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锦瑶迷路了,正在找秦沂问路中。
“齐泽,齐泽?”楚锦瑶低低地唤,秦沂却没什么反应。
完了,他跟她生气了!楚锦瑶心里真是有苦难言,她又唤了几声,见秦沂还没有动静,而丁香、山茶几个丫鬟已经要进来了,她只能按下不提。
楚锦瑶洗漱完,换了一身淡红色立领夹袄,下面一条姜黄色七幅马面裙,又罩上大红色的披风,就匆匆往荣宁堂走。
她给老夫人请了安,老夫人淡漠地点了点头。楚锦娴也坐在楚老夫人身边,看到是她,说道:“你们这几天由嬷嬷带着学习规矩,这是最要紧的事,要勤勉些。虽然嬷嬷还没来,但也不能偷懒,去后面温习笔墨吧。”
楚锦瑶听了之后,屈身给楚锦娴行礼:“谢长姐。”说完她就赶紧去后面的课堂了。
楚锦娴提醒她早点去温习笔墨……楚锦瑶一听就觉得头疼,看来昨日放假,今日她们是没得轻松了,除了学规矩,女红笔墨也要练习起来。
楚锦瑶前十三年都活在贫民家,温饱且是问题,谈何刺绣、写字这等有钱人才能消遣的起的技能?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今日其他几个姑娘仿佛约好了,坐下没多久,二房嫡女七姑娘就说:“嬷嬷,昨日五姑娘规矩学的最好,我们这些姐妹都望尘莫及。就是不知她的女红和琴棋书画如何,五姐不如随便动几笔,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楚锦瑶还没说话,楚锦妙就接腔说:“对啊,昨日嬷嬷特意表扬了五姑娘,想来,五姑娘深藏不露,让我们吃惊的本领还有许多。五姑娘可不要谦虚啊!”
其他几个女孩儿也帮腔,嬷嬷看到后,也说:“既然如此,五姑娘就随便写几个字吧。”
七姑娘露出得逞的笑意,楚锦妙也低头轻轻一笑。现如今识字是少数人的特权,农民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明明会说话却是个睁眼瞎,一个字都认不得。就是城市里好些商贩还都不识字呢,后宅女子识字的更是少数。楚锦瑶原来还要在家里作农活,这种家庭长出来的女儿,还写字,能不能认识字都是一个问题吧?
这就是姑娘们的共识了。大姑娘身份尊崇,再加上很快就要出阁,并不参与这次挑选,二姑娘是二房的庶女,今年十五岁,年龄偏大,性格又被阎氏操磨得唯唯诺诺,她基本已经出局了。三姑娘是长兴侯的庶女楚锦婵,年龄十四,刚刚好,但她却是庶女,身份上就比嫡出姐妹们差了一截。
四姑娘是楚锦妙,她才情出众,从小是被赵氏用银钱堆着养出来的,如果没有抱错这一遭,伴读已是她的囊中之物,然而事情就是这样巧,楚锦妙其实是农户苏家的女儿,不是长兴侯府的小姐,若不是长辈体恤,她都不能再在长兴侯府住下去。毕竟是给县主选玩伴,侯门之女最好,身份差些的小官之女也还正常,但挑一个农夫的女儿,这就太过分了吧!
因为这一层,楚锦妙的竞争力大减。
接下来的适龄姑娘是五姑娘楚锦瑶,楚锦瑶虽然是嫡女,但前十三年没有养在侯府,说不定王妃和王爷会挑剔这一点。之后的六姑娘是三老爷的嫡女,六姑娘才情、身份、年龄都恰当,偏偏她的父亲是姨娘生的,当年老侯爷在世的时候糊涂,很是宠爱三老爷的生母杨氏,杨氏恃宠生骄,都敢给正室没脸,楚老夫人一直忍着,等老侯爷一过世,立刻把杨氏发卖了,之后对三房也鲜有好脸。六姑娘虽然各方面都合适,但她是庶嫡出,恐怕,楚老夫人这一关就不好过。
六姑娘之下是七姑娘,七姑娘是二太太阎氏的嫡女,性格骄纵,这种人去给县主当伴读……六姑娘和楚锦妙都觉得,恐怕,玄。
七姑娘十二岁,年龄已经有些小了,再往下是八姑娘,才六岁,显然自动出局。所以说来说去,有竞争力的是大房庶女三姑娘、楚锦妙、楚锦瑶、三房嫡女六姑娘,七姑娘已经被好些人在暗地里打了叉。她们这四个人,每个人都各有长处,但又都有一些小瑕疵,这一番抵消下来,反倒势均力敌,没有谁稳赢,也没谁稳输。
这就好说了,楚锦妙和三姑娘、六姑娘等人达成共识,七姑娘不足为惧,现在先合力挤出去一个,身下的两个名额,她们三人再争,怎么样都好过便宜外人。而身份最高,相貌最好,却因刚回来而没有根基的楚锦瑶,就是最佳的下手对象。
几个姑娘联起手来排挤楚锦瑶,她们都知道楚锦瑶的底细,会做针线会摆请安礼没关系,楚锦瑶不识字也不会写字,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去当伴读呢?花嬷嬷和邓嬷嬷是王府来的,某种意义上就是王妃的眼线,只要破坏了楚锦瑶在这两位嬷嬷心里的印象,那事情便已经成了一半。
所以今天,楚锦妙一定要逼着楚锦瑶在众目睽睽之下写字,好让她彻底颜面扫地,再无起复之机。
其他姑娘也热情地帮腔,邓嬷嬷知道昨日夸了楚锦瑶,如今不让楚锦瑶做些什么,恐怕无法服众,于是邓嬷嬷笑着看向楚锦瑶:“五姑娘,你就随便写几个字吧。”
楚锦瑶完全肃了脸,站起身对邓嬷嬷福了一礼,说道:“嬷嬷,不瞒您说,我刚出生的时候被抱错了,阴差阳错之下,四姑娘被抱回侯府,而我留在农家,正月底才刚刚被父亲找回来。我自小没有条件,比不得在富贵乡长大的各位姐妹,于笔墨和针线上有很多不足,还请嬷嬷见谅。”
楚锦妙一听,连忙说:“五姑娘这一招祸水东引用的好,可是并不是我害你如此,你不要什么都赖我。就算你一定要卖可怜,但你要知道,两位嬷嬷是过来给县主选伴读的,不是选讲故事的人,你就是有再多委屈,也不能想着以此来蒙混过关吧?”
七姑娘听了后也说:“是啊,让你写你就写,说这么多做什么?”
昨日教规矩的花嬷嬷也在,她只知道五姑娘是才回府的,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许多因缘。她无端不喜楚锦妙,占了人家的身份和地位,还能说出“并不是我害你如此,你不要什么都赖我”这种混账话,可见心性是个薄凉的。但是花嬷嬷心里再疼惜这位勤勉又懂事的五姑娘,看到现在这一幕,也没法再向着五姑娘了。花嬷嬷是王府的人,心里以王府的利益为最大,五姑娘虽然身世坎坷,惹人心疼,但终究是县主的事更要紧,一个不识字、不通笔墨的姑娘,是没法给他们家县主当伴读的。
花嬷嬷都打算开口替楚锦瑶解围了,她这一开口,虽然替楚锦瑶化解了尴尬,但也意味着承认了楚锦瑶的目不识丁,将楚锦瑶剔除了。花嬷嬷话都到嗓子眼了,却听到楚锦瑶开口说:“我只是让嬷嬷见谅我的字不好,何曾说过我不会?”
说完,楚锦瑶就提起笔,沾了墨,在纸上挥挥洒洒写了一行字。
花嬷嬷和邓嬷嬷都被楚锦瑶这挥毫自若的气势镇住了,立刻上前去看,其他几个姑娘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也都围了过去。只见楚锦瑶面前的宣纸上,端端正正写着:“路遥知马力。”
她的字虽然稚嫩,看得出运笔还很生疏,但确实是端正周全,一看就是练过的,虽然不好,但拿出去也能见人。
这可谓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花嬷嬷都认定楚锦瑶不识字了,心里的期望很低,等楚锦瑶熟练顺畅地写出字以后,这几个字大大超出了花嬷嬷的预期,反倒让花嬷嬷喜出望外,比见了旁的闺秀干净秀气的簪花小楷还要激动。
而且这句话,路遥知马力,真是一语双关,妙的很。
楚锦瑶一看邓嬷嬷和花嬷嬷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过关了。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放下笔,对楚锦妙笑道:“我从没有怨过四姑娘,不觉得是你鸠占鹊巢,害我至此。反倒是四姑娘,你好像一直不能介怀,时时刻刻都记挂着这件事。现在当着众姐妹和两位嬷嬷,我不妨直说吧,我不介意你的存在,四姑娘也不用一直跟我别着劲了。”
楚锦妙脸色极难看,一击不成,反而被楚锦瑶倒咬一口。私下里约定好的三姑娘、六姑娘一看这个形势,立刻抛弃楚锦妙,将自己摘了出来。
楚锦瑶看着楚锦妙的脸色,心里暗暗道“活该!”但她面上还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继续朗声说:“四姑娘如何想我,我是管不着了。今日你特意在众姐妹中提了我,让我出来写字,我这个人愚笨,想不通四姑娘为什么这样做,可能是为了让我在嬷嬷面前露个脸吧。我在此先谢过你们!”
说完了,楚锦瑶转过身对嬷嬷行了一礼,说:“嬷嬷,我的字拿不上台面,反倒是四姑娘,从小熟读诗书,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您可千万不要因为我的字而误会长兴侯府,我们家四姑娘的笔墨,才是长兴侯府众姑娘里的楷模呢!”
其余几位姑娘心说,你这可一点都不愚钝。先是买惨,然后给人戴高帽,这一套下来不是熟练的很吗?不过好在楚锦瑶针对的是楚锦妙,如果楚锦瑶冲方才联手害她的所有人开战,那姑娘们必然联起手对付她,但是楚锦瑶只针对楚锦妙,其余姑娘见战火没烧到自己身上,反而抛弃了同盟,自己看起戏来。
楚锦瑶在心里暗暗想着,这就是秦沂说的,反间计加围魏救赵了吧。被众人围攻,气呼呼地打回去是不成的,只有盯住了其中一个打,才能离间对方,各个击破,最后反败为胜。
楚锦瑶默默叹服,秦沂果然是个人才,把他放在后宅里勾心斗角真是太屈才了。
楚锦瑶的对策非常有用,被孤立的人立刻成了楚锦妙。楚锦妙万万没料到楚锦瑶竟然会写字,看架势还是个老手。她气恼不已,心里认定是楚锦瑶故意扮猪吃老虎,好让她们出丑。而她偏偏中了楚锦瑶的计,在两位嬷嬷面前排挤她,如果顺利把楚锦瑶排挤出去就算了,现如今楚锦瑶好端端的,还靠字迹反杀,赢得了嬷嬷的青眼,楚锦妙这几个人就成了挑刺找茬。楚锦妙暗暗着急,今日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没将楚锦瑶挤出去,还在嬷嬷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她得想办法弥补啊。
所以楚锦妙福了一身,对嬷嬷说:“献丑了。”
楚锦妙端起笔,使出浑身解数,小心又小心地写下女戒中的一部分。她已经尽力拿出了自己最好的水平,然而有了楚锦妙为难楚锦瑶在前,楚锦瑶紧接着就把楚锦妙捧得很高,不知不觉,两位嬷嬷心里对楚锦妙的预期抬高了许多。等再看到楚锦妙的字,虽然比楚锦瑶的好看了许多,但是她们的心里期望高了,反而觉得寻常。
邓嬷嬷淡淡说了句:“好。”就让楚锦妙坐下了。
楚锦妙顿时脸上青红交接,难看极了。
散学之后,楚锦瑶出门时正好和楚锦妙遇上,楚锦瑶停下身,故意说道:“四姐姐,要不你先走?”
楚锦瑶声音不低,周围许多丫鬟婆子都朝这个方向看来,楚锦妙刚刚被楚锦瑶说“我不介意你,你也不用一直和我别着劲”,如果这时候她真的为难楚锦瑶,这不就是坐实了她刁难楚锦瑶之名么?楚锦妙气得微微发颤,而她看着楚锦瑶的眼睛,却轻松地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笑意。
她故意的!楚锦妙咬牙切齿地想道,看来,是她低估楚锦瑶了。
楚锦妙僵硬地笑了笑,说:“我们都是亲姐妹,我历来都是把五妹妹当亲生妹子疼的,怎么会和你计较这些?五姑娘先走吧。”
楚锦瑶抿嘴对楚锦妙甜甜地笑了笑,然后就带着丫鬟走了。
等走远后,楚锦瑶将丫鬟支远,悄悄对秦沂说:“你真厉害!果然被你猜中了。”
秦沂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心里想着,他是元后嫡子,从小是看着妃嫔们宫斗长大的,后宅这些小打小闹,连宫里妃子的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有他看着,楚锦瑶还能被这几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算计中了?
也太看不起他这个皇太子爷了吧。
秦沂一直在想办法离开这里。
楚锦瑶玉佩里的红絮已经少了近半,而秦沂感觉到自己的伤却还差得远,这背后的含义让人不寒而栗。红絮被消耗光后,还可以养魂吗?秦沂不想赌。
更何况,他不能这样无限期地养伤下去,他久久昏迷不醒,这个消息一旦闹大,那就是倾天之难。秦沂甚至想过就这样半好不好地回到自己身体,但他却不知道如何脱离玉佩,而楚锦瑶一个闺秀,他也不能让对方将他带到他的身体附近,换作楚家的男子,他又不放心。
秦沂想着自己的事情,而楚锦瑶却一无所知,她还不知道秦沂在忧愁什么。她见了长兴侯,只是惊讶了一瞬,下一刻就收拾好神色,恭恭敬敬给长兴侯行礼:“见过父亲。”
长兴侯见了楚锦瑶,显然是有些吃惊的。一个月不见,楚锦瑶竟然变成了这样?
长兴侯上下端详着楚锦瑶,最后满意笑道:“不错,圆润了许多,也不像原来那样瘦了。很好。”
楚锦瑶如今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还有些黑。随着她的身体渐渐养好,楚锦瑶不再干瘦细弱,自己真实的相貌也一步步展现出来。她毕竟是长兴侯和赵氏的女儿,时代都是贵族,底子必然不差。然而楚锦瑶要比同胞姐妹,也就是楚锦娴还要更貌美些。她那双眼睛就长的极好,眼形圆润,眼角却微微上勾,形状非常优美,眼珠极黑又极润,不笑时盈盈发光,笑时仿佛有万千星光落入眼中,简直能晒到人心里去。楚锦瑶今年不过十三,等再长开些,顺便养白了,必然更让人惊艳。
长兴侯暗暗点头,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对坐在一旁的赵氏说:“你将她养得很好,仪态尤其出色,你用心了。”
赵氏的笑容登时就有些僵硬。赵氏今日早早就收拾好了,她打扮一新,穿的极为鲜亮。但是长兴侯没注意她的心意,反而一直不咸不淡地喝茶,赵氏心里难免丧气。可是赵氏没想到,楚锦瑶一来,反倒得了长兴侯好生一番打量。赵氏难得得了一句赞,竟然还是因为楚锦瑶。
楚锦瑶听了也受宠若惊,她的仪态是秦沂指点后,躲在屋子里,一直练到秦沂满意才成型的。楚锦瑶以为这是世家标准,然而实际上,这其中夹带了许多个人喜好色彩。
长兴侯觉得,楚锦瑶行礼和走路的时候都扬着脖颈,说话也没有躲躲闪闪,虽然有不够贞顺柔弱之嫌,但是比寻常女子说话低着头,走路低着头,行礼也低着头要赏心悦目许多。如果是妾室丫鬟,长兴侯喜欢羞怯柔顺、姿态伏得很低的女子,但是换成他的嫡出女儿,他却喜欢明艳大气、做什么都抬头挺胸的姑娘,楚锦瑶就做得很好。楚锦娴是老夫人教出来的,虽然规矩上佳,但长兴侯觉得长女太过安静端庄,而楚锦妙冷淡苦情,行走时身上的衣袖都在来回飘荡,虽然有弱柳扶风之姿,长兴侯却怎么看都觉得不健朗。
对女人和对女儿,谁都有两套标准。
姐妹三人都在,但是却独独赞了楚锦瑶,楚锦娴和楚锦妙脸面上难免有些过不去。楚锦瑶得了赞没有任何骄恣之色,她没有入座,而是走到楚锦娴面前请安:“长姐。”
楚锦娴点头,她是嫡长女,怎么会在意这等小事,她说:“看得出你最近下了功夫,这样很好。你刚刚回来,不必着急,慢慢学就是了,不要辜负父亲的期待。”
“谢长姐。”
楚锦瑶又给楚锦妙请安,其实她们的身份是有些尴尬的,楚锦妙虽然排行比楚锦瑶大,但实际上她又不是楚锦瑶的姐姐。楚锦瑶当着这么多人,给足了楚锦妙脸面,楚锦妙不情不愿站起身,以平辈之礼回之。
长兴侯看到自己的嫡女相互问礼,心中得意之极,他满意地对着楚锦娴点头:“娴儿越发有长姐之风,这样,到了夫家,为父也不会担心你。”
楚锦娴今年十七,早在十三岁就和表哥定了亲,现下很快就要出阁了。楚锦娴听到长兴侯的话,站起身道:“谢父亲。”
楚锦妙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这是什么意思?先是赞楚锦瑶有礼,后来又赞楚锦娴温仪,意思是这姐妹俩你友我恭,亲亲热热,而她楚锦妙就完全是个外人?她不是亲生女儿,便连一句好话都不肯说了?
赵氏也觉得不妥,她见楚锦妙脸色难堪,心疼地将手覆在楚锦妙手背上。
赵氏母女的动作没人注意到,因为庶女和姨娘们进来了。一伙人把次间挤得满满当当。因为长兴侯在,几个少爷也来了。往常他们都是和姑娘们错开时间请安的,现在有长兴侯,他们便不必回避了。
长兴侯看着满堂妻妾子女,心中满意,他站起身高声说道:“走吧,去用饭吧。”
今日不需要给楚老夫人请安,吃饭便不用着急。再说只有他们自家人,饭桌上的讲究就少了很多,也不必避讳食不言寝不语。二少爷动了几筷子就没胃口了,他问长兴侯:“父亲,前几日很少见您,您在忙什么?”
听到二少爷的问话,许多人都停了筷,看向长兴侯。好像是自从楚锦瑶回来之后,长兴侯突然就特别忙,忙得连后宅都没来过几次。赵氏这个正室夫人,黄氏、芙蓉两位姨娘,都很想知道这是怎么了。
长兴侯叹气道:“还不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事。”
太子殿下?楚家的人都有些吃惊,赵氏问:“好端端的,怎么和太子殿下牵扯起来了?”
去年夏天那桩宫廷秘闻,虽然说这是天家私事,不得编排,但其实,基本各省官员都知道了。而山西因为地利,了解的还要多些。
这是在家里,周围都是妻妾、儿女,长兴侯觉得不必避讳,直接说道:“六月的时候,北直隶从山西调兵添入五军营中,和三千营、神机营一起在怀来演习,皇上带着后宫娘娘们亲自在城墙上观看。这本来是扬国威的好事,底下的兵卒们难得看到皇上,有心在皇上和娘娘们眼前露脸,神机营为了卖弄,也拿出了许多火器。皇后娘娘第一次见火器,很是新奇,叫人过来表演。”
长兴侯说到这里,端起茶润了润口。楚锦瑶不明白皇宫和官场的事,但是她听着,却觉得似乎不太对。
专门从山西调兵,恐怕这次演习的规模不小,而且将军战士为国为民,保御边疆,都是英雄。皇后自己觉得新奇好玩,就把神机营的人叫过去给她表演……这是看戏耍杂呢?
楚锦瑶觉得不妥,但是她偷偷看其他人,并无异色。楚锦瑶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于是也不出声,默默听着。
长兴侯放下茶盏,继续说:“本来事情到这里也是好好的,娘娘喜欢,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照着做就是了。神机营在下面演示,皇上皇后看得兴起,就让人擂鼓助兴,皇后身前一个很得脸的宫女主动请命,皇上龙心愉悦,就准了。”
长兴侯说到这里,其他人再也忍不住“啊”了一声。这……也太荒唐了吧。军祀大事,让一个女子擂鼓,成何体统?
显然长兴侯也觉得荒唐无比,但是小齐后得宠,皇上这些年越发迷信方士,宠爱小齐后,连朝事都不大管了。当日下头所有人都觉得不妥,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子嬉笑着在城墙上擂鼓,皇上还和小齐后有说有笑,十分欢喜,便是内阁首辅,也只能陪笑,不敢多说。
“当日太子殿下也在。太子看到宫女擂鼓后,直接上城墙去找皇上和娘娘。据那天随行在城墙上的大人们说,太子和皇上请言,说鼓乃鼓舞军心之重器,不是玩物,大军列阵,一个女子却在阵前嬉笑擂鼓,这成何体统?皇上不太高兴,皇后娘娘许是被那句玩物气着了,冲撞了太子几句,皇上脸色也很不好。内阁见势不对,都赶紧出来替太子殿下说话,太傅也让太子先下去。”长兴侯叹了口气,道,“谁能想到呢,太子当时好好的,大人们都以为没事。谁知道太子走了两步,突然从侍卫手中夺过弓箭,一转身直接把那个宫女给射死了。御前见血,当时首辅和锦衣卫指挥使吓得脸都白了,娘娘们也尖叫,下面数万士兵看见城墙上死了人,都骚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