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楼小筑。
萧若风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了下来。天启城中认识他的人很多,他那么多次凯旋归城都是万民相迎,但是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喝酒时,却并没有人发现他。
这其中的原因当然有一点是因为和常理不符,一个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怎么会在这样一个时间,在毫无护卫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坐在碉楼小筑中喝酒。
另一点原因,自然也是萧若风用了些诡道之法。
他出生学堂,师从当年的天下第一李长生,而李长生虽然执掌天下第一学府多年,可自己本却是个离经叛道之人,除了正常的刀剑功夫外,对于那奇门遁甲、阵法诡术也都极为精通。萧若风就从其中学了一个术法,名为“来鸿去燕”。当他坐在那里,那些在酒楼中进进出出的酒客们,会天然地忽略他,就算偶尔有人注意到了他,可看向他时,他的面容也会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店里的掌柜倒是并不受这个术法的影响,他亲自放了一壶酒,一碟小菜在那个桌上,随即便问了一句:“殿下许久不曾来小筑了,今日突然到此,是约了什么贵客吗?”
萧若风摇了摇头:“没有。只是突然想来这里坐一坐。”
掌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便退下去了:“那小的就不打扰了。”
萧若风拿起酒杯,微微仰起头,看着碉楼小筑的屋顶。
那里曾经挂着一壶酒,乃是碉楼小筑最珍贵的陈酿秋露白。
但如今那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当年是他的小师弟百里东君,以七盏星夜酒挑战了碉楼小筑的秋露白,最终胜过了碉楼小筑中最强的酿酒师谢师,随后纵身一跃从那屋顶之上取走了那陈酿秋露白。那场比试,他也是评判者之一,并且在饮下七盏星夜酒后,一跃破境,多年以来在武学上的桎梏,都瞬间冲破了。
可后来小师弟走了,那些师兄们也陆陆续续离开了。之后他接受了王爷之位,帮助了自己的兄长登上了皇帝的位置,打败了南诀,拯救了天下,成为了世人眼中的大英雄。可他的武功却不再有精进,他的武功停在了饮下酒的那一刻,以后那么多年的苦练,也只能勉强再迈出了几步罢了。
“若你入江湖,你或许在以后可以继承我的名号,可若留朝堂,便只能驻足于此了。你可明白?”当年的李长生曾这样和他说过。
“先生,能驻足于此,对出生于萧氏一族的我来说,已是莫大的幸运了。”萧若风当年是笑着回答的。
师父啊,你还能再次出现。
于我以教导吗?
“再好喝的酒,带着愁意喝,也会变得很苦。”一个身影忽然坐在了萧若风的面前。
萧若风微微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留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打理得非常细致干净,眼神中带着几分讥诮,坐下时的姿势也有些随意狂妄,斜靠在那里,毫无礼节可言。
可就在这随意之间,他破了萧若风的“来鸿去燕”。
掌柜的惊讶地发现了这一幕,立刻便打算走过去阻拦,但萧若风冲着他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过来。
“暗河新的大家长,苏昌河?”萧若风淡淡地说道。
苏昌河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我们曾经见过一次。”
“我记得。当年你们来围杀镇西侯,但后来又退走了。”萧若风幽幽地说道。
苏昌河朗声笑道:“哈哈哈。当年若是不退走,或许世间就少了一个拯救苍生的大英雄了。”
“你很自信。”萧若风拿起了一个空酒杯,给苏昌河倒了一杯酒。
苏昌河接过来后一饮而尽:“人的野心自然是要足够大,才能有战斗一生的欲望啊。而作为我们杀手来说,能杀死世间最难杀死的人,就是最大的野心。”
“说得有几分意思。”萧若风也笑了,“这句话,值得饮上一杯。”
“只是我没有想到,世人口中,光芒万丈的琅琊王,会独自一人坐在酒馆中饮酒。”苏昌河笑道,“你很孤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萧若风点头。
“那就很有意思了。世人口中,若人间恶魔的我却很少会觉得孤独,只因为我的身边,一直有一个值得托付生死的兄弟。”苏昌河又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暗河在什么地方?”萧若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苏昌河愣了一下,随后回道:“在无名深山之中,暗流终始之处,你无法寻到,只有在最深最黑的夜里,顺着那月光可以靠着接引的使者找到那条通往暗河的路。”
“玄之又玄,亦是江湖。”萧若风倒了倒酒杯,却再也没有倒出一滴酒水了,他摇头叹道,“酒喝完了。”
苏昌河看了看周围,酒楼之中已经空无一人,慕青阳出现在门边,轻轻地合上了碉楼小筑的大门。他再看向萧若风:“既然酒喝完了,那么……”
“当年你围杀镇西侯,和执伞鬼苏暮雨带来了一众杀手,可今日你来杀我,却总共只有两个人。”萧若风笑了笑,“不是说我是世间最难杀的人吗?”
“当年的我,和今日的我,已经截然不同了。”苏昌河从袖中拿出了一柄匕首,“而我跟了你许久了,今日你的身边是真正的无一人。因为今日的你,刻意让自己不被别人发现。”
“哦?”萧若风挑了挑眉。
“因为你想要,刻意地看一看,这个天启,这个天下,没有你琅琊王会是如何。是不是依然还是那个样子?是不是你这些年的抉择取舍,根本就不值得。”苏昌河笑道。
“若你不是杀手,倒真的值得与你真正喝上一场酒。”萧若风抬起头,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杀手。
“可惜啊。世间不可能无你琅琊王,你在光明处,有人瞻仰,而你在黑夜里,有我们等着你!”苏昌河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