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对不起,不要说我不爱你,就像开始的时候一样,我们心照不宣,我们知晓彼此。我知道那天夜晚的流星,一直在你眼里,它没有被时间带走,真的。
[一]
随着深秋的到来,草地上堆起了一层层的黄叶枯枝,走在上面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洛妈妈叹了一口气,在路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原本拎在手中的小包随着双手的动作放到膝盖上,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也坐下吧。”
洛子初蹙了蹙眉,不远处就是易昕病房的窗户,这会儿没人照看,不知道妈妈会说多久,她隐隐有些担心。
“妈,你要跟我说什么。”
妈妈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在想写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淡淡道:“你不是要知道我阻止你和季栩成在一起的理由吗?”
洛子初也不做声,聚精会神地听着。
原来季栩成并不是司机叔叔的儿子,而是爸爸年轻时的战友的儿子,那个人十几前因为走私贩毒被关进了监狱,当年也算得是一件大案子,几家很有影响力的报纸都同时报道了这条新闻。
季爸爸入狱后,季栩成便被送到孤儿院,当年他只有两岁半。
洛爸爸当兵的时候与季栩成的爸爸曾是患难与共的战友,在部队里相互扶持,感情很铁,离开部队后也一直保持联系,彼时季爸爸在其他的城市做生意,洛爸爸是个小小的公务员,虽在不同的地方,但是彼此互励共勉,却不料季爸爸竟然染指毒品生意,东窗事发之时,洛爸爸本打算领养季栩成,奈何这件事被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顶着风头把季栩成接来恐怕落人口实,只能暂时搁置。
直到三年前。
“那季爸爸现在呢?”洛子初有些紧张地问道。
洛妈妈摇了摇头:“走私贩毒这么大的罪,你说呢?”
“难道是……”
“说起来,小成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他不可怜,一点儿也不可怜,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他,他还有洛子初!
洛子初暗暗咬牙:“但是他爸爸是怎样的人,和我们在不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妈妈向洛子初瞪了一眼:“你爸爸当初为了名誉这东西隔了十几年才把小成从孤儿院接过来,你和小成交往的话,再往后想想,你们要是结婚呢?他的爸爸有案底,且不说有心之人会不会抓着把柄,若你爸爸想要扶持季栩成,这样看来也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你难道都不会为你爸爸想想吗?如果有人知道他的女婿有一个那样的父亲,你说那些报纸会怎么写?”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谁还会提起?”
“有些事,就算掩埋再久也会被有心人挖出来,难保他们不会说你爸爸其实跟人同流合污,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那些媒体再难听的话也是写得出来的。”洛妈妈面不改色地说道。
洛子初默不作声,她也知道那些乌鸦一般的八卦媒体总是有本事把人搞得臭名昭著。她的爸爸是阳川市的市长,代表了整个阳川市,容不得有半点儿流言蜚指。
洛妈妈见洛子初不说话,知道她应该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害:“我先回去了,你去看看易昕吧,你自己好好想想。”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洛子初坐在原地,目光落在脚旁的那一小块儿草地上,脑子里空荡荡的。忽然想起来易昕一个人在病房里,于是起身朝病房的窗户外看了一眼,便赶了过去。
病房里,易昕已经醒了,季栩成在床边的椅子上坐着,这个角度望过去,只看得到他精致的侧面。
不知道说到什么话题,易昕忍不住笑起来。她的脸上是少女独有的矜持而又羞涩的笑容,她憔悴的样子也很好看,就像一朵被大雨淋过的花儿,楚楚可怜地沾着露水。
季栩成嘴角的弧度一闪即逝,只是看着易昕。
洛子初站在门外,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心里没来由地感到委屈。
她忽然觉得闷闷的,胸口堵得厉害,于是转了个身,匆匆跑到医院外面,坐在台阶上不停地喘气。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莫名其妙地想生气,可是,她刚才为什么那样生气呢?季栩成只是看着易昕而已,他们两个只是在一起很开心,就这样而已,她到底生什么气?季栩成是她的男朋友,易昕是她的好朋友,她实在不该胡思乱想的。
洛子初深吸一口气,重新提起精神回到病房。
“呃?小初,你来啦!”易昕的眼睛亮亮的,藏着笑意。
洛子初走过去,坐到床的一侧:“嗯,今天觉得好点没?”
她故意不去看季栩成,她害怕自己眼底异样的神色会被他看到。
“嗯,我感觉自己挺有精神。”易昕说完还捏着拳头作大力水手状。
正在这时,易妈妈来了。
“你们都在啊。”她笑眯眯的,手上提着两个袋子。
季栩成忙起身去接。
“你坐吧坐吧,这点儿东西我拿得动的。”她利索地将东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妈,那都什么啊。”
“你这段时间治病,我就回不去了,打算在这里照顾你,所以收拾了一些衣物。”她一边揭开袋子一边喃喃自语,“我点点啊,应该不会少了东西吧。”
“阿姨,我帮你点吧。”洛子初接过其中的一个袋子。
“啧,怎么搞的?”易妈妈喃喃自语。
洛子初抬头:“怎么了?”
“我真是糊涂了,那件棉睡衣没有带来。”易妈妈懊恼地拍了拍袋子。“哎,看来我得再回去一趟了。”
“我去吧,阿姨。”洛子初急忙道,正好她现在也需要去走走散散心。
“我跟你一起去。”季栩成从位子上站起来。
“不用,我一个人就好。”洛子初说完转过身去,“阿姨,要拿的东西在哪间房?”
[二]
拿到钥匙之后,洛子初匆匆从病房里跑出来,室外的温度比室内要低许多,她紧了紧外套的领子,随便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后,脑子里的感觉忽然又清晰起来,方才在病房里,她毫不留情地拒绝季栩成,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不过他也没有追出来,应该没有发现她怪异的举动吧。
她看向车窗外,他真的没有追出来。
他总是这样好像永远都不明白她的心意,有时候她只是需要他轻声地问一句“你怎么了”,可总是等不到。
车子很快就驶到易昕家,洛子初熟门熟路地找到易昕的房间,从衣柜里找出那件粉红色的棉睡衣,睡衣摸起来软软的,很厚。洛子初寻思着该找个袋子什么的,于是四处寻找起来。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她的身后是一张单人床,左边是敞开的飘窗,右边则是个方形的床头柜,再往这边是一个转角的电脑桌,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书架上书本排得整整齐齐,第二排的最末是一本相册,洛子初一时好奇取下来,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开始慢慢翻阅。
一开始是易昕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女孩,从一个小光头的模样慢慢出落成一个剪着童花头的小姑娘,俏皮地捏着碎花裙摆,咧着嘴笑得天真烂漫。再往后就是大一些的时候了,洛子初忍不住笑起来,画面里的两个小女孩穿着同样的小洋装,做着一样的动作——腾出一只手搂着彼此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叉着腰,脚上红色的小皮鞋被擦得锃亮。
洛子初端详了许久,才继续翻到下一页。
依旧是那个女孩手拉着手,一脸灿烂的微笑,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再往后翻,照相的时间距离现在越来越近了,照片的内容大多是三个人,易昕、彭晏、洛子初,彭晏再自然不过地搭着两个女生的肩膀,三个人不分彼此勾肩搭背,笑得没心没肺。
“啊,好怀念啊!”洛子初忍不住自言自语。
除了这些还有易昕的同学照,当然这些照片洛子初也有,要知道从小学开始他们就在同一个班,她们两个经常被同学羡慕地称作是双生花一般的存在。
双生花一般的存在,就是少了任何一个都会让人觉得奇怪。
彼此,她们还经常为此沾沾自喜。
再往后翻,渐渐是一些洛子初陌生的画面,照片的内容逐渐没有她,取而代之的是颜景,和其他陌生的女孩,场景或者是教室,或者是室外。
照片中的易昕举着沾了颜料的画笔,一旁的颜景将学画儿专用的塑料桶倒着放在她的头上,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其他也都是诸如此类的搞怪照片,洛子初一页一页地翻着,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她看着眼前的照片,笑容顿时凝在她的脸上。
窗外微微阵风,将窗帘轻柔地扬起又放下。照片里的季栩成和易昕并排靠在一大片碧绿的爬山虎墙上,季栩成穿着简单的T恤家牛仔裤,嘴角勾着轻浅的微笑,他微微歪着脑袋,阳光仿佛都凝在了眼底。易昕穿着短短的裙子,将双手放在身后,目光却落在季栩成的侧脸上。
像是被刻意处理过,照片的颜色分外柔和,有明媚的光线被模糊成一大片,照片的右下角有一行字:最美的回忆。
胸口漾起一阵莫名其妙的钝痛,洛子初迅速地合上手中的相册。突然觉得堵得难受,吸了吸鼻子,发现从窗外吹进来的冷风干得连吸气都很费劲。她竟然不知道,易昕喜欢季栩成,她藏得那么小心翼翼,却被自己不经意地窥见。
她重新将相册放回原处,努力地摆正好像从没有被人动过一样,可是她又摆了摆,还是觉得不对劲,这样重复着手上的动作直到不知所措。一不留神,厚重的相册便从书架落下砸在洛子初的额头上,一阵锥心的疼痛从受伤的地方传来,眼泪被她紧紧闭眼的动作拦在眼眶里。
电话在此时响起来,响了大概有半分钟,洛子初才按下接听键。
“喂?”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地有些可怕。
“小初,还没找到吗?”是易昕。
“没,找到了,我就过来,我挂了。”洛子初说完不由分地挂断了,她知道她应该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可是她做不到,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直到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才明白原来很多事理解不等于做得到,对于最亲爱的人们,她总是感到很无力。
她收拾好心情,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棉质的袋子,将睡衣放进去。
车子沿着原路驶向医院,车窗渐渐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气,洛子初抬手在上面画了一个又一个圆圈。
收钱的时候司机忍不住回头调侃:“小姑娘,你真有意思,我这窗户都被你擦干净了。”
“扑哧……”洛子初忍不住笑起来,被他这么一说,心情好啦一些,“那您就不收我钱了吧。”
“哈哈,那可不行。”
下车之后,洛子初没有马上进病房里去,而是在医院门口的花坛上找个稍微干净的位子擦了擦,然后坐下来。
就在刚才,她突然想到成长时的点点滴滴,那些画面里,易昕总是毫无意外地出现,她记得她们总是穿着同样的衣服,易昕总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告诉她,然后献宝似的捧给她,说道“你是我最后的朋友,所以我最好的东西都愿意送给你”;她记得,再长大一些,都有了小女儿心思的时候她也没有听易昕说过喜欢谁,反而总是问她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她还记得,每次她们同时看到一样东西,如果看到她露出很喜欢的样子,易昕一定毫不犹豫地说“我觉得还是你拿着好看”。
现在想起来她总是会觉得很对不起易昕,她老是故意露出很喜欢的表情,她知道易昕一定会让给她。因为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她们密不可分,缺一不可。
那么现在,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喜欢上了她的男朋友,她是不是也应该毫不犹豫地让出来,因为她的好朋友正在承受病痛的煎熬,比她更需要幸福,比她更有资格获得幸福。
“小初,坐在这儿干吗呢?”清亮的声音好像从云端传来。
洛子初抬头,男孩惊愕地望着她,右耳的银色耳钉发出闪亮的光芒。
[三]
病房里,易昕睡着了,易妈妈不在。
洛子初走过去将衣裳放好,没有看季栩成一眼。颜景这家伙大大咧咧的,丝毫没有想到易昕正在休息,走上前在季栩成的胸口上敲了一记:“你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积极。”
“喂,你小声点儿。”季栩成挑了挑眉提醒道。
颜景看了易昕一眼,耸了耸肩表示不好意思。
“你们俩怎么一起来的?”仿佛是感到气氛的异常,季栩成没有去问洛子初,而是看着颜景说道。
“我们?刚才在门口看到小初一个人坐在花坛边上……”很显然颜景答非所问,于是他的话重点落在“小初一个人坐在花坛边上”。
季栩成终于转过头看向洛子初:“怎么了?一进来都不说话。”
“没事。”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心虚得厉害。
“你怎么了?”季栩成说完,蹙起眉头拉过洛子初的手,加重了语气问道。
他的手刚一碰到她,她像被烫到一样突然坐起来,她没有去看季栩成,一时间她不知道要把目光落在哪里,她的手上还留有他指尖的余温。
她显然高估了自己,她也终于明白自己真的不会演戏,当季栩成靠近她的那一瞬间,内心的绝望忽然膨胀,她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曾经和季栩成在一起的画面,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来;他的嘴唇很柔软,轻轻地细细地咀嚼着她的;他的怀抱既温暖又安全,只要待在里面就可以什么都不怕!
她曾经尽力爱上的人,只要发誓必须要忘记,胸口就马上像要撕裂一般的疼。
可是,她对自己承诺过的,她要忘记季栩成,她不可以食言。
“季栩成,我有话跟你说,你跟我来。”洛子初说完便率先离开病房。
颜景以为他们俩吵架了,继而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季栩成一眼,好像在说“你完了”。
季栩成瞪着他,接着跟着洛子初出了门。
她们来到医院的天台上,11月的天气,风刮在皮肤上像刀割一般。
“栩成,我们分手吧。”她的声音平静异常。
季栩成拧紧了眉头,抓起她的手:“小初,你到底怎么了?从早上开始就不对劲。”
“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分手吧。”洛子初咬了咬牙,忍着痛没有甩开他的手,面对季栩成的提问她心如刀绞,该怎么回答呢,她不知道,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于是她努力把脑袋压低,其实她就是一个胆小鬼,她无法坦然地把演排了无数遍的句子说出来,她做不到违心地说自己已经不喜欢他了。
“小初,你看着我。”他冷冷道。
洛子初低着头,她的头发被风吹得胡乱飞舞,若隐若现的视野里是她一直赖以温暖的怀抱。
“洛子初,你看着我。”他加重了语气,同样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咝——”洛子初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依旧固执地低着头。
“洛子初,你抬起头来!”
这一次,仿佛是知道自己得不到回应,季栩成猛地将洛子初拉到他的怀里,粗鲁地抬起她的下巴吻上了她的唇。
一股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洛子初拼尽全力推开季栩成,漫天漫地的悲凉忽然席卷而来……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滚开!”她的声音很快便被呼啸的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季栩成怔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底尽是痛楚的神色:“你,你再说一遍。”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听到没有,我讨厌你,我恨你,我巴不得离你远远的!”
她看到他的眼底渐渐堆积起的某样东西正自瞳孔缓缓地龟裂开来,在她说出那些话的同时也感受到过去的某种维系像一根被大幅度拉扯的橡皮筋,已经细到轻轻一碰就可能断开。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抓住她的手,他狠狠地望着她,只一会儿便打消了念头。既然是她的选择就由着她去吧。
她拼命地从天台逃离,冰冷的风,如同细薄的利刃般划过她的皮肤,她心虚得就像一个终于归还了偷窃来的东西的孩子。
她跑回家,躺在床上,薄薄的窗纱贴着玻璃飞舞,她忘了关上窗户,此时冷气正猛烈地往屋子里灌,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却还是忍不住手脚冰凉。
就这样结束了吗?她和季栩成。
连续两个星期没有去医院,电话也一直没响过,倒是颜景发过几个短信询问她怎么没来医院,她回复说最近报了一项比赛,复习功课太忙了。
这是事实,她为了让自己不要乱想,于是报了奥数比赛来充实自己。因为担心到医院又遇到季栩成,所以一到双休日她便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笔尖划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从起床开始她便在做题,妈妈进来敲了几次门,有些担心地问她怎么不去看易昕,她也像回答颜景一样地回复了妈妈。
只听她叹了一口气便又带上门出去了。
就这样,终于迎来了奥数比赛。那天竟然飘起了雪,这大概是阳川历史上来得最早的第一场雪了,11月初,这个城市便银装素裹得像是身着银白色长裙的雪之女王。
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堆到脸上,很意外地在比赛场地看到了季栩成,看到他远远地走过来,她一时顿住了脚步,有些人真的不是说不见就能不见的,命运总是安排这样尴尬的剧情,他也看到了她,却没有走过来,狭长的眼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大概半分钟。
身边的同学轻轻地拉了拉洛子初的衣角:“子初同学,该进去了。”
“哦。”她冷漠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而跟着身边的同学一起进了考场。做题的时候不太顺利,下笔的时候总是写得很艰涩,脑海中不时地浮现出季栩成的脸,还有他复杂的眼神,一时间眼眶发热,强忍住眼泪没有流下来。
这段时间她经常忍不住想哭,她也总是劝慰自己也许过段时间就好了。
出考场的时候一起来的同学都松了一口气,她却丝毫感觉不到,这大概是她有史以来考得最坏的一次,却顾不上考虑这些,她感到自己的心还是跳得厉害。
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她以为是那个人,可她还是失望了。
“喂,阿姨什么事?”是易昕的妈妈,洛子初有些奇怪——她怎么会打电话给自己。
“小初你快来帮我劝劝昕儿吧。”
听出易阿姨话语里的焦急,她皱起眉头:“怎么了?”
“医生说昕儿情况紧急,必须要接受化疗。”易妈妈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脆弱。
“我马上过来。”
开始化疗的时间安排在几天后,易昕的心情很差,这是住院那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表现的不懂事,她拒绝了妈妈递过来的苹果,把脑袋埋在被子里不见任何人。
易妈妈抹了抹泪水对洛子初说:“好孩子,你去和小昕谈谈,和她聊聊天。我回家帮她收拾些衣物。”
“我知道了,阿姨。”洛子初点了点头。
初冬惨白的光线贴着病房的玻璃斜斜地射进来。墙壁是白的,被单是白的,连地班也是白的,整个病房就像一个面无血色的病人。
“小昕,我知道你难过,你和我说说吧。”洛子初从被子里握住了易昕的手,她的手很暖和,也很细腻。
女生挪动了自己的脑袋,将沾满泪水的双眼露出来。
“小初,我害怕。”她呜咽着,像个受惊的小孩。
“别怕,治病是要让身体变得更健康一点儿,让生命变得更长一些,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不要那么早离开我。”洛子初说着说着鼻子也忍不住酸起来。
“化疗很恐怖的,我以前听人说最后头发还会掉光,那不是很丑?”女生已经把脑袋全部露了出来,被子里,她紧紧地握着好朋友的手。
“到时候可以戴帽子嘛,或者戴假发,你天生丽质,没头发算什么!”洛子初大大咧咧地笑道。
“可是电视上不总是演吗?一阵风刮过,原本玉树临风的男子摇身一变成了个寸草不生的秃头。”
“扑哧……”洛子初听完忍不住笑出声。
[四]
是谁,在记忆里猛烈地摇旗呐喊着我要我们在一起。
是谁,在过去亲亲爱爱的片段中肯定地告诉对方我们绝不要分开。
是你,还是你?还是我们都曾那样天真地以为——所谓誓言并不仅仅是随口说说,它其实拥有着巨大的力量,可是摧枯拉朽,可以水滴石穿。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以为会永远在一起,然而分开也不过是分秒之间的决定。
她以为他或许会像自己一样难过一段时间,可是没想到,所有人都比她过得好,是她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而她,总是这样无能为力,明明是她决定要结束,心却比他要痛得多,原来自始自终放不下的都是他。
病房里,易昕因为刚刚做完化疗,身体虚弱得不成样子,她靠着身后的软枕,嘴唇苍白,还破了皮。季栩成坐在她的床边,取过桌上的保温瓶,将里面的稀饭倒在一旁的白瓷碗中,小心地用勺子一口一口喂给易昕。
洛子初站在门外的墙角,没有再迈开一步,她知道她不该打破这样的宁静,她没有理由,心痛的感觉传到四肢百骸,连指尖都是麻的。
短信的铃声在这时突兀地响起来,是一条短信,她打开一看,指尖忍不住开始微微颤抖。
画面里的季栩成正俯下身,靠近沉睡的易昕,他们的唇离得那样近,只需要下一秒,就可以碰到一起,几乎是毫无意外的。
眼前开始慢慢变模糊,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看着眼前出现的真正的季栩成,忽然感到遥不可触摸。
他心疼地看着她,紧紧蹙着眉,伸手抚上她的侧脸,低喃道:“小初。”
她狠狠地挥开他的手,她想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那我祝你们幸福。
她拼命地朝医院外跑去,脚下的一切好像在为了配合她的步伐飞快地后退。
天空忽然可笑地下起了瓢泼大雨,洛子初站在医院外的草地上,雨水顷刻将她湿了个透,她仰起头看向天空,嘴角忽而泛起一抹冷冷的笑容——老天爷,你是在哭泣吗?你为什么哭泣呢?失去爱人的不是你啊……
她瘫痪坐在地上,路过的人都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可是她看不到,她的视线只有被雨水打湿的世界,所以的路人都模糊成不起眼的斑点。
其中一个斑点从不远的地方朝她跑来,直到他靠近了她,他右耳的耳钉发出银色的光,一闪一闪地就像触摸不到的愿望。
“小初,你搞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淋雨,发生了什么事?”“斑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他把她拖进自己的怀抱里。
“我好难过啊,小景。”
“发生了什么事,你说给我听!”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是有些颓丧。
“我也不知道,明明是我自己决定的,我真差劲,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原来不能,我还是好喜欢他。”洛子初趴在颜景的怀里语无伦次地说着,她的手指紧紧地扣着他的衣领,他把她圈进怀里,可是却不能阻止她全身发抖。
“我知道了,你很冷是吗?我们先进去吧,待会儿你再慢慢和我说。”
“我不要进去,我不想看见他,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好,好,我送你回家。”颜景忙不迭地答应着,然后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帮洛子初披上,“你等等我,我去拦车。”他说完一路小跑,来到马路边,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幻觉——她喜欢的人朝她跑过来,额前的刘海被雨水打湿,随着小跑的动作肆意地扬起又落下,脚上三叶草的鞋子不时地陷入浅浅的水洼里,激起莫名的小水珠,绵密的雨水将他帅气的身形勾勒出一圈透明的轮廓。
他来到她的身边,然后脱下身上的黑色外套,抬起手臂为她圈出一方遮风挡雨的世界。
“走吧。”他轻声说。
“嗯!”她缓缓地笑起来,嘴角有晨雾的气息。
[五]
她昏迷的时候感到有人心急地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医务室,耳畔是他强有力的心跳,他说:“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究竟怎么了,可是洛子初,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无理取闹。”
她不记得自己是不是轻笑了一声,她是在无理取闹吗?她明明不是这样想的,脑袋像被人用什么东西重击了一般昏昏沉沉,很快她便失去了意识……
她迷迷糊糊听到病房外有人在讲电话,那个声音她很熟悉。
“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发这张照片给小初?”颜景似乎很生气,说话的声音出奇的大,“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别做这些无聊的事……你别再说是为了我了,我承受不起,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警告过你,你再这样做别怪我不客气……就因为你是我妹妹,要是别人他早就死定了,你别再让我失望了……”
颜景似乎已经挂掉了电话,推开门走了进来,洛子初仍旧闭着眼睛装作没有醒的样子。
她需要一点儿时间消化听到的内容,这么说,那条短信是颜璐璐发来的?为什么说是为了颜景,她突然很想知道颜璐璐说了什么。
颜景似乎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探出手在她额头上试了下温度,他的手很冰,应该是刚刚接完电话的缘故,轻轻触了一下便收回手去。
“她还没醒吗?”是季栩成。
“没,似乎烧得厉害……难怪了,这么冷的天跑去淋雨,这丫头怎么突然犯傻呢?”颜景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可奈何。
“小景,易昕那边没有人。”季栩成淡淡道。
颜景很识趣,他知道季栩成是想和洛子初单独待一会儿,于是点了点头:“好吧,有事儿叫我。”他离开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昏睡的洛子初一眼,然后顺手带上了病房的门。
“我知道你醒了。”
洛子初睁开眼,看向坐在她床边的季栩成。
“头还晕吗?”他的语气淡淡的,接着朝手上呼了呼气,这才抬手在她的额头上试了下温度。
“没,我很好。”她有些不适应地别过头去。
季栩成的眼底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易昕喜欢你。”她想她有必要告诉他。
季栩成仿佛很生气,紧紧地抓起她的手,怒不可遏地说道:“如果你要离开我,我不会拦着你,但是这种卑劣的借口还是不要说了,易昕听到会很伤心!”
他说完,甩开她的手便离开了。
她靠着身后的枕头,有些木然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做错了吗,所以他才觉得她说的所有的话都是借口,她蜷缩在床上,将自己紧紧地包成一团,泪水将枕头湿了一大片。
她想到以前难过到想要流泪的时候,季栩成总是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肩膀借给她擦眼泪,一开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总是把鼻涕眼泪擦了他慢慢一袖子,到后来已经习以为常。
如今那个人再也不会把肩膀借给她了,她已经失去了他。
下午的时候,洛妈妈来看洛子初。看到一脸憔悴的女儿时,她忍不住眼眶发热,气愤地戳了一下洛子初的脑袋:“你怎么搞的?好端端的跑去淋什么雨啊?生病很舒服吗?”
不知道为什么,洛子初觉得最近妈妈越来越凶了,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妈妈就总是没好气的,不过洛子初明白,妈妈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也是因为她。
不过她不怪妈妈,就算吵得再厉害都好,唯一自始自终都爱她的都是妈妈,她带来了在家里煲的汤,很鲜美,一揭开盖子她就闻到了。
妈妈将汤舀起来边唠叨着:“你这一病又要耽误课业了。”
“没关系,我会不回来的。”她微微笑着,迫不及待地接过妈妈手中的碗,“一定很好喝。”
可是喝了两口她就有些难过,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把妈妈吓了一跳:“怎么?很烫吗,让你慢点儿嘛。”
她放下碗,一头扑到妈妈的怀里,泣不成声地说道:“妈妈,你让我去留学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洛妈妈蹙了蹙眉,心里隐隐猜到些什么,一定又是关于他的,看到女儿哭得那么伤心,她犹豫着该不该问清楚,看样子,是结束了吧,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洛子初的背:“好了好了,我送你去留学,离开这儿。”
洛子初趴在妈妈的怀里,忽然感到一阵释怀,离开吧,离开就能告别这一切,看不到就不会难过,看不到就不会心痛,就这样吧。
“那这段时间你就别去上课了,反正那边的课程进度跟这边也不一样。”
洛子初没有回答,隐隐啜泣着靠在妈妈的怀里,情不自禁地摸到胸口的那颗吊坠,触手生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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