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正文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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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的确有几分相似。
只是我的皮肤没有她白，脸没有她小，眼睛没有她大，嘴巴没有她红……
一句话形容，我像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假冒品。
再次回到我住了七年的地方，帷帽女子在给俞云峤诊治，而我却控制不住地去偷偷打量着她。
许久之后，帷帽女子收起了诊治的手，眼里盈满的泪水终于落下，她说：“太晚了。”
我下意识反问：“什么意思？”
“天雷不伤肉体，只伤魂魄，现在云峤的魂魄正在一点点的消亡，什么术法都救不回来了。”
我错愕地看向床上躺着的俞云峤，他看起来只是比平日憔悴一些，脸色也更苍白一些，怎么就……没救了？
俞琼莹低声啜泣，跟着我的小月史无前例地主动靠近俞琼莹，用脑袋蹭着她的腿——这个动作我非常熟悉，是在安慰人。
俞琼莹一愣，抱着小月哭得更厉害起来，而小月乖乖地任由她抱着，连我都不曾见它如此乖巧过。
小月向来孤傲，哪怕是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褚松和俞云峤，小月都鲜少让他们碰自己，可是如今它却如此亲近仅见过一次的女子……
难道美色真的连老虎都不能抗拒？
帷帽女子许久才平静下来，她亲了一下小月的脑袋，起身朝我走来，握住了我的手：“兰香，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我叫兰香？”
帷帽女子明显一愣，她看了我许久，见我不似做伪，才皱眉开口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回想了一下："昨日我们遇见时好像并没有交谈吧？”
帷帽女子沉默了许久，她的眼中有着我看不懂的深意，片刻后她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冲我抱歉一笑：“我叫俞琼莹，是云峤的姐姐。”
“姐姐？"我听得目瞪口呆。
俞琼莹又盯着我看了片刻，她的目光看得我有些不舒服，仿佛是想要将我拆开看透。
“看来你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俞琼莹低头叹了口气，“难怪你看到云峤受天罚还能无动于衷。”
这简直是越说越离谱了，我听得是一头雾水：“什么天罚？"
俞琼莹没有再看我，她背过身手掌轻抚着俞云峤的脸颊，声音也带着些哽咽：“九十年前，云峤在他二十岁生辰当天，因我之死陷入癫狂，杀了黎川俞氏数百口人，自此遭了天罚，不死不老，每年都要受十道天雷。”
短短一句话传递出的信息炸得我头晕目眩。
九十年前？俞琼莹之死？杀人？天罚？
许久才回神的我抛出了第一个问题：“既然他是不死不老，那为何你方才又说他的魂魄在消亡？”
“他的魂魄遭受了九十年的天罚，早已损毁严重，现在已经到了极限，扛不住了。魂魄一经消散，他就会变成行尸走肉，届时便会有天道来收。”
“那你呢？你方才说九十年前你……死了吗？”
“我是死了。”俞琼莹顿了顿，“是褚松用了八年时间，才将我从混沌虚境中复生，活过来的我执意要前来找云峤，为此褚松还同我大闹了一顿，愤然离开。”
“你和我师父过去也认识？”
“我们三个过去都是同门。”
我看到了俞琼莹提起“褚松”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哀意，他们的关系绝对不是同门而已。
我忽然想起，褚松将我从淤泥中拉起来时，先擦的是我的脸，而八年，正好是他忽然失踪的时间。
俞云峤今日遭受的十道天雷是我亲眼所见，我们同住的七年里，他的确每年都会离开十天，想来应该是去受罚养伤。
这么一来，和俞琼莹说得都对的上。
一瞬间，我的心里异常得堵。我本不该有这种心思的，可是每每想起过去十几年我所享受到的一切，都本该是别人的，我就觉得心口平白一阵涩意。
俞琼莹为俞云峤盖好被子，转身看向我：“我要去寻救云峤之法，这几日还请你替我照看好他。”
言罢，俞琼莹对我行了一个大礼，吓得我也跟着跪了下来：“俞云峤之前对我有恩，我肯定会照看好的。”
俞琼莹像是这才放下心来，回头不舍地看了俞云峤一眼之后，毅然决然地离开。
屋内顿时只剩一个清醒的我，和一个昏迷的俞云峤，还有一只依依不舍眺望俞琼莹背影的老虎。
我忽然发现我从未了解过俞云峤，哪怕是我们同住了七年，也不知是我心太大没去想，还是他在刻意隐瞒。
天色刚一亮起，褚松就闯了进来，看到昏睡的俞云峤，他的脸色更为难看，一把拉起了守在床边的我。
“跟我走。”
我抱着床栏不撒手：“不行，我走了就没人照看他。”
“他跟你有什么关系？”褚松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愤怒，双目满是血丝。
我面色平静：“在你失踪的八年里，是他照顾的我，没有他，我早就被妖鬼吃了。”
褚松的愤怒一滞，目光顿时有些闪烁：“我那是去……”
“混沌虚境对吗？”我打断了他，只见他瞬间脸色惨白，“师父，我都已经知道了。”
褚松松开了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我揉了揉方才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腕：“师父，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褚松眉眼低垂，脊背也有些佝偻，我忽然发现他鬓间的白发更多了一些，他最终苦笑了一声："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呢？"
“我等了。”我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是你回来得太晚。师父，你应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等人了。”
褚松没有再说话，许久后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是向外走去的。
褚松走了之后，俞云峤的住处变得异常安静，我打发小月出去捉些野味回来，而我则是守着俞云峤寸步不离。
中间有路过的苦行僧前来敲门，我正在给他拿野果的时候，一回头见那苦行僧已经开始啃起了我的烤兔腿。
“僧人不是应当食素吗？”我一个没忍住，问了出来。
苦行僧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酒肉只是穿肠过，我心向佛就足够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在他吃第三只兔腿之前，赶紧和小月分了剩下的两条腿。
苦行僧吃饱喝足之后，就起身准备离开，只是临出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小姑娘，看在你请我吃了一顿兔肉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话——世间万物，互为因果，莫要强求啊。”
我一愣，还想继续追问，却发现那苦行僧已经出了门，我追出门去，只见方圆几百米连个鬼影都没有。
寒风之下，我打了个哆嗦——怎么大白天的，也见鬼了？还好他是冲着我的兔肉，而是不是冲着我来的。
我守了俞云峤三天，眼见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正在我纠结要不要先去请一个大夫来看看时，俞琼莹从门外跌跌撞撞地进来，只见她浑身是血，仿佛刚从鬼门关里爬出来一样。
事实证明我猜对了。
俞琼莹塞给了我一盏灯，接过的瞬间我只觉得被冻得全身冰冷，她说：“这是我从黄泉口偷来的引路灯。”
我震惊地看着俞琼莹，差点儿就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黄泉路上的东西你也敢偷？不是，你竟然能偷到？
怪不得她能被褚松和俞云峤惦记这么多年，当真是胆识……和能力都过人。
“这盏灯叫轮回，以血滴入便能逆时间，入轮回。”俞琼莹语速飞快地解释，“现在阴差还在追捕我，所以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也无法使用此灯。我将轮回灯交给你，请你回到九十年前，阻止云峤造杀孽。无杀孽，便无天罚，云峤就不会有事。“
这就是轮回灯？我本以为它只是说书人杜撰的天方夜谭，竟然还真有这么一个东西？
一瞬间，我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这是真的吗？"
俞琼莹攥住我的手愈发得紧：“你相信我！这是我拿命换回来的，时间紧迫，我无法同你解释太多，你想知道的事情可以自己到过去探寻。只有这一个办法能救俞云峤，我把他的命交到你手上，求你一定要救他！”
我还欲说话，却见俞琼莹不安地向外张望了一下就挣扎着离开。
我追了几步：“那你怎么办？”
俞琼莹许久后回头朝我一笑：“我不会有事的，你要抓紧时间，我不敢保证被阴差抓到后，不会说出轮回灯的下落。”
俞琼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而我也不敢再耽误时间，飞快地来到床边，将轮回灯放到俞云峤的身边。
轮回灯通体透明，像是寒冰所制，灯体是一个悬空的奇怪圆环，圆环上有无线延伸循环的凹槽，最终闭合成一个圆，而圆的中间有一团烟雾，似乎其中缺了点儿什么东西。
之前我在茶楼曾听说书人讲过轮回灯的故事，确实能逆转时间，大概是他也不曾见过，所以也没有讲过灯的模样和使用方法，不过方才俞琼莹好像说以血滴入就可以了。
看着旁边面无血色的俞云峤，我虽然心中依旧对这盏灯存疑，但还是决定死马当做活马医，好歹俞云峤过去也护了我七年，我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行尸走肉。
我先在屋子外面布了一些隔绝气息的阵法，然后找了一把匕首。因为不知道需要多少血，所以这一刀我划得异常深。
“请让我回到九十年前。”我在心中默念。
当我呲牙咧嘴地将自己的血滴在轮回灯上时，那盏灯像是忽然有了生命，圆环开始旋转，血液顺着上面的凹槽流动，当终点和起点闭合成为一个圆时，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瞬间被拉入了深渊。
眼前再次恢复明亮时，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山林之中。
这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瞧见远处有一提刀而立的黑色身影，我定睛一看，竟然是穿着黑衣的俞云峤——过去他向来只穿白色，我都险些没认出来。
如此说来，我是成功了？
我兴奋地提着裙子朝俞云峤跑去：“俞云峤！”
俞云峤缓缓转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可惜正兴奋着的我并未察觉，只是飞快朝他奔去。
“俞云峤你——”
话还未说完，我眼前刀光一闪，忽觉脖颈一凉，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
无数鲜血从我脖颈处的伤口涌出，喉咙被割断的我难以支撑地跪倒在地，用手捂着伤口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俞云峤擦了擦长剑上的血渍，看向我的目光满是厌恶，他薄唇轻启：“妖物。”
我不是！
我想辩解，一张嘴却涌出无数鲜血，身子也逐渐失力滑落，重重砸在地上。
俞云峤再没有看我一眼，收起长剑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最后的意识，我的眼里只看到俞云峤逐渐走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