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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所料,胡元离的动作迅速而直接。
第二日,燕王府里忽然有下人被查出染了和年初疫病相似的发热症,因皇城曾经染病的人都已痊愈,所以突然又出现一新的染病之人,使得整个燕王府上下都戒严了起来。
皇城里的百姓也开始留意燕王府的风吹草动,毕竟如今虽是有了医治疫病的药方,就怕有个万一。
在得到各方足够的关注后,胡元离才查出了府里下人患病的由来。
那染病的侍卫前几日曾受令驱赶过城外盘旋的难民,只因胡元离看着衣衫褴褛的一群人觉得碍眼。
而驱赶中侍卫和其中一位难民发生了些摩擦,不小心受了些抓伤。
燕王府的人竟然被难民殴打,再加上此人还可能身染疫病,所以胡元离一怒之下开始全力追捕。
不出一日就抓到了动手的难民,经太医一查果然他也身染疫病,只是那人求饶之时说自己刚从外地来,因为没有进过城,不识得燕王府的侍卫,这才不知死活地同侍卫动了手。
从未入过皇城的人,自然也没有机会接触皇城里曾经染病的几家达官显贵,这样一来,他身带的疫病就有些怪异了。
可那难民死活都不说自己染病的由来,所以在他痊愈后,胡元离才将他送至殿前,到了天子面前,那人终于松了口。
金銮殿上,难民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说出来的话也让在场的几名官员惊惧不已。
他自称是豫州水患中被淹没的那个村落里的人,村里其他人全都死了,只有他背井离乡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身上所染之病,更是牵扯出一个秘密——所谓的疫病,最初发生在豫州的那个村落。
当初豫州州官察觉后,为了防止泄露消息,第一时间不经检查就暗自下令封锁了村子,使得本来未曾感染的人也无一幸免。
金銮殿上也有人质疑此难民身份的真伪,毕竟豫州水患中被淹没的村子里的村民,早就被洪水冲得连尸身都找不到,而且一个染了疫病的人,怎么会拖了这么久还未病故。
只是难民却毫不犹豫地背出自己家里三代族谱,以及左邻右舍的名讳,都和官府登记的户籍无异。
在皇帝还未来得及发表意见时,难民又吐出了一惊天秘密——
豫州水患并非自然灾害,而是人为。
村子被州官下令封锁以后,疫病来得凶猛,到最后严重到根本无法控制,他们本以为会等来州官派来的大夫,没想到最后只等来了一场洪水。
那难民死里逃生后才听说那时州官正值官员考核之际,水患之后,他不仅未被降职,还得了朝廷拨下去的赈灾银两。
因为豫州州官听闻此病是会传染的疫病,就没想过要给他们医治,只想快些解决不影响自己考核,所以连大夫都没给他们请过,如此草菅人命。
一直沉默的皇帝彻底暴怒,第一次在人前摔了无数奏折玉案,并当场派人赶往豫州查探。
至于此难民为何染病如此之久都没有病故,除却他本就体格强健一路服用解毒缓解的药物之外,全被人推给了神明庇护,说是上天都不愿见如此丑事被遮掩下去。
毕竟一个难民不可能平白无故编造出这么多骇人的传闻,一查便知真假,相比于追究他的来历,他所说之事才更为紧要。
与此同时,出生于豫州的王卓,涉嫌与州官勾结,也被皇帝下令关押起来。
京城里慢慢传出了王卓才是那疫病传染之源的风声,毕竟他与豫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初的解药最后也是他研制出来的。
以上全是官面上流传的消息,知道真相的我虽心里暗叹胡元离这手段着实高明,闹得皇帝面前天下皆知,任凭谁都无法再遮掩下去,但也隐隐感觉有些不妥。
如今这局面怎么看着似乎是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州官身上?而且为何不提这次苏子淳所言,传染病不是无解的「疫」呢?
不过想来胡元离到底是世家出身,考虑的自是比较多,州官若被查办,他身后之人应该也躲不了,所以我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消息传开后,高偃又恢复了阴气沉沉,整日一言不发,我有心去找他探口风,却被他拒之门外。
直到消息被吵得沸沸扬扬的第五天晚上,我屋里才来了一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胡元离。
我一边小心翼翼而又熟练地扑灭烛火,一边兴奋地回头问他:「怎么样?事情可还顺利?」
胡元离背靠着窗户,整个人像被月光镀上了一层光晕,光线太暗,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明天皇上派去豫州查探的人就会传回来消息,到时候皇上就会颁发谕旨。」
「那皇上会如何处罚,你可有听到风声?」我迫不及待地问。
胡元离身子动了动,离我近了些,我这才瞧见他脸上无半点儿喜意,一颗心陡然下沉。
胡元离面无表情地说道:「豫州州官贪赃枉法,瞒上欺下,直系三代就地赐死,不必押解回城,其他族人全都抄家流放。」
出乎意料的重处罚,我等了许久,却见胡元离不再说话,终于不住问道:「那……齐王呢?」
胡元离嘴唇掀了掀,吐出几个字:「齐王因个人失察,治水时未能发现豫州州官之罪,被罚俸禄一年。」
我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问:「没了?」
「没了。」
胡元离回答,声音不大,用的却是万分肯定的语气。
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朵烟花,晃得里面只剩一片刺眼的白色,许久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皇城里的疫病起源呢?没人查吗?」
胡元离像是在读什么稿子,语言不曾有半分停顿:「豫州州官在给王卓送礼行贿时,因个人疏忽不小心夹带了那个村落染病之人使用过的物品,才导致皇城意外爆发了疫病,州官得知后心里有鬼,便给王卓送了信要帮忙遮掩,而王卓知情不报视为帮凶,便是有后来研制出解药之功,也被判三日后处死。」
心底一片冰冷,我下意识地质问:「那皇城里爆发疫病时,曾在豫州住过一段时间的齐王一言不发,这事就没人提起吗?豫州和皇城隔了几千里,那个村落早就被淹,哪里来的染病之人使用的物品?」
「退一万步说,仅仅是夹带的东西,就足以传染这么多人,这事说得过去吗?还有,豫州那村落的传染病并非全然是致死的疫病,为何也无人提及?」
「州官在自己地盘上有心隐瞒,齐王并不知情。」胡元离沉了眼眸,回答得极为简单。
听闻此言,我难以置信地问:「不知情?天天铺天盖地地吹捧齐王才智在众皇子中遥遥领先,出了这种事他不知情竟然有人信?死了那么多人,便是奴才的性命不值钱,可是还有一个皇室长孙也因此事而死,怎么会这样简单地查过后,就下了定论?」
面对我的咄咄逼问,胡元离却一言不发,只是面色看着也十分不好。于是我深吸一口气抬步就要向外走,却被他伸手拉住。
「你要做什么?」
我挣了挣,却没有挣脱掉他的桎梏,就这样开口说道:「我要去见王卓,州官被就地处死,那此事就只有王卓知情了。他医术还那么厉害,肯定不会不知道这次的疫病并不致死,在他被处死之前,说不定能让他开口说些什么。」
胡元离握住我的手越来越紧,捏得我手掌发白。他说:「没用的,王卓已经认罪。」
「所以你认为就这样了吗?你不是说过,会让背后之人付出代价吗?」我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语调也愈发尖锐,「还有太子呢?死的可是他的嫡长子,他也接受这个结局吗?苦心孤诣查出来的事儿,就这样被一笔揭过?」
胡元离并未因此恼怒,目光有些压抑:「荼蘼,皇上要颁发的圣旨已经拟好,最迟后天就会昭告天下。」
所以此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盖棺定论了吗?杀了一个太医和州官,然后用一场「意外」和「疏忽」就把此事遮了过去?
「我要见王卓。」我一字一顿地说。
胡元离有些头疼地看了我许久,见我仍旧不为所动,他带着几分泄气说道:「王卓现在已经入狱,我不可能带着你堂而皇之地去提审,别忘了你的身份可还是秦王府的人。」
心头上如同燃起了一把火,烧得我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胡元离走之前见我神情恍惚,有些不放心地往我手里塞了个香囊,像是早就知道我会如此,还说有安神作用。
香囊是红色绸面,和看不懂的白色图案,里面装着熟悉味道的香料,和曾出现在我床榻上的那个一样。
可是这一次的香囊没了安神的作用,我一夜都不曾睡着。
第二日事情的发展和胡元离说的差不多,疫病起源自豫州村落一事彻底盖棺定论。
所有人都知道了疫病是源于那个被豫州州官下令毁掉的村落,却无一人得知豫州城内也有一家人感染过相同的病,只因为那户人家被治愈,所以便无人联想到疫病身上。
此事便只有我、胡元离、苏子淳……和背后黑手知道。
人们都在感慨着还是老天有眼,给惨死的村落平了冤,本来被百姓和官员供奉为神的王卓,沦落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已经有新的官员前去豫州接任,原豫州州官一家直系三代都被赐毒酒自尽,其他人流放,而王卓则是三日后绞刑处死。
因王卓并无娶妻,双亲又在豫州,所以皇上只是下令抄了他在皇城里的府邸,并未累及他的双亲。
只是奉命前去王卓家里抄家的官员,一无所获,王卓破罐子破摔地自称,是自己将豫州州官所送的贿赂全用完了,顿时受到了更多百姓的唾弃。
当然,曾前去豫州治理水患的高弘朗,也因未提前察觉而备受谴责,却也仅此……而已。
在他主动请求责罚,以及高偃为首的官员的求情下,皇帝只是罚了他一年俸禄,官降半品。
我的话越来越少,连一向缄默少言的含玉,都问起我为什么变得如此安静。
不知为何,我和高偃之间仿佛多了一层隔阂,他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对着我几天也没什么好脸色,而我也没什么心思应对。
王卓被处死的前一天,我正在后院喂鱼,胡元离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光天化日之下,他丝毫不顾及。
就在我装作没看到转身离开时,他突然说道:「你想去见王卓吗?」
我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只见胡元离一脸无奈地说:「我确实没办法带你去牢狱,可是有人能。苏子淳提起要见他师兄最后一面,你要是想,可以扮作他的药童一起前去。」
我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点头,胡元离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
我提前换好了胡元离带过来的男装,跟在一身素衣的苏子淳身后,进了皇城监牢。
苏子淳大概是心情不太好,表情很是沉重。
胡元离并没有陪我们同去,但是监牢那里肯定没少他的打点,所以我们才能很顺利地进去。
一身囚衣的王卓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我们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潮湿的地上,手足都被挂上了沉重的枷锁,可是那张沾了泥污的脸上仍是一片祥和。
看到苏子淳后,王卓愣了许久,那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神色,像是阔别多年的老友重逢,又像是看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
许久他才问了一句:「这种时候你怎么来了?」
言语中似是早就得知了苏子淳在皇城里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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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淳面上看着无异,可是在他身后的我却瞧见他背起来的手已经紧紧握拳,和他嘴里说出来的那平静而冷漠的语调判若两人:「听说你快死了,我来看看。」
王卓并未气恼,仍是从容地说:「既是看过了,还有什么疑问吗?」
苏子淳双目充血地盯着他,完全不忌讳身后还有一个我,直接说道:「是有一个问题,我也问了你十几年,你一直都说没有。现在你就要死了,我再来问一次。」
王卓眼眸半垂,似乎心里清楚苏子淳接下来要问什么。
「师父之死究竟是不是你所为?」
话音落,牢房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如同一个隐形人一样垂着头一言不发,半天空旷的牢房里才响起一道声音,轻飘飘的两个字仿佛在人的心头上砸下了两个深坑。
「是我。」
「为什么?」苏子淳的声音终归是带上了几分颤抖。
王卓面上却无半点儿愧色,像是在讨论现在的天气一般说道:「做都做了,再说又有何用?」
苏子淳一张脸青了又白,额头上似乎有青筋跳动,我总觉得下一刻他嘴里就要蹦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可是最终他只是急促地转身离开,似乎怕多停一秒自己就会忍不住动起手来。
牢房里顿时只剩我和王卓二人。
不等我开口打破沉默,王卓反而主动看向了我,语气十分温和地说道:「姑娘可是小师弟的心上人?」
在我否认后,王卓的面色就冷了下来:「既然如此,还请姑娘从何处来,就回那里去吧,也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我们曾有一面之缘,大概他是认出了我。
所以我干脆不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开口:「王大人既然一心求死,为何还怕同我多说几句?」
王卓丝毫不见心虚地和我对视,说道:「不是怕,而是不想姑娘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么说王大人是知道我要问什么了?」我抓住了他话里的含义。
王卓一愣,片刻后又恢复如常,说:「是我同州官勾结行贿,才带给了皇城一场不该有的灾难,你问一次,两次……一百次,都是这个结果。」
这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完全不像明天就要被处绞刑的人。
我拿出这种情形下一般人惯用的亲情套路牌,说道:「王大人就真的半点儿都不想活下去吗?听闻你老家双亲皆在,王大人如今口风这样严,你身后之人就真的如此值得你效忠?」
便是我如此挑拨,王卓也无半点儿色变,仍是说道:「我背后无人,此次的疫病皆是因我行贿疏漏。」
「疫病?」我不由得笑出了声,「这种官面上的说法大人就不要拿出来糊弄我了,我和苏先生一起过来,他可见过豫州和京城内都染病的人,大人还觉得我也认为那是疫吗?」
王卓并未接话,我继续说道:「大人当然可以如此从容就死,可是那些在这次事故中无辜死去的数十人,大人就真的要看着害他们之人永远安宁度日吗?疫病不会致死,那他们是因何而死,大人心里不清楚吗?」
话已至此,王卓终于有了动静,可看着我的目光却如同一个跳梁小丑:「小姑娘,我不是一二十的少年郎,我行医这数十年里,见过无数生死,你的这套说辞对我不起作用的。」
心里堵着一口气,我没忍住说道:「那大人可知晓死去的人里,最大的不过是二十岁出头,这就是大人口中的少年郎,他们本可以像大人一样去见识无数生死,如今却一个个被害含冤九泉。大人在被关的这些时日里,心里当真无一丝愧意?」
王卓本来浅棕色的眼眸颜色渐深,可语气还是丝毫不在意:「自我行医开始,曾救过无数人的性命,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能这么快在太医院升迁,那是我用一条条从地府里抢回来的人命换来的。这救回来的成千上万的人,难道抵不了死去的几十条人命吗?便是去了地府论起功过,怕是阎罗王也说不清楚。」
我眨了眨眼镜,有些难以置信,如此轻贱人命的话,竟然是从王卓这么温和的人嘴里说出的。
想起方才他承认杀了自己的师父,我的一颗心陡然下沉。
若不是王卓一心求死,那就是他本性就如此,以往只是善于伪装。
那么我即便再巧言善辩,也无法说动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因为石头是没有弱点的。
无论我是从人情、世故哪一方面出发,他都丝毫不为所动。
我深吸一口气,又问出了一句话:「所以你一生行善救人,就是为了日后能安心害人吗?」
王卓的眼神如同一个老僧一般,表情也似笑非笑:「何为救人?何为害人?救了一心求死的人算是救人吗?杀了想活但恶贯满盈的人算是害人吗?姑娘你能确保自己可以公正无比地给这世间里的所有事都判个对错吗?」
被他说得头脑都有些发蒙,我勉强维持了一点儿清明,开口:「我和你说的是此次疫病中无辜死去的人,他们都是从未行过大恶的普通人,既然无辜被害,那真正的行凶之人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看我一脸坚持,王卓笑着摇了摇头,眼神扫过牢房入口,说道:「其实我挺羡慕你这个年纪的,只是现在的我只能说,我对我所行之事,全都……问心无愧。」
不等我再次开口,王卓封死了所有的谈话道路:「姑娘此次扮男装前来,定是不能被人知晓,我一个将死之人,什么都不会说的,姑娘停留得越久,引起别人注意的可能性就会越大,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说罢,王卓转过身,面对墙壁而坐,只留给我了一个瘦削而笔直的背影。
最终,我带着一片失望离开了牢房,到了约好的地点,外面早已经没了苏子淳的踪迹,只剩胡元离一人。
看着胡元离不带半点儿期待的表情,我突然明白了,他早就知道了是这个结果,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劝我不要来,只是见我始终不死心,才会冒着危险把我塞进来自己看。
让我亲眼看到,事实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大家只在乎最后结局。
而这个结局只有皇帝能给,可是他却用一个「疫」压过了所有的事实,压过了这次事件里所有对不上的疑虑。
独自一人回到秦王府,刚踏进我的屋里却看到了高偃的身影,我虽换回了女装,仍旧能看出换装过的痕迹。
高偃鲜少会进我的屋子,如今他的脸色是火山爆发的前兆,不知是不是因为因为和王卓的谈话,我一时之间除了疲惫,完全没力气去害怕了。
「你去了哪里?」高偃不带感情地质问。
沉默了许久,我还是老实地回答:「牢房。」
「是胡元离带你去的。」这句话是肯定句。
我一惊,原来他知道。
见我不曾否认,高偃的声音仍是十分平静:「问出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下意识地垂下了脑袋。
下一刻下颚便被高偃狠狠地伸手抬起,声音仿佛从他喉间挤出来:「那你为何不来问我?」
我有心想躲,可他并未松手,手指直捏得我下巴生疼,我只能口齿不清地糊弄道:「奴婢知错了。」
本来还十分平静的高偃听到这句话,顿时怒了,双眼睛黑得发亮,声音也愈加冰凉:「你是承认自己明知故犯了?看来现在你是连编谎话都不懒得编了。」
这话听起来太严重了,我挣扎着想回答,可是高偃却面色阴沉地打断:「不如明日我就把你送到燕王府,成全你们好了。」
「我不去。」
下意识地开口反驳,对上高偃余怒未消的眼睛,我一咬牙开口:「五爷,并非我存心欺瞒,原先我本是第一个就想和五爷提起,是五爷不愿听我说。」
高偃还在我下巴上的手指一松,下一刻眼里嘲讽愈浓:「后来我说过你可以来找我,为何你还是只字未提?你是觉得我知道的不比胡元离多,还是信不过我?」
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让人无法回答。
可是高偃看着我的眼里,不给我丝毫回避的空间,于是我一咬牙说道:「我本就准备这两日和五爷说此事,真的。只是五爷这段时日同齐王交好,所以未查清前我不敢妄言,毕竟事关齐王,怕五爷觉得是我在挑拨离……咳咳……」
几乎是瞬间,高偃的手掌就从我的下颚移到了脖颈,喉间一紧,后半截话就被高偃掐回了肚子里。
高偃的脸孔渐渐贴近,靠近我耳边轻声说道:「日后记好,此事和齐王无关。」
心底一片寒凉,果然他什么都知道,可是朝堂之上,他还是主动为高弘朗求了情,那他是如何知道的?
是从胡元离那里知道的,还是……高弘朗亲口说的?
高偃握着我的脖颈并未用多大力气,仿佛刚才他突然收力只是为了不让我说出下面的话,见我点头后,他松开了钳制住我脖颈的手。
可是手掌却并未离开我的脖颈,稍微有些粗糙的指腹擦过我的脖颈,略一停顿后就轻轻在我喉间上下摩擦,硬生生让我全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在我颇为不自在的时候,高偃却又很平静地说道:「荼蘼,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可有时候你聪明得过了头,早晚会为自己所做的种种事后悔。」
高偃的那双眼里仿佛什么都知道,看得我心里愈发不安,也忽略了他的小动作,忍不住问道:「五爷此言何意?」
高偃并没有为自己方才说的话解释,只是在松开我的脖颈之前,又轻声细语地补充了一句:「这次我不同你计较,但日后你若是再私自去见胡元离,我就费点心,找个让你再见不到任何人的法子。」
声音里的冷意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因为我知道他不是在吓唬人。
言罢,高偃就转身走了出去,惊吓过后我忍不住诧异起来,我如此离经叛道地背着他查案,可他却只是气恼几句就轻轻揭过此事,让人心里有些想不明白。
只是我也并未多想此事,毕竟随着王卓被处绞刑,皇城疫病一事彻底揭过。
与此同时,高玠和高弘朗算是正式撕破了脸。
胡元离是太子一党人尽皆知,此事是他挑的头,这一番风波让如今这局势完全颠倒了过来。
高玠最初因「疫病」受到的种种责备和质疑,如今全变成了众人冤枉他后的愧意。而高弘朗的名声却一路下滑,虽然皇帝只是治了他一个失察之罪,可明眼人还是多着的。
原先太子一党里的高偃,自朝堂上为高弘朗求情以后,就正式站到了高弘朗的阵营里。
于是朝堂之上,两党分立,前所未有得鲜明。
54
「荼蘼姐姐,浣衣园子里的蔡嬷嬷来了,说是要找李公公。」
一身材瘦小、长相机灵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在门外唤我。
我搁下手里的毛笔,收拾好桌面就起身走出去说道:「李公公一大早就随五爷去了齐王府,你让蔡嬷嬷晚些时候再来吧。」
小厮应声准备转身,思前想后我又叫住了他:「算了,还是我去说吧。」
好歹蔡嬷嬷曾是我所在的园子里的领导人物。
蔡嬷嬷正站在院子口,见我出来笑开了眼,听闻李茂山不在院子里也未见半点儿气恼,而是带着几分叨扰开口:「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过了今年,园子里有好几个姑娘已经年满要赎身离府了,我就想着来找李公公看看能不能再安排些人手。」
「等李公公回来,我和他提下此事。」我爽快地应了下来。
「那我就先谢过你了。」蔡嬷嬷笑得愈发和善,目光在我身上瞄了一圈,又说道,「荼蘼你是不是也快到年纪了?」
我笑容一顿,复开口说道:「嬷嬷记性真好,过了年我就十九了。」
蔡嬷嬷眼珠子转了转,又笑着说道:「你是个有福气的人,我自是不担心你的去留,只是青黛那丫头过了年就出府了,现在天天念叨你,说不定日后就难见到了。」
我一愣,这才想起之前同我朝夕相处的那群姑娘都比我大上一两岁,虽然我也不曾和她们有过多深的感情,可一想到这些身边熟悉的人就要离开,还是有些难以言说的失落。
「珠翠她也要走了吗?」我开口问道,往日里也就她们二人和我走得近些。
蔡嬷嬷摇了摇头说道:「她家人不在皇城里,所以她倒是不急着赎身离开。」
我的心微微落定,还好不是一口气全走完。
又说了几句闲话,蔡嬷嬷就主动离开了,我则继续去誊写高偃丢给我的书籍。
直到天色都黑透了,高偃才一身酒气地回来。
瞧见扶着他的李茂山喘气号叫个不停,我赶紧上前去搭了把手。
手才刚碰到高偃的衣袖,李茂山就非常迅速地撒开手,在一旁扶腰偷懒。
高偃双目紧闭,脚下也十分不稳,我熟练而又很吃力地把他扶到屋里躺好,然后就去打热水准备给他洗面。
之前李茂山说自己年纪大了手抖,就把照顾人的这项工作交给了我,含玉也不知道为何每次在这种需要人手的地方就不见人影,所以历经磨炼后的我,已经完全熟悉了这一流程。
因为这一个多月以来,高偃几乎隔上几天就会一身酒气地回来,差不多每次都是从齐王府里回来,外面盛传高偃和高弘朗总是相携出入各个酒局,除他们二人外,时常还有吴云韶作陪。
只是往日里高偃虽然也时常喝醉,好歹还是有些意识的,从未像今天这样,似乎完全昏睡过去,刚才几乎是把所有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
这些时日他每次出门都把我留在府里,也从未在我面前提起任何事,我也不知道他又遇到了什么事。
大概是因为沾染了酒气,往日里高偃苍白的面颊如今显得有些红润,我略一犹豫,就熟络地给他擦拭了脸颊和脖颈,他也未曾睁开眼。
睡着的高偃显得异常乖巧,往日里压抑的眼眸闭了起来后,显得一张脸都顺眼起来,不再让人不敢直视。
若是不用钩心斗角算计着过日子,我现在的生活算是很不错的,每日都是些清闲的工作,高偃也并没有太过苛责。
只是当一个奴才,哪里会永远这么平静,这些我是最清楚不过的。
因为怕麻烦,所以现在的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到了年龄就顺利出府,这是最好不过了。
像今日蔡嬷嬷提起的青黛那样,出了府的日子可能会清贫些,但至少不需要成天提心吊胆了。
给高偃折好被角后,我收了帕子,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顺便叫了个小公公去温上醒酒汤,以备高偃半夜醒来需要。
吩咐了所有事后,我一回头就看到李茂山笑眯眯的脸孔。
正好我便把白日里蔡嬷嬷所提之事,同他说了一遍。
李茂山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下,随后我在他「慈祥」的注视下,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他总是喜欢用这种目光看我,可能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而我早就由之前的不自在变成了现在的坦然面对了。
屋子里有些闷,因为之前我用「半夜窗子总响,吵得人睡不着觉」为由,找了人封了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
再加上喂鱼的工作高偃又交给了含玉,所以自那以后,不管明里暗里,我都没有再见过胡元离一眼。
自王卓死后,我便失去了所有追查的心思,对我来说什么真相都不重要了,因为我所呕心沥血追求的真相,总会被位高者用他们想要的真相来盖过。
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不再执着结果和查案。
细想下来我也挺不留情面的,利用胡元离查完案后,就毫不犹豫地斩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
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了我的态度,还是因为我整日闭门不出闷头做事,所以他也不曾出现。
虽然我又恢复了刚进府时的低调缄默,不再刻意关注外面的事情,不过还是能从嘴碎的奴才口中听到一言半句。
太子和齐王如今的争斗都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毕竟两人如今差不多是势均力敌。
今日我否决了你举荐的才子,明日你就弹劾了我麾下的一名官员。所有站了队的官员都开始约束己身,唯恐被对方抓住把柄。
连平民百姓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知整日面对这些的皇帝究竟做何感想。
第二日醒来,高偃迟迟未起,我收拾好院子转身去了浣衣园子里。
正好看到蔡嬷嬷和陈嬷嬷正在闹腾腾地点人,李茂山果然是动作迅速,昨天晚上才和他提了一下,今天就有新的丫鬟送上了门。
我悄悄溜进园子,果然一园子的丫鬟都在偷懒,看到我进来,青黛率先跑了过来,珠翠落后了几步也走了过来。
寻了处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我们三个才说上了几句话。
青黛要等到来年春才离府,她说父母已经在乡下找了间老房子,等她回去住,到时候顺带去见见她父母嘴上提了好几次的那个木匠。
说到这里,青黛脸颊泛红,双目闪光,一旁的珠翠听得也是满目憧憬。
我忍不住开口笑道:「你这人还没离开,日后的生活都安排好了?」
青黛嘟囔着:「我也老大不小了,该给自己做打算了。」
「是是是,我这是羡慕你呢,毕竟我还不知道离了府能干什么。」顺着她的好心情,我也恭维了几句。
只是话音刚落,面前的青黛和珠翠都是一愣,面上满是诧异,她们对视一眼后,珠翠没忍住说道:「你也要离府?你不是都……」
一句话还未说完,青黛就默默给了珠翠一肘子,后者把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怎么了?」我不明所以地问。
「没什么,你这么聪明,日后离了府,肯定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青黛忙不迭地补充。
珠翠也赶紧迎合说道:「对对,像我这种笨的,父母又离得远,才会一直留在府里。」
我也没多心再问下去,啰唆了几句,怕高偃醒来身边缺人,我就走了。
离过年还有三四个月,日后再接着叙旧也来得及。
离开的时候正好碰到牙婆子带着挑剩的人离开,我一看,真是巧了,这个牙婆子正是当初把我卖进来的那位。
她原本乌黑的头发如今也已经花白,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在做这行。
因为和青黛她们闹得心情不错,我主动开口打了声招呼,牙婆子看了我许久,才一拍大腿说道:「哎哟喂,我这个记性,要不是你这双眼睛,我差点儿都记不住了。
说到这里,牙婆子眼珠子在我身上打了个转,说道:「也不亏当初我塞钱把你送了进来,如今姑娘这通身的气派,可真是和往日天差地别了。」
没想到她还记得我,我也客气了几句:「牙婆真是好记性。」
牙婆子得意一笑,说道:「那可不嘛,要不是当初你父母倒贴钱让我把你带走,我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毕竟卖个丫头都是为了拿钱的,鲜少有父母会倒贴钱给我,说是让我把你送个大户人家。」
听闻此言,我彻底愣在原地,耳边牙婆子的声音还是响个不断:「老婆子我也是个有良心的,收了银钱就自然不会不办事,所以姑娘你看看你现在真是……」
心里突然像是被拨开了一个小洞,有一股细流灌了进去,轻轻地洗刷着我的整个胸腔,让人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又让人感觉整个心都被填满了。
原来我不曾被抛弃,那些我曾不愿回忆的过去,一瞬间变得没有那么冰冷。
面前这个一直在给自己邀功的牙婆子,自然不会拿陈年旧事说谎,我不知道我的那对「父母」,为何要用这种让人记恨的方式送走我,但是他们既是倒贴了银钱,或许并不是因为觉得我是个累赘而选择抛弃我。
回了院子,脑子还是有些发木,看到了已经苏醒的高偃,我才勉强回了神。
高偃穿着一身便衣,手里拿着我昨日誊抄的两本书翻看着,看到我进来,他合上了书本说道:「昨儿个一日,你就誊写了这么多?」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却见高偃眼神愈发柔和,手指指向书桌旁边厚厚的一摞纸本说道:「往日里拿戒尺罚你,也不见你老实誊写,怎么这些时日却转了性子,这么下工夫了?」
还沉浸在牙婆子话里的我,只是机械性地回答:「闲着无事,便坐下来誊写,倒是也不曾费力。」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心不在焉,高偃眼神暗了暗,只是他也没有追问,反而好脾气地说道:「昨个儿听人说川西那里的格桑花开了,这几日我也无事,你就收拾了行李随我一同前去吧。」
川西?
皇城到那里一来一回至少要一天一夜,高偃怎么突然想起赏花了,还带上了很久都没有出过门的我?
这一番话终于把我从恍惚的神思里拉回现实,只是高偃说完话后就低头一言不发了。
55
含玉留在府里看家,我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先出发了,高偃和李茂山则是过了一个时辰才跟了上来。
此行并未大张旗鼓,加上车夫和侍卫,一共也就八人。
连着五六个时辰的马车,直到傍晚时分我们才到了川西。
坐了一整天的马车,下车的时候我感觉骨头都坐松了,双腿酸麻使不上力,一个没站稳还把本就颤颤巍巍的李茂山撞了个趔趄。
唯有高偃,步伐矫健目光有神,不见半点儿疲色。
看到我和李茂山都一副丢了半条命的样子,高偃虽没多说什么,可是我瞧见他眼里都是赤裸裸的嘲笑。
马车前是一座看着很普通的宅子,门口有一素衣中年男子,身材伟岸,五官轮廓也格外硬朗。
高偃和他相互行了个礼,那中年男子与李茂山也说了好几句,然后才一同走进院子里。
看他对高偃的态度,格外客气却也不显得疏离,而高偃对他似乎也很敬重。
「那是川西的州官付文成。」
大概是看我一脸疑惑,落后几步的李茂山突然低声对我说道。
我诧异地又看了一眼那个中年男子的背影,若是李茂山不提起,我还当真不知道他竟是州官,因为此次见面,他的穿着实在是太普通了。
高偃来了川西,州官如此低调地接待,看来二人的关系不同寻常,而且这个付文成似乎还认识李茂山。
身边的李茂山似乎有读心术,我没有问半句话,他就又开口说道:「付大人年轻时是御前侍卫,后来表现不错才调任到川西为官。」
前面的付文成似乎听到了些声音,略一偏头,看向我一笑,目光祥和而平静。
倒是看得我不好意思起来,赶紧缩回脑袋,不敢再乱看。
把我们这些人安顿下来后,高偃就和付文成离开了,直到深夜才回来。
看到我站着也忍不住打盹,高偃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坐了一天马车,你先下去休息吧,不必在这里服侍了。」
我也不客气,当即就在李茂山哀怨的眼神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往日在王府,我都是听到院子里的府兵换班的声音,才会醒来,如今住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再加上不知道是因为坐车太累,还是因为换了个地方,这一觉我竟睡到太阳高挂才醒来。
火急火燎地爬起来洗漱,到高偃屋子里时,他果然已经醒了,一身浅色衣服坐在桌前,自顾自地看些杂书。
看到我心虚地溜进来,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反而问道:「睡好了?」
我猛点头。
高偃这才起了身,抬步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走吧,再晚些到地方就误了午膳。」
我本以为他是要赴什么宴会,或是去见什么人物。
然而下了车却只看到一片空旷的花田。
不,不是一片,是铺天盖地的、望不到边的野生花田。
浅黄、白粉、赤红……无数花瓣像是一堆数不清的蝴蝶随风摇曳,这种艳丽能把人的眼睛都染上颜色。
从未见过如此花景的我,一瞬间被迷了眼,半天反应不过来。
等我回神的时候,才发现高偃也一言不发,而是默默地看着我。
见我回头看向他,他反而飞快地转开视线,闷头往一个方向走。
路的尽头是一座竹子做的房屋,进去了才发现是吃饭的地方。
饭菜端上来后,我正准备给高偃布菜,他却伸手按下了我拿着筷子的手说道:「你也坐下来吧。」
我瞄了一眼李茂山后,仍是开口推辞说不合规矩。
高偃也瞄了李茂山一眼,下一刻李茂山就一脸悲壮地坐了下来,见此我也就坐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
我愈发疑惑,高偃突然来川西,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高偃都独自坐在草亭里,让我和李茂山不必守在他身边。
想着他可能有什么计划不想被人看到,我也就不强留下来,顺其自然地走开,李茂山走了几步就说累了,于是我自己一个人在花田里自由自在地乱转起来。
身边没有人盯着,又置身这么大的花海中,让我觉得异常轻松。
这样看来,若是以后能赎了身,就在这里定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走着手里也未停,挑着身边最好看的花朵折下,一只手都握不住了,我就揪了条藤蔓,把手里的花扎成了一个花束。
难得见到如此美景,带回去些花朵养起来也不错。
休闲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太阳已经渐渐落山,我看向远处的草亭,却没看到高偃的身影。
再一看,连李茂山也没不在原地了。
难不成他们丢下我先走了?
抛开这个可笑的想法,我正准备摸索着往回走,一转身却看到高偃就站在我身后。
吓了一跳的我下意识问道:「五爷怎么在这里?」
高偃同样站在花田的小路上,一身浅色衣服已经染上许多黄色和红色的花粉。说起来以往在皇城里,从未见他穿过浅色衣服,今天不知道怎么转了性了。
「看你越走越远,就过来叫你。」
高偃回答道,同时冲着我伸出了手。
我犹豫了片刻才把手里的花束递了过去,他接下来在手里认真端详了片刻,然后说道:「好看。」
突然的夸奖让我一愣,下一刻他抬步往回走,也不说把花束还我,我当然也没胆子讨要。
刚走了几句,高偃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一个刹车停下来,回头看向差点儿撞他身上的我。
不等我开口说话,他就先说道:「明天我要回皇城了。」
这么快?不是昨天才到的吗?他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这么快就解决了?
心里虽然有点儿不舍,我还是开口:「那我晚上就回去收拾行李。」
「不,你不用回去。」高偃开口。
我一呆,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我胡思乱想,高偃就解释道:「你先留在这里,等我日后回来……找你。」
「我可以一起……」
话未说完,我就看到高偃那双眼睛,里面像是笼罩了一层浓雾,让人感觉雾的后面藏着许多无法言说的隐秘。
「你等着我。」高偃再一次重复,语气带着些许郑重而又紧张的意味。
想起现在皇城里局势的确是很紧张,我这心里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高偃这次没头没脑地要来川西,是为了把我带过来,可能是因为之前我总是多管闲事让他不安,所以他才决定先把我送出去,免得我坏事。
高玠和高弘朗的斗争,已经到了关键地步吗?那高偃现在究竟是站在谁的阵营里?
以前我坚信不疑他会选择高玠,可是现在的我不确定了,因为他心思本就十分重,容不得人揣测。
虽然这种不被人信任的感觉不大好,可是远离皇城,对我来说也不是坏事,本来我就不想再招惹是非了。
心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终我只是稳妥地说了句:「好。」
高偃脸上一松,然后我就看到他嘴角一点点儿扬起,升到了我从来都没有看过的弧度——
他在笑。
回去的夜里,我脑子里一直胡思乱想着,翻来覆去许久才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又是艳阳高照。
我出了门,却发现高偃他们已经离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睡得太熟,他们走的时候竟然都不曾吵醒我。
高偃就这么放心?不怕我偷跑了吗?
出了门,我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总有一个侍卫跟在我身后,美其名曰——保护我。
接下来的日子简直能把人养成一条咸鱼,天天有人做饭,有人洗衣,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前提是只要不离开川西。
除了高偃要求的——每日必须给他写信「汇报生活起居」,其他时候我都无所事事。
偶尔付文成还会来看我,问我缺不缺什么东西,亲切得像个邻家大叔,不摆半点儿架子。
我也由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随心所欲了,因为这个付文成,是我在这里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容易相处的人了。
聊得熟了,我才知道原来他年轻时就和高偃的母亲丽嫔认识,那时候他是一个小侍卫,李茂山和丽嫔还都是皇后宫里的奴才。
三个人性情相投,在宫里是难得的伙伴,曾经也是彼此扶持。
如今付文成已经有了三子一女,算起来也是三人中最好的一个了。
虽是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三人早就有了各自的归处,不过往日的情分,也是不曾断的。
也难怪高偃会对他态度这样好。
这样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月,高偃都不曾来接我,我倒是不着急,还恨不得他一辈子都不来,因为我现在的生活太舒心了。
可是我似乎有招惹麻烦的体质,不管躲到哪里,总会惹上各种事。
本是普通的一天,我也是普通地去街上买些纸墨。
路过一家餐馆时,里面扑出来一个人影,准确地说,他是被人踹出来的,正好摔在我脚下。
然后就听餐馆的人骂骂咧咧地说:「没有钱还敢来喝酒,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吗?」
说着几个跑堂的就围上来拳打脚踢,像是要给这个喝「霸王酒」的人一个教训。
这种事情也很是常见,酒馆里的人也有分寸,不会打死人,我本来准备走开,却从缝隙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别打了,别打了。」我挤进人群说道,「他欠你们多少钱,我替他付。」
见了钱,酒馆里的人才收起了拳脚,嘴上仍是恶狠狠地警告了几句才罢休。
我也转身蹲了下来,看着趴在地上那个十分潦倒落魄的人说道:「苏先生,你怎么落到这个境地了?」
听到我的声音,地上的人动了动,掀起眼皮看向我。
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正是苏子淳,几个月不见,他看着像是瘦了很多,整个人憔悴狼狈到和之前那个桀骜不驯的苏子淳判若两人。
看到我的脸后,苏子淳用力地眨了眨眼,我礼貌性地对他一笑,却见他眼睛蓦然瞪大,身子也猛地往旁边一缩,喊道:「你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