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师微愣,她刚才生气半真半假,只是想让自己脱身罢了。想来赵承钧也看的清清楚楚,唐师师本来以为赵承钧不会理会的,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答应了。
听赵承钧的话,这句话不限于赏钱,要其他的东西也成。唐师师陷入思索,纠结了一会,委婉道:“王爷,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和你要,你看怎么样?”
刘吉挑眉,这也太过分了吧,主子赏赐,不立即谢恩就罢了,竟然还讨价还价?
赵承钧笑而不语,道:“得陇望蜀,小心一无所有。你贪心未免太过。”
“哪有,分明是王爷慷慨。”唐师师也不管赵承钧听不听,一股脑说道,“王爷德才兼备,福泽深厚,百姓能遇到您,实在是福气。王爷大人有大量,想来也不会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祝您福运昌盛,子孙满堂,小女先行告退!”
唐师师说完,都不敢看赵承钧,赶快往外跑。赵承钧沉着脸,呵斥道:“停下。”
唐师师跑到一半,僵硬地停下。她缓慢地转过身来,眼睛里委屈巴巴的。
赵承钧用眼神指了下斗篷,说:“把衣服穿好再出去。”
刘吉一直老神在在地候在一边,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啧,瞧瞧。刘吉敢保证,如果今日说这些话的人换成他,他现在必然已经在外面挨板子了。结果换成唐师师,赵承钧不嫌吵也不嫌闹了,最后人家要走,赵承钧没有生气,第一反应竟然是让对方穿好衣服。
呵。
唐师师等了一会,发现只有这一句话。她有些惊讶,试探性地往外走了几步,发现赵承钧没有阻拦。唐师师心放回肚子里,立刻行礼:“王爷金安,小女告退。”
然后,唐师师披上斗篷,匆匆拿了手炉,就没入外面劲风中。
唐师师平白得了一个承诺,一路心满意足。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后,稍微歇了歇,就又收拾妆容,准备去参加除夕宴。
卢雨霏下令大办除夕宴,宴会厅此刻已经热闹起来。因为除夕是家宴,没有请外面的人,只是自己府里的人吃顿饭,所以宴席上男女之防并不严重。然而如果觉得这是场家宴,就能好生吃顿饭,那就大错特错了。
流云院仅剩的七个女子,新过门的世子妃,世子抬正的两个妾室以及没名没分的几个通房,再加上唐师师,这么多女人集聚一堂,简直说不出的热闹。
宴席上众女各个铆足了劲要艳压群芳,偏偏嘴上还在谦虚,相互说对方的妆容好看,自己只是随便弄弄。等唐师师一出场,所有人都安静了。
唐师师满意地看着自己制造出来的效果,她走到一队美人旁,笑着问:“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这样热闹?”
美人们笑笑,说道:“没什么。我们聊些闲话而已。”
唐师师了然,笑道:“既然你们正在说话,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去和纪心娴打招呼,失陪。”
美人们笑着目送唐师师离开,等她走后,一个个立刻翻白眼。唐师师去纪心娴面前秀了美貌后,又依次造访了周舜华、任钰君和冯茜,等所有小团体都被她秀了一遍后,唐师师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没有人比她更懂艳压。艳压群芳,她是专业的。
除夕宴即将开始,宴席四个人坐一桌,围绕着戏台排列。其中位置最好、地方最大、视野最好的地方,自然归赵承钧。主桌放置在二楼,三面有屏风格挡,靠戏台的那一面挂着珠帘,既能好好看戏,又不会被人打搅。
除了赵承钧,赵子询、卢雨霏也坐在二楼,除此之外其他人都坐在楼下。楼下光线暗,因为视线问题,前面坐了人,后面基本什么都别想看了。位置排布尤其反应江湖地位,好在唐师师虽然实际也不受宠,但是大家都以为她受宠,所以分到了底楼最好的坐席,就在二楼下方,正对着戏台的位置。
一众女人寒暄着,次第落座。唐师师走到席位旁,彤秀一副标准的宫廷式笑容,对唐师师摆摆手,说:“唐姑娘,请上座。”
唐师师连忙推辞:“这怎么敢?”
别看一张桌子只有四个人,可是座位却大有讲究。谁坐主,谁居末,有很多门道在。这种事情并没有规定,按理坐哪里都可以,又不会影响吃饭。可是一个人的地位,就体现在这些方方面面的细节中。
卢雨霏的奶嬷嬷也在这一桌,奶嬷嬷左右看看,笑着对唐师师说:“唐姑娘是王爷面前的大红人,以后老奴等还得指望姑娘开恩呢。唐姑娘自然该坐主位。”
“不敢。”唐师师这个人别的能耐没有,唯独识时务,尤其懂得捧高踩低。以她如今的花架子,去欺负纪心娴、冯茜绰绰有余,但是对上彤秀姑姑就不行了。唐师师十分坚定,主动走到席面末位,说:“彤秀姑姑才是后院王爷最信任的人,姑姑劳苦功高,为王府立下不少功劳,我岂敢在姑姑面前放肆?姑姑,您请。”
唐师师主动让位,言辞恳切,彤秀笑了笑,没有再继续推辞,而是顺势应下:“如此,多谢唐姑娘抬举。”
彤秀姑姑说罢,就在主位上坐下。卢雨霏的奶嬷嬷表情微微变化,她是世子妃的奶娘,如今陪着世子妃嫁入王府,就是后宅中最体面的老仆。她看在靖王的面子上,让唐师师一步也就罢了,彤秀一个奴婢,凭什么敢坐在她前面?
奶嬷嬷不悦,看在除夕宴的面子上,她没有说开,依然笑呵呵地推辞一番,坐在次位上。唐师师又和最后一个人扯皮一会,慢慢坐到末位。
唐师师年纪小,给彤秀姑姑等人作配不丢人,反而她坐到主位才丢人。彤秀是前一任王府管家,世子妃是新一任,如今新旧两拨势力交锋,唐师师只管隔岸观火就是了。无论如何,都不该她掺和。
若是将来她得到赵子询宠爱,那她即便不争,管家的人也会主动和她示好;如果她不得宠,现在争来争去,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唐师师坐在一边,假装看不到彤秀和世子妃的奶嬷嬷暗自较劲,全神贯注地欣赏戏台。卢雨霏真的为这场除夕宴花尽了心思,舞台上有戏班子,有歌舞,也有杂耍,文戏武戏俱全,可谓用心良苦。
唐师师对戏兴趣寥寥,她坐着有些无聊,奈何周围人都一副沉迷的样子,尤其是周舜华的奶嬷嬷,看得眼睛都不眨。唐师师也不好不给面子,只能装作兴致盎然的模样,继续盯着戏台。
她眼睛在看戏,心思已经关注起其他事情。戏台上声音大,掩盖了其他动静,不少丫鬟婆子也围在戏台下,痴迷地盯着上面的人。唐师师想,这种时候就算出去一个人,恐怕别人也注意不到。
唐师师刚刚想完,忽然眼角瞥见一个人出去了。唐师师一惊,定睛细看,发现是周舜华。
周舜华是世子的妾侍,身份和旁人不同,单独坐在另一席上。任钰君在看戏,似乎没发觉周舜华走了。唐师师暗暗皱眉,外面黑灯瞎火的,周舜华出去做什么?
反正唐师师不信周舜华只是出去吹吹风。
唐师师眼睛偷偷看向对面。卢雨霏的奶嬷嬷正如痴如醉地盯着上面的戏,正看到要紧处,她紧张地捏住帕子。彤秀也专注地望着戏台子,唐师师凑近彤秀,在彤秀耳边压低声音道:“姑姑,我有些晕,出去醒醒神。”
彤秀以为唐师师喝醉了,点头应允。唐师师站起身,顺着墙,没惊动任何人出去了。
唐师师走出宴会厅后,立刻提起裙子,快步往周舜华离开的方向跑去。冬天天黑得快,王府的人又全在戏楼看戏,此刻夜深人静,树影幢幢,路上除了风,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唐师师远远缀在周舜华身后,一路悄无声息地跟着。周舜华跑到一个园子门口,摘下兜帽朝四周看了看,就快步跑进去。唐师师躲在树丛后,眯起眼睛,费力地辨认上面的字。
“倚春阁……”唐师师皱眉,喃喃道,“这不是戏班子住的地方吗?她来这里做什么?”
大户人家逢年过节请戏班子唱戏是常事,普通人家请戏班子,豪奢些的干脆自己养。唐师师在商户人家长大,见惯了唐家天天搭戏棚,后来,唐明喆甚至自己包了个清倌。
等唐师师入宫后,得知京城奢靡风气比临清更甚。宫里有专门的教坊司,其他官宦世族同样蓄妓成风。只不过赵承钧厌恶这等作风,所以靖王府内没有任何歌姬戏子,这次除夕宴,还是卢雨霏去外面请戏班子进来唱的。
戏班子三教九流,不登大雅之堂,自然不能放任他们在王府中乱走。所以卢雨霏给这群人专门划了个跨院,正是倚春阁。倚春阁离其他地方都远,外面围着树丛池水,既方便戏班子排练,又保证绝对不会有人误入。
周舜华能走到这里,不可能是巧合。唐师师藏在树后,低声沉吟,周舜华来这里做什么?或者说,她来这里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