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那股气一直憋到了归家之时都没散去。
“我就是气他们狗眼看人低,凭什么瞧不起咱们?”明舒拍着车窗棂道,“阿兄,你争气点,咱们出人头地给他们瞧!”
“你已经气了大半天,要怎样才肯消气?”明舒生气,陆徜也无奈,哄不平。
“我赔了只纸鸢进去,是阿兄你亲手画的,亲手扎的!”明舒念念不忘陆徜给自己扎的美人纸鸢。
“我改日给你画十个!”陆徜伸出五根手指,在她眼前翻了翻。
明舒忙把他的手抓下来,道:“别人的错,哪能算在阿兄头上……阿兄的手,是要做学问的……”
“那你不要?”陆徜又问。
“要!就……随随便便做三个够了!”明舒终于笑开。
陆徜笑了笑,有些无奈。
“阿兄,我觉得你最近变得爱笑了。”明舒盯着他直看。
“是吗?可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陆徜没有否认她这个看法。
“那定然是近朱者赤!”明舒拍拍胸口,担下那个“朱”字。
陆徜难得没有与她斗嘴,只转而问道:“你今日与你的小姐妹谈得如何?”
提起这事,明舒便收起笑正『色』回他:“殷娘说铺面再过一个月就可以拿到,到时候需要修缮,我要开始物『色』泥瓦木匠,过些天就找人先去看看铺面,让给出个图纸,另外还要着手采买摆件,雇请伙计,最关键的是得与五哥商量下货物,该挑的都要挑起。一个月时间用来修缮,再一个月用来筹备,最快三个月……也就是今年六月左右开张。”
做生意明舒可比陆徜在行,她的计划很周全,基本无需他再提点什么,陆徜便只静静听着,瞧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
明舒说着说着,却有些顾虑:“阿兄,你定能金榜题名,他日也许能夺三甲,仕途必定顺遂,而我身为你的妹妹,却去做那不入流的商贾,我会不会给你招来非议,影响你的仕途?”
陆徜抬手轻覆她发顶,声虽轻,语却重:“我十年寒窗选了这条路,为的就是护我想护之人,若我连你都护不住帮不了,我走这条路又有何意义?”
从前是他母亲,如今添了明舒。
“阿兄……”明舒大眼眨了眨,“谢谢。”
余话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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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阴,春雨又临。
陆徜一早就出了门,放榜之日将近,同时也意味着殿试之期马上就到,他还有需要准备之事。明舒起身下楼时,楼下只有曾氏一人,正拿着封信站在门边。
“阿娘。”明舒唤了曾氏一声。
曾氏回头:“你来得正好,才刚有个孩子送了封信到咱家,是给你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信递予明舒。
大清早的谁给她送信?
明舒狐疑地接过信,信上果然写着“陆明舒亲启”等字,信封亦被妥善封了口。
她翻翻信封,没见落款,便撕开信封取出信纸,坐到桌前看起。
看着看着,她眉头微蹙。
“什么人给你来信?”曾氏问道。
明舒不瞒曾氏,一边将信递予曾氏一边回道:“是殿前司都指挥史卫家的二夫人……给我来的信。”
信上落款报了身份,可明舒不认识这人,与卫家更是八杆子打不着关系。
“那你要赴约么?”曾氏很快看完信,问明舒。
“我去看看什么事吧。”明舒点点头。信上只说听闻她在京中事迹,因而想要见面。
如果是打听到殷家的事和闻安及松灵书院的事而寻上门,那很可能是慕名找她调查的,赚钱的事,她不能不去,况且日后满堂辉开张,也打算承接此类案子,明舒没有拒绝的理由。
“记得带上伞,瞧这天是要下雨了。”曾氏对她外出已经习以为常,只叮嘱她注意天气。
明舒“嗯”了声,拿起油纸伞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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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明舒出了门,曾氏又将大门关上,自己在灶间忙起别的事来。
约忙了半个时辰,屋外传来敲门声,每三下一顿。曾氏只当是明舒回来,匆匆放下手上活计,拿围裙擦着手出来,一边道:“来了来了!”一边开门。
木门“吱戛”打开,曾氏正数落明舒:“这么快就回来……”
可那话却随着她抬起的目光戛然而止。
门外站的不是明舒。
“玉卿。”那人唤出她的闺名。
曾氏名玉卿。
她怔了怔,看着门外穿戴富贵的男人,一时间竟找不到言语,直到他看了看屋内,道:“方便进去说话吗?”
曾氏才终于回神,神『色』淡然地将门彻底打开,待他进屋后,她又砰地关上门,落下门闩。
该来的人,终是会来。
灶间的水刚开烧沸,曾氏顾不上招呼他,径直去了灶间,出来时手里端了杯茶,那人已经坐在桌旁,看着她端茶走来的模样,依稀还有十八年前的温柔,可那眼眸,却是冷冷淡淡。
“陆大人,贫家无好茶,您若不弃,便请润润喉。”
她的声音依旧动听,轻轻柔柔,纵是绝情亦惹怜惜。
“玉卿,你我和离已逾十八年了吧,两个孩子都已长成,这些年,辛苦你了。”陆文瀚端起茶来,吹去浮沫,小饮半口。
曾氏覆在小腹上的手一攥,道:“你是为了两个孩子来的?”
“你别误会,我不是来与你夺子,只是此前在松灵书院见到陆徜与明舒,他二人着实聪明,你将他们教养得很好,陆某有愧于你。”陆文瀚道。
曾氏一笑,那笑,含嘲带苦。
十八年没见,当初鲜衣怒马肆意而为的少年,也已经被磨得棱角全无,说起这样的场面话来,全然没有和离之前与她争执得面红耳赤,半步不肯退让的模样。
而她,也已经没了昔年怨气。
一场少年夫妻,不过换今日陌生眉眼。
“我自己的孩子,当然要用心教导,你不必谢我,亦不必觉得有愧于我。”
陆文瀚点点头:“陆徜我还瞧过几眼,明舒那孩子,和离之时你刚有孕,我却是一眼都没见过。”
闻及明舒,曾氏眉头大蹙,待要同他说清,可想想明舒的情况,也不知当说不当,便又咽下。
当年和离之时她怀的那个孩子,在他离开后的第三天,就落胎没了。
“你来此到底所为何事?”她不愿多扯过往,问道。
“玉卿,那两个孩子似乎并不知道生父尚在人世?”陆文瀚问道。
“是,我和他们说,他们的父亲已经亡故。”曾氏回他。
陆文瀚眉心微微一蹙,那神情像极了陆徜。
“玉卿,我与你只是和离,可你却对他们隐瞒我尚在人世的消息?”
“我怎么告诉他们你的身份?成亲之时,我不知你是陆家幺子;和离之时,我不知你去往何地;十八年重逢,我甚至不知你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尚书令,我要如何说?”
一句话,说得陆文瀚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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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果然下起雨来,明舒赶在雨下大前跑进聚缘茶馆的屋檐下,拍拍身上的水珠,这才进了茶馆。卫家的二夫人约她在雅间见面,明舒让茶馆小二领路,很快走到雅间外面。
她以为自己会见到个端庄娴雅的卫二夫人,但没想到进门后迎上前的却是个大嗓门的丰腴女人。
不止嗓门大,这卫二夫人手劲还大,攥着明舒就不放手,直嚷着:“可算来了!”
还是在丫鬟的提醒下,她才收敛起来,压低声音。
明舒倒给她吓了一大跳,定睛再看这位二夫人,这二夫人打扮得倒还得体,虽然丰腴,但圆脸肤白也甚是可亲,只不过现下她脖子上挂着面明晃晃的大佛牌,左右手腕都绕着几圈佛珠,与这身打扮完全不搭调。
“二夫人……你寻我有何要事?”明舒坐到凳上也不等丫鬟上茶就问道。
卫二夫人就又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开口道。
原来这位二夫人,是卫家二房的媳『妇』刘氏,卫家老爷还在世,故两个嫡子并没分家,都住在一个园子里,但这卫老爷也已垂垂老朽,所以家中掌事的是卫家长房,也就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卫献。
明舒好容易听完她的长篇大论,按着她的手道:“二夫人,抓鬼,你得找道士,再不济,你找和尚也成。我不会抓鬼呀。”
刘氏却把她的手抓得更紧:“道士和尚都找过,没用。我打听过你,你解决了殷家那个庶女,又破了松灵书院的杀人案,如今我家里这鬼,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你帮我查查这鬼的来历,藏身在何地,我找人来收它!”
“……”明舒险些无言以对。调查活人是正常案子,这怎么还让她查起鬼来了?
她还要再劝刘氏,刘氏却直接往桌上重重拍下一物。
“重酬!”刘氏握着明舒的手道。
明舒盯着那锭胖乎乎、黄澄澄的金元宝,天人争战了一会,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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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可不好调查,明舒需得从长计议,又问了刘氏几个问题,便先打道回府了。
雨越下越大,明舒撑着伞小跑到家门外,正一边想着卫家的事,一边抖着油纸伞上的水珠,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陆娘子。”
明舒转头,见家门外的长街上走来一位过三旬的『妇』人。这『妇』人油亮的发髻上是金镶玉的发饰,手腕指上戴的不是水透的翡翠就是亮澄澄的金戒指,通身的气派,身旁跟着的两个小丫头,穿戴也比普通人家的姑娘要好,一个搀着她,一个在后边替她打伞,正朝明舒缓缓走来。
两人打个照面,『妇』人自报身份——国公府的管事妈妈,大夫人身边得脸的陪房。
明舒了然:宋清沼他母亲的心腹。
约是为了昨日在繁台的事,当时她在气头上说话也冲了些,把人给得罪了。人家好歹是宋清沼的娘,不看僧面看佛面,明舒觉得自己对长辈亦有失礼之处,便想着好生同这妈妈解释两句,于是好声好气说话,要请这妈妈进屋喝杯茶。
管事妈妈姓孙,生了容长的脸,吊着眼看明舒,瞧见明舒小门小户,连门也不打算进,宁愿站在雨里与话把明舒说明白。
“陆娘子聪慧,定也明白,国公府是何等府邸?勋贵之家,近百年的基业,结交的不是皇亲贵胄就是高门世家,小郎虽非长子,却也是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嫡孙,他的亲事有宫中贵人和老国公爷看着,将来所娶女子,定是汴京名门闺秀,夫人还望娘子能够体谅她这做母亲的苦心,能离小郎远一些,否则……”
“否则什么?”明舒起先还笑着,本想解释一二,可孙妈妈的话她越听越不对劲,俏脸沉下,冷道。
“娘子一定要我将话讲白了吗?娘子的家世,就是你阿兄高中状元,也配不起我家小郎,还望你好自为知。”这孙妈妈声音尖厉,似乎就要叫四周人听到,给她没脸般。
明舒被激得心头怒起,反骨顿生,偏要和她对着,只道:“我就是要嫁你家小郎,你奈我何?”
“你这不知廉耻的丫头,家里就这么教你规矩的?果然是寡『妇』教出的女儿,有娘生没爹……”
孙妈妈气恼,教训明舒的话说得越发难听,只是还没等话音落下,明舒身后的家门猛地打开,出来的人是谁都没看清,那孙妈妈就挨了窝心一脚,被踹在地上。
“放肆!”蕴着盛怒的声音响起,“滚回去告诉宋常那老匹夫,我陆文瀚的女儿,就是皇家也嫁得,你宋家算个什么东西?!”
宋常是老国公爷的名讳,放眼整个汴京,敢直呼老国公名讳的人,找不出十个来。
孙妈妈摔在雨里,一脸惨白,惊吓地望着陆文瀚。
明舒呆若木鸡。
陆文瀚转回头,盛怒又化作和风细雨,只朝明舒道:“你真想嫁宋清沼?只要你点头,为父便让他三书六礼前来迎娶你。”
明舒满脑袋疑『惑』——谁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她一回头,曾氏也傻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