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的生日开始我和蒋翼进入了偶尔会亲亲的关系。我三不五时会按住蒋大爷问:“为什么亲我?”
他百分之八十回复:“你说呢?”“是因为喜欢我吧!”
“那就喜欢吧。”蒋大爷从来答得都很随意。“不要敷衍我!”
“那就不喜欢。”比随意蒋翼更会的是气人。“为什么不喜欢?!”
他被问烦了就会再亲亲,亲过我一般就忘了接着追问,或者也没机会再追问。况且他的状态好不容易散淡了些,我也不想逼太紧。
这个人几个月来开始过隐士的生活,早睡早起,平时会拿出电脑来做特效,但是大部分的时间就在家画画,有时候画着画着就睡着了,睡醒了就做饭,研究新的菜式。
反而是我越发忙碌起来,年初就开始在沈世群的公司世河娱乐做pr顾问,帮忙制定宣传策略,打造艺人形象。
念慈有一次问起来:“你之前说你原来的总编辑找你去做新媒体平台,怎么后来没去了?”我想了一会儿说:“当然是要选钱多活儿少。”
念慈不为所动,“你不是一直想回去采访写稿?”
“——我现在不想辞职,谁知道赵缂那个体制内创业靠谱不靠谱。”念慈审度地看了我片刻,也没多说什么。
北投跟世河关系密切,庄远有时候会出现在我的工作场合,也会一起吃工作餐,但是都没怎么深聊。他偶尔一两次问我蒋翼最近如何。
我说在画画。
有一次碰巧旁边一位电影制片了解一些前尘往事,就随口问:“美国那边有人在接触他想继续做雷震子,他怎么不同意?”
我摇头说不知道。
不是不想说,是真不知道。
蒋翼表面看起来什么事都不在意,可真要执拗起来根本没有人能劝动。况且他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这么萎靡不振不像是他。”
萎靡不振倒是没有,每天看书画画,反而比之前气色看着好了。不过确实话越发少了,除了偶尔和朋友聊天互怼,也会打打游戏,大部分的时候似乎都在放空。
我不太跟他聊这些事,但是邹航他们回来却另有想法。
过年前我们一起回了家,初二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我和明雨从外面洗手回来,正听见邹航和蒋翼说:“昨天我和郭靖已经算好了全部能动用的现金,还是有不少的。”
郭靖说:“应该够你完成项目。”
关超也说:“我多少也有点,苍蝇腿也是肉。你那个故事的背景跟飞有关,我跟我们主任说过一回,他大学同学在部里和文化口那边很熟悉,看看这个题材能不能优先关注,后期过审拿龙标还有官方的宣传渠道都会尽力。”
念慈说:“整个资金池,我会给你做管理,一定不会让你的资金链断掉。”我突然明白这几个人是想给雷震子续命。
蒋翼顿了顿,说一句:“再说吧。”
郭靖看着他说:“都已经画了一半,不要半途而废。”
邹航笑:“反正我们的钱放着也是放着,没准你这个项目火了我们就退休了呢,是吧?”蒋翼想了片刻,倒是没有继续拒绝,反而问郭靖:“你今年杭州的新店要多少钱?”
郭靖说:“零售那边今年的状况特别好,现金流很好,足够开店。这个你不用操心,就把你自己想画的画出来就行了。”
蒋翼没说话。
动画投资巨大,郭靖的食品产业一直在扩张,邹航也是这一两年才算稳定了收入,他们俩如果出资,就是倾囊相赠了,更别说关超身在公职,家里的网店是小本经营。
可明雨在旁边说了话:“做成了一起赚钱,做不成大不了就是四个穷光蛋,念慈养活咱们。”念慈点头笑起来,“是啊放心,还有我呢。”
她刚给明雨的女儿存了教育基金当出生礼物,没想到连孩子爹妈还有一群狐朋狗友也要一起托管。我们几个都笑起来。
大家碰碰杯。
酒入了口,郭靖看着蒋翼,说了一句:“当初我们家的店也是这么开起来的。”是啊,我就说怎么感觉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九八年的那个夏天,有《还珠格格》和法国世界杯的雨季,小小的烧烤店里,大人们说“遇水则发”,那时候的我们是还只知道玩闹的小孩子。
所有人似乎都陷入回忆,蒋翼半晌说了句:“知道了。”
年后明雨很快就带着孩子回了美国念书,邹航进组,辛老师跟过去照顾一大一小。
三月初的时候,一家以动画制作发行为主业的公司在北京悄然成立,股东是四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生。仍旧是东三环的核心商业区,简单利落的工作室很快准备好,一个经过三个月蛰伏期的小团队迅速建立,蒋翼骤然进入了没有黑夜白天的工作状态。
我心知他不动声色的时候必然是有所准备,可是没想到行动会这么迅速。
郭靖和邹航的资金陆续到位,之前团队解散赋闲的同事早在这个三个月和他达成默契,各个摩拳擦掌,听候召唤立刻回归。
蒋翼第一天开工跟大家说:“我想了三个月,也推演了三个月。结论是按照原有的想法,一定能把这个动画做到最好,现在可能资金和资源支持不如从前,渠道也还有待开发,但是前期创作的想法空间会更广阔。今天开工,我只想说请大家有信心,这件事我们一定可以做成。我保证,一定不会辜负大家辛苦的成果,不会让好东西被埋没,一定让《雷震子》飞上云天。”
这算是蒋翼从小到大唯一说过的一次打鸡血的话,所有人都被鼓舞。
可我心里知道,再有自信有决断的人,也不是无坚不摧地强悍。这个项目他扛着巨大的压力,那是他的梦想,还有郭靖、邹航、关超赌上全部的支撑,不容一丁点闪失。
我在办公室角落里看着他,想起他小时候可以二十四小时不睡觉准备物理竞赛,满脸不情愿地给音乐剧制作背景,又被赶鸭子上架上了舞台,打篮球脚伤也不肯下场——
然后物理竞赛得了国际金奖,音乐剧也被人追捧,篮球比赛绝杀胜利。
这个人从小就好胜,不服输,所以做什么都倾尽全力。他想做的事情从不曾放弃,而只要他做了,就一定会做到最好。
这次他也一定可以。
再之后,我就想起了我们好小的时候。
我家刚刚搬到小花园旁的13号楼,他那还未如现在一般修长有力的手,柔嫩的指头,稚拙地抓住一只被他那位工程力学专业的母亲削得尖细的铅笔,在厚厚的一沓演算纸上描画几下,一只厚实羽翼的小鸟便耸肩展翅,飞上云天。
不管已经长大了多久,他的翅膀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