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白无常接回冥府之后,脖子上又灼痛了一番。我这才意识到,我和陌溪,就只剩下一生的时间了。
我这次不打算在地府中等陌溪一起走。省得他见到我之后又给我下个百年千年的禁忌。可是也不能投胎太早,否则陌溪那边才将我埋了,我这边又轮回转世的跑到他面前,定会吓得流波一众人风中凌乱。
我去了阎王殿,打算问问阎王陌溪什么时候会下来,我算着时间离开。
结果见了阎王,我还没开口说话,他便围着我转了两圈:“啧啧,咱们三生了不得啦。”因为太矮,他只有一脸欣慰的拍了拍我的大腿:“两次助神君渡劫,且每一次都与他勾搭得那么成功,咱们冥界出头之日近在眼前啦!啊哈哈哈哈!”
我拍开他那只慢慢摸到我屁股后面的手,道:“陌溪什么时候会下来?这次我不能再和他撞上了。”
阎王跳上他的桌案,翻了翻乱作一团的书本:“啊,有了有了,就是这个。”阎王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道,“司命星君的命格上写着,唔,呼遗作乱流波之后,流波实力大减,不到两年,重华便被人杀害,死在寝殿之中。”
我一怔:“谁杀了他?”
“他的师妹青灵。”
“那个道姑?”我摸着下巴道,“那个道姑一双水灵的贼眼里写满了‘我爱你你却不知道’的悲情怨妇样,她怎敢杀了陌溪?”
“兴许是由爱生恨,得不到便想毁掉吧。你看看,这里写着——自师父魂魄被呼遗放走后,重华日日酗酒买醉,失魂落魄。青灵向其表白心意,被拒,恨而杀之,随即自刎。”
我琢磨了一会儿,正色道:“阎王这莫不是你编排的狗血吧。”
阎王肃容道:“陌溪神君的命格都是司命星君亲自提笔写的。”
于是乎,我越发好奇那司命星君究竟是长了颗怎样惊世骇俗的脑袋。
我回到忘川河边做石头,这两年过得甚快。小鬼甲乙去人界勾魂的时候我托他们帮我看看陌溪的现状。他们回来后告诉我流波实力大减不错,重华尊者日日买醉不错,青灵道姑爱而生恨不错。而命格上没有写的小细节是,他日日醉倒在晴雪梅林之中,他将流波世代流传的剑废品一般插在一座无名的坟上。
封剑隐退。
听罢这些,我在小鬼甲乙骇然的目光中仰天长笑。
甲说:“三生,此时你该做一副,怎累得你人世受苦,我自心万分疼痛的哀伤模样。”
我拍了拍甲的肩:“不管怎么轮回,历什么样的劫,陌溪还是被我勾搭得动了心。我骄傲得很,哀伤的有陌溪一人足矣,我只需笑眯眯的等着去勾搭他下一世便好。”
乙转身合十:“阿弥陀佛,神君珍重。”
我乐呵呵的回石头里蹲了几天,估摸着日子也差不多了,便拍拍屁股潇洒入人世去也。
到人间后,我好几次忍不住想跑去流波看看他,可都勉强忍耐了下来。直到那日,我倚在茶楼二楼看话本,看到公子将手探入了小姐的衣裙之下,小姐一声娇呼“不要”旋即扒开自己的衣服道,“咱们按次序来。”我挑眉,正道这小姐生猛,忽听楼下一人惊呼:“怎么可能!”
我探头望去,是一个老道,他握着书信的手像得了癫病一般抖个不停。
突然掩面长泣:“尊者亡矣!流波亡矣!我辈道法之术亡矣!”其声凄厉,嚎得人发怵,若不是我认识重华,还真以为他俩在陈年往事中曾有过那么一场刻骨铭心的断袖情。
重华总算是去了。我想,他这一世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他长大,不叫他有不幸的童年,不叫他有爱慕上别的女人的机会。我阴测测一笑,定将他死死拽在我的手心里!
转念一想,他此生的劫数是“求不得”。
求不得?
有我在,陌溪会有什么是求不得的。
当天晚上,我的老熟人找上了我。黑无常看见我先打了个寒颤:“三生,下次回冥府的时候你怕是得小心点了。”
“为何?”
黑无常又打了个寒颤:“你是没瞧见战神发火的模样。知道你先一步跑了,他神色阴鸷得仿若阎王抢了他女人一样。骇得阎王现在都还在尿裤子。”
“他很生气?”
黑无常寒颤打个不停,我把目光投向白无常,他道:“阎王殿的丰镇黑石砖被他三步踩为齑粉。”
我浑身僵了僵,我倒忘了,在他历劫的这三生中,我是强于他数倍。但是终归我还是得回到冥府,他终归也会历完劫数,彼时他是战神,我是个小小三生石灵……
丰镇黑那种石头可是比我这石头坚硬了个数百倍……
我拽住白无常的手臂,双眼泪一包:“白大哥,到时候你一定要救我!”
白无常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三生,卖萌可耻。”
我淡然的将泪花一抹:“这招对陌溪管用。”
黑无常拽着白无常道:“不和你多说,我哥俩先走了。你自求多福。对了,此生他投在次阳山下的一户农户家中,你若要勾搭,趁早。”
还用他们提醒。我连夜赶到次阳山下,竖着耳朵在山下村庄中转来又转去,等着哪家响起婴儿的哭声。
可是除了有几家灯火亮了整夜,我等到天边星辰都快隐没,也没听见哪家有产子后的嘈杂。
我立在一家农户的房顶上苦恼,黑白无常定是送陌溪投胎来的,他们给我说的消息绝不会错。陌溪到底投去哪里了呢?
正想着,忽然余光瞥见一男子鬼鬼祟祟的自茅草屋中跑出,他怀中似抱了个什么东西。
腕间的印记一热,我心中暗道不妙,连忙跟了上去。男子行至村外河边停下,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突然将怀里的东西扔入了河中。襁褓散开,一张婴儿的脸蓦地映入我的眼中。
我大怒。纵身上前,挥手一掌将男子拍得晕死过去。掠过水面,将陌溪捞起。
待站稳一看,一张乌青的小脸,嘴巴张张合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怔愣得呆住。
陌溪……此生竟是哑的!
哑子,谓之不祥。
所以生产后才没有一点声音,所以他父亲才将他抱出来扔掉,所以……即便是有三生,陌溪此生也注定有样东西求不得了……
我想陌溪此生身上有缺陷,应当避世而居,这样才能省得俗世闲言碎语的烦扰。但是转念一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应当由他自己决定才是。而且他此生还有劫数要渡,我若一味的护着他,致使他最后应不了劫……天规应当不会饶了我。
于是我握了陌溪小小的拳头,在他还没完全打开的拳心中塞了一枚铜钱道:“陌溪,正面,我们就隐于市,反面我们就隐于野。抛抛看。”
他转手便把硬币砸在我脸上,皱着眉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我心下觉得,其实现在的陌溪喝的那碗孟婆汤或许还没起效果,否则他怎会舍得对貌美如花的三生动手。
我瞅了瞅弹落在地上的铜钱道:“你说的,隐于市。”陌溪衔着拳头,津津有味的舔着,口水糊了满下巴都是,哪有空理我。
九重天上风华绝代的战神,投了胎下来竟是这么一副丑得惨绝人寰的模样……
我寻思着,现在若是将他这形容画下来再拿给以后的他看,彼时他的表情定是妙不可言的。
既然陌溪说要大隐隐于市。我便琢磨着怎么也得隐个大点的市才不至于逆了他的意思。想来想去觉得京城最符合要求了,于是当天晚上腾云驾雾了一番,隔日便到了京城。
我想我现在是要带着陌溪长大的,断不能因为我的原因让他的童年过得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我收敛了浑身的阴气,决定不到必要时绝不使用法术。
我租了一间小屋,将窝安置好了。然后望着陌溪深深思考着不用法术后,我们的生计问题。
我戳着他的鼻子:“你会干啥?”
许是这语气过于鄙视,他表示不满的吐了我一手的口水。我默默的反手将口水擦在了他的头发上。
他张着嘴叫不出声,两个小拳头拽得紧紧的推我。
“我就现在能欺负欺负你了,回头你做了战神,还不知要怎么收拾我呢,我可不能亏了本去。”于是越发厉害的将一手的口水都糊了上去。
第二天,我仍旧在思考生计问题。
用法术变出钱来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怎么让邻居不奇怪,你坐在家里便能生出钱来。我抱着陌溪坐在门口,正愁眉不展之时,一个醉汉摇摇晃晃的路过我家门口。我望着他的背影盯了好一会儿,又转过头来问陌溪:“你喜欢喝酒不?”
他咬着手指睡得正香。
七年后,京城城东,有间酒馆。
我敲了敲柜台的桌子,柜台里的正在算账的掌柜抬头看见是我,笑道:“三生小姐,今日怎么有空来酒馆看看?”
“我在家没找见陌溪,想着他可能跑到这里来了便过来看看。”我左右看了看没寻见陌溪的影子,顺口问道,“最近生意如何?”
“最近生意还不错,小姐要不要查查账?”刘掌柜是个温厚老实的老头,我素来信得过他。而且开个酒馆不过就是打个幌子罢了,真正要用钱的时候,我反手一转便有了。
我摆了摆手说不用,余光扫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楼上晃了一下,抬眼看去,正是陌溪。我笑着冲他招了招手:“陌溪!回家吃饭了。”
陌溪见是我,欣喜一笑,迈着腿便急急扑了过来。
来喝酒的客人有的不由发出了奇怪的咋舌声。刘掌柜见状不由摇了摇头:“小姐还年轻,老是带着小少爷免不了引人误会,长此以往,怕是会耽误终身啊!”
我告诉他们陌溪是我捡来的孩子,当弟弟一样养。熟悉我的人,对我这一“善良”之举总是报以叹息的神情。
陌溪奔到我身边,恰恰听到这话,不解的望着刘掌柜,又转头看着我。我蹲下身替陌溪擦了擦脸上糊到的灰,不甚在意道:“误会就误会,难道我还会对他们有什么想法不成?我这终身,有陌溪就够了。”
陌溪像个小大人一样,笑着替我理了理额前微乱的发,
刘掌柜又叹道:“三生小姐终归是年纪轻了些。”
我牵起陌溪的手,对刘掌柜正色道:“我不是年纪轻,我只是长不出皱纹和白发。”因为石头生毛已是相当困难,更遑论要长褶子……
刘掌柜只当我在说笑,我也不想解释什么,牵着陌溪,慢慢走回家去。
吃饭的时候,陌溪突然很着急的给我比划着什么,我看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他在问我,我会不会和别人走了。
我不动声色的给他夹了个鸡腿:“你希望我和别人走么?”
他抱着碗,摇了摇头,有点丧气的模样。又比划了大半天,大致意思是,隔壁小丁的姐姐跟别人走了,以后都不会回去看小丁。他担心我也向小丁他姐姐一样。
我从来没有向他掩饰他的身世。之前他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好。但是自从前年上学堂之后,他越发知道自己和别人有的地方不一样。或许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又或许是怕连我也不要他了。他越发乖巧,什么事都自己做得好好的,半点没有其他小孩的闹心。
懂事得让我心疼。
早知如此,当初我还是应当带他到山野去隐着,让他过得任性一点,恣意妄为一点,我养着也觉得舒心一点。
我摸了摸他的头,温言道:“三生不走,陌溪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本来就是来勾搭你的,怎么会舍得离开。
听了这话,他眼睛一亮,任由我折腾他细软的头发,把饭吃得干干净净。
晚上,我刚把陌溪送上床,忽听一细小的声音落在院子里。
我挑了挑眉,心想,不知是哪个蠢贼挑到了我这院子。推开屋门,却吓了一跳。那不是一个贼,竟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的高大男子,此时他正捂着腰上的伤口,倚着墙,借着夜色掩住自己的身影。
他定是不知我这双眼睛即便蒙上布也能看清东西。
我撇了撇嘴,装作没看见他,到院子另一角提了一桶水便进屋去了。
当天晚上,京城戒严了一夜,外面的火把照得整个天空都是亮的。
我搂着陌溪睡得安然,只是睡着之前隐隐想到,这是陌溪的劫数要开始了呢?还是只是一段小小的意外呢?总之不管是什么,这都是一个麻烦。若是他明天还在的话……
就打晕了扔街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