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
念想靠在窗口看着外面亮起灯的小花园,如果不是值夜班,她不知道食堂后面的这个小花园就算到了晚上也这样漂亮。
欧式风格的路灯,亮着明亮又朦胧的灯光。
花坛下面每隔一米……大概是一米,都有一个照明灯。
念想用手指比了比,又眯着眼睛看了看,索性放弃……她的方向感和对数字的敏感程度都不是很好。
灯光不是很亮,但组合起来绕了一整圈,看上去氛围很棒。
真的不像是医院……反而像是咖啡厅的后花园。
她嘀咕着,吃过饭就溜达去小花园转了一圈。
夜幕降临,晚风徐徐,冬天的夜风已经带了入骨的凉意。
医院在营业时间一刻不间歇地开着中央空调,加之穿着外套做事情实在不方便,念想向来都是不穿外套的。
这会在外面走了片刻,就冷得要跺脚。
回到诊疗室时,徐润清已经在了,看见她回来,目光略微停顿了一瞬:“很冷?”
“啊?
不冷啊……”
“嘴唇都冻紫了。”
他推开椅子站起来,就靠在工作台边翻着病历问她:“下午那个小男孩的预约时间存进电脑了?”
念想回想了一下,点点头:“存进去了,是下个月的28号。”
“嗯。”
他沉沉地应了一声,指尖轻夹住纸页翻过去,目光专注:“病历撰写的基本要求还记不记得?”
“记得。”
徐润清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地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抬手轻捏了一下眉心,沉吟:“那背给我听听。”
念想留意了一眼,发现他现在正在看的,是下午她写的病历。
下午病人很多,他一刻都没闲着,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审阅。
她不敢马虎:“初诊病历第一步骤是主诉,为患者就诊要求解决的主要问题,字数应该精简,但应包括时间,性质,部位及程度。
如果患者有两种以上的主诉,应记录其最为主要者,其他次要的主诉,可以选择性简单记述。
病史要突出主诉,发病过程,相关阳性症状及有鉴别诊断价值的症状表现,同入院记录要求……”
“初步诊断。”
他打断。
“应按主次排列,力求完整全面,要严格区分确定的和不确定的或尚待证实的诊断。
如有疑问可于其后加问号,或将诊断改为印象。”
徐润清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死记下来的?”
“啊?”
念想不解0.0。
“背的一字不差……”他手指在工作台上轻敲了一下,见她回过神来,目光凝视着她,问道:“那怎么做不到?”
“我记性比较好……很多东西看过两遍就能很容易记住。”
念想微微有些脸红……这是被夸奖了吧?
当然,要先忽略他上面那后半句。
徐润清却轻笑了一声,微微的不悦:“不见得。”
她十八岁那年治疗智齿,因为牙龈发炎,根本拔不了牙。
一天往医院跑三次,连着跑了三天消炎清洗,第四天拔牙,全部都是他亲力亲为,也没见她记住。
他有些疲倦地轻捏了一下眉心,重复了一遍:“既然能背下来,那怎么做不好?”
见她有些迷茫,抬腿轻勾了一下自己脚边的牙椅,示意:“过来坐下。”
念想小步挪过去,挨着他坐下。
他的脚还勾在牙椅的滑轮上,靠得极近。
念想坐下之后,脸颊就挨着他的白大褂……
徐润清弯下腰,把手里的病历扔在她的面前,目光在工作台上的笔筒上停留了一秒,挑了一只黑色的水笔把病历里几处不和谐的地方挑出来。
他靠得近,手肘撑在工作台上,脸就挨着她的,念想能够清晰地听见他平缓的呼吸声,也能嗅到他身上很淡的香气。
好像是袖口处,又好像是在衣领上……
她忍不住寻着淡香微微蹭过去……怎么感觉像是在脸上?
゜w゜
她抬眼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他垂着眸子,那双古井般幽深的双眸被掩住,只能看清眼底一片余光,清亮又沉静。
徐润清把笔扔给她:“自己改。”
念想被他的声音拉回神智,赶紧回过神来,他已经圈圈划划地挑了好几处地方。
她“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握住笔,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
“写病例不需要你特别遣词用句,也不是在写论文,简明扼要地抓住重点,别遗漏了重要信息……”他手指在某一处一点:“不需要花式。”
念想摸了摸鼻子,有些囧地开始改病历——改改改……
徐润清等她改完,又以刚才那个姿势低下头去看了一眼,这一次没出声,直接从她手里抽出笔来在她的病历基础上改动:“自己看一遍。”
说着,又去翻第二本病历。
念想看见他缓缓皱了一下眉头,很快地用水笔勾出几处,又把病历扔到她面前,言简意赅:“改。”
……
冯简去茶水间倒水,路过诊疗室好几次,无一次例外地看见徐润清在冷声“训斥”念想,而可怜的念想,一整个晚上都在与病历坐着斗争。
冯简眼看着念想的头越埋越低,越埋越低,忍不住默默同情——
落在徐医生的手里啊,自求多福吧。
就在念想的脸都快要埋到病历里了,徐润清抬手轻托了一下她的额头,那温热的手掌心贴在她的额上,微微的暖意熨帖得念想一愣,立刻坐直身体。
只觉得和他肌肤相贴的那一处火烧火燎的烫……那热意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从额头一路扩散开来,一直蔓延到耳根。
“困了?”
他问道。
念想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还在看病历,目光根本没停留在她的身上。
念想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失落,忍不住用手背捂脸降温。
……妈哒,她害羞个什么劲啊。
“没有。”
她冷静的回答。
徐润清抬腕看了眼时间,见她已经改好了面前的病历,从她掌心里抽出来,边看边道:“找一下方小杨的档案,看下他的复诊时间。”
念想应了一声,握住鼠标晃了晃,从屏保模式跳脱出来,去找方小杨的档案。
但不知道是电脑的问题,还是医院系统的问题,她输入了几次拼音也没从档案中找到他的。
“咦……”
徐润清低头看了眼屏幕,转手放下病历,站到她背后,俯下身去,整个人从后面以一种完全包围的姿态圈住她。
左手撑在工作台上,右手直接覆在她的手背上,修长的手指一握,就整个把她的手裹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压低的身子贴过来,念想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衣领贴在自己后脖颈的触觉……他的脸就靠在念想的脸侧,只要微微一动,就能……碰上。
砰砰砰——
心跳有些失序。
念想被这突如其来的姿势吓得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地僵直着身体,只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电脑屏幕,很恐慌……
发、发生什么了……性、性骚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徐润清却恍若未觉,唇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的手指落在键盘上轻敲了几下,很快就打开了方小杨的档案,瞄了眼复诊时间,嘀咕了一声:“快了。”
念想继续僵硬着……再坚持几秒,应该可以僵硬成蜡像了。
徐润清又握着她的轻点了几下,调出几个患者的档案扫了眼。
这才缓缓松开她,转身拎起自己的水杯喝了口水,见念想还僵在那里,微挑了一下眉,提醒:“快下班了。”
这一句就像是敲醒灰姑娘的午夜12点的钟声,念想的理智顿时回笼,就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匆忙地跳起来,整张脸从头到尾红得像是煮熟了一般,看也不敢看徐润清,拿起自己的水杯就要往外跑。
结果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楼梯口传来的冯简的惊叫和着急的呼喊声。
念想的步子一顿,隐隐有不太好的预感。
她刚疾步走到门口,迎面就撞上来一个人,那力道撞得她肩胛骨一阵发麻,往后退了几步就要摔倒。
她正想抓住什么稳一下,身后便有人稳稳地托了她一把。
但因为力气太大,徐润清托住她身体的手一转,往怀里一收,被念想撞地往后退了一步才扶稳。
念想刚要回头看,徐润清已经松开手,脸色微变地越过她迎了上去:“怎么回事?”
冯简已经被这个嘴角满是血的男孩子给吓住了,脸色比他还要苍白些:“我我我不知道……”
见徐润清一眼风扫过来,又赶紧补充:“我刚要下楼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看见他一嘴血的上来了……”
“方小杨?”
徐润清偏头看了他一眼,脸色微微的阴沉。
那漂亮的男孩子皱了下眉头,说话有些不方便,大着舌头道:“疼、死了。”
他张开嘴,念想才看清他嘴里有更多的血,似乎是伤着了舌头。
她看得那红艳艳的血,只觉得一阵头晕,赶紧偏了偏头,看向窗台处放着的一盆绿色盆栽……
然后突然想起来——这个漂亮的男孩子她见过啊!就是不久之前,她被冯同志拉去商场买衣服,在那家商场的咖啡厅见到他和徐医生在一起……那时候,徐医生还摸了人下巴来着……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徐润清紧皱着眉头把方小杨扶上牙科椅,又想起冯简之前和她说的“徐医生还林医生的攻受论”,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还在发愣,徐润清已经抬眸看了过来:“念想,口罩,手套。”
“哦哦。”
念想赶紧取了一次性的口罩和手套递给他。
他戴上之后,手指在方小杨的下巴上轻按了一下分开他的嘴。
念想这才看见他戴着矫正器。
徐润清夹了干棉球擦干血查看伤口,伤口有些深,一直在冒血,只能观察个大致的情况。
他略微沉吟:“伤口有些深,要缝线。”
等用碘伏消毒清洗完伤口,再打上麻药,仔细地查看过伤口上有没有异物,等确认处理干净后再一次消完毒,就开始缝伤口。
这是念想第一次看徐润清缝伤口,又稳又快,方小杨全程一声没坑,只脸色在灯光下冷清得近乎苍白。
见念想看着他,便一眨不眨地盯回来,那漆黑的眼睛干净又清透,映着白冷冷的灯光却越显得他眼神澄澈。
看上去没有多大,还穿着校服,这么晚了伤成这样,却又只有一个人来……
她疑惑。
徐润清这边已经打结,剪线,完成了治疗,他并没有急着起身,就这么看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凝重又严肃:“怎么回事?”
“我没带钱。”
他扯了一下校服的袖子,弯着眸子笑眯眯地有些讨好地看着徐润清:“就是叉子吃水果伤了舌头。”
徐润清睨着他半天,这才站起身,神色不豫地摘下手套和口罩,去洗手:“给方小杨的家长打个电话,手机放在工作台的第一个抽屉里。”
念想应了一声,从电脑里翻出方小杨档案里留着的联系电话拨出去,打通后简单地和对方沟通了一下方小杨的情况后,得到了对方半个小时后赶来的答允后这才挂了电话。
徐润清洗完手擦干时,往念想那边瞥了一眼,她已经挂断了电话,正呆呆地站在工作台前,握着手机的那只手还微微地颤抖着。
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见方小杨已经坐起身来,走过去轻按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妈妈等会就来接你回去,你的情况我等她来了再详细地说一遍,至于理由你自己跟她解释,这个不在我的负责范围之内。”
方小杨勾起唇角笑了笑,笑容略带几分痞气:“我妈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我这个办法是不是特别棒?”
徐润清不赞同的皱眉,面上也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严肃:“上次说的话你显然没有听进去。”
微顿了一下,他曲指在他的额头轻弹了一下:“在我看来,这个办法蠢得无可救药。”
方小杨显然不在意他的看法,探头瞄了眼已经转身看过来的念想:“女护士?”
徐润清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出去等着,我等会过来。”
方小杨看上去很听徐润清的话,扬了扬眉毛,跳下牙科椅便走了出去。
念想还有些没回神,他的手已经贴了上来,轻碰了一下她的脸。
她懵懵地抬起头来。
便听他问:“你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