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咪!妈咪!妈咪在地板上睡著了。她已经睡了很久。我摇她,她不醒。我叫她,她还是不醒。他不在这裡,但妈咪还是没有醒过来。
我很渴,我到厨房拿了椅子靠在水槽边开始喝水,水喷到我的毛衣上。我的毛衣很髒。妈咪还在睡觉。妈咪,起床了!她直直躺著,摸起来凉凉的,我拿了小毛毯帮妈咪盖上,躺在她身边黏黏的绿色地毯上。
我肚肚好痛,是肚子饿了,但妈咪还在睡。我有两辆玩具小汽车,一辆红色,一辆黄色,我的绿车车不见了。妈咪睡觉时,我就在地板上玩它们。我觉得妈咪生病了。我想找东西吃,我在冰箱裡找到豆子,豆子很冰,我慢慢地吃,它们让我的肚子好痛喔。我睡在妈咪身边。豆子不见了,冰箱裡还有个东西,闻起来怪怪的,我舔了一口,舌头就黏住了。我慢慢地吃,味道好噁心,我喝了一点水。我玩了一下小车,睡在妈咪旁边。妈咪好冷喔,而且不肯起床。门被撞开了,我用小毯子盖住妈咪。妈的,这裡他妈的是怎麽回事?噢,是那个神经病烂货婊子。可恶,妈的。滚远一点,小混蛋。他踢我,我的头撞到地板,我的头好痛。他喊著某个人,他走掉了。他锁上了门,我躺在妈咪身边,我的头好痛。警察小姐来了。不,不,不要,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我要在妈咪旁边。不要,离我远一点。警察小姐拿了我的小毯子,把我抱起来,我尖叫。妈咪,妈咪。我说不出话来,我不会说话了。妈咪听不见我了,我不会说话了。
§
我重重喘息著醒来,大口呼吸,打量著四周。噢,谢天谢地,我在自己床上,那股恐惧慢慢消退。我现在二十七岁,不是四岁,这种鸟事必须停止。我向来可以控制恶梦,也许几个星期发作一次,但从未如此──每晚接连不断。
自从她离开后。
我转身仰躺,盯著天花板看。当她睡在我身边时,我能一觉到天明。我的生活不能没有她,我的床畔也不行。她是我的黑暗曙光,我必须让她回到我身边。
怎麽做?
「你想过以她要的方式建立关係吗?」
她想要真心和鲜花,我能给予她吗?我皱著眉,努力回想我生命中的浪漫时光……什麽也没有……除了和安娜在一起时。那些「更多」、滑翔机、国际煎饼屋,还有带她搭乘查理探戈翱翔天际。
或许我做得到。我重新入睡,在脑袋裡喃喃唸著咒语:她是我的、她是我的……我闻到她的香气、我感觉到她柔嫩的肌肤、尝到她的粉唇、听到她的呻吟,我精疲力竭地跌入一个满是安娜的诱人梦境。
突地,我惊醒,头皮隐隐抽痛,有短暂片刻,我认为那个干扰我睡眠的东西(无论是什麽)应该是来自外在,而非内心。我坐起来搔搔头,慢慢扫视整个房间。
虽然做了春梦,但我的身体仍然很听话,伊莲娜应该会觉得满意。她昨天发了简讯来,但伊莲娜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我起床,换上跑步装备。
我要去看看安娜。
§
除了嘈杂的快递货车,以及某位遛狗人不成调的哨音,她家门前的街道还算安静。她的公寓一片黑暗,卧室的窗帘紧闭。我继续像个跟踪者般默默躲著守望,抬头凝视窗户,静心思考。我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赢回她的心的计划。
黎明的曙光照亮了她的窗,我把iPod音量调大,随著耳边轰隆作响的魔比乐声,一路跑回爱司卡拉。
§
「我吃个可颂就好,琼斯太太。」
她愕然站在原地,我挑起一道眉。
「来些杏桃果酱?」她回过神,开口问道。
「麻烦了。」
「我帮您加热一下,格雷先生。这是您的咖啡。」
「谢谢妳,盖儿。」
她微笑。是因为我要吃可颂?如果这能让她这麽高兴,我应该没事多吃点。
§
我坐在奥迪车后座,心裡不断盘算。我必须和安娜-史迪尔面对面相处,才能展开挽回她的行动。我打给安德瑞雅,却发现现在才七点十五分,她还没到办公室。我留语音讯息给她:「安德瑞雅,妳到办公室后第一件事,是先来跟我确认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好,第一步攻势就是把我的行程空出来,留时间给安娜。但我这星期到底要干嘛?目前我一点头绪也没有。通常我会提早准备就绪,但最近我整天心神不宁,而现在我有个任务要专注处理,你可以做到的,格雷。
但我心底深处希望,我能对自己的信念抱持著勇气。焦虑在我的五脏六腑蔓延,我能说服安娜再次接受我吗?她会听我说吗?我希望如此。这一定要成功才行,我很想她。
「格雷先生,我取消了您本週所有的社交行程,除了明天的那一个──我不知道是什麽活动,您的行事曆上只写了波特兰。」
啊,那个该死的摄影师!
我对安德瑞雅露齿一笑,她惊讶地挑起眉。「谢谢妳,安德瑞雅,目前先这样,请帮我叫山姆过来。」
「好的,格雷先生。您还要些咖啡吗?」
「麻烦了。」
「加奶?」
「嗯,加奶。谢谢妳。」
她礼貌地微笑离开。
就是这个!我的切入点!那个摄影师!现在……该怎麽做?
我整个早上都在接连不断地开会,员工全都战战兢兢地看著我,等著看我抓狂爆发。好吧,过去这几天我的行为模式确实是如此,但今天我感觉脑袋清楚多了,脾气也平顺了些,处理各项事务都能得心应手。
现在是午餐时间,克劳德和我的健身课程非常顺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蕾拉进一步的消息。我们只知道她和丈夫分开了,有可能会在任何地方出现,反正只要她一露面,卫区就能找到她。我饿坏了,奥莉薇亚在我办公桌上放了个餐盘。
「您的三明治,格雷先生。」
「鸡肉和美乃滋?」
「呃……」
我盯著她看,她就是搞不清楚。
奥莉薇亚笨拙地道歉。
「我说我要鸡肉裹著美乃滋,奥莉薇亚,没那麽难吧?」
「我很抱歉,格雷先生。」
「算了,妳走吧。」她鬆了口气,急忙离开办公室。
我呼叫安德瑞雅。
「先生?」
「进来一下。」
安德瑞雅出现在门边,冷静而有效率。
「把那女孩弄走。」
安德瑞雅挺了挺身子。
「先生,奥莉薇亚是布兰迪诺参议员的女儿。」
「我管她是不是他妈的英国女皇,别再让她在我的办公室出现。」
「好的,先生。」安德瑞雅的脸涨红。
「去另外找个人来帮妳的忙。」我放缓语气,不想连安德瑞雅也赶跑。
「好的,格雷先生。」
「谢谢妳,没其他事了。」
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她恢复镇定了。她是个好助理,我不希望她因为我太难伺候就离职。她离开了,留下我和没有美乃滋的鸡肉三明治,以及我的活动计划。
波特兰。
我知道
SIP员工的制式Email地址格式,我想安娜塔希娅用书面回覆比较拿手,她向来如此。但要怎麽下笔呢?
亲爱的安娜
不好。
亲爱的安娜塔希娅
不对。
亲爱的史迪尔小姐
该死!
半小时后,我依然盯著空白的电脑萤幕出神。我该死的应该说什麽?
回到我身边……求妳?
原谅我。
我想妳。
我们试试妳的方式。
我把头埋在手裡。为什麽这麽困难?
简单扼要就好,格雷,少说废话。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写Email。对……这样应该可以。
安德瑞雅呼叫我。
「贝丽小姐来见您了,先生。」
「请她稍等。」
我挂断电话,稍候了片刻,在心跳如擂的状况下按下「传送」。
寄件者:克里斯钦-格雷
主旨:明天
寄件日期:二○一一年六月八日下午二点五分
收件者:安娜塔希娅-史迪尔
亲爱的安娜塔希娅,
原谅我打扰了妳的工作,我希望一切都很顺利。妳收到我的花了吗?
我记得明天是妳朋友摄影展开幕的日子,我相信妳也还没有时间去买辆新车,而那段路程并不算近。如果妳愿意,我会很高兴能够载妳一程。
请再告诉我。
克里斯钦-格雷
格雷企业控股有限公司总裁
我盯著收件匣。
目不转睛。
看了又看……我的焦灼随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来越强烈。
我站起来,在办公室裡踱步──但这样会让我离电脑太远。我回到办公桌前,再次查看电子邮件。
什麽也没有。
为了让自己分心,我用手指轻抚过滑翔机的机翼。
真他妈的够了,格雷,振作起来。
拜託,安娜塔希娅,回覆我吧。她一向即时回覆的。
我看看錶……两点九分。
四分钟了!
还是没有回音。
我再次起身在办公室裡踱步,每过三秒(或大概这麽长的时间)就看手錶一眼。
两点二十分时我陷入绝望。她不会回覆了,她真的恨我……但谁能怪她?
此时,我听到Email进来的通知声,我的心跳到了喉咙口。
可恶!是洛丝寄来的,告诉我她已经回到办公室了。
但它出现了,在我的收件匣裡有一封魔法般的回覆。
寄件者:安娜塔希娅-史迪尔
主旨:明天
寄件日期:二○一一年六月八日下午二点二十五分
收件者:克里斯钦-格雷
嗨,克里斯钦,
谢谢你的花,它们很美。
你说对了,若有便车可搭我会很感激。
谢谢你。
安娜塔希娅-史迪尔
SIP购稿编辑杰克-海德助理
我感觉整个人如释重负,我闭起眼睛享受这感觉。
太好了!
我仔细读过一遍她的Email,想找出点线索,但一如往常,我完全摸不清她这些字眼背后的意思。她的口气很亲切,但仅止于此,只是亲切而已。
把握每一刻,格雷。
寄件者:克里斯钦-格雷
主旨:明天
寄件日期:二○一一年六月八日下午二点二十七分
收件者:安娜塔希娅-史迪尔
亲爱的安娜塔希娅,
我应该几点去接妳?
克里斯钦-格雷
格雷企业控股有限公司总裁
我应该不用等那麽久。
寄件者:安娜塔希娅-史迪尔
主旨:明天
寄件日期:二○一一年六月八日下午二点三十二分
收件者:克里斯钦-格雷
荷西的活动七点半开始。你建议几点好呢?
安娜塔希娅-史迪尔
SIP购稿编辑杰克-海德助理
我们可以搭查理探戈。
寄件者:克里斯钦-格雷
主旨:明天
寄件日期:二○一一年六月八日下午二点三十四分
收件者:安娜塔希娅-史迪尔
亲爱的安娜塔希娅,
波特兰和这儿有点距离,我大概五点四十五分过去接妳。
很期待见到妳。
克里斯钦-格雷
格雷企业控股有限公司总裁
*
寄件者:安娜塔希娅-史迪尔
主旨:明天
寄件日期:二○一一年六月八日下午二点三十八分
收件者:克里斯钦-格雷
到时见。
安娜塔希娅-史迪尔
SIP购稿编辑杰克-海德助理
我赢回她芳心的计划已经展开,我感觉精神振奋,小小的希望之花现在已经开得像灿烂的日本樱花。
我呼叫安德瑞雅。
「贝丽小姐已经回到办公室了,格雷先生。」
「我知道,她寄了Email给我。我需要泰勒一小时内过来。」
「好的,先生。」
我挂断电话。安娜塔希娅在一个名叫杰克-海德的傢伙手下工作,我想多瞭解他一些。我打给洛丝。
「克里斯钦。」她听起来气呼呼的。这下麻烦了。
「我们能接触到SIP的人事资料吗?」
「还不行,但我要得到。」
「麻烦妳,可能的话今天就要。我要知道所有关于杰克-海德的一切,包括曾在他手下工作过的人。」
「我能知道理由吗?」
「不能。」
她静默了一会儿。
「克里斯钦,我不知道你最近是怎麽回事。」
「洛丝,照办就好,可以吗?」
她叹口气。「好吧。现在我们可以讨论台湾造船厂的提案了吗?」
「可以,我刚才有个重要电话,比我预期的久了一点。」
「我马上过去。」
洛丝离开办公室,我送她出去。
「下星期五华盛顿州立大学。」我告诉安德瑞雅,她正在笔记本上潦草注记。
「那我可以搭公司的大型降落伞囉?」洛丝兴奋地问。
「直升机。」我纠正她。
「随便啦,克里斯钦。」她翻个白眼走进电梯,我忍俊不禁。
安德瑞雅看著洛丝离开,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打给史帝凡,我明天晚上要开查理探戈去波特兰,我需要他把它开回到波音机场。」我告诉安德瑞雅。
「好的,格雷先生。」
我没看到奥莉薇亚的人影。「她走了吗?」
「奥莉薇亚?」安德瑞雅问。
我点了点头。
「对。」她似乎鬆了口气。
「去哪裡?」
「财务部。」
「想得很周到,这会让布兰迪诺参议员离我远一点。」
这句讚美似乎让安德瑞雅很受用。
「妳会再请一个人过来帮忙吧?」我问。
「是的,先生。我明天早上会面试三位应徵者。」
「很好。泰勒在吗?」
「在的,先生。」
「把我今天剩下的会议取消,我要出门。」
「出门?」她惊呼。
「对,」我咧嘴笑道。「出门。」
§
「要去哪裡,先生?」泰勒问,我在休旅车后座伸个懒腰。
「Mac专卖店。」
「四十五街西北角那间?」
「对。」我要买个iPad给安娜。我往后靠坐,闭上了眼,想著要替她下载并安装哪些应用程式和歌曲。来首〈中妳的毒〉不错,我微扯嘴角。不行,我不认为她会喜欢听,她会暴跳如雷──想到她生气的样子,我微笑起来,这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像在乔治亚州那次的抓狂,而不是上星期六那种。我调整坐姿,还是不要想起那一段比较好。我将思绪转回可能的歌曲选项,感觉好几天都没有如此心浮气躁。我的电话响起,心跳开始加速。
我该不该抱著希望?
嘿,老兄,啤酒?
可恶,是我哥发来的简讯。
──不行,在忙。
你一天到晚在忙。
我明天要去巴贝多了。
去……你知道的,放鬆一下。
等我回来再见囉。
那时我们再来喝啤酒!!
──下次见,赖立欧,旅途平安。
§
今晚很令人心神不宁,充满了音乐──我正在我的iTunes裡为安娜塔希娅制作播放清单,宛如一场怀旧之旅。我记得她在厨房裡跳舞的样子,我希望能知道她当时在听什麽。当时的她看起来傻气无比,却又极为迷人。那时我才刚初次占有了她。
不对,在我初次与她做爱之后?
两种讲法都不太对。
我回想起把她介绍给我父母的那个晚上,她那情真意切的恳求。「我要你和我做爱。」她简单的一句话却使我乱了心神,而且她还一心一意想碰触我。我甩开那念头,我必须让她清楚知道,这对我而言是绝对限制条例,我无法忍受被人触摸。
我摇摇头。你又开始想太多了,格雷,你得先搞定这场交易。我看著iPad上的题字。
安娜塔希娅,这是送给妳的。
我知道妳想听的是什麽。
这裡面的音乐会替我我告诉妳。
克里斯钦
或许这样做有用,她想要真心和鲜花,或许这也可以算数──我摇摇头,真的毫无头绪。如果她愿意听,我有好多话要对她说;如果她不愿意,歌曲可以代我传情。我只希望她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把东西送给她。
但如果她不喜欢我的提案,如果她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呢?我该怎麽办?我可能只是个去波特兰的便车,这个想法让我心情低落,我走向卧室,再不睡一下不行了。我敢怀抱希望吗?
该死的,没错,我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