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奔蒋翼家里,可到了楼下就又转回来,回了十三号楼。
一步没停到了四楼,拿着钥匙开门。果然,客厅沙发上背对着门,那个人曲着长腿侧身躺着,脸冲着靠背,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蒋翼这两年身高抽条得厉害,只是不太长肉。除了肩膀宽厚了许多,仿佛全部吃进去的营养都给了脑子和腿。家里靠近落地窗的沙发完全装不下他,腿弯挂在一边扶手上。旁边明明就是宽敞的三人沙发,可这个人从小在这里午睡,从未想改变习惯。
我关了门,放轻脚步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才在旁边茶几拣了一个苹果,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咔嚓。
好响。
蒋翼翻个身平躺,但没睁开眼。
“吵醒你啦?”我起身趴在沙发边沿,摸了摸他额头,“你今天怎么看着没精神呢,没发烧吧?”他蔫蔫地任我摆弄,仍旧没吭声。
手心所触冰凉,我放了心,更觉得后背暖呼呼的,脆生生又咬了一口苹果问:“你午饭吃了么?”阳光洒落在睫毛上,是透明的颜色,他鼻子里哼答了个字:“嗯。”
我继续吃苹果,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我们彼此的呼吸。
手里只剩下小小的苹果核的时候,我抹抹嘴巴,叫了他一声:“蒋翼。”“嗯。”他答应的频率没什么变化。
“蒋翼。””-·品?“蒋翼~”
狼来了喊了三遍没人理了。
蒋翼不再吭声,我停顿良久,才说了一句:“高二分班,我可能会选文科。”蒋翼静了半晌,终于睁开眼,看着天花板说了一句:“我知道。”
也许是才睡醒,也许是真有点感冒,也许只是因为躺着说话声线受到阻压,他这一声听起来有轻微的鼻音。
“我大学要学中文,毕业后去做记者。”我一个字一个字说。“我知道。”他还是那句话,眼睛一片空茫。
“你爸妈想让你去美国读大学是不是?”我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黄瀛子是单纯,但不傻。有的事,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但总有想明白的时候。蒋翼被我这样问,没说话。
我心里仿佛被蛮横的小鸟啄了一口,很疼。我知道我猜对了。
“你要是去,就去”蒋翼突然吸了吸鼻子。
“在美国读书挺好的,反正,反正毕业你也会回来的——”我话痨犯了,手里的苹果核迟疑着,无处可放,“你、会回来,会回来的吧?”
蒋翼停了好久,突然转过身,侧卧着看我,眼睛一瞬不瞬。我也转头,看着他的眼睛,张张嘴,不能再说出话来。
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搅动心跳的时候,蒋翼带着鼻音轻声问:“你跟我走,行不行?”我的心紧成一团,回看他,问:“你不走,行不行?”
他眼里的光瞬间消失了,垂了垂眼睛。”我慌忙说:“那我等你回来,行不行?这话问得没有逻辑,我自己也知道。可那是我的真心话。
我不能跟你走,但我想等你回来。我愿意等,多久都愿意。
可我得问,行不行。你准不准许?
蒋翼再次抬起眼睛,里面复杂着闪过一道光。
我一下子低了头。
“——没、没事的。”我有点慌张,磕磕绊绊,声音干涩,几乎语无伦次,“我就说说,去、去美国是好事,冯姨也可以不用两边跑,可以跟蒋叔叔还有你外公外婆他们团聚,你舅舅他们不是也要去美国了么,一家团圆——那个我刚才说的意思就是,你每年要是回来过节就提前和我说,我就让我爸给你做锅包肉——
“我不走。”我一下子抬起头。
蒋翼眼角少见地柔和垂下来。“——什么?”
“我不走。”他重复了一遍。“真的么?”我急切地转身。
“嗯,真的。”蒋翼的头发又长了,滑下来挡住眼睛。
我看不见他的眼神,只听到一个声音仿若叹息,“你在这,我哪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