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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和中町走出仓木和真的公寓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来的时候天色还很亮,一看手表,发现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五代和中町在这一个小时内听到了令人惊讶的事,而且还不只一件事。
今天白天,五代接到了仓木和真的电话,说有事想要向他报告。五代问他是什么事,他回答说:“我去了名古屋,就是你告诉我的那家法律事务所,我想告诉你在那里听到的事。”
五代无法置之不理,告诉他会在傍晚去找他后,挂上了电话,然后也约了中町同行。中町一口答应说:“我和你一起去。”
“五代先生,现在该怎么办?”中町边走边问,“要不要去门前仲町的那家店?”
“不,”五代在脸前轻轻摇着手说:“就在这附近找一家店,我想马上开作战会议。在计程车上为了顾虑司机不能讨论,不是也很痛苦吗?”
“有道理。”
这里是高圆寺,所以有很多居酒屋。他们发现小路旁有一家类似民宅的店,就掀开布帘走了进去。幸好店内并没有很多客人,角落有空位,是一张四人坐的桌子。
一看菜单,发现有“生啤酒下酒菜组合”,他们毫不犹豫点了两人份。
“好,”五代用小毛巾擦手的同时开了口,“从哪一件事开始解决?”
“我们有办法解决吗?”中町苦笑着耸了耸肩说:“每一件事都很棘手。”
“但现在还没有到向上面报告的阶段,否则只会挨骂,叫我们别多管闲事。那就先从名古屋法律事务所的事开始。”
“仓木和真自己采取了行动。虽然是你怂恿他,但他真有行动力。”
“这意味着他很积极,而且也获得了和他的积极性相应的成果。”
仓木和真告诉他们,仓木达郎在前年六月去了“天野法律事务所”,谘询了是否能将遗产赠与他人。
“这是很重要的新事证,他会为了谘询完全相同的问题,特地来东京和律师见面吗?”
“如果是这样,他有什么理由要和在东京巨蛋球场认识的人再次见面?”
女店员送来啤酒和下酒菜。“下酒菜组合”有毛豆、鱿鱼脚天妇罗和凉拌豆腐。五代和中町干杯之后,伸手拿了毛豆。
“和真也怀疑他们在东京巨蛋球场认识这件事。”
“他指出警方是不是没有掌握白石先生从哪里张罗到球赛门票的意见很尖锐。”
“不光是尖锐,而且听了很刺耳,因为我们的确没有掌握。虽然当时曾经讨论过这件事,有人说可能是当天向黄牛买了票,或是朋友送他的门票,反正都是一些没有根据的想像,最后并没有明确的答案,这个问题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五代低吟了一声说:
“白石美令认为健介先生拔了牙,不可能喝啤酒的意见也无法反驳。我们似乎应该认真重新检视东京巨蛋球场的那件事。”
“那张照片是最好的证明,就是白石健介少年时代的照片。”
五代用力点头。
“真是太惊讶了,她竟然能够找到那张照片。”
他们说的就是少年戴着中日龙队棒球帽的照片。仓木和真向他们出示了储存在手机中的那张将近五十年前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无论怎么看都只有六、七岁而已,中日队是在一九七四年阻止巨人队的十连霸,那时候白石先生是十二岁。这和仓木的供词完全不一样,他们竟然能够发现这个矛盾。”
“而且不是和真,而是白石美令发现。”
“这件事也令人意外,通常很难想像被害人的遗族和加害人的家属携手合作,交换情资。”中町缓缓摇着头说。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他们两个人的情况很特殊,他们有共同的理由。”
“什么共同的理由?”
“他们都无法接受案件的真相,都认为另有真相,而且想要查清楚,但是警方认为侦查已经结束,检察官和律师满脑子都想着诉讼的事。加害人家属和被害人家属在立场上虽然是敌人,但他们的目的相同,所以即使决定联手也不奇怪。”
“原来是这样……话虽如此,但还是不太能接受,我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情。”中町把凉拌豆腐送进嘴里,歪着头说:“光和影,白天和黑夜,简直就像是天鹅和蝙蝠一起在天空中飞翔。”
“你的形容太贴切了,完全就是这种情况。但是他们自己应该也不是完全能够接受,和真在提到和白石小姐的对话时,也有点难以启齿,他很清楚旁人会觉得很奇怪。”
五代又接着说了下去。
“这件事不重要,还有另一件事也很令人在意,就是少年时代的健介先生和神秘老婆婆拍照的地方。和真断言说,那是爱知县的常滑市。仓木达郎在一九八四年引发的那起案件的舞台在爱知县冈崎市,两者都是在爱知县,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巧合。和真似乎开始认为,白石先生可能和过去那起案件有关,美令小姐也同意,所以决定调查父亲过去的经历。”
“这个假设太离奇了,外行人的想法真的很大胆,但是事实又如何呢?我记得爱知县的人口名列全国第四名,即使白石健介先生的远亲刚好住在那里,应该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虽然是这样,但仓木在白石先生成为中日龙队球迷的理由这件事上说谎,令人感到不解。有必要说这种谎吗?这和案件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五代放下了筷子,把手肘放在桌上,“不如这么想,假设和白石先生认识这件事仓木全都在说谎,他们其实是透过完全不同的方式认识,但仓木试图隐瞒,在思考虚构的相遇地点时,就想到了东京巨蛋球场。因为他实际去了东京巨蛋球场去看开幕战,而且也知道白石先生是中日队的球迷。但是他在思考供词内容时,觉得在东京出生和长大的白石先生是一个人去看比赛,而且坐在内野座位上的中日队忠实球迷这件事有点不自然,于是就想到他原本是讨厌巨人队的这个设定,因为中日队阻止了巨人队的十连霸,所以他就成为中日队的球迷,听起来不是很有那么一回事吗?”
“请等一下,如果白石先生真的是中日队的球迷,就有成为球迷的理由,只要把这个理由如实说出来就好了。如果他不知道,回答说不知道就好了。”
“这就是重点,”五代指着中町的脸说。“仓木知道白石先生成为中日队球迷的真正理由,但他认为最好隐瞒这件事。为什么?因为真正的理由是白石先生对中日队,不,是对爱知县这个地方很熟悉。仓木不想让警方知道这件事,所以说了谎──你觉得这个推理怎么样?”
“很熟悉……的意思是?”
“小时候曾经多次造访,对人生产生了某种影响的地方。仓木和白石也是在那里认识的。”
中町被喝到一半的啤酒呛到了。他拍了几次胸口,调整呼吸后看着五代。
“他们是在那么久以前认识的吗?”
“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是这样的情况。如此一来,这起案件的样貌就会彻底改变。”
“不只是改变而已,这件事真的不用向高层报告吗?”
“我很想这么做,但除非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否则很难提出重新展开搜索的要求,至少必须找到可以推翻仓木供词的证据。”五代把酱油倒在凉拌豆腐上,“之后的搜证状况如何?”
中町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说:
“很难说是进展顺利,至今仍然无法找到物证。虽然有凶手的自白笔录,但检方以死刑为目标,为了消除陪审员的犹豫,很希望能够找到物证。检察官似乎很担心辩护律师说,被告有可能隐瞒真相,影响陪审员的心证。”
“预付卡手机的后续查得怎么样了?”
中町噘着下唇,摊开双手说:
“可惜挥棒落空,虽然请爱知县警方协助,派人去大须的电子街查访,但并没有找到卖手机给仓木的人。”
“我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之前向和真确认时,他说仓木经常去大须,但照理说不会买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他认为仓木在说谎,只不过我搞不懂仓木为什么要说这种谎。”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比方说,仓木借了别人的手机,用那支手机联络了白石先生,但因为不想增加那个人的困扰,或是不希望警方知道这个人,所以就声称使用了预付卡的手机。”
“原来是这样,这并非不可能,所以这意味着有一个共犯,只是那个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共犯。话说回来,我觉得这样的风险有点高,万一无法破坏白石先生的手机,不是就可以从来电纪录中轻易查到吗?”
“那倒是。──咦?等一下。”中町停下了原本准备去夹天妇罗的手。
“怎么了?”
“仔细想一想,如果他不希望自己的手机上留下拨号纪录,使用公用电话不就解决了吗?而且也不需要破坏白石先生的手机。”
五代把手上的啤酒杯放回桌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中町。
“啊?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一点都不奇怪,你说的完全正确,没错,的确使用公用电话就解决了,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会不会觉得会引起白石先生的怀疑?因为公用电话无法显示来电号码。”
“但他不是在犯案当天第一次用预付卡的电话联络白石先生吗?难道他没有想到,白石先生看到陌生的号码会产生怀疑吗?”
“公用电话和陌生的号码……要说可疑的话,两者都很可疑。”
“仓木为什么要用预付卡的手机?不,这件事本身就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说他把手机敲烂之后,丢进了三河湾,所以也没办法查证。但如果是公用电话,就没办法带走,也不可能敲烂。最近很少人使用公用电话,所以可能会留下指纹,对警方来说,歹徒使用公用电话反而更好。”
中町随口说的话刺激了五代的脑袋。五代用左拳抵着额头,一动也不动地思考起来。
不一会儿,就像有一道光照亮了黑暗,他感觉到某种想法慢慢浮现,而且越来越清晰,转眼之间,就创建了之前完全没有想过、完全出乎意料,但又近乎确信的推理。
咚。他的拳头重重打在桌上。“惨了……”
中町吓得身体往后仰。“怎么了?”
“我可能犯了天大的错误。”
“错误?你在说什么?”
“我希望你紧急调查一件事,你一个人可能没办法,由我向你的上司说明也没问题。我也会找我们股长讨论,虽然他会骂我擅自行动,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我的想像正确,”五代深呼吸了一次后继续说道。“就会查出惊天动地的事实,整起案件会彻底翻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