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在这里可不比盛乐坊,大乐师可以任由他们两使性子。这京城的长乐坊,人才备出,稍有不甚,他们两只会成为这里最底层的优伶,一辈子翻不了身,更别说将那些糟蹋他们的禽兽畜生踩在脚下,就是连盛乐坊都回不去了。
来京城究竟是对是错,眼前的路一片黑,谁也不知道会走成什么样。
“你至少还可以做你的舞伶,而我呢?一个声优,不能登台,每天只能被派去擦乐器!擦乐器你懂么?!你懂我的感受么?”季如绵用手猛捶着自己的胸口,然后用力地推开他,“你根本不懂!”
从一个众星捧月的高度一下子摔下来,季如绵一时无法承受,这种痛苦他觉得楼玉中没有办法理解。
楼玉中不是没法理解,而是他期待的从来就不是这些虚名。季如绵追逐的名利,对他来说,根本不及一份相濡以沫的简单情感。能让他对这尘世还有些眷念的也只剩下这仅有的一丝期盼。
“只要有机会,你总会能出人头地,如今就差一个契机。若是你连等候的机会都放弃,你当初激励我说的那些话算什么?你说过你不会像我一样轻易的放弃,我都没有放弃,你为何要放弃?你这是要放弃了么?”
“机会?你告诉我的机会在哪呢?我每天就靠擦那一堆死物,能有什么机会?那些达官贵人会看到我这个在台下擦乐器的伶人么?什么殿前献艺?
我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皇帝连乐器都不会眈一眼,难道会特地跑来看我这个连脸都不露专门负责擦乐器的伶人?”
“不能唱曲,但你还会作曲,不是么?总有机会,能让皇帝听到你作的曲啊。”
“你是在说笑吧?”季如绵又灌了口酒,冲着他挥手,“去去去,你爱上哪上哪说教去,别来烦我就行。”
“季如绵!你清醒点行不行?”他一把夺下他手中的酒坛砸了。
季如绵急红了眼,“楼玉中,你是不是离了我就不能活了?”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还真以为你女伶扮多了,就当自己是我的女人了?”
“你在胡言乱语说什么呢?!”
“我胡言乱语?你少在那里装了!我在说什么你心知肚明。我就是再被人糟踏作践,至少我还分得清我是个男人,你恐怕已经被人睡得连自己还是一个男人都忘了吧。”
“季如绵!你给我闭嘴!”楼玉中双拳紧握着,不仅气得浑身在发抖,就连手背上的青筋开始暴突,似要撑破皮肤裂开来。
“我就是不闭嘴!怎样?我有说错么?你和我是什么样的货色,需要遮掩什么?你要是个女人,我或许还能考虑娶你,将来老了作个伴。可谁叫你是个男人呢?我跟你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你别痴心妄想了!你要是离不了我,有那方面的需求,你尽管说啊,我可以满足你啊。”季如绵说着便一把抱
住楼玉中,嘴巴就往他的脸上凑去。
“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他不仅心寒,全身上下都跟泡进了冰水似的,冷得在发抖,“亏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男人!遇到一点小事就怂了,你根本就不配当个男人。季如绵,算我错看你了!”
他以为从小到大,这相伴这么久的时间,季如绵会与他心意想通,是兄弟,是朋友,是知己。他不敢奢望那份禁忌的感情,但至少不至被他看轻。别人怎么恶意羞辱他中伤他,他丝毫不会介意,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在他心底占满份量的人,原来有一天,也会像别人一样轻视他羞辱他。
“我怂?我不是男人?”季如绵摸着脸,冷嗤一声,“行!你楼玉中厉害!那你去拼啊!祝愿你早日拼成长乐坊最红的舞伶,从此飞黄腾达。我他妈的季如绵就是一坨屎!”
楼玉中失望地瞪着他了一眼,转身就走。
离了很远,都能听到季如绵嘶声力竭的酒话:“楼玉中,你有种!从今天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这一刻,楼玉中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绝望的十三岁那年。与十三岁那年不同的是,他不会轻易再流泪了。
翌日,季如绵的酒醒了,意识到昨夜的酒后失言,前来与他道歉。
他冷冷地嘲讽:“不是我走我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么?老死不相往来么?”
季如绵忽地
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一边不停地自抽一边道歉:“我季如绵是个烂人!我季如绵烂嘴!都是我季如绵不好!我季如绵对天发誓,以后绝不再惹玉中弟弟生气了。”
“好了!好了!”楼玉中到底心软,一把拉下季如绵的手。
多年的情意,相携相伴走到今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道得清说得明。从小到大,争吵无数,也不会因为一次醉酒,就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季如绵反握住他的手,又像以往一样没心没肺地大笑:“还是我们家玉中弟弟最善解人意!”
季如绵又重新振作起来,虽然不能再登台唱曲,但在楼玉中的激励下,开始潜心作词曲,并与他合作了《佳人无双》。楼玉中也为特地这首曲子编了舞蹈。只不过这首曲子始终没有机会在台上弹唱,楼玉中的舞蹈也没有机会向世人展露。
每日擦拭乐器,令季如绵对这些被他一时骂作死物的东西有了新的认识。他本就天赋很高,很快就受到了长乐坊大乐师的赏识,成了伴奏的琴师。他经常为楼玉中伴奏,楼玉中只要一跳起舞来,整个人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令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在他的身上。
季如月终于找到机会见到了季如绵与楼玉中。季如月再无了当年少女时的青涩稚嫩,多了一份女人的成熟妩媚。
三人再见,百感交集,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