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徜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放弃现在这个报仇的念头,若在一个月前,他也许会尽一切办法,哪怕是强迫也要『逼』她放手,现在终于听到她亲口说出改变心意的,他应该高兴的,应该欣喜若狂的,他却并无喜悦。
心底随之翻涌上的,是细密的疼,在胸膛中扩散、蔓延……
他知道她做出这个决定时经历了怎样的挣扎矛盾,那必定是个艰难痛苦的过程。
“舒,我留下,是用己威胁你的。”陆徜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你无需为我改变主意,我……虽希望你能好好的,但更愿你终活在痛苦愧疚中。”
舒伸出双手,在他面前摊开,平静道:“我阿娘病逝的时候,家里只剩我阿爹两个人。我阿爹很阿娘,每茶思饭香,连金铺的务都没心思打理,我很担心他知道如何劝他,后他己熬病了也肯吃『药』,我只能拉着他的手劝他。我他说,左手是阿娘,右手是小月亮,阿娘走了,他的小月亮还在……如果他生病吃『药』,他就能陪他的小月亮……我阿爹抱着我嚎啕大哭,后渐渐就好了。”
她母亲病逝的时候,她才九岁,她压根记得己父亲说过这番,这是简金海后当成笑般说给她听的。
可没道理,九岁的她都白的道理,十八岁的她却看懂。
“左手,是死去的人;右手,是活着的人。我知道这二之间孰轻孰重,我只知道,我能让疼我爱我的人因我踏上绝路,因我伤心欲绝……”她掂了掂手掌,道。
那空空的掌心中,仿佛盛满这世间最重的东西。
她最终妥协的,并非放下仇恨,是生的牵绊。仇恨永远都会存在,十七条人命,她无法忘记,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无辜的曹家人,她也永远会原谅。这是她过去的坎,没有任何一个以道德亦或正义为名的光正大的道理,可以让她放下。
她选择放手,仅仅只是因为,她有陆徜,有曾姨,有在汴京愿意问缘由筹银给她的伙伴……她的命,很重要。
“舒……”陆徜心绪难抑,如同舒的泪水通通流进他心底,融进骨化成血,烙在心头。
“陆徜,你就站在我右手之上。”
她就是如无可救『药』地喜欢他,没什么道理可言。
陆徜再难克制,伸手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抱着,头亦埋入她颈侧。
“陆徜,你哭了。”舒静静站着,任由他抱着己。
襟口处似乎有什么滴入脖子。
陆徜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她。
舒反手抚上他的背,单薄的衣裳下,她能轻易举感受他后背的温热与力量。
“我们认识十几年,我都没见你哭过,终于也轮我安慰你一回了。”舒拍拍他的背,温柔道。
她,他们都是有固执骄傲的人,爱低头,听劝说,可最终都向对方妥协了。
陆徜手臂稍松,从她肩上抬起了头,眼眸如洗,平静温柔地凝望她。
舒踮起脚,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拉下,闭眼吻上去。
腰上的手是一紧,舒脚尖腾空,人被他掐腰抱起,旋个身便被抵在墙上。
唇瓣相缠,难舍难分。
簪在他发间她的木簪“咚”一声落地,满头青丝散下,舒的手穿过他的发,另一手揪着他中衣衣襟,所有的感知只剩唇间那火焰般的『舔』。
这般抵死相缠、肌肤相触,似乎能够让她短暂地忘却世间愁苦。
陆徜的唇最终停在她耳侧,他用力咬了下她的耳垂松口,额头顶在墙上,大口喘气。
能再继续了。
食髓知味会一发可收拾。
舒呜咽嘤咛一声如同猫叫,摧魂般落进陆徜耳中。他是好女『色』之辈,从前近女『色』,解其中滋味,可舒唤醒了他的本能……他己濒临失控。
“舒,够了。”他敢看她,仅存的理智拉回了他。
时间对,地点对,他们的关系也对。
“现在……行……”他匆匆放下她,转头就进了灶间。
舒也缓缓吐出口绵长气息。
陆徜在灶间独处了许久,才复归冷静踏进屋里。天已暗透,昏黄的灯火仍旧照透房间,舒已经缩到床上,抱着膝靠着墙,半搭着薄被坐在床里侧,听见他的静望。
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有目光借这昏昏光芒看清彼。
陆徜心中是阵起伏,舒微歪着头,正拿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直勾勾看他,仿佛在请他。
这邀请带着她的挑衅,一点点俏皮的坏心思,浓浓的天真无辜,慑魂夺魄的妖娆妩媚,仿佛在笑说——敢么?这张床这个人,你就算洗干净了,还敢上吗?
从前在汴京,两人住在一块,他便常会受她吸引,但那无意识的,暗生的愫,怎比今夜,这种种从未示人的妖娆妩媚全都刀枪地冲他了。
从没有哪一刻像今晚这般,让他如彻底地白,己是个凡夫俗子。
陆徜闭闭眼,他有预感,今晚将会异常难熬。
“睡觉。”他攥着拳躺上床。
舒看着他直挺挺的模样,全无平的行云流水,忽笑出声。
“陆徜,你叫我觉得己是戏文里的女妖精,专门吸食书生精魄。”舒还坐着,反客为主逗他,“穷书生,你怕什么?”
陆徜忍了忍,伸手将她拉到被里:“简大小姐,你是真害怕?”
舒翻身向内看着墙,感受到后背传的他胸膛的温热,闭了眸:“我乏了,睡觉。”
过了良久,也知她睡没睡着,陆徜却在她耳畔低声道:“江宁的穷书生陆徜心悦简家的大小姐简舒,真心求娶,许一生一世一双人,生离死弃。舒,你可还愿嫁我为妻?”
舒的回答,也过了很久才响起:“年,陆徜,你等得起?”
他要用他最好的年华,等她年孝期过去。
“等得起。”陆徜抱紧她。
一辈子,也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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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随着这一夜过去,九月秋浓,屋外的天地似乎冷了几分。
舒今天果拎回一篓子河虾并四只河蟹,另外弄了半只野鸭子,还有豆腐、嫩姜、菘菜等物,舒还采了野菊花。
小屋的门关起,秋风被挡在外面,照旧是满室热火朝天。
秋蟹正肥美,用姜菊花一起上锅蒸熟,满屋子飘香。蟹盖掀开,满满的膏或黄,剔净心肺胃嘴,满满一壳子的黄,浇上姜醋,一口闷干净,姜醋去腥,只留满颊鲜美,口舌回香,余味难绝。
这是舒最喜欢的吃法。
陆徜虽四只蟹膏与蟹黄剔好,全都让给她,但怕她吃太多寒物胃疼,可看她吃得尽兴,脸上俱是这段时难得的惬意,便将担心咽下,只叮嘱她多嚼姜丝。
剩下的蟹身蟹腿,舒爱吃,就都扔给陆徜。
陆徜将蟹腿肉最多的那段掰断,拿蟹腿尖尾往蟹腿壳内一捅,那肉便完完整整从另一头挤出。陆徜喂到她嘴边,她也没一口咬走。
“是爱吃?”他取笑她。
舒“嘿嘿”一笑,那是嫌麻烦嘛。
吃完蟹,那锅蒸蟹剩下的汤也没浪费,下入菘菜与索饼,最后加一点点盐与香油,清淡中带着蟹香,叫人回味无穷。
中午吃了蟹,虾就留着晚上再吃。
一餐,陆徜给她安排得妥妥当当,既饿着她,也吃腻她。
这样的子,舒觉得己可以过到天荒地老。
可子再好,始终也要言归正传。
“陆徜,你这趟离京,带了多少人手?”吃过饭,舒捧着热热的茶,坐在狭小的房间里问他。
陆徜没有隐瞒:“先前魏叔给我的人,都跟了,一直潜在屋子四周保护,共八人。”
所以,她根本无需担心焦春禄的盯梢,只要对方有一点作,陆徜就能先一步得知。
舒瞪他一眼:“只有八个人?”
陆徜便从腰间『摸』出一方足巴掌大小的乌青令牌,轻轻按在桌上:“魏叔的信物,凭信物,若遇急险况,可就近请各州府厢军协助配合。我们在临安,这儿由临安厢军驻守,在曹海辖内。”
虽如,可要请地方厢兵配合,也只能是小,但凡涉及到地方兵,可就另当别论了。
“临安的厢兵能与江宁厢兵为敌,但如果是剿灭辖内匪患,临安厢兵就有充足的出兵理由了。”舒啜着茶,慢慢道,“曹海以盗匪的名义养私兵已用,既是盗匪,若是了临安,就有理由了。”
陆徜蹙了眉:“舒,你做什么?”他思忖着摇了头,“你能……那太危险了……”
“陆徜,我虽改变心意,对曹家人下手,但曹海……我定是要亲手捉拿的。”舒冷道。
曹海,焦春禄,那曾经沾染过简家鲜血的人,她一个也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