪的精彩之处时……
神行草拍了拍手以资鼓励,面上却有几分兴致阑珊:“牛都要被你吹破了。”
摇欢用力瞪他一眼:“你又没见过我大战妖怪三百回合的英勇模样,怎知我在吹牛?”
神行草一副“你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跟看智障一样看着她:“我是这天底下最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人,你说呢?”
摇欢一时得意忘形,早忘了神行草能读心了,顿时恼羞成怒:“混账,女儿家的心思你哪能随意读!”
神行草翻了个白眼,他揪了揪头顶上的草叶:“你告诉我今天早上怎么会从帝君的房间里出来,我就告诉你怎么能不让我读心。”
这个建议太有诱惑了。
摇欢挑眉,怀疑脸:“当真?”
神行草撇嘴:“你不信就算了。”
他会读心,算计得就刚刚好,知道摇欢就差这不痛不痒的一激。果然,摇欢扯住他的后领,一脸不情愿地快速蹦出一句:“我昨晚睡在那的。”
一直旁观看戏的辛娘和余香一怔,纷纷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敢置信,然后齐齐望向了摇欢。
摇欢被看得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完实在是喜欢她脸蛋那光滑的触感,忍不住两只手贴上去又摸了摸,才微红着脸问:“怎么了?”
辛娘是了解摇欢的,她对情爱的理解还停留在别人的故事里,不可能一下子就开窍了。所以那惊讶只是一瞬,很快便被她压下去,她往前几步拉过摇欢的手迈进前面不远处的小亭子里。
“今早我遇上神君的时候,神君向我辞行,说这两日便准备动身去岭山。”辛娘看了摇欢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做妖精千年了,也只有你入我的眼些,今日便想问你一问,你对神君到底有没有心思?”
辛娘这番话说得婉转,摇欢听得一头雾水:“你看我顺眼和我对帝君有没有心思的关联在哪里?”
这一句反问险些把辛娘噎死,她无语半晌:“那我问你,你的口脂可是给神君吃了?”
摇欢迷茫着点头。
辛娘继续问道:“那你可知男人吃了你口脂代表什么?”
摇欢苦思冥想了片刻:“代表口脂好吃?”
辛娘郁结,她活了千把年,自认处事圆滑,交际活泛,这还是头一次……让她遇到一个把天聊死了的祖宗。
辛娘重新调整心态:“你也吃过口脂,你觉得口脂和脆皮鸭比起来哪个好吃?”
摇欢这次毫不犹豫:“脆皮鸭。”
“这就对了。”辛娘眉梢一扬,被摇欢气没了的笑容重新爬回脸上,这次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一个男人吃女人的口脂,是代表他喜欢,就跟一个女人抹了口脂等男人品尝是一样的道理。”
见摇欢眼神清澈,十分信赖地看着她,辛娘又对她有了些信心:“男女之间互相喜欢才能在一起,男人求娶女子,女子嫁于男人,共枕一床,共睡一屋,共结连理。”
话落,辛娘期待地对上摇欢的视线:“懂了吗?”
摇欢乖巧地点头:“懂了。”
辛娘欣慰。
下一刻,便听摇欢有些费解的问她:“既然脆皮鸭好吃为什么不吃脆皮鸭要吃口脂?”
辛娘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