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五代他们和仓木和真见面的三天后,找到了可能就是那个“女人”的对象。这次是拿着仓木达郎的照片在门前仲町四处打听的侦查员立了功。他们发挥毅力持续打听,就连偏僻角落的小店也不放过,最后终于有酒铺的店员证实“曾经看过这个人好几次”。那家酒铺并没有饮酒区,店员是在一家小餐馆看到仓木。那家小餐馆供应给客人喝的酒不够,店员临时去送货时,看到仓木坐在吧台前。
那家名叫“翌桧”的小餐馆在门前仲町经营了超过二十年。老板是年近七十岁的老妇人,但实际由她女儿张罗店内的大小事。她的女儿目前四十岁左右,完全有可能是六十六岁仓木的“女人”。
“这件事是你们找到的线索,所以你们去了解情况。”筒井交给他一张地图,上面是“翌桧”所在的位置。
五代和中町一起前往门前仲町,但是五代在去那家小餐馆前,打算先去另一个地方。他告诉中町后,中町也表示同意:“好主意,我们去看看。”
他想去的地方就是白石健介曾经造访的那家咖啡店。他们和上次一样去了大楼,一起坐在可以俯视永代大道的吧台座位。
“五代先生,”中町叫了一声,他手上拿着筒井交给他们的地图,“我认为猜对了。”
五代探头看着地图。他们来这里之前,就已经确认“翌桧”所在的那栋大楼,就在这家咖啡店的正对面,认为白石健介在这里监视出入“翌桧”人员的想法并非牵强附会。
“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但应该不至于完全猜错。”五代说完,拿起了纸杯。虽然里面装的是连锁咖啡店的咖啡,但今天有特别的味道。
如今无论是什么样的小餐馆,只要上网一查,就可以轻松查到相关资料。“翌桧”从傍晚五点半开始营业,他们在四点半刚过时站了起来。
“翌桧”所在的那栋大楼并不大,而且很老旧。一楼是拉面店,旁边有楼梯,上方挂着“翌桧”的招牌。
他们沿着楼梯来到二楼,入口的门上挂着“准备中”的牌子。
五代推门而入,高汤的香气最先刺激了他的五感,接着店内的情况映入眼帘。店内有一张使用了原木的吧台,一个年轻女人站在吧台内。她穿着运动套装,系着围裙,但似乎已经化了妆,精心修饰的眉毛令人印象深刻。
“啊,五点半才开始营业。”女人对他们说。
“不,我们不是客人,这是我的证件。”五代向她出示了警视厅的徽章。
女人有点不知所措,拿着饭杓的手停在那里。她深呼吸之后回答说:“好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虽然第一眼看到她时,以为她是“年轻女人”,但仔细观察后,发现她眼角有一些细纹,只不过看起来不像四十多岁。她的脸很小,五官很三維。
“请问你是这家店的经营者吗?”
“不是,经营者是我妈妈,她现在出去买东西了。”
“是浅羽洋子女士吗?”
“对,浅羽洋子就是我妈妈。”
“你好像也在这家餐馆工作,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
“我叫浅羽织惠……请问这家餐馆有什么问题吗?”
五代没有理会对方露出不安眼神所问的问题,问她的名字怎么写。
女人回答说,是织物的织,恩惠的惠。中町在一旁记了下来。
五代递上一张大头照问:“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织惠看了照片,微微瞪大眼睛,点了点头说:“认识。”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他姓……仓木,有时候会来这里。”
“除了姓氏,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记得……好像叫达郎,但也可能记错了。”
织惠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把握。如果他们之间是男女关系,她不可能不知道,但很可能是巧妙的演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是出色的演员。这是五代当刑警多年,根据至今为止的经验所得到的教训。
“他最近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织惠歪着头说:“我记得是上个月的月初。”
“他多久来一次?”
“每年会来几次,有时候连续出现,有时候会隔一段时间。”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光顾这里?”
“我不记得正确的时间了,应该是五、六年前。”
织惠的回答与和真说的情况一致。仓木似乎每次来东京,都会光顾这家店。
“你有没有听说他来这家店的契机,像是听谁的介绍之类的。”
“不太清楚,”织惠歪着头,“应该没有听他提起过。我猜他只是偶然走进这家店,然后刚好很满意。”
“他一个人来这里吗?还是和谁一起来?”
“不,他每次都一个人。”
“他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这里是小餐馆,当然是在这里吃饭喝酒。”
“他通常几点来,几点离开?”
“他大部分都七点左右进来,快打烊的时候离开。”
“这里几点打烊?”
“最后点餐时间是十一点,十一点半打烊。”
“他坐在哪个座位?”
“啊?”织惠露出措手不及的表情。
“通常在熟识的店,都想要坐在固定的座位,所以我猜想他也会有固定的座位。”
“喔。”织惠点了点头,指着墙边的座位说:“在那里。”
五代看着那个座位,想像着仓木坐在那里的情况。那里不会打扰到其他客人,他在打烊之前,独自坐在那里喝四个半小时的酒──如果不是对这家店有特殊的感情,恐怕无法做到。
不,不是对这家店,而是对人。
“请问。”织惠下定决心问道,“请问你们在侦办什么案子吗?仓木先生出了什么事吗?”
五代没有吭气,中町用平静的语气说:“你只要回答我们的问题就好,不需要知道不必要的事。”
“但你们这样追根究柢地问仓木先生的事,我当然会好奇。我不知道仓木先生下次来店里时,我该怎么面对他。虽然他只是偶尔来这里,但他是个好人,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我妈妈都很好。我可以把今天的事告诉仓木先生吗?”
“当然没有问题。”五代毫不犹豫回答,“因为已经和他见过面了。”
“这样啊……”
织惠似乎感到很意外,眼神飘忽着,五代注视着她的脸。如果她和仓木有特殊关系,不可能不知道东京的刑警去爱知县找仓木这件事。但是五代当然不打算相信她的表情,他再度提醒自己,女人都是演员。
“虽然你刚才说我们追根究柢,但我们根本还没有问什么。”五代看着织惠端正的脸,“现在才要开始正式发问。可以请你把你所了解的、有关仓木达郎这个人的事都告诉我们吗?任何枝微末节的事都无妨──中町,你准备好做纪录了吗?”
“随时都没问题。”中町打开小型记事本,握着原子笔对织惠说:“请说吧。”
“即使你们这么说,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仓木先生很少聊自己的事……我记得他住在爱知县,听说他儿子在东京。他好像来看儿子时,会顺便来我们店里。来的时候通常会带爱知县的特产。除此之外……”织惠歪着头,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他好像是中日龙队的球迷,并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他说刚退休时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曾经很苦恼,其他的话……”她叹了一口气之后,缓缓摇了摇头说:“对不起,应该还听他聊过更多事,只是我现在一时想不起来。”
“那请你有空的时候回想一下,反正我们应该还会来打扰几次。”
织惠听了五代的话,忧郁地皱起了眉头,她的表情似乎在说:“你们还要再来啊。”这应该不是装出来的。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身穿米色上衣的矮小女人一脸惊讶地站在那里。她的手上拎着超市的塑胶袋,年纪大约七十岁左右,戴着眼镜的巴掌脸上有无数皱纹。五代只看一眼就知道她是织惠的母亲,因为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请问是浅羽洋子女士吗?”
她没有回答五代的问题,看向了吧台。
“他们是警察,”织惠说,“来打听仓木先生的事。”
“打扰了。”五代向洋子出示了徽章。
洋子根本没看一眼,似乎表示对警察的徽章完全没有兴趣。她走向吧台,把手上的袋子交给了织惠,才终于转头看向五代和中町问:“仓木先生出了什么事吗?”
“目前还不清楚,所以我们正在四处查访,也来这里打听情况。”
“原来是这样。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侦办什么案子,如果怀疑仓木先生,那绝对找错人了,他不可能做什么坏事。”洋子语气坚定地断言道。
“我们会参考你的意见。”五代在回答的同时,产生了奇妙的感觉。他觉得洋子刚才说的话有哪里不太对劲,只是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你们是从仓木先生口中得知这家店吗?”洋子问。
五代苦笑着,轻轻摇了摇手说:“这件事不能透露。”
“我们只要回答他们问的问题就好。”织惠在吧台内语带讽刺地说。
“喔,是这样啊,那就请你们速战速决,开店的时间快到了。而且这样说可能有点失礼,我向来讨厌警察。”洋子抬头看五代的双眼带着令人惊讶的冷漠。
“我了解了,那我想请教两位,请问你们认识一个叫白石健介的人吗?他是律师。”
“我认识的人中没有这个人,你呢?”洋子问织惠,看到织惠默默摇头后对五代说:“她也不认识。”
“这样啊。富冈八幡宫就在这附近,你们去过吗?”
“当然去过啊,因为就在附近。”
“曾经在那里买平安符或是护符吗?”
“买过,”洋子点了点头后,指着厨房的墙壁说:“那里也有啊。”在厨房的天花板附近,贴了一张和在仓木家看到的很相似的护符。
“有没有曾经买了平安符和护符送给别人?”
“经常会啊,像是送给店里的熟客。”
“有没有送给仓木先生?”
“仓木先生?啊,对了,”洋子轻轻拍了拍手,“你这么一问,我想起来了,之前也送过仓木先生。我忘了是几年前,差不多三年前吧。因为他经常带伴手礼送我们,所以也送给他作为答谢。”
五代听了她的回答,暗自思考着。参考洋子的说法,仓木说忘了谁送他的回答果然很不自然,所以必须查明仓木为什么试图隐瞒这家小餐馆。
“听了你们说明的情况,不难想像仓木先生和两位很熟,请问其他熟客中,有没有人和仓木先生交情不错?”
“这就不清楚了,因为这家店并不大,应该有客人遇到几次之后,就自然熟了起来。”
“可以请你告诉我,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客人吗?”
“这怎么可能?”洋子笑着说。“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就请你在营业时间来这里,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确认,但必须以客人的身分来这里。如果你像刚才一样亮出徽章,我会去告你妨碍我做生意。”
五代苦笑着点了点头说:“我会考虑。”
“刑警先生,如果你还有其他问题,可以请你改天再来吗?我们已经火烧眉毛了。”洋子看着墙上的时钟说道。
五代听她说这句话的瞬间,立刻察觉了刚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说话的语调。洋子说话时有一点口音,和五代最近在哪里听到的口音很像。
是在三河安城车站搭计程车时,那个司机说话的口音,那是三河话的口音。
“怎么了吗?”洋子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不,没事。那我就请教最后一个问题,请问十月三十一日,这里也像平时一样营业吗?”
“上个月的三十一吗?我不记得那时候曾经临时休息。”
“你们两个人都在店里吗?”
“都在啊,这里的生意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对……”
“啊,我忘了,我们不可以发问。”洋子掩着嘴,耸了耸肩。
“谢谢两位。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教两位的住家地址和电话吗?”
洋子皱着眉头问:“你们还打算去家里吗?”
“不,目前并没有这个打算,只是谨慎起见。”
洋子叹了一口气,在旁边的便条纸上写了地址和两个人的手机号码。她们目前一起住在东阳町的一栋公寓。
“请问两位是哪里人?”五代看了便条纸后抬起头,注视着洋子,“姑且不论织惠小姐,你应该并不是在东京出生吧?”
洋子顿时面无表情,甚至感受不到前一刻对警察的嫌恶。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和在吧台内的织惠互看一眼后,转头看着五代说:
“你说对了,我在爱知县濑户出生,结婚后,在三十多岁之前都一直住在丰川,在我丈夫去世后不久,我才搬来东京。”
“原来是这样啊,感觉你经常和仓木先生聊过故乡的事。”
“不,我们从来没有聊过,我也没有提过自己在爱知出生这件事。仓木先生应该察觉到了,但从来没有问我。因为我没有提起,他可能认为不该问。”
“不该问……吗?”
洋子仍然面无表情,深呼吸了一次。
“因为我不喜欢你们透过各种方式调查,所以就主动告诉你。我刚才说讨厌警察,这件事有明确的原因。”
“请问是什么原因?”
“外子……我的丈夫……”
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渐渐有了表情。她的双眼通红,脸颊僵硬,撇着嘴角,脸上出现了极度悲伤的表情。
“警察害死了他。”洋子被皱纹包围的嘴唇发出了像呻吟般的声音,“他涉嫌杀人遭到逮捕,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在拘留室上吊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