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谭音只觉被源小仲连抱带拖地给拖上了楼,这机关人满脸又紧张又兴奋的表情,做贼似的把房门反锁上,再把窗户留道小小缝隙,他趴在窗前朝外偷窥。
她想说话,可是身体不受控制,想放出神识,可神力无法用,万幸胸口那团窒闷的感觉渐渐开始消失,抽丝剥茧般缓缓现出害她失去知觉的罪魁祸首——一滴芝麻粒大小的神水晶,想必是混在了茶水中,被她一时不察吃了下去。
谭音竭力控制身体,试图摆脱那一粒神水晶的桎梏,她不能躺在这里无所事事,洞天生门即将被破,源仲要一个人面对那么多战鬼,假如他们再用神水晶封住他的左手……这结果她想也不愿想,双手微微发抖,想要动上一下,却难如登天。
像是察觉她的颤抖,源小仲跑到床边,殷勤地问道:“主人,你有什么吩咐?”
谭音张不开嘴,只有死死瞪着他,盼望他理解她的意思,给她提一壶茶水过来。
源小仲见她目光很是杀气腾腾,不由退了一步,捂住胸口骇然道:“……主人!你怎么了?!”
我要水!她拼命用目光传递这个要求。
“你冷吗?”他赶紧用被子把她裹个结实。
要水!她眼珠子都快瞪酸了。
“还是冷?”他体贴地再加一层被子。
水!谭音快绝望了。
源小仲含羞带怯地扭着衣带垂下头:“我知道你冷,可是、可是人家只是个机关人,没办法上床替你暖床……”
谭音突然能理解源仲每次见到他就一脸要吐血的表情了,她现在就很想吐血,非常想。
“……水!”她突然艰难地发出干涩的声音,只这一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力气似的,瘫在床上喘息粗重。
源小仲急匆匆地给她提了一茶壶水,倒杯子里喂她慢慢喝了一杯,谭音缓缓舒了一口气,那粒在身体里的神水晶她没办法处理,只能喝下大量的水暂时压抑它的作用。
“……还要。”她艰难地又说一句。
直到喝完三壶水,谭音才艰难地动了动身体,手脚勉强可以动,却没法站起来。
源小仲充满敬畏地望着她圆滚滚的肚皮,一个字也没敢说。
谭音闭上眼,一丝一缕地艰难调动神力,窗外雷鸣般的撞击生门的声音消失了,想必战鬼们都已闯入洞天,她心中焦急,低声问:“源小仲,外面的情况怎样?”
源小仲凑到窗边凝神看了一会儿,忽然急道:“哎呀!好多气势汹汹的人朝这边冲过来!我数数啊,一,二,三……好像有十几个。停下了,在和源大仲说话,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源大仲在笑,他居然在笑!”
谭音叹了一口气,她错了,她不该让源小仲做这么困难的事。
“你过来。”她叫他,“把我扶起来。”
吩咐源小仲把她摆成盘腿而坐的姿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尽全力调动可以调动的神力,将源小仲叽叽呱呱的聒噪声抛在脑后。她要尽快下去,她要保护源仲。
洞天生门终于被破开,雷鸣般的巨响骤然消失,残留的是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洞天中一切生灵都畏惧地躲藏起来,湖里的老鼋也深深潜入水底淤泥中,不敢泄露半丝灵气。洞天被破,对开辟洞天的仙人来说不啻于重击,每个洞天都有个生门,供人出入,倘若强行被破,这个洞天便再也不能用了,若不是棠华进入洞天留下痕迹,战鬼们想必也不会这么快找到生门。
源仲长长叹了一声,睁开眼,远方青山峦峦,然而天顶却漆黑,像一块彩色的琉璃画被砸出大洞般,露出洞天外凡间的峥嵘。
十几个战鬼无声无息地接近,他们明显与上次遇到的那些年轻战鬼不同,每一个都是红眼重瞳,杀意冲天——皆为渡过二十五岁大劫的成熟战鬼,他们也不会像那些年轻战鬼一般上来便喊打喊杀,而是谨慎地停在小楼外数丈远处,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源仲笑了笑,忽然开口:“郦朝央如何了?”
为首的战鬼微微点头,声音中敌意并不浓厚:“……倒要谢谢你给的方子,夫人已从冰块中脱身,只是身体虚弱,尚需时间恢复。”
源仲失笑:“是我将她封在冰中,何必言谢。你们破开生门闯入洞天,应当不是为了她的事吧?”
“不错。”为首的战鬼神情一肃,“你窃取天神宝物,为天不容,倘若你肯束手就擒,我们可以暂且放下两族宿仇,不伤你性命。”
“窃取宝物?”源仲一时摸不着头脑,他忽然想起在兖都那两个年轻的战鬼,临死时也破口大骂他是“窃取天神之物的蝼蚁”,而且,还用神水晶封住了他的左手。
左手……他们的目标又是他的左手?
他又荒谬,又好笑:“此手我生下来便有了,何为窃取?你们想的借口未免太拙劣。”
“冥顽不灵。”为首的战鬼摇头,退后一步,而他身后的十几个战鬼反而缓缓上前聚拢,抽出腰间长鞭,小楼周围虽然有结界笼罩,但十几个战鬼要打破结界,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源仲摊开左手,掌心红光吞吐,苦笑:“此仇越结越深……”
他奉命将郦朝央冰封,战鬼们自然要报复,杀了子非,他再杀了来报复的战鬼,这样杀来杀去,不知何时是个头。
眼见众战鬼要打破结界,他左手立时便要插入地面,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胸口像被一柄大锤狠狠锤了一下,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惧感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住,他猛然张开嘴,一团猩红的鲜血喷了出来。
“……源仲。”为首的战鬼低声说着,“我们已知晓你的姓名与八字,也有了你的头发,咒杀你不过盏茶工夫,你贵为有狐的大僧侣,杀了你,两族宿仇再也不能消,夫人也不欲如此,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姓名八字头发……源仲擦去嘴角血迹,心中怒火犹如滔天巨浪——是棠华泄露出去的!
他目光如炬,一眼便望见湖对岸的紫色人影,棠华!他果然没走!他取了他的头发八字,正在咒杀他!
他一言不发,忽然化作一道金光闪身进入小楼,身后众战鬼长鞭甩在结界上,发出金属碰撞般的巨大脆响。
咒杀的威力他很清楚,以被咒之人的身体发肤做媒介,只要知晓姓名八字,随便请个厉害仙人就可以在盏茶时间令他生不如死,昔日他在丁戌的命令下得罪的人太多,故而他的姓名八字都是绝顶的机密,身边更无侍女服侍,想不到今日竟是被自己的族人背叛。
源仲刚上到三楼,只觉一道烈焰自脚底而起,衣衫下摆都被尽数点燃,浑身被这咒术之火焚烤得痛不欲生。
他皮肤上泛出一层迷离金光,将咒术之火隔离开,然后猛地推开门,屋里的源小仲吓得跳起来,一见进来的人是他,他立即花容失色地尖叫:“你身上着火了!”
源仲一眼便望见盘腿坐在床上的谭音,他顾不得说话,冲上前将她一把抱起,谭音冷不防被他衣服上的火烫得一抖,下一刻他又将她丢给了源小仲。
“走!”源仲化作金光一道,眨眼便下到了一楼,战鬼们还在全力破坏结界,只怕支撑不了多久。源小仲又叫又嚷地跟下来,急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去哪里?!”
源仲强忍咒术的肆虐,盘腿坐下,低声道:“抱住她,别松手,我唤出死门,你带她走。”
“那你呢?!”源小仲继续花容失色,“你要英雄救美?这可不是戏折子啊大仲!”
源仲不理他,咒术之火缓缓向上蔓延,将他从头到脚吞噬,咒法不会真正将他烧成灰烬,甚至一点伤疤都不会留下,可咒杀的痛苦却比寻常烈火焚身痛苦百倍,也正由于咒杀这种方法太过阴毒,一般仙人都不会愿意做,可是棠华,棠华他……
他不愿再想,强忍剧痛调动仙力,试图唤出死门,他孑然一身,没有任何牵挂,至少要让谭音安然无恙地离开。
可笑的是,他居然在这种时候想起在兖都,她挡在他面前,说要保护他的样子。
这个傻孩子,哪里有女人保护男人的道理呢?
漆黑的死门渐渐被唤出,与生门不同,这是洞天的另一道出口,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出门后会到哪里,每个洞天都会留有这样一个死门,遭遇灭顶之灾时可以让人逃出生天。死门后或许是万丈悬崖,或许是深深的海底,更可能是刀山火海,但,无论如何,也比留在这里要好。
还差一点点,再给他数息时间,谭音就可以出去了,只差一点点。
身后突然“喀拉”一声脆响,小楼的结界终于被打破了。
数道粗长的鞭子无声无息袭来,源仲只来得及替谭音架起一道结界,两根长鞭扑在他背上,他后背的衣衫骤然碎裂,鲜血四溅,浓郁的香气霎时弥漫开。
其时又有数个战鬼冲进小楼,忽见对面有两个源仲,一个神色萎靡,一个抱着个女人瑟瑟发抖,不由都愣了一下,紧跟着便毫不犹豫先朝源小仲冲去。
源小仲乍见这么多红眼睛的人朝自己奔来,吓得连连摇手:“等一下等一下!有话好说!”
没人理他,细微而锐利的风声呼啸而过,源小仲的聒噪的声音忽然停了,他神色滑稽地看着自己断开的左臂,还甩了甩,喃喃道:“……连机关人都打……”
“这个是假的。”战鬼们立即转移目标,长鞭换成了短刀。
他们得到的上命并非取源仲的性命,而是砍下他的左手,然而战鬼与有狐两族宿怨难消,此人害得郦朝央数年不能恢复巅峰,又杀害无数战鬼,他们岂有不恨的,短刀如电光,劈向源仲的脑袋。
“扑扑”数声钝响,短刀们劈入一个突然出现的木头人身上,这个木头人竟不知是怎样出来的,它挡在源仲身上,而木头人身下还有个人紧紧抱住源仲,将他护在怀里,正是姬谭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