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小邪拣着没人之处,一路呼唤瘪猴他们的名字,也还不敢大声,却始终无人答应。再走一段,已经出了密林,前方豁然开朗,已到了山脚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村落就坐落在眼前不到两里远的地方。
村落里一道炊烟升起,火小邪张望了一下日头,正是午时。
一见有人,火小邪顿时觉得腹中饥饿难耐,灼得胃火烧火燎的疼痛。
“我这个样子,再找下去恐怕也要死了,先去村庄里讨碗饭吃,包扎一下伤口才好。”火小邪心里想着,便从密林中钻出来,拣着低洼处,向村庄中摸了过去。
走了一段,火小邪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群山巍峨,连绵不绝,又是心头一惊:“奉天附近百十里,也没有这么高大的山啊……我到底是在哪里啊?”
尽管一肚子全是疑惑,但饥饿感是实实在在的,火小邪看着不远处的村落,连吞口水,恨不得能吃下一头牛去。
正想着能讨到什么吃的,突听到头顶上嗡嗡作响,仿若雷声。
火小邪赶忙退后一步,钻到草堆里,向天上观看。
只见一架金灿灿的单桨飞机,从云层里急坠而出,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又忽地拉高,再度钻进云层中,很是轻盈。这架小飞机消失之后,云层中又先后钻出两架大块头的飞机,机身上画着日本膏药旗,似乎正在寻找先前的那架金色小飞机,嗡嗡的声音巨大,两架大飞机盘旋一番,没有找到小飞机的下落,在火小邪头顶盘旋不止,不肯离去。
火小邪看的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暗叫道:“日本的零式战斗机!”心里刚刚叫完,火小邪又是一愣,“啥?这东西叫啥?零式战斗机?我,我我我我,我怎么会给这两个怪鸟起这个名字?”
火小邪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记忆中,压根没有见过能在天上飞的铁鸟,怎么一张口,想也不想地称这东西是“零式战斗机”?
天空中,那两架零式战斗机盘旋了一会,突然一架飞机拉起了机身,向着远处直线飞去,就见到远处有一个金色的小点,从云层中绕出来,正越飞越远。两架零式战斗机发现了踪迹,紧追而去。不一会儿,三架飞机全部消失在远处的云朵里,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火小邪颠颠倒倒地从草堆里爬出来,看着三架飞机消失的方向,骂道:“操,真够吓人的,老子到底在哪?怎么全是些怪事!”
火小邪骂了几声,想也想不通,还是抖擞抖擞精神,尽量加快了脚步,向村庄赶去。
好不容易进了村,火小邪举目一看,原本期待的心情一下子沉入谷底,满口口水咕咚一下,咽回肚子里。
这里一看就是个许久无人居住的废弃村庄,杂草蔓延,蛛丝遍布,道路上落叶铺了厚厚一层,无人打理。
火小邪见状,心里虽凉了半截,但看到村落正中央,那道炊烟还是慢慢升腾,还是怀着一丝希望,拣着墙根处,向前赶去。
走了几步,火小邪又觉得不妥,从墙上抹了一手灰尘下来,使劲涂在脸上,让人认不出自己的相貌,这才放了心。火小邪的理由很充分,万一点火做饭的是张四爷家的人,我自己找上门去,一眼把我认出来,不是羊入虎口了吗?火小邪自觉得意:“看来我大难不死,变得更聪明了啊!”火小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衣服全部撕掉,仅穿条内裤,又从一处大门洞开的废弃宅院里,捡了一条烂麻袋,撕了个开口,穿在身上。
这回没人认得出我!火小邪心想道。
等走到冒出炊烟的那一家,一股子米饭香味扑鼻而来,激的火小邪口水直淌,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前去。努力吞下口水,轻轻叩了几下院门。
无人应答。
火小邪不死心,又加大力气敲了几下院门,还是无人作答。
那股子米饭香味,直钻心肺,火小邪再也按捺不住,伸手一推,门竟没有插上,应声而开。
火小邪吓的退了一步,瞅了瞅院门内,好像真的没有人,便鼓起勇气,装作潦倒异常的乞丐模样,慢腾腾走入院内。
还是个废弃的院子!门窗破烂,毫无人气。
火小邪憋着嗓子叫了声:“大爷,大爷,有人吗?”
没人应他。
那股子米饭香味愈加浓烈,如同勾魂的法术一般,让火小邪不由自主地觅着香味,不管不顾地向房间里走去,魂不守舍地一直走进了伙房。
伙房里灶台下,还有柴火在燃烧,蒸饭的大锅盖得死死的,米饭香味正是从锅里透出的。
火小邪暗叫一声:“不管了!老子先吃了!”一步便跳到灶台边,将锅盖一把揭开。
米饭香味犹存,却只剩了一层锅巴……
就算只是锅巴,火小邪也惊为珍馐,眼睛瞪得滚圆,恨不得一脑袋扎进大锅里去,一边抠锅巴塞进嘴里嘎嘣嘎嘣猛嚼,一边嚎道:“锅巴好吃,好吃锅巴,我就爱吃锅巴!”
风卷残云一般,火小邪三下五除二,便把剩下的锅巴全部吃光,总算觉得肚子里舒服了许多,算是吃了个半饱。
火小邪吃完,环视一圈,又想道:“看来这间屋子,刚刚还有人在做饭,不知怎么就又跑了?奇了怪了?也罢也罢,我先在这屋子里四处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衣服药物。”
火小邪在屋子里飞快地翻找一圈,空无一物,觉得不太甘心,绕到后院去。
一进后院,火小邪眼前一亮,一个树杈上,明晃晃地晾着一套衣裳。
火小邪心头一乐,迈步上前,正要取下,又觉得不好意思,后退一步,鞠躬拜道:“我不是偷衣服,我不是偷衣服,大爷兄弟姐们,原谅原谅,等我有钱了,一定回来还钱。”
这样自我安慰一番后,火小邪方才上前将衣服取下。
火小邪刚刚把衣服取下,耳朵突然一晃,明明白白地听到身后十步开外有人的脚步声传来。
火小邪心中一紧,骤然回身,低喝道:“谁?”
半晌无人回答。
火小邪听的真切,就在围墙角落里,有人躲着,不禁盯着此处,又低喝道:“听到你了!”可转念一想,恍然大悟,“一定是做饭的人,躲在那里,怕我是坏人哪!”
火小邪赶忙口气缓了许多,将衣服放在脚下,高举双手,恳求道:“我是落难到此,落难到此,我不是想偷衣服,我是没办法,我这就走,这就走。”
火小邪拔腿便走,就听到身后窸窸窣窣作响,有脆生生的女子说话:“慢着!你站住!”
火小邪连忙站定,不敢回头,只道:“大姐别生气,我这就走。”
那脆生生的声音说道:“回过头来!”
火小邪扭捏一番,头皮一硬,扭扭捏捏地转过身来,向说话的那人看去。
这一看,火小邪又是愣了,不远处分明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打扮普通,可长相气质,分明是城里丫鬟模样,好看得紧!
火小邪依稀觉得这个女子有点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好高举着手,可怜巴巴地说道:“大姐,你你你,别生气啊。”
这个女子打量了火小邪一番,看不出他的长相和身材,便厉声道:“你是谁?”
火小邪吞吞吐吐道:“我是个叫花子,没名没姓的……”
女子又问道:“你怎么听到我的?你耳朵很好使?”
火小邪说道:“一般好使,一般好使,让人撵的次数多了,耳朵就灵光了。”
“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嗯,这个,这个,我从那个山里面来,回奉天去。”火小邪指了指远处的大山,只好这样回答。
“哦?呵呵?”这个女子笑了声,表情轻松了不少,转头叫道,“爹,没事了。”
就听拐棍声响,从后院的篱笆门后,又莫名其妙地钻出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
火小邪见来人是个老头,一个女子,一个老头,除了那女子嘴巴有点凶以外,两人应该没有什么威胁,也放宽了心。
老者看了眼火小邪,颤颤巍巍地走到女子身边,对火小邪说道:“这位小兄弟,也是逃难出来的吧?”
“是,是是!”
“相见是缘啊,我看小兄弟的打扮,也是受了不少罪,来来来,请进屋一坐。”
火小邪惭愧道:“老人家,不好意思哦,我刚刚,刚刚把你们的锅巴吃了。”
“没事,没事,我们刚才躲起来,是怕碰见坏人,请,请进。红儿啊,给客人打盆水,让客人洗洗脸。”
女子应道:“是,爹爹。”
火小邪不好推辞,便跟着这老头,进了内屋。
老头腿脚不便,慢腾腾走到厅堂里,指点火小邪坐下。
火小邪心里踏实,庆幸自己碰到了好人,便没有推辞,坐了下来。一坐下来,身子一弯,断裂的肋骨处,又疼得钻心,不禁哎呀一声。
老头问道:“小兄弟,怎么,受伤了?”
火小邪摸着胸前,说道:“是啊,断了几根肋骨,老疼老疼的!没事没事!哈哈!对了,老人家,这个村子怎么?”
老头叹道:“日本人来了,在山里修工事,到处抓人杀人,这个村子里能走的,都走了,荒废了好多年。我和我闺女,在外面过不下去,偷偷地回来看看,谁知还是一个人没有。我俩刚回来也就两三天,打算再过几天,还是离开去外面谋生,这个村子,是待不下去了。”
火小邪张口便骂道:“天杀的小鬼子!我恨不得见一个就杀一个!”
说话间,那个女子已经端着一盆水进来。
火小邪赶忙站起,疼得龇牙咧嘴,勉强着笑道:“辛苦辛苦!”
女子递给火小邪一块干净的毛巾,也不说话,退到老者身边坐下。
火小邪连声道:“感谢感谢,麻烦了,麻烦了。”说着,没敢用那块干净毛巾,空手兜起水来,将脸上灰尘抹去,觉得舒服了许多,便继续擦拭自己的脖颈等处。
火小邪露出了真容,他倒是没有觉得怎样,却听到老者轻轻哦了一声,咳嗽道:“听小兄弟的口音,是奉天的?”
“是,我是奉天的,唉,一言难尽,我正纳闷呢。”
“小兄弟怎么称呼?”
“哦,我叫火小邪。”
老者又咳嗽道:“这名字挺好。”
“老人家贵姓啊?”
“我,姓水。”老者看着火小邪眼睛,慢慢说道。
火小邪笑道:“姓水啊?这个姓也挺有意思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姓水的呢。”
“呵呵呵呵,小兄弟不也姓火吗?”
“哈,这个火啊,是我自己给自己瞎起的,我从小没爹没妈,觉得火字好听,就姓火了。”
火小邪洗得高兴,正想着把自己身上的破麻袋摘下来,却想起还有一个女子在,赶忙住手。
老者对女子说道:“小红,你再去烧点热水,让客人洗洗,换身衣裳。”
火小邪忙道:“欸欸欸,不麻烦水大伯和小红姐,水缸在哪里?我洗洗凉水就好。衣裳嘛,真不好意思啊,能借我一套吗?”
“没关系,火小邪,今天遇见你,是我老汉的福气,你万万不要客气。”
“那,那好,哈哈哈。”
那位叫小红的女子问道:“你多大年纪啊,我应该比你年纪小,你怎么叫我姐。”
火小邪一直不太清楚自己年龄,便说道:“我今年大概有十六岁吧,小红姐你看着怎么也比我大两三岁的。”
小红看了老者一眼,说道:“爹,我去烧水。”
老者挥手道:“快去吧快去吧。”
小红诺了声,快步离去,不忘回头偷偷看了眼火小邪。
老者看向火小邪,笑了一笑,说道:“火小邪,不瞒你说,老汉我是个郎中,我看你全身伤痕累累,你要不嫌弃,让我给你瞧一瞧。”
火小邪一听,心里又高兴了,念道:“哎呀,我真是运气好!我这身伤,嗨!正想问您有没有药水啥的呢!谢谢水大伯!谢谢水大伯!”
老者摸了摸胡须,站起身来,说道:“小兄弟请随我来。”
火小邪随老者进了内屋,老者将炕上一块木板一拉,揭起一个地窖入口。
东北地区有挖地窖储存过冬所用蔬菜的习惯,所以从炕上下到地窖,并不奇怪。
两人慢腾腾下了地窖,老者将一只蜡烛点着,指着一张木板床说道:“寒碜了点,老汉我晚上就睡在这里,还算干净,你脱去上衣,躺下吧。”
火小邪应了声是,将根本不算上衣的麻袋脱下,慢慢平躺在床上。
老者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打了开来,坐在火小邪身边,说道:“老汉家传伤药,止血消毒,去炎止疼还是有不错的效力,刚刚敷上时,会刺痛,你忍住。”
“哎!是!谢水大伯!”
老者一边给火小邪上药,一边轻轻按压火小邪的身子,叹道:“大小划伤百多处!好在全是皮外伤。看伤势,均在两天之前,现在大部分已经愈合,未见炎症,神奇!但你的肋骨断了五根!右肩曾严重脱臼过!除非你体质超乎常人,应该寸步难行。”
“我是人贱命硬吧,现在躺下了,还真是不想再动弹了呢。”
老者抓起火小邪的手腕,正要把脉,忽然看到火小邪手臂内侧刻着的“五行合纵,破万年镇,破罗刹阵,切记”这十四个字,微微吸了一口凉气,说道:“火小邪,你手臂上刻着有字。”说着轻声念了一遍,又问,“何意?”
火小邪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我在山林中昏迷了,醒来后就见到这些字。”
“你在山中昏迷?老汉我有点糊涂了。”老者一边把脉,一边问道。
“水大伯,其实我现在比你还糊涂呢,我只记得我在奉天城里被人打昏以后,一睁眼就躺在山里了,全身是伤,还被人刻了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完全找不到东南西北啊。”
“被人打昏?好端端的打你干什么。”
“唉!实在不愿说假话瞒你,我是没吃过啥好东西,便大着胆子,偷了奉天张四爷家的几块点心,想分给我几个小兄弟吃,结果还没吃到嘴里,就被他家的管家带着家丁追上暴打,打着打着,我就昏了……水大伯,我这么说,你不会觉得我是坏人吧?”
“不会不会,老汉我形形色色的人见的多了,一眼就能看出奸恶。什么世道!为了几块点心,就要把人往死里打,人心不古啊!”
火小邪算是心里完全踏实下来,他同样觉得这个老者和他的女儿不是坏人,甚至觉得与他们在一起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火小邪实在是累了,眼皮子直打架。
老者一边上药,一边缓缓说道:“你的脉象稳健得很,只是体力透支巨大,身体较为虚弱,精力不续,你大可放心,多休息两天,便可康复……火小邪,你要是困了,就闭上眼睛睡吧……”
火小邪低低地嗯了一声,听着听着,便坠入梦乡。
离火小邪目前所在的村落五十里开外,乃是一个小镇,因为是大的官道所在,日本人的各类物资运输途经此地,所以不大的镇子上,倒是车水马龙。成队的日本兵穿行在大街上,马车汽车混成一团并行,路边的各类军需物资也是堆积如山,许多日本军人指挥着中国劳工,正在分拣转运。小巷拐角处,有不少涂脂抹粉的妓女,穿着不伦不类的和服,不断挥手招揽日本人的生意。
既是货运集中之地,过客众多,自然有留人住宿的客栈。
穿过主街,向巷子内走不了多远,便能看到一家破败的客栈,生意冷清,门可罗雀,一个衣衫破烂,满脸烂疮的瘸子正坐在门口晒太阳,不时地在身上抓挠,捏起虱子往嘴里送,嚼得津津有味。稀稀落落有途经寻店住宿的脚夫,见到这个客栈如此残败,纷纷摇头,快步走过。
说话间,有五个穷苦打扮的人,看着像是一家老少,推着个板车,向这家客栈走来。这五个人在客栈门口张望一番,其中一个中年人小心地问道:“请问大兄弟,这里可以住店吗?”
那门口的瘸子眼皮也不抬一下:“上好的客房,一人一天二毛,大通铺一人一天二分,热水另收。”
中年人叹了声,又问:“可有再便宜一点的?”
瘸子不耐烦地骂道:“马棚,一人一天半分!”
中年人对身边的老少说道:“就这里吧,属这里最便宜了。”
众人纷纷应了,中年人便客气地说道:“大兄弟,麻烦你带路。”
瘸子很不情愿地站起来,打着哈欠便招呼众人向里走,中年人带着家人,推车入内。
这一行人一走入院子,那瘸子突然眼睛一眨,神色大变,哪像刚才的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瘸子低声道:“速请!甲三丙四!”
中年人的表情一晃,不再是老实巴交的样子,点头答道:“过门!”
这两人快速地对话完,又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瘸子不再管他们,一扭头退回到门口,依旧坐在门前晒太阳抓虱子去了。
客栈内的一间普通客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刚才进来的中年人和他的家人,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硕大的包裹入内,小心放在地上,立即将房门掩好。
房间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迎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教书先生的打扮,看着斯文的很,而他身边,则是一个伙计打扮的精瘦汉子。若论相貌气质,实属平常。
可中年人一行见两人出来,立即全部跪拜在地。中年人低声道:“东北道赤水爻五人,参见水王大人!”
教书先生并未答话,快步走到包裹前,眼中如一潭深水,低喝道:“打开!”
中年人赶忙返身,将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蜷缩着一个男子,铁色铁青,气若游丝,这男子的长相,竟和丧身在万年镇要塞的钩渐,一模一样。
教书先生眉头紧皱,立即俯身到此人面前,握住他的手腕脉搏,脸上阴沉不定,半晌才抬起头来,对中年人说道:“万年镇如何?”
中年人立即答道:“我们潜在万年镇里的两个长弦,为保妥当,救出这位先生,已经自断了……现在任何山里面的消息都传不出来。”
“好!你们退下!”
“是!”中年人应了,带着其他人快速退出房间,再无声响。
教书先生和精瘦伙计,将包裹里和钩渐长的一模一样的男子抬出,抱至床上平躺。教书先生面色平静,轻轻说道:“水华子,速延他一命,先让他醒来。”
叫水华子的伙计一点头,应道:“是,水王大人!”说着,他手也没停,从袖中抖出几枚细长针,麻利地扎在“钩渐”的身上几处重穴,双手齐齐转动细针。
“钩渐”身子一颤,眼珠微动,水华子立即俯身,拉开“钩渐”的嘴巴,塞了一粒暗红药丸进去,然后继续施针。
片刻之后,“钩渐”眼睛动了动,突然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教书先生赶忙叫道:“大哥!”
这位长的和钩渐一摸一样的人是谁?正是在罗刹阵内独斗忍军五影宗主的假钩渐!
假钩渐低低嘿了一声,一脸蔑视地说道:“忍军的五影宗主有点手段!竟能伤我至此!嘿嘿!只不过他们也不讨好,让我杀了二人,重伤一个!”
教书先生说道:“大哥此次太过自信了!”
“不亲见罗刹阵开阵,我怎会甘心!嘿嘿,好个罗刹阵,未开阵之前,就有将人想法化为现实的能力,多亏我提早料到,不断转化人格,才未被侵扰,只是开阵之后,又是如何?现在难以预料!嘿嘿嘿,炎火驰真是个奇才,居然能化五行之力,做出此等邪阵!怪不得父亲也惧他三分!”
假钩渐眼睛不睁,又念道:“水华子!”
水华子应道:“是,水王大人吩咐!”
假钩渐说道:“我中毒颇深,除非木王林木森那个老浑蛋在,只怕我活不过明日午时,你发八百里飞信给林木森,告诉他,他早年咒我必中毒而死,应验了!”
教书先生说道:“大哥先别说丧气话,金家少主金潘就在附近,以他的能力,足够将你在明日午时送至林木森那里。”
假钩渐哼道:“他本就记恨我们明明知道火小邪的下落,却不肯告诉他,现在火小邪下落不明,金潘宁肯看着我死,也不会帮手的。而且欠金潘一个人情,以他的做生意的本事,至少要找我们要三条情报!他这个奸商,尤胜金家乾坤两王!”
教书先生说道:“大哥稍安,我自有办法。”
“嘿嘿,二弟啊,水王三身,三个流川,同心共感,这秘密天下没有几人知道,林木森也不过知道有两个流川,我这个流川死了,依旧有两个流川,无妨无妨!你大可不用费心!你去求金家金潘,想想便觉得憋气,还不如死了。”
“不用我去,水媚儿去便可。”
“哦?她也来了?她不给水妖儿当替身,好好做孩子的娘,来此作甚?”
“大哥啊,你总在外面游荡,都快忘了吧。这几年来,水媚儿总觉得她能替代水妖儿,包括水妖儿对火小邪的痴情,她认为她也能继承。”
“哼,老三的两个女儿,和老三一样风流,喜欢感情用事!我当这两个丫头的爹,当的快烦死了!水家未来要交给这两个丫头,肯定乱套!”
“大哥,你先别说话了,水华子还在施针!”
教书先生向水华子看了一眼,水华子点了点头,对假钩渐说道:“水王大人,见谅!”说着又拿出一根针,向假钩渐头顶一刺。假钩渐低哼了两声,昏了过去。
教书先生长身而起,背手踱到窗边,遥望远处的群山,平静异常地自言自语道:“哼哼,炎火驰,伊润广义,火小邪,有趣啊,有趣!有趣吗?”
教书先生自己和自己对话一番,眼神一斜,正见到有个小黄点正在房头盘旋。
教书先生手一伸,那个黄点低低叫了声,直落到他手中,竟是一只小巧玲珑的黄雀。
这只黄雀似乎通人性,落在教书先生手中,向自己脚踝处啄去,叼下一个小纸筒来,衔在嘴上,蹦蹦跳跳沿着教书先生的手臂上来,似乎要让他过目。
教书先生微微一笑,将小纸筒拿过,伸手一挥,那只黄雀便腾起双翅,飞出屋外不见了。
教书先生退回室内,不紧不慢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将纸筒展开,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蚯蚓一样的文字,不是汉字,更不是外国文字,像是密语一般。
教书先生慢慢将纸条看完,丢进嘴里,咀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接着露出笑容,站了起来,说道:“找到火小邪了,水华子,我和你说个有趣的事情。”
水华子刚给假钩渐施完针,正在检查假钩渐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势,听教书先生叫他,赶忙起身,问道:“水王大人,请讲。”
教书先生慢条斯理地说道:“火小邪现在活生生地躺在地窖里,已经睡着了。”
“啊!他真是命大!”
“这是其一,更有趣的事情是,火小邪失忆了。”
“失忆了?”
“不错,火小邪现在的记忆是十多年前,他偷了张四爷家的点心后,被水信子刘管家追打昏迷,一睁眼就是现在了。呵呵,他竟然忘了与五行世家有关的所有事情。”
“哦?水王大人,火小邪是炎火驰之子,天生邪性,会不会是他故意装出来的?”
“他装不出来,他一身的盗术还在,而他却不清楚他有多大本事,以为平常。”
“水王大人,火小邪能逃出罗刹阵,实属不易,怎么落得个失忆的下场?”
“水华子,你没有见过炎火驰,你有所不知,我早年与炎火驰交往,知道他是个说一套却做另外一套的人,他绝对不会放弃罗刹阵!炎火驰选择退隐在万年镇大山中,正是因为此地有个水龙眼,乃是重新布阵的绝佳场所。按我们现在收集到的线索,罗刹阵是炎火驰自己也破解不了的,以他的性格,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存在。另外,非常有趣的是,我父亲凌波,许多年前,在万年镇碰到恢复盗术的炎火驰时,凌波说破了自己的身份,他却只记得水家,而不记得凌波是谁。呵呵呵!好个罗刹阵啊,这个阵会让修建之人,也就是有火盗双脉之人失忆,故而炎火驰一直破解不了自己的阵法。原本我也以为,当年的炎火驰是故意装的失忆,现在有他儿子火小邪来亲自证明,不禁豁然开朗,解了我心头多年的疑虑啊!”
“水王大人,属下还是不明白,按您这么说,火小邪和炎火驰一样受了罗刹阵刺激,丧失记忆,怎么火小邪会忘了十多年的事情?”
“这就是更有趣的地方!炎火驰可能失忆过许多次,但他有所准备,应该很容易恢复,而火小邪不同,他不明其间的道理,控制不住,不自觉地选择一忘到底,忘到底的结果就是,所有与五行世家有关的事情,无论人、事、物,全部遗忘,一切从头开始。”
“那火小邪还会恢复吗?”
“这个十分难说,要看火小邪自己的悟性了……水华子,你尽快安排将我大哥送至金家,告诉金潘,火小邪被水王流川舍命救出,为他的安全,请金潘暂时不要见他。金潘必须先救水王流川,要不然,我们救得了火小邪,也能杀了他,为流川祭旗。”
水华子点头称是:“水王大人放心,我立即去办。”
水华子快步退出屋外。
教书先生,也就是水王流川,淡淡一笑,看着床上的假钩渐,亦是另一个水王流川,说道:“大哥啊,伊润广义想下一盘大棋,大到他自己都控制不了了吧,呵呵呵,只有这样,这个世界才更有趣了。火小邪失忆前,给自己刻下要五行合纵破罗刹阵呢!更加有趣了不是吗?难道不是吗?”
此时此刻,火小邪正昏睡入梦,梦境十分的奇怪,形形色色的人在他眼前穿梭往来,一个个都向他递来眼神,有的恨,有的爱,有的惋惜,有的木讷,只是,火小邪在梦中没有一个人认得,连面孔打扮是什么模样,也全是模糊一片。在梦中,火小邪想追逐着这些走过他身边的人,可是无论怎么发力奔跑,都迈不出脚去,整个人如同被钉在地面上似的。
朦胧间,却有一个叼着烟的男人,一把搂住了火小邪肩膀,嬉皮笑脸地说道:“火小邪,发什么呆呢?”
火小邪在梦中气得大骂:“你们是谁?你们认识我吗?找你爷爷我干甚!!”这样骂了一气,又突然间场景变幻,自己正在被张四爷的刘管家和家丁暴打。火小邪抱着头大叫:“不就是偷了你们两块点心吗?至于往死里打吗?”可是棍棒不停,敲在脑袋上嗡嗡作响。
只听到有女子清脆地叫道:“刘管家,别打了!”火小邪从人堆里一望,正看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跑上前来。火小邪不知为何,好像对这个小丫鬟很是熟悉,伸手呼救,谁知那小丫鬟眨眼不见,刘管家也统统消失,身旁多了一个背对着他的女子,看不到面目,哀怨不已地说道:“火小邪,天杀的火小邪,你忘了我是谁吗?”说话间,这女子转过身来,火小邪看在眼里,居然是这个荒村中那位姓水的大爷膝下名叫小红的女子,而火小邪,丝毫不觉得吃惊。
梦到这里,火小邪便慢慢地醒了。
火小邪暗暗松了一口气:“万幸万幸!这种艳福还是少来的好!我这个童子身可消受不起啊!”但转念又紧张起来,“不好不好,刚才我的鸟有反应,不会被人当作是流氓装睡吧!唉!完蛋了完蛋了,说不清了!”
好在这女子并未有异常之举,很是平静地退开一边,默不作声地从楼梯上离去,接着床板一响,地窖木板打开关上,留下火小邪躺在地窖内。
火小邪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借着灯光打量一番,确实室内无人,便伸出手向身上摸索。凡是伤重之处,全部被涂上药膏,用细绢布包扎,很是周到,看得出花了不少功夫。火小邪摸了半晌,又觉得奇怪:“奇怪啊,我的身体好像强壮多了,胳膊全是腱子肉,胸脯也宽厚了不少。”
火小邪又伸出手,放在脸前观看,动了动五根指头,若有所思:“我的手也变大了,怎么这么灵活呢?”火小邪不自觉地使了一个“小指勾”的偷摸招式,小指随心而动,灵敏异常,而且劲力十足。
“嘿!邪门!这一招我练了一年,还不听使唤,怎么一下子灵光了?”火小邪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恍然大悟,“看来,他姥姥的,小爷我是失忆了!忘了不少东西!我就说张四爷他们要抛尸灭迹,也没必要把我弄到深山老林、大山脚下来这样折腾!”
火小邪翻腕一看,手臂上“五行合纵,破万年镇,破罗刹阵,勿忘”这些字清晰在目,火小邪眼睛一眯,露出一丝笑容。
给火小邪擦拭包扎的正是小红。她出了地窖,快步走过厅堂,来到后院,那自称姓水的老者正站在院中若有所思。老者见小红来了,赶忙抱拳鞠躬,低声道:“水媚儿,辛苦了!”
小红脸色也一变,再不是一副乡间姑娘的模样,双眼妩媚,眉角含娇,身段也婀娜起来,分明就是水媚儿!
水媚儿娇声道:“水信子,人还在呢,别露馅了。”
水信子笑道:“就算火小邪盗术不失,也听不到我们说话。”
“水信子,你的催眠术,能让他睡多久?”
“至少到今天晚上!”
“好了好了!说这么详细干什么!”
“啊,不说了不说了。”
“这里的情况传出去了吗?”
“已经办好了,我驱使黄雀找水王大人了,细细告知此处情况,若无意外,日落之前,便有人过来,护送火小邪离去。水媚儿,这次您立了大功,水王大人不会再责怪你了。”
“啦啦啦!”水媚儿显得十分开心,“我爹若不会责怪我,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水媚儿,但你十分开心啊,不像假的。”
“因为我想到一件好玩的事情。”
水信子微微一愣,忙道:“水媚儿,你切不可打火小邪什么主意,水妖儿她……”
“什么水妖儿!你到底站在哪边?”水媚儿柳眉一瞪,立即不悦。
“哦……自然是你这边多些……”水信子恭维道。
“水妖儿欠我的多了!凭什么总是我陪郑则道睡觉!我和郑则道又不是夫妻!烦死了!”
“呵呵,呵呵,是啊是啊。”
“水信子,你别一副刘管家的嘴脸,你当管家真是当习惯了。”
“呵呵,是啊,是。”
“还管家样!”
“啊,好,好,水媚儿,那你希望我怎么样?”
“还是装回我爹那样吧!看到你一副管家样就烦,我不吩咐,你就不能当水信子。”
“好,好!”水信子抹了把脸,果然又换成老态龙钟的样子,咳嗽一声,叫道,“小红,我们去看看客人,他既然上完药了,应该睡得更沉一些,以免惊醒。”
水媚儿眼睛眨了眨,也神色骤变,再变成小红的那副乡下姑娘的劲头,说道:“是,爹。”
水信子、水媚儿两人下到地窖,火小邪还在酣睡,显得十分的香甜。
水信子摸了摸火小邪的额头,又探了探火小邪的颈部脉搏,对水媚儿笑道:“小红,客人睡得很熟,他太累了,让他再睡得沉一点吧。”
水媚儿点头称是。
水信子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打开了取出一粒药丸,将火小邪的嘴巴拉开,正要把药丸丢入。
水媚儿拉了一把,问道:“爹,你给的可是睡一天一夜的剂量?”
“是啊。”
“半天的就可以,他早点醒,我还有话要对他说,要不一睁眼看到的是别人,我白辛苦了!”
“乖女儿说的有理。”
水信子重新取了一粒较小的药丸,塞入火小邪的嘴中,将火小邪嘴巴合拢,说道:“入口即化,这回睡得沉了。”
水信子、水媚儿看了火小邪几眼,未见他有异样,两人退后两步,水信子说道:“小红,爹在外面值守,你自己,呵呵,你自己照看着他吧。”
水媚儿狠狠瞪了眼水信子,娇笑道:“爹爹放心,我吃不了他。”
水信子还是保持着老头子的模样,悠悠然叹了口气,转身便走。
水媚儿娇声道:“爹爹慢走。”
话音刚落,忽见盖着火小邪床单骤然卷起,向着水媚儿罩来。
水媚儿好身手,虽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她身子滴溜溜一转,如同泥鳅似的滑开。
只见床单乱舞,晃的眼花,风力一紧,便将豆大的油灯刮灭,地窖内漆黑一片。
水信子跌跌撞撞,要拦也没拦住,就觉得身边一个人电光火石地滑过身边,直朝地窖外冲去。
水信子暗念了一声不好,拔腿要追,却被铺面而来的床单盖住,一时看不见去路。
等水信子扯下床单,就听到嘣的一声闷响,地窖的盖子已经盖死,插上了闩子。
火小邪噗的一声,将嘴里的一块绢布吐掉,绢布里包着水信子塞进嘴里的药丸,坏笑道:“水大爷,小红姐,谢谢你们为我包扎上药,还玩我的鸟,告辞了啊!改日再谢啊!”
水信子、水媚儿凑到盖板前,知道一下子打不开,又不敢骤然露出水家人的真面目,水信子依旧一副老头的口吻,咳嗽不止地叫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客人,客人,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老汉我哪里做错了。”
火小邪乘机将房间里的木柜搬来,压在盖板上,退后一步,笑道:“水大爷,你姓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姓水呢?”
水信子装作冤枉道:“老汉父母给的姓,我也不知道啊。客人,英雄,好汉,我们救你,你怎么恩将仇报啊。”说着竟有哭腔。
水媚儿也莺莺地哭了起来,甚是可怜。
火小邪没理他们,快步出了房间,看到桌子上摆着衣物鞋子,抱起来返回屋内,边穿边嚷嚷道:“水大爷,小红姐,你俩别装了,破绽太多了啊。你们的衣服我借走了,有钱就还,没钱就欠你们个人情啊。走了走了!”说罢要走。
“英雄英雄,你什么都可以拿走,可是把我们关在地窖里,孤老弱女,若推不开这扇门,必定饿死啊,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水信子哀声道。
火小邪一边七手八脚穿戴整齐,一边冲着地窖喊道:“省省吧,你们的身手,别说这个破地窖,就算一个铁箱子,也有办法出来啊。对了,水大爷,你们不该给我用绢布包扎,这个布你们用不起的吧,还有,小红,你给我擦下身,玩我的小鸟,还能平平静静地离开,不是普通姑娘啊。哎,不说了,走了走了!”
火小邪再不耽搁,转身便跑,就听到身后水媚儿尖叫道:“火小邪,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吗?我是水妖儿啊!你的结发妻子!你这个负心汉!”
这一喊还真把火小邪喊愣了。
火小邪皱了皱眉,摆出一副苦瓜脸,叫道:“还水妖儿呢!我还是野兔子呢!不认识!”说罢,撒了欢似的,直奔而出。
水信子、水媚儿听到火小邪疾奔而去,眨眼就没了声响,两人均急了。
水信子依旧装成老人家的嗓子,叫道:“火小邪,求你放我们出去啊!”
水媚儿尖声骂道:“水信子!快打开,追啊!”
水信子依旧咳嗽道:“可是,这这这,小红啊!”
水媚儿骂道:“别小红了!不要再装我爹了!你现在是水信子!”
水信子立即换了副神情,说道:“是!你不命令,我岂敢改过来!”
“水信子,你是故意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快!”
水信子将手心对准地窖门板的缝隙处,五指一张,只听“嘙”的一声,一道黑光直穿出去。黑光刺出了地面,便就停住,仔细一看,竟是一根又似铁又似皮革的七节鞭。这根鞭子也是奇了,犹如一条蛇一般活动了起来,身子一转,在空中打了个弯折,七节鞭子齐齐变长,犹如毒蛇仰头攻击一般,向着木柜一侧“咬”去!鞭头处,正有一个五爪黑钩,一口咬紧了柜沿。
水信子低喝一声,猛然一拉,轰隆隆隆,压在盖子上的木柜被拉了个翻身,直接跌下床铺去了。
水信子手又一抖,那根七节鞭宛如灵蛇回头,松了木柜,转了个大弧线,鞭头咬在木闩子上面,发力一推,木闩子便开了!
水信子、水媚儿先后从地窖内跃出,也不言语,直追出门。
而出了院门,四下看去,哪有火小邪的影子!满地落叶厚厚一层,连脚步印记也看不到一个。
水媚儿气得一双媚眼中全是泪水,厉声叫道:“火小邪!你滚出来!”
哪有人会应她!
水媚儿恨恨地看着水信子,命令道:“你去左边我去右边!”
水信子应了声是,两人分散就跑。
水媚儿跑了几步,突然站住,立即转身,对水信子大叫道:“你站住!”
水信子赶忙停下,紧跑慢跑地赶来,问道:“水媚儿,有何吩咐?”
水媚儿眼神一厉,叫道:“水信子,你这次带了两只黄雀来,一只找我爹去了!还有一只呢?唤来!”
水信子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作答。
水媚儿见水信子不说话,心里明白了几分,顿时哭了起来:“是不是你放出去找水妖儿报信去了!”
水信子扑通跪倒:“水媚儿息怒!我,没有报信!”
水媚儿手中两把银亮的短刀一闪即出,架在水信子的鼻梁处,刀尖顶着水信子的眼皮,厉声道:“你骗得了我吗?你这两只眼睛,想必是不想要了!”
水信子面不改色,反而平静道:“水媚儿,你何必和水妖儿争火小邪呢?水妖儿比你强,你只是她的替身,这件事凡是水家清水泊以上的筏主勾弦长,人人皆知。水媚儿,你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对,这对招子你拿了去!属下无怨无悔!”
“火小邪是你故意放走的?”
“绝无可能!水媚儿你亲眼所见,火小邪是早有预谋,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那粒催眠药丸,一定是火小邪嘴里含着绢布之类,在嘴里把药丸包裹起来,才未能生效!至于我施行的催眠术为何突然失效,我也纳闷!唯一的可能是火小邪体内筋脉异于常人所致!”
水媚儿看着水信子,半晌之后,突然娇笑一来,将两把银刀收回,娇滴滴地骂道:“好啊,水信子,我就留着你的眼睛,让你亲眼看看,我是怎么赢水妖儿的。嘻嘻,火小邪那一身邪劲,真讨我喜欢!水信子,火小邪从我们手中走失,责任不小,如果找不到他的下落,我们均要受罚!我们追!一个时辰后,无论找不找得到他,均在此地会和!”
水信子抱拳道:“是!”
两人分头散去,眨眼都没有了踪影。
水媚儿、水信子走了许久,原先的院落里,角落中有黑影一晃,钻出一个人来,正是火小邪。
火小邪在院门口左右看了看,方才松了口气:“这两个叫水信子、水媚儿的好生厉害!幸亏我留了个心眼!傻跑的话,一定会被他们追上。这两个人神神秘秘的,什么黄雀,什么水家……倒不像是会害我的!反倒像是想勾引我的……嗨,还是小心使得万年船,谁说得好他们是不是假慈悲假喜欢……嗯,水妖儿是谁?这名字真的挺熟悉的……五行合纵?金木水火土?水家?……嗨,别想了,先跑了再说。”
火小邪快步退回室内,翻箱倒柜地四处寻找,终于从一个包裹中翻出一叠钱币和几个铜板。
火小邪拿起钱币一看,上面写着一千元,满洲中央银行,还画着一个老头。这个老头火小邪认识,竟是孔子。
火小邪又拿起一个铜板来,正面飞龙两条,金额一角,背面则是大满洲国字样和旗帜。
火小邪自然不认识,这钱币是1932年伪满洲国宣布成立以后发行的,而火小邪的记忆停留在1926年,那时候还没有“大满洲国”一说。
“你大爷的啊,这是什么钱?怎么还冒出来一个大满洲国?能用不能用啊!管他的娘的!”火小邪把钱币塞进口袋,一边念叨,“我不是偷你的,我不是偷你的,有钱好办事,有钱好办事。”
火小邪收拾停当,正想跑路,余光一亮,在桌脚下看到一个黄铜烟嘴。火小邪顿了一顿,一猫腰把这个黄铜烟嘴捡起,用手擦去灰尘,盯着烟嘴,一直出神。
“感情我会抽烟?但我给忘了?”
火小邪喃喃自语,情不自禁地将烟嘴叼在嘴上。
“舒服!自在!我果然学会了抽烟!”火小邪嬉皮笑脸地坏笑几声,将双手往裤兜里一插,挑着眉毛,挤着眼睛,歪着嘴巴,踱着流氓步走了半圈。若烟虫在世,目睹此景,一定会笑道:“火小邪,你学我的样子干龟毛干啊!”
反正火小邪觉得,这种玩世不恭、痞里痞气、吊儿郎当的劲头,才十足的潇洒,很有成就感。
火小邪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的这套动作,很是熟练地伸出两指,将烟嘴掐住,煞有介事地狠狠抽了两口,吞云吐雾一番,然后再把烟嘴塞回嘴里,用牙齿牢牢咬住。
“走也!进城换身时髦的行头,再找个花姑娘耍耍去!”火小邪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大摇大摆出了屋子,左右一看,仔细一听,没有异样,便叼着烟嘴,大踏步出了院门,向着和水信子、水媚儿追赶完全相反的方向,闲庭信步、游山玩水一般,向前赶去。
可怜水信子、水媚儿,正在苦苦寻找火小邪离去的蛛丝马迹,压根没有往火小邪没有逃走这件事情上面想。他们两人怎么都是水家里顶尖的大盗,水信子更是老谋深算之人,却被火小邪这个“小蟊贼”用奉天荣行里的小骗术狠狠玩了一把。
其实火小邪仍不知道,他的身手、五感、智力、判断力,早就不是十多年前挨打的那个少年的水平了。他用少年的想法去施行现在高超的盗术身法,无疑是与众不同的另一种境界,大巧而若拙,不经意的便有十二成的发挥,水信子、水媚儿怎能发现了他?
说是偶然,实属必然。
火小邪一路走去,不同于之前从溪边苏醒,他满身是伤,饥饿难忍,筋疲力尽的状态,他得了水信子、水媚儿的治疗,吃了顿锅巴饱腹,睡了一觉,精力得续,故而能够将手脚施展开来。
渐渐地,火小邪发现自己的能力简直了不得,体力绵长持久不说,爆发力更是惊人,随便发力一蹦,竟有丈把远,全身的每个关节里,都蕴含着劲力,收发自如,精准异常。更奇特的,是火小邪觉得自己的眼力、耳力、触感敏锐之极,好像几步开外的小虫慢慢爬过,也能判断出它是哪条腿在动。如果此时让自己玩个“拿盘”,别说十多颗珠子,百十个也不在话下。
“我一定是吃了什么仙丹吧!”火小邪一路都这么想着。
这种“奇遇”让火小邪心情好极了!让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麻烦是解决不了的呢?
火小邪也不觉得累,翻山越岭,一路不停,等到入夜时分,已经离开遇见水媚儿、水信子的小村庄,足足有一百多里了。
旧时的东北,地广人稀,通常百八十里地见不到一个人,加上火小邪所处的地方,又是丘陵地带,更是举目望去,连灯光也见不到一处。
火小邪跑了足足大半天,的确有些累了,摸黑又翻了两个山头,还是不见灯光。
火小邪抬头看了看天光,已近子时,仍是轻松一笑道:“再翻过一个山头,还没个店家,就睡山里了啊!”
说来也巧,老天可能眷顾火小邪这样乐观之人,火小邪再翻一个山头,不远处的山脚下一条不宽不窄的官道,几十户高低错落的宅院,便落在火小邪眼中。
火小邪心头一乐,不忘咬着烟嘴,假抽了几口,指着一处还亮着灯光的房子说道:“客栈!”
正如火小邪所指,亮灯的房屋,就是一个客栈。
火小邪所指的这家客栈没有招牌,在院墙上挂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酒字旗幡。院落倒是颇大,三进三出的庭院,至少有几十间客房,只是这么大的一个客栈,却黑漆漆一片,十分衰败,仅在前厅点着一盏油灯。
有个年纪不大的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口水流了一桌。
“啪啪啪”,院门处有敲门声响起,有人在院外叫道:“有人吗?住店啊!”
小伙计睡梦中哼哼唧唧,一时没有醒。
“有人吗?喂!”啪啪啪敲门的声音更大。
小伙计这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一听哐哐哐的敲门声,顿时一个激灵站起来,吓得惊慌失措,一猫腰抄起一把菜刀,高举在手,却颤巍巍地叫道:“老爷,老爷!”
小伙计说话间,就见从侧屋里同样惊慌地跑出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人,手里提着一根擀面杖,连忙低声叫道:“闭嘴闭嘴!叫这么大声干什么!叫你别点灯!叫你别点灯!你害死人啊你!”说着,快步赶到油灯处,噗的一口将油灯吹熄了。
两个人紧张万状地靠成一团,哆嗦不止。
火小邪敲了半天门,从门缝里却看到里面的灯光一下子熄了,很是纳闷,反而好奇心顿起,缓了一缓之后,继续敲门叫道:“喂,做不做生意啊!住店啊!”
店里面小伙计哭丧着脸,低声道:“老爷,是山匪,是山匪!完了完了,怎么办啊老爷!”
中年男人同样直吞口水,攥着擀面杖喘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啊!你这个没用的玩意啊!养你吃喝拉撒,能有点本事嘛!”
小伙计几乎要哭了:“老爷,老爷……呜呜呜呜……”
火小邪叫了一会门,还是不见人来开门,只好叫道:“不做生意就算了,有毛病啊!”说着重重退了几步,马上又蹑手蹑脚来到门边,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小伙计低声道:“老爷,走,走了……安全了?”
中年男人竖起耳朵一听,的确听到脚步声离去,没有了声响,反而脸色一沉,惊道:“走了就糟糕了!若是山匪,叫不开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那怎么办?”
“唉,反正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抢的了,保住小命才是上策啊。走走走!”中年男人起身要走。
小伙计一把拉住:“老爷,你你你,干干干啥?”
“你说我干啥?开门迎客啊,跟我走!”
“怕,怕……”
中年男人骂道:“怕个屁啊怕!一会让山匪进来砍掉脑袋,你怕不怕?”
小伙计吓得一颤,赶忙尾随着中年男人,两人互相拽着,哆哆嗦嗦地向院门口走去。
中年男人硬着头皮走到院门旁,叫道:“外面的大爷,您还在吗?小的来给您开门了!刚才小的没听见,您别见怪啊!别见怪啊!”
外面没有人回答。
中年男人只好颤巍巍地把院门插销拉开,将院门打开,立即鞠躬作揖:“大爷好,大爷好!”
“哦!还是开门了啊!我真以为没人呢!”火小邪从院门外的大石头跳下来,拍了拍屁股,向中年男人走来。
中年男人、小伙计一见火小邪这副打扮,也是愣了。只见火小邪穿着一身有点紧巴巴不太合身的短褂,赤脚穿着双布鞋,满身是草籽细枝,风尘仆仆的,手中空无一物,看不出是个什么来头。
火小邪的模样也是怪里怪气的,一脸痞里痞气的笑容,像是个流氓又不像流氓,面容亲和却有几分煞气,三十岁左右的面孔却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身材高挑健壮却趿拉着脚后跟,不“好好走路”。浪荡公子,算是最准确的形容了。
火小邪走上来,看着有些发呆的中年男人和小伙计,坏笑道:“喂,掌柜的,你拿着个擀面杖,伙计拿着把菜刀,不会当我是坏人呢吧?呐,我可是空手。”说着把双手举起来,作无辜状。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这家客栈的掌柜,见火小邪是个没个正经的男人,的确和山匪差别巨大,稍稍安心,赶忙将擀面杖丢给小伙计,抱拳道:“嗨嗨嗨,真不好意思啊,客官请,客官请里面坐,小店营业小店营业。”
火小邪故意说道:“你这不会是黑店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在这里开客栈十多年了,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掌柜的忙道,连连做出请的手势。
火小邪这才跟着掌柜的向里走去。
掌柜的叫道:“小五,呆着干什么啊,去关门!瞧你这个怂包样,只知道吃了就拉!养个狗也比你强啊!”
掌柜的点了灯火,请火小邪坐下,赶忙端来大碗茶壶,为火小邪倒上一碗凉茶。
火小邪也不客气,鼓咚咚一饮而尽,很是痛快。
掌柜的又给火小邪倒上茶水,问道:“这位大爷,听你口音,奉天人?”
火小邪端着碗喝了口茶,抹嘴道:“是啊!奉天人。”
掌柜的问道:“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来这里打尖过夜啊。”
火小邪说道:“一言难尽,碰到山匪了呗,慌慌张张逃了一路,和几个兄弟失散了。”
掌柜的恍然大悟:“我就说嘛,这都子时了,怎么还会有人敲门住店,吓了我们一跳,惭愧惭愧。这些该杀的山匪,该杀的!害死人咧!”
这时候小伙计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低低叫了声老爷。
掌柜的一巴掌拍在小伙计脑袋上,骂道:“快去生火烧水去!”
小伙计艾艾连声,看了眼火小邪,赶忙往后厨跑去。
火小邪伸了个懒腰,说道:“掌柜的,大晚上的打扰,也挺不好意思的,你这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尽管端上来吧,我加倍付钱。”
掌柜的哦了一声,面露犹豫之色。
火小邪哼哼道:“怎么,怕我付不起钱啊?”说着从裤兜里将一卷钱摸出来,丢在桌子上。
掌柜的一见,最面上的可是张一千元大钞,眼睛顿时看直了,忙道:“不是怕您付不起钱,不是不是,是小店许久没有来客人了,没准备什么好吃的,就剩一些面条,泡菜,干马肉。”
火小邪心头一乐,他知道这些他不认识的“大满洲国”纸币,是可以使用的,于是说道:“行吧!有什么就做什么吧!我饿得厉害!”
火小邪从一卷钱里,抽出一张十元面额的,递给掌柜的:“不用找了,让我吃顿饱饭,开间上房就行。”
掌柜的简直乐疯了,这十元钱,吃一百顿饱饭,住个七八天也够了,赶忙将钱收起,鸡啄米一样说道:“好,好,大爷放心,一定伺候好您。”
掌柜的退去,一边小跑一边大叫:“小五,去柴房把那只山鸡抓了宰掉!还有藏起来的干蘑菇、木耳、人参,去地窖里翻出来!”
“是,是,老爷!”
“你是猪啊你!你生的火呢!”
就听到后厨那边忙成一团。
火小邪听着,心里踏实许多,这开店的一老一少,确实老实本分的很,不像是坏人。
掌柜的和小伙计手脚也算麻利,不一会便给火小邪端上一大盘酱汁马肉和一海碗的猪肉木耳面片。
火小邪呼噜呼噜吃了起来,一会便吃了个半饱,于是叫了掌柜的来。
掌柜的带着围裙,一边擦手一边跑来,说道:“大爷,还有道山鸡炖蘑菇人参,一会就好。”
火小邪吃着马肉,说道:“掌柜的,不着急,慢慢炖着,你先坐,唠上几句。”
掌柜的应了声,冲后厨叫道:“小五,把大柴抽掉,小火炖着!”说罢满脸笑容地坐在火小邪对面。
火小邪也笑眯眯地看着掌柜的:“掌柜的,你叫我大爷大爷,那你看我多大年纪了?”
掌柜的张口便答:“大爷您看着大概有三十岁左右吧。”
“哦……三十岁左右?”火小邪筷子一停。
“您说话的口气挺年轻的,但是您的长相,有些沧桑,若是您不说话,我可能猜您三十五岁上下呢。”
“嗯,嗯,今年是什么年头来着?”
“今年是民国……不是不是,是康德五年,康德五年。”
“什么康德五年,不知道什么康德,你就说民国……”
掌柜的神色一紧,连忙打断,压低声音道:“大爷,大爷,可不能乱说,小鬼子和二狗子听见了,咔,要杀头的。”
“哦,那是民国几年?”火小邪也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
“民国二十六年,私下里大家才敢这么说。”
火小邪重重地点了点头,半晌没有吭声,他心里翻天覆地地起伏,这句简简单单的民国二十六年,对他却意味深长。
“大爷,你怎么了?”掌柜的有些心虚。
火小邪回过神来,无所谓的一笑,说道:“掌柜的,我和你说个事,你信不信?”
“您说。”
“我整整的忘了十一年的事情,我以为,今年还是民国十五年。”
“哈,大爷您一定是开小的玩笑。”
火小邪摸出烟嘴,叼在嘴上,吸了两口,也哈哈一笑,说道:“是啊是啊,开个玩笑。如果我真的忘了十一年的事情,肯定这些事,都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挺好,挺好。”
火小邪嘻嘻哈哈的,将烟嘴放在桌上,又吃了起来。
掌柜的弄不清火小邪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赔着傻笑,见火小邪掏出烟嘴,又放在桌上,想起了什么,问道:“大爷,您抽烟?”
“嗯,抽!”火小邪头也不抬。
掌柜的说道:“您是稀客,又这么大方,我有几根好烟一直攒着,自己也不抽,我给您拿来?”
“好啊!我不和你客气啊。”
掌柜的正要起身,那个小伙计端着一盆子山鸡炖蘑菇走来,烫的龇牙咧嘴,掌柜的一见,赶忙帮着接过,放在桌上,吹了吹手,吩咐道:“小五,去我的房里,把我那个小盒子里的烟拿来。”
“小盒子?”
“还有哪个?上次你手贱,我抽了你一顿的那个!”
“哦哦哦,是是是。”小伙计回想起来,赶忙跑开。
火小邪笑道:“他是……你亲戚?”
“远房的一个外甥,父母前两年死了,一直跟着我,光知道吃,笨手笨脚的。”掌柜的把山鸡炖蘑菇推到火小邪面前,巴结道,“您尝尝,您尝尝,都是本地土产。”
“好!”火小邪举起筷子,正要夹一筷子,抬头问道,“你这个店,就你们两个人啊?”
“我老婆也在。”掌柜的又解释道,“她一个山里的老娘们,不是不敢出来,而是她是个瘫子,下不得地。”
“这样啊……对了,掌柜的,你这里叫什么地方,看着房子不少,怎么见不到什么人啊。”
“说来话长,我们这里叫北巴窝,靠着大的官道,以前算是一个商队抄近道去牟平的必经之地。”
“牟平?”
“啊,是啊。”
火小邪暗骂一声,心想道:“见他奶奶的鬼哦,牟平离奉天有小一千里路呢,靠着长白山了!看来我忘了的十一年,跑的地方挺远,不会连哈尔滨都去过吧。”
火小邪啧了一声,对掌柜的说道:“你继续说,继续。”
“我们这里,原先是一个大驿站,兴盛了四五十个年头,后来日本人来了,几年前在山里修了条公路,挖了隧道,就没有马帮从我们这里走了。而且,最可恨的是,日本人把这条官道前面设了卡,不准商队通过,说是怕给山匪运物资,所以这些年来,过路客人越来越少,生意一日不如一日,该走的全走光了,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守着房舍,勉强度日。”
“那你怎么不走?”
“我也想走啊,但我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祖宗八辈,这宅子也是我家祖宅,婆娘又腿脚不便,想着熬一熬,没准日本人又准行了呢。哎呀哎呀,光我说话了,您吃着您吃着。”
火小邪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看着掌柜的说道:“闻起来挺香的。”
“有阵子没做肉菜了,不知道咸淡合不合您的口味。”掌柜的堆着一脸笑容。
这时候,小伙计慌慌张张地跑来,叫道:“老爷,老爷!”
掌柜的骂道:“叫嚷什么!”
“没,没找到啊。”
“你怎么这么笨啊!”
“盒子找到了,没,没烟啊!”
“臭小子,你能办成个事不?”掌柜的站起来,作势欲打。
“真没,真没有啊!”小伙计抱着头躲闪。
掌柜的只好对火小邪说道:“大爷,您稍等片刻,我亲自给您找找去,您吃着,稍坐稍坐!”说罢就走,不忘唤道,“小五,你过来!”
掌柜的,小伙计两人便小跑着向后院去了。
火小邪把鸡肉丢回盆子里,把烟嘴叼上,伸了个懒腰,扭头一看掌柜的去的方向,慢慢站起身来……
掌柜的、小伙计走入一间厢房,掌柜的连忙将门关上,将小伙计拽到一边:“怎么回事你!”
“老爷,咱们不能害人啊。”
掌柜的啪啪就是两巴掌:“怎么害人,怎么害人了!”
“给他下药,万一药死人了呢?”
“什么药死人,什么药死人!道长说了,不是毒药!是毒药我敢下吗?要是毒药,我下到菜里面不就行了吗?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可那道长,不像神仙,倒像是个妖怪啊,万一他骗我们的呢?”
“小五,你想不想救你舅妈?想不想让你舅妈下地走路?”
“想啊,想啊!”
“道长的本事你没见到吗?一拍一打一粒药,就让你舅妈下地走了十几步!我们不下药,道长就不会回来给你舅妈治病了!”
“老爷,老爷,舅舅,可可可,可我还是怕啊。道长说给来路不明的奇怪过路人下药,可他,他不算是奇怪吧。”
“他还不奇怪?深更半夜的一个人来住店,一看就是翻身越岭的,他说遇见山匪了,却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没事人一样,更邪门的你没听到!他说他忘了十一年的事!他不奇怪,谁奇怪!不给他下药,给谁下?”
“可是,可是,就算药不死人,那那那道长是要干什么。”
“你脑子长的干什么用的?不记事啊你!道长不是说了吗?他能够千里寻味!这个药是让人身上有气味的!”
“这怎么可能啊,万一万一……”
掌柜的拧住小伙计的耳朵,骂道:“现在没有万一!咱们这里,早晚要让山匪给端了,给烧了,道长是救命稻草,我们不按道长的来,带着你舅妈去哪里?去要饭啊?下了药,能救你舅妈,又能去道长说的青云客栈讨生活,一辈子不愁吃穿了!小五,你脑子清楚点!”
小伙计哭丧着脸,不敢再争论,只好点头应了。
掌柜的叹了口气,拍了拍小伙计,说道:“我知道你觉得道长说得太神了,我也是这么觉得,可是,这年岁……唉,快过不下去了,就信一回吧。”
掌柜的从桌脚下翻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摸出四根卷烟,说道:“三根给他抽,他如果不抽……这一根,你按道长说的,把烟丝取出来,用清水泡泡,然后把水抹到床铺被卧上。”
掌柜的把一根烟塞到小伙计手里,说道:“拿着,快去,弄好以后,去客房,把事办了!”
“……”
“听到没有!你这个小子,就不能争口气啊你!”
“是,是,我这就去。”
小伙计拉开门,便跑了出去。
掌柜的喘了口气,平静了平静心绪,将三根烟拿好,走了出去。
掌柜的快步跑出,打老远便见到火小邪还是老老实实地端坐在座位上,正吧唧吧唧地吃鸡,不禁宽了宽心,边跑边叫道:“大爷久等,大爷久等!烟来了烟来了。”
火小邪吐出一块鸡骨头,埋头继续吃,一边哼哼道:“你家菜味道不错!”
掌柜的把烟小心翼翼摆在桌上:“珍藏的三根烟,你看,烟卷上是洋文,高级货。”
火小邪念了声谢谢,问道:“你侄子呢?”
“他给您收拾客房,烧洗脚水去了,客房里有阵子没住人,要收拾一下。”
火小邪把筷子放下,伸了个懒腰,说道:“吃饱了吃饱了,累死了!”
“哎哟,您没吃多少啊!”
“可以了!今晚上吃完了,明早你拿什么招呼我?存着存着,明早热热,我吃了上路。”
“是,是这个理!”掌柜的从口袋里摸出火柴,“要不您抽一根,饭后抽一口赛过活神仙。”
“烟,我收下了,但今个不抽了,抽了兴奋,睡不着。”火小邪抹了抹嘴,还是把黄铜烟嘴叼起。
掌柜的有些失望,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说道:“那,那您稍坐,我收拾收拾,一会带您去客房。”
“辛苦!”火小邪抱拳道。
掌柜的正起身收拾碗筷,火小邪问道:“掌柜的,你可有什么洋气点的衣服?卖我一套?我这身打扮,穿着别扭。”
掌柜的微微一愣,挠头道:“衣服,衣服……”
“不瞒你说,我是奉天大户人家的少爷,平日里外出,穿惯了西装夹克这些洋服。”
“噢……”掌柜的回想了一下,眉开眼笑,“有!有!我还真有一套洋服,衬衣外套长裤鞋子袜子都有!是七八年前,这里生意还好的时候,过路客当饭钱抵押给我的,说是俄国货,我知道这种东西,八成是偷的俄国人的,但皮子料子还行,就收了。这个山沟子里,我也不穿这种洋装,快压箱底了!我这就给您找去!”
“感情好!那麻烦您!”
掌柜的收了桌子,跑去后院,不过多久便拎了一个皮箱出来,给火小邪展开一看,果然鞋帽衣裤俱全。
火小邪道了声好,拎起外套一看,旧是旧了点,皮子确实是上好的小牛皮,十分细软。火小邪心头一乐,当着掌柜的面,把身上的衣裳脱了个干净。
火小邪露出一身伤痕,把掌柜的吓了一跳,火小邪冲掌柜的一笑,并不解释,麻利地把衣裳裤子鞋子穿戴齐整,除了鞋子稍大,其余十分合身。
火小邪叼着烟嘴,手插裤兜,一股子烟虫李彦卓的派头,踱了几步,相当满意!
火小邪掏出钱来,捡了张一百元的大钞,拍在桌子上,笑道:“我买了!”
掌柜的这次到没有见钱眼开,忙道:“我送您的,我送您的!”
火小邪很是豪爽地摆了摆手:“送什么送,小爷我不缺这点钱,买个高兴,若是嫌钱不够,要不要我再补你一百!”
掌柜的赶忙把钱抓起,说道:“够!够!大爷真大方!小的这几年一直倒霉,就属今天有福气!请来了您这位贵人。”
这时候小伙计也把客房收拾好了,下来请安。
火小邪不忘把三根卷烟拿起,亮给掌柜的和小伙计看了看,放进上衣口袋里,说了声谢,便叼着烟嘴,跟随着掌柜的和小伙计向后院客房走去。
掌柜的和小伙计伺候完火小邪洗漱,连声客气着,退出房间,掩好了房门。
火小邪听掌柜的和小伙计脚步声走远,举目一看,床铺已经铺好,便走到床边,蹲了下来,细细地闻了闻,并没有闻出什么异常的味道。
火小邪托着脸庞,自言自语道:“什么道士能用味道来千里寻人?听着就邪门!今晚我是睡床上呢?还是不睡?睡下了,说不定真会被道士闻出来,像狗一样找来。今天真是奇怪,碰见了一个水信子、水媚儿自称水家人,又在这个客栈里,听到个能够蛊惑人心,让店老板、小伙计鬼迷心窍,给过路人下药的道士。这个道士,又是什么人?”
火小邪想着想着,把手臂露出来,看着皮肉上面刻着的五行合纵四个字,喃喃道:“金木水火土,五行,水家是水,道士,道士?会用药?木?木家?或者是土家?嘿嘿,有意思的很!水家那两个人好像不会害我,但有把我抓走的意思,木家呢?其他家呢?也是想找我?”
火小邪站起身来,在床头走来走去,犹豫不决,他本想着今晚溜之大吉,在外面寻个隐秘的地方睡上一觉养养精神,可是对这张可能涂了药水的床,火小邪却不肯放过。因为隐隐约约中,火小邪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里,有强烈的愿望告诉他,应该让这个道士找到自己。
迟疑了很久以后,火小邪哂然一笑,念道:“我倒想看看,是个什么道士!”说完火小邪心头一宽,将衣服脱了个精光,将烛火吹熄,往床上一躺,把被子一拉,盖了个结实,笑骂道:“来来来,臭道士好好闻闻小爷我!”
火小邪折腾了一番,着实累了,眼睛微微一闭,念道:“睡一会睡一会!明天赶一天路,尽早回奉天去看看。瘪猴,浪得奔,老关枪,潘子,你们还好吗?潘子?潘子是谁啊?嗨,忘的事情太多了……”火小邪脑海里嘀咕着,很快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