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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璧 正文 第136章 永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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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公主走后,明华章独自坐在沉郁富丽的客房内,身上的墨迹已经干涸,他却良久未动。

    隐姓埋名十七年,他们虽不知他,他却能时常见到他们。明华章亲耳听着庐陵王被流放、相王被圈禁,亲眼见证太平公主改嫁他人、融入武家,亲身经历李唐皇室被屠杀殆尽、人为抹除的十年。

    他从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身份,毫无疑问,他愿意为了兴复李唐付出一切,乃至生命。但当他真正站在太平公主面前,终于能和自己血缘上的亲人相认时,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温情,甚至称得上不欢而散。

    明华章看着屏风上振翅欲飞的蝴蝶,突然想到明华裳。如果今日面对这些事的人是她,她会如何?

    可能她压根不会来,既然来了,就不会和太平公主疏远冷淡,把场子闹僵。哪怕谈话并不愉快,她也能笑语盈盈应下,把所有人都哄得开怀,然后润物细无声地达成自己的目的。等一出门,她一点都不受影响,回到宴席上依然能开开心心用膳。

    她总是如此,无论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总是活得清醒又敞亮。不像明华章,多思多虑,别别扭扭,不敢投入地爱,也不敢放肆地恨。

    明华章想着她,眼波不知不觉变得柔软。他低低叹了声,起身,去屏风后换下被弄脏的白衣,穿上一身墨紫色圆领袍。

    他出门做客时都会带一套备用衣服,没想到今日用上了。明华章换第一套衣服时非常随便,毫无赴宴的自觉,但现在换备用衣裳,他却留了许多心。

    他也不知道,太平公主会在宴会上搞送花这一招。他不是一个肤浅的人,也不在乎外人评价,但是,选俊才时,明华裳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他?

    明华章预估一炷香到了,才离开房间,往宴会方向走去。太平公主果然安排好了,这一路基本没碰上什么人,明华章尽量挑着避光的地方走,在穿过一个花园时,明华章耳朵微动,仿佛听到树后有说话声。

    明华章脸色慎重起来,悄悄靠近声音来处。他藏在树影下,拨开枝桠,意外地发现来者并不是预想中的敌人,而是明华裳。

    夜色朦胧,细长的连翘枝从旁边垂下,落在水面上。亭子坐落在草木包围中,昏暗幽静,从外面很难注意到,因此,里面的人也没发现外面有人经过。

    一个女子坐在凉亭中,发髻上简简单单簪着珠花,面庞泛着明珠般的清冷荧白,不是明华裳是谁?

    明华章惊讶过后,心渐渐冷了下来。他原本打算出来找明华裳,但被太平公主使计调走,他相信明华裳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并不担心她,放心地跟着太平公主的人走了。他和太平公主试探、相认、争吵,都已经过了这么久,她还没回去?

    她似乎有些冷,双手紧紧握着,不时搓动手指,但依然不肯离开,很认真地和什么人说话。

    她对面的人隐没在灌木丛中,看不清面容,但从衣服可以看出,那是个男人。

    明华章脑海里立刻冒出和明华裳先后脚离席的苏行止,但被他强行打住。不可能的,明华裳有多嘴甜心狠他最清楚,她看着一团和气没有棱角,其实心中十分清醒,如果对方的存在会妨碍她想要的生活,哪怕是王爷皇帝站在面前,她都会毫不犹豫掐断任何一丁点可能。

    在太平公主的宴席上,周围来来往往随时会经过人,这么危险的地方,她怎么会和一个男子私下会面呢?

    明华章不信。他就像自虐一样,哪怕答案呼之欲出,他仍然一动不动站在树丛后,偏要亲眼看到答案。他们谈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终于,那个男子动了,起身往外走,明华裳紧跟着追出去,穿过横斜疏影,明华章看到了那个男子的面容。

    是苏行止。

    他心中有什么东西落下,仿佛听到了云台上缈缈传来的审判。轻柔,和缓,却雷霆万钧。

    苏行止身材颀长,冷硬肃穆,毫无怜香惜玉,一步顶旁边女子两步。但那个女子却不放弃,追在他身边说着什么,甚至主动伸手拉住对方。

    明华章眼神漆黑沉寂,静静看着这一幕。

    幽径里,明华裳正试图说服苏行止。明华裳听到苏行止说他亲妹妹已经死了后,心里狠狠一咯噔,知道事情朝她最不愿意相信的方向奔去。

    她立即改变策略,尝试拉拢苏行止。然而苏行止听见明华裳怀疑苏嬷嬷,当场脸就黑了,明华裳好说歹说,才让苏行止相信,他的祖母骗了他。

    镇国公府虽然不是二十四孝模范人家,但镇国公没有妾室,同一年二房、三房没有孩子出生,哪里来的内斗能让苏嬷嬷抱走一个女儿?如果苏雨霁是真正的明家人,那明华裳和明华章之中,就有一个是假的。

    明华裳原以为是她,现在越看越觉得像明华章。她自己也就罢了,事关明华章,她怎么能让苏行止到外面乱说?

    明华裳希望苏行止对此事保密,暂时不要告诉苏雨霁,等她查明白了再做安排,但苏行止不同意。

    苏行止话不投机半句多,拂袖就要走人,明华裳顾不得许多,她强行拽住他的手臂,拿出自己多年来糊弄镇国公的功力,眼巴巴、水汪汪地望着他,真诚说:“苏兄,我并不想为难你,但事情没查明白前,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变数。我保证,我很快就会查出结果,求求你,能不能不要告诉苏姐姐?”

    苏行止板着脸,冷硬道:“我与她之间没有秘密,我不会欺骗她的。”

    “这怎么能叫骗呢?”明华裳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双眼愈发可怜巴巴的,煞有其事道,“这叫为她准备惊喜。你难道不希望将一切查明白后,亲口告诉她真相吗?耽误一两天不妨事,现在我们对许多事都一知半解,贸然告诉她未必能让她开心,说不定会害她卷入未知的麻烦中。苏兄,苏阿兄,求求你了。”

    苏行止一直不为所动,但听到“未知的麻烦”时,他眼神闪了闪,迟疑了。

    是啊,如果真如明华裳所说,镇国公府根本没有像样的内斗,能让一个公府千金流落在外的意外,会是什么?他不在乎明华裳、明华章的死活,也不在乎得罪镇国公世子后会不会影响仕途,但他不能拿苏雨霁的安全冒险。

    最终,苏行止退步了。他冷着脸,硬邦邦道:“好吧,我姑且再信你一次。”

    明华裳大喜,她注意到苏行止的视线,忙松开手,笑着为他拂了拂袖:“多谢苏兄。苏兄正直守公,深明大义,真不愧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呢。”

    苏行止瞅了她一眼,很佩服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想到这可能是苏雨霁的姐妹,也不欲和她的家人闹太僵,便缓和了脸色道:“明二娘子过誉。天色已晚,二娘子单独待在外面不安全,我送二娘子回宴会厅。”

    “那就有劳苏兄了。”明华裳非常给面子,笑道,“苏兄,请。”

    彼此隔了半步往宴会厅走,明华裳心怀鬼胎,苏行止也罢交好,彼此一路恭我让,看上去其乐融融。等到了宴会厅后,苏行止在楼梯前止步,说着:“前面就是女宴会厅,我不方便靠近,明二娘子请回。”

    明华裳道谢,她走上回廊后发现苏行止还在海关,尔朝他叉手:“多谢苏阿兄,我们改日再见。卷宗的事,还有多劳烦苏兄。”

    苏行止面上冷冷淡淡,心中却道呈现你是苏雨霁的亲戚要按章程办,徇私想都别想。苏行止目送明华裳进门后才改造,绕了路,进入男厅。

    殿里斗诗投票正到热闹时,没人注意到明华裳不见了。明华裳贴着墙边外面,看了一会,很自然地斯科特人群中。

    身周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因此她并没有注意到,殿外有双眼,跟了她良久。

    ·

    太平公主的评诗活动描绘神来描绘,这幅画是一场男女间的调情游戏,然而最终得票数是李家的王爷多还是武家的王爷多,却很能激动人心向背。

    不过最终结果让业主都吃了一惊,因为收到最多红花的不是东宫太子一系,也不是最得女皇恩宠的魏王一系,而是相王的庶出三儿子临淄王。

    太平公主听到宫女统计的结果时,她都愣了下,并笑道:“看来,最得女人了。”心的本来三郎。三郎,你若不自罚三杯,可说不过去。”

    太平公主最开始颇为意外,李家这么多人,怎么都轮不到一个非嫡非长、没有继承权的小小郡王,但她转念一想也好,临淄王是相王的儿子,不涉及皇位之争,为人风流倜傥、处处留情,他得到了所谓的“长安第一俊才”,大家听到肯定会心一笑,觉得这不过是一个风流艳名。最后真是太子的儿子选举,命名宫里,女皇恐怕会多想。

    临淄王似乎也有些出乎预料,但他为人豪爽,见状大方方起身道谢,连饮三杯,动作洒自如,颇引人好感。这一小插曲过后,太平公主让人将笔墨收起,传舞姬登台献舞,开始第二轮小丑。

    明华裳着实佩服这些王孙贵族的精力,斗诗后看歌舞,歌舞后又行酒令,抬起头来作乐,好像不会累一般。地喝了好几杯酒。

    对手是果酒,喝多了依然会醉。明华裳送果酒的后劲上头了,她不敢再待在大殿里,借口更衣,躲出去醒酒。

    她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前置,百无聊赖地想里面还要闹一会儿。忽然,忽然听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明华裳连忙前方,看到一个纤影踉跄到树边,扶着树干呕。

    明华裳怕她出事,忙起身:“永泰郡主?”

    永泰郡主干呕了会,胸腔中的饭感总算散了一些。她扶着树干起身,猛不防喷头晕,多亏明华裳及时扶住她等站好后,永泰郡主后怕不已,她抚住腹部,心有余不敢对明华裳道:“多谢。”

    明华裳也被吓了一跳,问:“郡主您身子不方便,为何不多带几个人,怎么自己出来了?”

    永泰郡主气氛还有些弱,有气无力说:“母亲和姑母正在说话,我只是透着隐私,没必要打扰她们。”

    怀孕女儿不舒服都没必要,那还有什么事是必要的?明华裳看着永泰郡主,也没有那么多言,扶着她小心坐下:“郡主当心凉,要不,我去里面给你找个锦垫来?”

    永泰郡主摇摇头:“别麻烦了。我吹,一会就好了。”

    明华裳便陪着永泰郡主一起明天,她看到永泰郡主有些不自在,便主动发起道:“迄今恭喜郡主,恭贺郡主喜得麟儿。”

    永泰郡主谈笑,不由抚上小腹,含笑道:“郎中说胎相还不稳定,本来想等满三个月再告知长辈的,谁想大郎沉不住气,在宴会上闹闹笑话。”

    “这怎么能是笑话呢?”明华裳道,“这明明是喜事。在场上的都是郡主和世子的长辈,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介怀这件事。”

    永泰郡主低着头微笑,有了孩子做话题,永泰郡主不再那么尴尬。她难得在京中见到明华裳这样的人,善解人意,观察入微,却并不让人觉得有压力。永泰郡主心生,好奇地问:“你是……”

    明华裳大方方道:“小女明华裳,来自镇国公府,家中行二,郡主唤我二就行。”

    永泰娘郡主,点了点头,有些迟疑道:“我听人提过你的名字,你不是……”

    明华裳本以为永泰郡主主要说她是龙凤胎,她都已经准备好了说“确实,我有一个兄长了”,没成想永泰郡主下一句道:“你不是在京兆府帮忙吗?”破案?”

    明华裳意外的样子,笑着应道是:“是。都传到郡主这里了,真是惭愧。”永泰郡主

    看着她不卑不亢、坦荡大方的模样,心中微妙复杂。

    性情纤细敏感,不爱交际,能传到她耳朵里的话,其实没什么好事。

    勋贵圈的夫人小姐们最近梳起经常明华裳,表面上称赞明华裳胆子大,敢去京兆府走动,私底下却在嘲笑镇国公夫人走得早,没人教养女儿,好好让一个嫡出娘子成日往外跑,抛头露面像什么样的子,可见府里还是不能没有主母,镇国公应当早点娶个继室云……

    这些风凉话都吹到了永泰郡主耳边,可见苏格兰之广,明华裳作为附件,不应当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为流言所困。永泰郡主更好奇了,问:“京兆府全是男人,你去那里,你家里长辈不会说你吗?”

    明华裳不好直接说长辈的坏话,委婉道:“奶奶和婶母确实会担心我。”

    永泰郡主瞪大了眼睛:“那你还去吗?”

    明华裳无忧无虑,理所应当道:“因为我喜欢呀。”

    永泰郡主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愣了良久,才慢慢道:“喜欢?”

    “是啊。”明华裳说起自己喜欢的事,眼睛变亮,笑道,“我就吃不了了苦,琴学不会,女红也练不好。以前我没什么想法,就觉得待在自己的世界里,舒舒服服老死也挺大的。突然有一天,我突然我无法老死了,就在想剩下下一次里我一定要做点什么,才不枉来世间走一趟。恰巧我兄长去了京兆府,我看到卷宗上那些受害人惨惨的死状,心想这世上有多少人拼尽全力想活着,却总有些人不尊重生命,肆意剥夺别人的。不过,我人生实在气不过,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慢慢亲手将这些人找出来,就做到了现在。”

    永郡泰主听着

    这是在她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她活着也完全困难,但和明华裳不同,明华裳意识到生命转瞬即逝后选择主动出击,勇敢去做喜欢的事,而永泰郡主却蜷缩起来,不思不想,不追不念,糊糊涂涂的,日子也过下去了。

    她怕她有了期待后,好事就不会发生了。不如什么都不做,就不会难受了。

    永泰郡主此时回想,才发现在她的生命中,从没有因为喜欢而去做某件事,而是在某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后,努力去喜欢他。

    纪羡是如此,武延基也是如此。在房州时,纪羡很喜欢她,大家都说女人嫁给爱你的男人会过得好,永泰郡主就嫁了。后来女皇拆散了他们,让她转嫁武延基。武延基也是一个不错的男人,永泰郡主觉得过日子和谁不是过,便努力忘掉纪羡,去喜欢武延基。

    于是他们有了孩子,她的人生似乎终于平稳起来,可以一眼望到终点。

    无波无澜、琐碎平常的终点。

    永泰郡主怔松许久,她看着面前的明华裳,忽然很向往这种人生。永泰郡主问:“若你成婚后,有了夫婿、公婆,说不定还有孩子,你还能花这么多时间在外面吗?你丈夫不喜欢怎么办?”

    “他若不喜欢,那他就不会成为我的丈夫。”明华裳说,“我侥幸受上天眷顾,得以生在富贵之家,长至今日衣食无忧,无灾无病。我已经享受过富贵,实在没什么可执着的,余生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爱自己喜欢的人。无论他贫困潦倒还是权势泼天,无论他朝不保夕还是平步青云,我都愿意和他共同面对。”

    明华裳说这些话时,眼珠坚定明亮,永泰郡主一眼就知道:“你有了心仪之人?”

    明华裳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是。”

    说起喜欢的人,少女脸颊微红,眼神清亮,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微笑。永泰郡主轻轻笑着,眼眶莫名涌上一阵涩意。

    虽然她贵为郡主,她却很羡慕明华裳。她永远无法这么自由热烈地喜欢一个人,永远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事情。

    她甚至没有追求二字。她的人生,只有苟且。

    明华裳一时没收住说多了,突然发现永泰郡主神态不对。她吓了一跳,忙问:“郡主,您怎么了?”

    永泰郡主憋回泪意,笑着摇摇头,又恢复世人所期待的温柔娴静的皇家郡主模样,道:“没什么,被风沙迷了眼睛。我出来的够久了,恐怕母亲会找不到人,我先回去了。”

    明华裳哪敢让一个孕妇自己走,赶紧说:“我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我陪郡主回去。”

    明华裳扶着永泰郡主,慢慢走在悠长婉转的廊庑上。前方传来急促有力的脚步声,来人转过回廊,看到她们,忙大步走上来:“仙蕙,你怎么在这里?”

    “魏王世子。”明华裳给来人行礼,顺势退到一边。武延基握住永泰郡主的胳膊,永泰郡主柔声道:“我嫌里面闷,出来走走,刚才多亏明二娘子陪我说话。”

    武延基这时候才看向明华裳,他对明华裳微微颔首,就算打过招呼了,随后环着永泰郡主,说:“还没变过天来,你当心受寒。邵王有些醉了,要回东宫休息,我将你也送回去吧。”

    永泰郡主下意识要拒绝:“这是姑母的宴会,我怎么能提前离场?”

    “你如今有孕在身,凡事要以你为先。我和父亲说一声,今日陪你回东宫,就不回王府了。”

    明华裳有意落在后面,听着他们夫妻两人喁喁私语,渐渐听不到了。

    永泰郡主在流放圈禁中长大,从不敢提要求,生怕自己给别人添麻烦,而武延基却相反,他生在烈火烹油的魏王府,父亲是最受女皇器重、甚至有可能继承皇位的魏王,习惯了事事自己为先。在他的劝说下,永泰郡主渐渐安了心,眉宇间的担忧放下,终于能离开这个酒气哄哄的地方,回家里养胎了。

    明华裳望着前面相携离开的年轻夫妻,无声叹了一声。女皇强点鸳鸯谱,倒意外点对了一对。永泰郡主温柔沉静却过于小心翼翼,总是忍不住顺着别人,武延基不善言辞但内心强硬,他们两人在一起,虽不是青梅竹马,其实也能过得幸福。

    明华裳衷心祝福他们,永泰郡主流离半生后,终于能落地生根,云开月明。

    ·

    邵王李重润在宴会上喝多了酒,要提前离席。二张兄弟和魏王等人自然不放人,但太平公主看了眼侄儿的脸色,终究还是送他回去了。

    既然邵王要走了,车上无所谓再带一个,武延基陪着永泰郡主一起离场。

    太平公主府就建在太极宫旁,地处长安最繁华的地段,没一会就到东宫了。李重润回宫后,立刻吩咐人煮醒酒汤,永泰郡主看到兄长难受的模样,心疼道:“阿兄,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你也是,怎么不拦着阿兄?”

    武延基被妻子迁怒,十分无辜,喊冤道:“何须我拦,邵王是东宫郡王,他不想喝,还有谁敢灌他的酒?但二张兄弟非要闹着让邵王喝,我能有什么办法。”

    提起二张兄弟,三人都静了静。作为纯正的龙子皇孙,他们实在很难对侍奉在年迈祖母身边,靠着皮相颐指气使、兴风作浪,甚至想和他们平起平坐的玩意有好感。

    李重润喝了酒,气性上头,骂道:“祖母也真是,阿父、相王叔才是她的儿子,她不要子孙侍奉,反而整日和那两兄弟待在一起,对他们言听计从。两个吹拉弹唱的伎人,祖母竟给他们封了国公,听宫人说,他们还游说祖母,想要封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祖母一世要强,老了竟被两个蠢物摆弄于鼓掌,简直有辱李家列祖列宗。”

    如果放在平时,李重润不会说这种话。毕竟现在女皇才是名义上的皇帝,她年事已高,糊涂不了几年了。二张兄弟就算再得宠,还能嚣张几时?忍一忍就算了。

    但今夜酒精作祟,被二张兄弟呼来喝去的屈辱感就尤其难忍。李重润心想他是高宗皇帝的孙子,正宗的皇族,凭什么要对两个以色侍人的男伎忍气吞声?身边都是自己人,邵王毫不遮掩,积压多时的不满尽数倒出。

    武延基虽然是魏王的嫡长子,但对父亲的行径很看不惯,尤其不喜父亲和二张兄弟来往。他也说道:“他们两人在烟花柳巷长大,从小学的是如何伺候人,哪配谈朝堂大事?陛下却任由这两人对朝事指手画脚,甚至插手官员罢免,实在失策。”

    男人对靠色得到财位的男人的敌意,远远比女人尖锐多了。他们两人越说越激动,虽然周围都是信得过的人,但毕竟在宫里,永泰郡主怕惹出事端,圆场道:“行了,这终究是祖母的事,既然祖母喜欢,就由她去吧。我们作为子孙,只管做好自己便是。”

    李重润和武延基脸色都很不屑,看起来并没有听进去。永泰郡主也拿丈夫和兄长没办法,她见醒酒汤还没来,就问:“醒酒汤还没好吗?我去厨房看看。”

    李重润道:“这些事交给婢女做就行,哪用你亲自去?快回来歇着吧。”

    “没事。我又不是纸糊的,走这两步不妨事。”永泰郡主说着走到门口,推门看到外面的人,惊讶道,“二弟?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

    太子的庶出二子李重福站在门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也刚来,怕耽误了长兄和长姐谈兴。长姐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催催醒酒汤。阿兄一喝酒就头痛,现在不解酒,明日他又该难受了。”

    李重福看了眼屋里的李重润、武延基,很识趣地说道:“这种事何须劳烦长姐,我去就行,长姐安心养胎就是。”

    李重润、武延基听到李重福的话都理所应当,他们两人都是家里嫡长子,早习惯了众星捧月,庶子替他们跑腿再天经地义不过。永泰郡主确实怕走多了惊动胎气,便没有坚持,对李重福抿唇笑了笑:“那就有劳二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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