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翼说话算话,留在北京,虽然工作忙碌,却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学校和实习单位。可即使能够这样朝夕相见,也弥补不了追星失败的难过。
被蒋大爷挖起来去吃饭,春饼都端上桌了我还在那没精打采地挑黄豆芽。蒋大爷开始也不管我,自己先吃了几口菜,观摩了一会儿我林黛玉的吃法,才屈尊降贵包好一个卷饼送到我眼前。
我接过来,塞进嘴里才发现早就前心贴后心,狼吞虎咽还没吃完一个,就听见蒋大爷仿佛不经意问了一句:“廖星什么时候回国?”
我的手顿了顿,低头:“得三四月吧,他每年冬天都是要集训的。”蒋翼没说话。
我突然又觉得不饿了。“你什么时候走?”我问。
他也是顿了顿说:“我留在国内过年。”我一下子抬头,盯着他看,“你不走了?”“年后关超婚礼之后再走。”
“——哦。”
他莫名解释了一句,“我休学一年,六月份得回去上课了。”“哦。”我想了想问:“那你在哪过年?回家么?”
“先去爷爷奶奶那。”蒋翼一句一句说:“然后就回家里给黄叔覃姨拜年。”
年里蒋翼虽然没回去,却提前邮寄好多年货回去,我爸打电话给他:“用不着买东西,人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初三到家,我爸还算满意。
这个人果然说到做到,初三一大早就已经拎着行李站在我家门口。
上了大学之后,爸妈就在市里买了房子。这一两年装修好之后,他们假期就很少留在厂里了。蒋翼爸妈都在美国,他一回来也就没有回航天城,直奔市里我们的新家。
三年不见,我爸见到他连眉毛都笑起来,又是抱又是搂,转身就进了厨房,煎炒烹炸忙活起来。我妈抬手摸摸他的脸,笑问:“身体结实了,可是脸瘦了。连夜的飞机回来困不困?早就专门给你准备了一个屋子,先洗个澡,睡一觉醒了咱们就吃饭。”
我脸都没洗穿着棉睡衣在旁边窝着玩游戏,看蒋翼笑着乖乖点头:“好。”新房子是四室一厅,爸妈一间,我一间,书房一间,客房一间。
当初买房子的时候,我爸说三室就够了,我妈问:“蒋翼回来还睡沙发?”我爸一拍大腿,“可不是呢!”
俩人就颠颠买了四室的。
我当时旁观还觉得他俩想太多,谁知道这人还真回来了,虽然过一阵还是要走。蒋翼洗漱好,我妈已经连被子都给他铺好了,枕头拍软,床头是一杯牛奶。
我握着游戏机在沙发上正好和他房间是对角线,撩起眼皮,看到这个人站在床边喝了牛奶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妈顺手给他关门,转脸冲着我说:“一大早上起来洗脸了么?刷了牙了么?被子怎么还不叠?昨天晚上几点钟才睡的?跟你说了别总熬夜就是不听,早上看你电脑还开着,费电不说你怕不怕辐射——”
我拎着游戏机钻进自己房间:“我还没睡醒呢,吃饭了再叫我.可真钻进被子根本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发短信给蒋翼。
“你睡着了么?”“你真的困呀?”“你就不饿么?”——
半天没有回复。竟然还真睡着了.他这是有多累。
我看了会儿书竟然也有点迷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沉沉睡着了。似乎好久没这么安心地睡过,搬到新家之后我似乎认床,总是玩了半宿才胡乱睡着,也总是做乱七八糟的梦,很不踏实。可这一觉却出奇地安心,仿佛回到了航天城的家。
再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太阳已经过了午。
房间里静悄悄的,偶尔有外面传来的小孩子放鞭炮的嬉闹,屋子里暖气很足,床头的城堡闹钟嘀嗒,时针过了两点,厨房里食物的香味淡淡地传过来。
我揉着眼睛抓过手机,有一条短信回复:“睡醒了。”我一个打滚坐起来,趿拉着拖鞋开了门。
蒋翼穿着薄薄宽松的卫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爸妈都不在家,茶几上留了纸条,满满一桌子饭菜只要热一热就可以吃。
“我爸妈呢?”我盘腿窝到沙发上。
蒋翼转头:“去舅舅家了,让咱们吃过了也过去。”
我一手抓了个苹果塞进嘴里,一手按着电视遥控器,“怎么打不开了啊?”蒋翼踩着拖鞋转身按开插排上开关,电视亮了。
我开始换台,都是春晚的重播。
蒋翼进了厨房,问:“你吃哪个菜?“孜然羊肉、鸡翅,锅包肉。”
微波炉和炒勺的声音陆续响起来,蒋翼又打开电饭锅盛饭,“鱼汤喝不喝?”“不喝。”
我放下遥控器跟过来,坐在餐桌边,“那天在邹航家就发现了,你这手艺挺熟练啊。”
“锅包肉火候比不了黄叔,别的也都没差多少。”他倒不是嘚瑟,实话实说,“明天给你做个尝尝。”菜热好了,我们对坐吃饭。
小时候我们有时候也会被这样留在家里,写完作业就下象棋,下棋无聊了就叫来念慈和庄远,四个人打扑克、唱歌、玩麻将。
今年蒋翼回来了,我们家却从航天城搬了出来,念慈过年去了香港分部培训,庄远更不知道在哪里,已经一年多没有他的消息了。
两人一时间沉默,只有电视喧闹。蒋翼突然起身问:“有没有啤酒?”
“有,冰箱里。”我看着他取啤酒的身影,埋头吃饭,含混着问了一句:“你毕业之后能不能回国?我到底问了出来。
蒋翼开冰箱的手停了片刻:“回国干吗。”
“——国内很好啊,很好发展,你要做动画也不会太难找到项目吧,国内动画制作也才起步,做原创的话,电影票房也在积蓄啊,也很好赚钱啊——”
蒋翼开了啤酒,喝了一大口,晃了晃罐子。
我仍旧自顾自说:“我跟跑电影的同事聊过天,说这几年电影市场会有爆发,你不是有一个技术团队嘛,国内合作肯定很多的——”越说越觉得又假又空,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有点沮丧,低头说了句:“我很孤单的,在北京一个人。”蒋翼摇晃啤酒罐子的手终于停了。
没有立刻怼回来,也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是蒋翼少有的样子。
他喝掉啤酒,转身又回到冰箱边拿出一罐:“不是还有念慈他们么?”“那能一样么?”我脱口而出。
时光有一瞬间闪回。
2001年初夏,13号楼下,小花园里,蒋翼安慰中考前沮丧的我。同样是小孩子的他许诺一定考进统招,腾出一个名额让我上九中。
“我们都去了九中,就你去了六中,多没意思。”“还有关超他们呢——”
“那能一样么?”时光重合。
七年之后,蒋翼没有如我那样赌气回那句:“有什么不一样?”
2008年初,这个人的样子其实和小时候没有太多变化,眉眼舒朗,棱角清晰,嬉皮笑脸或者面无表情的时候,都有种睥睨世事的轻松和不在意,和小时候不一样的只是手里捏着的罐子从可乐变成了啤酒。
可此刻,捏着罐子的手指有些用力,指尖甚至发白。
我看他的样子,突然有点害怕,如果这次还会分开,他会不会变成我不熟悉的样子。如果这次还分开,我是不是就再无法伸出手留住他。
“蒋翼!”我突然着急,许多话我再不能不说,“我——”“我知道了。”他淡淡说了几个字。
“什么?”你知道什么了?
蒋翼笑起来,是成年之后我会在蒋翼脸上看到的那种笑,带着一个我不明白或者他不想我明白,不肯向我吐露的心事。
他有什么心事?他怎么跟我隐瞒心事?他是蒋翼呀!蒋翼怎么能跟黄瀛子隐瞒心事?他到底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我突然被前所未有的惧怕和焦躁操控,攥着筷子语无伦次,“你!你必须回来!你骗人很多次!当初你说好要跟我一起来北京的!当初说好咱们家住一栋楼,你!你都说话不算数!混蛋!骗子!说话不算数。
蒋翼没说话,重新坐回我身边,叹了口气笑:“这么多年,词汇库都没更新的。“还有你刚才说你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那你到底回来不回来?”“我休学一年多了,总要等我念完书——”
我单方面抓重点:“那就是念完书会回来?!”“我没这么说——”
我们正纠缠着,蒋翼的电话响起来,他顺势接了电话,关超声音很大:“你在哪呢?我回来了,出来撸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