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眨着他那双引以为傲的蓝眼睛,僵硬地将一大块烤肉叉起来,送到了口里,胡乱嚼了两下,硬梆梆地吞了下去。只看到一个很大的圆疙瘩伴随着痛苦的哽咽声,沿着他的喉咙一直滑了下去。
但更让他痛苦的还是现在的用餐气氛。十几米长的餐桌四周都坐满了人。除了他们4个客人,长桌尾端坐着的面色灰白丶脸很长的老人,是雪莉八十多岁的舅外公薄利叶?拉斐尔。左侧紧邻老人并排坐着两个身着华服的中年人,分别是雪莉的舅舅和舅母。右侧紧靠零的大鼻子年轻人是雪莉的表哥。其他还有十多个拉斐尔家族的族人。
坐满了人的餐桌,不知道为何气氛反倒异常沉闷。每个人都默默地吃着自己盘中的食物,除了偶尔给旁边服侍的仆人吩咐几句,大家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海砂和海琴中间也插了一个妇人,零被一堆人包围在桌子的角落里,所有人用餐的表情都很不自然。
沉闷的房间里几乎只有雪莉和她身边手工娃娃一样的红发少女的说笑声。
"姐姐!维斯里下周要到巴黎来拍外景耶!桑晒要去看,桑晒一定要去看!"
"当然可以。"雪莉说着话,那种让海琴痴迷的微笑又浮现出来。
"那姐姐你会陪桑晒一起吗?"
雪莉眉头一皱,旋即摸着她的脑袋,微笑道:"姐姐还有点事要办……"
不等雪莉解释,桑晒小手一挥径直指向了海琴:"是和颠倒橘子的贝司手去环游世界吗?"
海琴没有料到这个边吃饭边大嚼明星八卦的小姑娘认识自己,惊讶之馀不禁对雪莉的回答很是期待。
"啊,不是呢。"雪莉皱了皱鼻头,顽皮地一笑,道,"姐姐怎麽会和那样的家伙环游世界?"
"就是!就是!这样会损害姐姐的公众形象的!颠倒橘子负面新闻好多呢!"桑晒一板一眼地说,俨然一名资深的娱乐记者。
雪莉已经暗爽得不行,不料桑晒还有更让她开心的下句。
"而且,那个贝司手长得一点都不好看,上电视时一定是化了妆的!还是那边那个金头发的哥哥最好看,跟维斯里一样,好像天使哦!"
透虽然不知道维斯里是谁,不过听到"金发哥哥最好看",他得意地笑出了声。
另一边,海琴的脸色差到快要跳楼,雪莉还嫌不够,火上浇油道:"是呀,白头发红眼睛,好像鬼哦,而且穿得好没品味是不是,破破烂烂的。"
说着她还鬼鬼地一笑,在桑晒耳边说了些什麽。海琴再也沉不住气了,鬼一样的红眼睛狠狠地盯着私语的雪莉姐妹。
不一会儿桑晒拚命点起头来,连连拍手大叫道:"嗯,流浪狗,就是赖皮的流浪狗啦!好像,好像!"
啪!海琴的餐刀一下子切空,打在盘子上重重地一响。雪莉抬起头,挑衅得意的笑容更加惹恼了他。他再也忍不住了,冷笑一声後,调侃道:"唉……我居然错觉你本性是温柔的,原来只是昙花一现!"
"哼。"雪莉哼了一下正要反击,餐桌另一头的老人开口了。
"雪莉的性格是太强了些,从小就这样。"
"啊!果然是这样的!"
海琴得到意外支持,声音立即大了许多,挑战道:"我还以为你是针对我呢!"
"呵呵。"老人乾涩地笑了下,继续道,"小姐喜欢特立独行,冒犯到别人是常有的事。"
"没事!我不介意。"
海琴翘了下眉,很潇洒的样子。他已经心满意足,没想到身边雪莉的舅母却迎着他的话尾道:"族长还是要以家族利益为大,以後这些特立独行的事尽量少做吧。"
她领头这样一说,安静的餐桌立刻炸开了锅。首先是她的丈夫,雪莉的舅舅开口附和道:"族长到处跑,拉斐尔家族存在的事实会暴露的。这些年要维持庄园的隐秘性越来越难了,族长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海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想尽力挽回,却没有人再顾及他。
"凡事还是要以家族利益为先。"老人打断海琴,又开口了,"两千年前的教训,拉斐尔一族失去了最优秀的战士,而且从那时起就再没有出现过二级能力者,族长还是要以血脉为重,有些事让能力更强的人去做比较好。"
"能……"海琴还想力挽狂澜,雪莉的舅妈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家族上上下下这麽多人,不能光顾着自己。"
海琴终於明白这些话是早就准备好来迎接雪莉的,他被拉斐尔们利用了。
"唉……妹妹还是太年轻了……"雪莉的表哥加入後,整个餐厅彷佛捅破了的蜂窝,每一个拉斐尔都竞相发起言来。
"太年轻毕竟还是族长,有些事还是要……"
"家族的族规不是说了嘛,我们拉斐尔要隐世……"
"就是,族长还是不……"
……
越来越杂的声音让海琴体温陡然升了起来,哪怕雪莉的确很招人讨厌,但是……
啪!
这一次突兀的响声,是海琴故意用杯底制造出来的。喧闹的人声顿时获得了片刻安宁。
"你们有完没完?大难临头还想着什麽家族家族,世界都没有了,拉斐尔家族还有什麽?"
海琴说着已经站了起来:"这是对待一个勇敢的战士应有的晚餐吗?年纪大了不起吗?雪莉比你们要勇敢一千倍,不,一万倍!这才是拉斐尔家族需要的族长!雪……"
"海琴!"
雪莉一声轻喝截断了海琴的慷慨陈词。他转过头,望着她,面颊不禁微红。雪莉的脸却煞白如雪,嘴唇不自然地颤抖着,隐忍地吐出了两个字:"出去。"
"什麽?"
"海琴,请你出去,离开这里。"
"啊?"海琴回过神来,推开椅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出尖锐的一声,随後门重重地合上,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门铿锵的撞击声震得海琴差点回头,腿才迈出去半步就僵住了,背在身後的指尖无意识地碰触到冰凉的金属把手。就这样走了,他真不甘心。
真的是冲动才说那些话的吗?站起来之前他早已经做好了被其他拉斐尔群攻的准备,但最後赶他出来的却是雪莉。
这算什麽?他在心里吼,我可是为了……即便是心里,那个"你"字还是难以出口。门把手的冰凉还在刺激他的指尖,他突然重重地甩了一下那只不听话的胳臂。这个时候还站在门口,算什麽,真是一条狗吗?
地底的庄园感受不到地上暴风雨的肆意疯狂,但是海琴一口气冲出曼华城堡,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发自心底的冰凉。
雪莉毕竟是拉斐尔家族的族长,在正规宴会上闹事,不管是为了谁,对雪莉而言都是为难的。
海琴皱了皱眉头:"等会儿还是去跟她道……"道歉两个字怎麽也这麽难出口呀?都怪这该死的巴黎!
气体循环系统制造出来的柔和晚风吹拂着海琴的乱发。他独自在满是白沙的小径上漫步,餐厅内暖色的灯光还很明亮,其他人都还在里面用餐,被马赛克墙面的艰冷隔离开的人只有他。
他抬头望向城堡後高耸的灯塔,白天炙热火红的光已经变得月光般清蓝静谧。清冷的光洒在他脸上,让他线条凌厉的眉目显出一丝挣扎的忧愁。
他就这样在城堡下的沙地上站了很久,不说话,只是举着头执着地望向餐厅上面的一扇贝形的小窗。那个窗口对应的房间是雪莉的,今天下午雪莉带着海砂参观过。他站在门口,海砂怎麽喊他也没有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幽幽一点橘色的灯光,缓缓照亮了小窗镂花的窗栏。海琴垂下头,脖子举得十分酸痛了。他从曼华城堡的侧门走上去,脚步很轻地穿过天花高拱的走廊,走到了那扇他下午停留过的深红色镏金大门。
"咚咚咚。"虽然迟疑了许久,他还是敲响了那扇门。
"请进。"雪莉的声音传出来。
海琴当然不会进去,踌躇了片刻,又执着地敲了三下。
雪莉没有再回话,过了会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雪莉探出头来,四目相对之时,两个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雪莉的头发被随意地挽在头顶,不时滴下的水珠打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包裹着她肩以下身体的只有一条长及膝盖的毛巾。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有些湿润,在门内外明暗叠加的临界处,散发出虚幻诱人的光泽。
海琴感到他的喉咙发乾,早就准备好说的话,彷佛瞬间坐船去了南太平洋。
"你洗澡的时候,什麽人都可以随便进来吗?"
料想到雪莉刚刚洗过澡的海琴,鬼使神差地说了这麽一句话。说出来他就後悔了,雪莉的回答则让他从後悔跳到了愤怒。
"我疏忽了。"雪莉瞥开眸子,冷冷道,"忘了今天城堡里还有你。"
"我怎麽了?"
"怎麽了?"雪莉说完,脸上的表情变得难以启齿,红着脸,咬着嘴唇,忍耐许久,才低声道,"你的鼻子。"
"鼻子?"海琴探手揉了一下,手背上一大块湿乎乎的暗红。
"我……我……我……我……是太乾燥了!"海琴本能地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瞪着眼睛大声道,"庄园的气体循环系统破得要死,都乾燥得我流鼻血了!"
雪莉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关门,海琴连忙用手撑住了即将闭合的房门,却一不小心让自己的姿态正好保持在要拥抱雪莉的样子了。
"你要干什麽?"雪莉下意识地破声大叫。
海琴忙收回手,"道歉"二字终於坐船从南太平洋回到了他的嘴边,可是从嘴边到嘴外,这段距离却似乎比跨越欧洲大陆还要远。
"我……嗯……啊……"这边海琴在努力逼自己讲出来,那边雪莉等得已经不耐烦。刚好此时,房间内持续的水响停了下来,雪莉知道是妹妹桑晒洗完澡了。於是再次自主地去关门。
这一次雪莉的动作更突然,海琴伸手去挡,门撞在手肘上,生生地一痛。
"你什麽意思?"
"我才要问你什麽意思呢!莫名其妙地跑来骚扰我!"
"我骚扰你,我可是来跟你……跟你……"
"你能来干吗?"雪莉说着还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本身就已经做出了有罪的宣判。
什麽话都被这个眼神吞掉了,海琴一把推开门,没好气地冲她道:"我能来干嘛?难道是来看你的吗?你有什麽好看的!性格这麽差,长得再漂亮有什麽……"
砰!
那扇红色的大门终於生猛地在海琴面前合上了。
"我……"面对紧闭的大门,海琴心也被东西封闭了,很堵。他的声音低下来,可是已经晚了。
"海琴少爷,你早点休息吧!照顾不周,请多多包涵!"雪莉的话那样客套,又是何其疏远。
海琴知道他在这扇门前站多久都没用了,他也没有勇气再敲一次门。他只能离开,他不知道此刻门内的雪莉一边帮桑晒吹着头发,一边让罕有的灰色沾满了她的眼睛。
"姐姐,我可以一个人出去散步吗?"
"可以。"整个庄园都在拉斐尔家族的严密监控下,所以雪莉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但当桑晒离开,她忽然想到桑晒不是最喜欢和她一起散步的吗?今天她难得回来,桑晒怎麽还会请求一个人去散步呢?
她摩搓着纤细的手,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并不惧怕孤独,但似乎这样的夜,她也该一个人到花园里去走走。她换上了套合体的长裙,沿着海琴走过的线路,独自从後门走了出去。
离开了雪莉房间的海琴,在绘满天使的穹顶下毫无知觉地行走。他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他和透位於城堡西面的客房。
透也才洗过澡,穿着很大的T恤和宽松的运动裤,刚吹乾的金发显得蓬蓬的,凌乱中带着金灿灿的可爱。
"好小子,你终於回来了!你知道管家一直在满园子找你吗?"
"啊?是吗?"海琴根本没用心听他说话,若有所思地坐到了沙发上,愣愣地望着黑色的窗外。
"瞧瞧你的手机!"透把雪莉托人买给海琴的黑莓扔到他腿上,"看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啊!有手机就要随身携带,这叫机德,机德!要让你的经纪人随时随地可以找到你,我还以为大明星你知道呢!真是的!"
"呃。"
"说真的,今天的晚饭气氛真是挺不爽的,不过你也太冲动了。你不知道你那样走了,雪莉处境有多糟糕。我们更是……唉……因为你,我都没有吃饱!好饿呀!洗了澡更饿呀!"透没在意海琴的反常,自顾自地一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一边一个劲儿地说着。
"你也没吃多少东西吧,要不要等会儿一起去厨房看看,海……"等他再转过来,门开着,海琴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头很痛,海琴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待着。他再一次走出了曼华城堡。也许这个夜晚,谁都需要到花园中独自散一会儿步。
透望着还有点晃动的门,歪着脸想了半天,突然自语道:"哎呀,他又没带手机,等会儿海砂来找他,就知道是我把他再次弄丢了,哎呀……"
他不再自语,穿上鞋,随着海琴的脚步也进入了那片静寂的花园。
绵延九百多平方公里的地下庄园,除了中心的曼华城堡和灯塔外,其他便是一眼难望到头的花园和树林。
雪莉不喜欢那些修建得整齐的园子,她喜欢城堡以北那片绵延数十里的葡萄园。
为了植物生长的需要,气温控制系统会依据时间的变化调节庄园温度,甚至到每年年末,庄园内还会下一场人造的大雪。每当下雪的日子,园丁都会在一丛丛葡萄树间点上篝火。那情景虽没有电影里所描写的浪漫,却也是冬夜里最为迷人的记忆。
雪莉沿着狭长的树间小路漫步前行,感觉安宁而祥和,波动不已的心也宁静了许多。
忽然,一股有别於葡萄树丶清冷有力的味道随微风传过来,冷冷地打扰了雪莉才获取的安宁。
"谁?"
一条狭长沉黑的影子从岔路边斜斜地穿出来,零走到她身边,冲她点了一下头,接着便擦过她的肩膀,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啊,零,等等。"
"哦。"
零停下来,静静地等候着雪莉。
"你看我们是明天一早就去市区,还是怎麽?"
"在飞机上不是商量好了吗?"零反问,因为他们到达巴黎之後的安排早在从海地到巴黎的飞机上几个人就已经商量过了。
既然打开启示的东西是一把钥匙,那麽他们要寻找的自然就是这把钥匙对应的锁。从这把钥匙古老的式样,还有它上面用来书写数字的字体来,东西应该都是文艺复兴以前的。寻找文物的话,在法国,当然应该是卢浮宫了,所以他们明天要去的地方正是卢浮宫。
"是商量好了,确实。"雪莉稍微顿了顿,"不过晚餐时有点不愉快。"
"你担心海琴会离队?"
雪莉很快地点头,她发现和零这样的人说话反而不需要想那麽多,想什麽说什麽。他若愿意,没有人骗得了他。
"他不会离队的。"零说道,悠闲地在原地踱了两步,"他担心他妹妹。"
"他担心的人是你。"
"呵,那倒是。"零自嘲地笑了,雪莉忍不住也笑了出来,气氛罕有地轻松下来。
"还有事?"零问。
雪莉摆了摆手:"没有,哦,你在干什麽?"
"散步,和你一样。"零答完,想到了什麽,没有立刻转身,过了会儿道,"没有人会喜欢你们招待客人的方法,不散下步,连觉都睡不好。"
"啊?"雪莉低头道,"抱歉。"
"哼。"零背过身,淡淡地说道,"还好我没有那麽多麻烦的族人。"
说完,他便走了。雪莉却是等他快走远,才恍然大悟。零是在安慰她呢!虽然话说得那麽模糊,但在明白过来後,却是难得的珍贵的温暖。
她回想起在哥根霍夫公园的那夜,零气势汹汹地说:"我是去杀人的!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外面待着!"
"谢谢!"
虽然迟了点,雪莉还是冲着零的背影喊了出来。零扬了下手,雪莉心想这是说他听到了吧,这个人究竟是坏,还是只是性格怪?
想到这点,雪莉忽然记起了那个她想不明白的问题,为什麽零会需要光明一族的血?作为加缪的孙子,他需要的应该是黑暗家族的血,而他父亲才需要光明家族的血才对呀。
思量後,雪莉毅然转向曼华城堡,城堡中她八十岁的舅外公虽然很讨厌,但也许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在雪莉和零擦肩而过的时候,离葡萄园不太远的地方,穿过一片不太大的梧桐林,平整的草坪上有一池突起於地面的大理石喷泉。
寻觅海琴的透穿过静谧的树林,走上草地便看到了这个喷泉,自然地被它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喷泉走了过去。
透走了两步,喷泉後有人影晃了一下。他加快走了两步,旋即又停了下来。他发现喷泉後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两个人个子都十分娇小,显然没有他寻觅的海琴。他们的样子更像是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晃动了一下脑袋,透看到了一头瀑布般被月光照耀得梦幻的鲜艳长发。那种吸收光芒的气势,透猜想应该是雪莉的妹妹桑晒。
另外一个人呢?透没有偷窥的习惯,他打算离开。可就在他要走之时,他看到喷泉後的桑晒和那个孩子拥抱在了一起,然後是……他们的头叠加在了一起,难道他们在接吻?
"啊。"透连忙敲了一下头,接吻有什麽了不起的?他堂堂一个成年男性,怎麽显得比眼前的两个孩子还幼嫩呢?但是,转念他就意识到桑晒应该还只有十二三岁。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现在的孩子早熟没错,但接吻,还是如此缠绵的拥吻,也太早了吧?
想到这里,他有点踌躇了,作为朋友是不是该上前为雪莉管教一下她的妹妹?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多事?
不过他没踌躇多久,喷泉後的两人就分开了。这时藉着灯塔的光芒,他看清了另一个孩子的面容。
他就是一个……
天使!
彷佛直接从宗教壁画中拷贝下来的丶天使一般的少年。面对这个天使般的少年,透不禁奇怪这张脸怎麽如此熟悉呢?好像在什麽地方看到过很多次,而又不是在那些壁画上。
他奇怪着,桑晒突然转头朝向他。不好,透来不及想办法,桑晒已经和少年迅速分开。桑晒向曼华城堡跑去,少年则蹿进了草坪那头的树林。
透想叫住桑晒解释一下,但等他想好主意的时候,桑晒已经不见踪影了。这也好,透想着。如果真叫住了桑晒,他一定会尴尬死,这样反而轻松了。
他想起要继续找海琴,转身打算离开。而就在这时,喷泉边那个天使一般的少年又回来了,慢悠悠地走过来,坐到大理石的池边,冲透微笑。
少年的脸和他的微笑在银灰的夜光中显得十分模糊,但映到透的眼睛里却奇异地清晰,抓紧他,牢牢吸住了他。
他向少年走了过去。他发现自己正向少年走去时,都已经接近少年了。这个少年就像拥有摄人心魂的魔力,让透完全失去自我,跟随着少年的微笑丶视线和那双明亮如天使的眼睛,走啊走。
离少年只有一步的距离了,透近似痴迷地注视着少年的脸,目光迷恋得想要去亲吻他。
夜的黑都不能阻止透看清楚少年身上鲜艳如天赐的颜色。他的头发是比透更灿烂耀眼的金黄;他的眼睛蓝如潮汐万年精华的浓缩;他的皮肤如雪般白皙,笼罩着细腻的银色光晕。
"维斯里,天使般的童星维斯里?"
透终於想起了他的名字,他就是桑晒餐桌上大说特说的男孩,那个被评论界冠以天使之名丶百年难得一见的神之恩赐。
"透哥哥,第一次见面,你好!"维斯里咧嘴一笑,连笑容中露出来的牙齿都白亮得让透几乎窒息。
"你……你认识我?"透居然紧张得结巴了,心跳得那麽快,不应该是为了一个同性。但维斯里那上天赋予的丶云顶日光般的美貌,就是如此轻而易举地超越了性别的界限,射穿了透的身体。
是对美好事物最原始的崇拜和惊诧,在瞬间让透臣服。
"我喜欢扬基队!上季度你的那基全垒打实在是棒透了!哈!"维斯里说着,男孩气地用拳头佩服地顶了一下透的肩膀。
透只觉得全身都酥了,想不到这样天使般的明星居然也认识扬基队里的他。本该照例跳出来的得意被满心感慨欣慰之情代替,他摸着肩膀,用仰慕的口气叹道:"那个本垒打很一般啦,你也看扬基队比赛,你会注意我?我……我……哈哈。"
"我当然认识你了!你和我一样是金发碧眼嘛!这个世界上金头发的男生越来越少了哦,我们要联合在一起啦!"
"是吗?哈哈。"
"嗯,我还有收集所有关於你的报道哦,你的所有消息我都知道哦。哦,那个……"维斯里瞟了一眼曼华城堡,道,"贝海砂,你生命中的恋人现在终於和你在一起了吧!"
"这个你都知道啊!"透惊讶地又下意识去抓他的後脑勺。
维斯里笑了笑,道:"我说了我有收集你的报道啦。"
"哦!"透不好意思道,"呵呵,的确每次采访我,我都会说那句话啦。"
"贝海砂!你是我生命中的恋人哦!不管你在什麽地方,我一定会来找你!"维斯里一字不差地背出透每次采访必喊的宣言,顿时两个金发男都开怀大笑了起来。
"被别人喊出来真是好傻!"
"没有啦,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啊?你喜……"
"哈哈。"维斯里大笑着将一个东西塞到透的手中,"这个送给你!我最喜欢的棒球手——透!"
"什麽?"透拿起维斯里塞给他的东西,水蓝的夜光中闪闪发光的是一只李子般大小桃心状的音乐盒。音乐盒连着一串很短的链子,链子和音乐盒看上去光滑反光,但摸上去有种很舒服的摩挲感。这是手工制的金属才有的感觉,透摸得出来。
"这是什麽?"透试着去打开它。
"哦,打不开的啦,也许是年代太久了吧。不过很漂亮,不是吗?我在尼泊尔的古董市场上买的。我把它改成了一个钥匙扣,你……"维斯里微垂着头,盯着透的眼睛显得更大,睫毛也更加明显动人,"喜欢吗?"
"喜欢!"虽然打不开,但透还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别致的挂件,"你把它送给我?"
"嗯。"
"那怎麽行?一定很……"
"你收下嘛!收下好不好?"维斯里嗓音诱人,他从下而上恳求的眼神更让人无法抗拒。
维斯里知道透已经动心了,用手将透的手指在那只音乐盒上合拢,"帮我保护它,也保护见到我的秘密好吗?"
"见到你的秘密?"透恍然大悟,原来他和桑晒是一对地下恋人啊,而这个音乐盒是遮口费。
"原来是这样,你这个花花公子!哈哈!"
"哪有?才不是呢!"维斯里垂下头,害羞的样子更加让人难以拒绝,"我只是来看看她,真的,别告诉别人,求你了!我不会做坏事的!"
"好吧!"透收下音乐盒,想了想,挠了挠维斯里金色的卷发,"大家都是男人嘛!我知道是怎麽回事,哈哈!"
"那谢谢了!透!"道谢後,维斯里雀跃着又向那片树林跑去,快要进入树林了,他忽然转过身冲透摇手道别。
透也向他摇手,隐约着听见远处的维斯里对他说:"约定了!透!别告诉别人见过我哦!"
"好的!信我啦!"
"再见!"
"再见!"
透放下手,那个天使般的少年虽然已经不见了,但他的心脏还跳得很不自然。他久久地捧着那只音乐盒,望着树林,竟都不愿再做别的。冷不丁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啊!"
惨叫後,透听到了海琴的咒骂声:"叫什麽叫,你也怕鬼了吗?"
"我才没有呢!喂!你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找你呢!"
"你找我干什麽?"
"我怕你出事呀!"
海琴苦笑道:"这是地底呢,外人就我们几个,我能出什麽事啊?那个灯塔那麽大,要迷路也很难吧。"
"也是哦。"透说着,忽然疑惑维斯里是怎麽进来的。他立刻就想到一定是桑晒偷偷放他进来的。偷偷摸摸地,就跟古代的爱情小说一样,想着,他忍不住笑起来。
海琴见他傻笑,不经意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可爱的酒窝若隐若现,点睛似的让他张扬的面孔温柔下来。
"笑什麽,白痴透?"
"再叫我白痴,我跟你翻脸啦。"
"好,暂时不叫了。你刚刚在这发呆干什麽呢?我看了你好久,还以为你站着睡着了呢。"
"你看了我好久?"透目光一闪,追问道,"那你还看到了什麽?"
"没别的,就是很白痴的你。"海琴说着,推了他一下,"果然,你有事瞒着我,说啊!笑什麽呢?"
"那个……"透摸着头,心想告诉海琴其实也没什麽。
"刚刚我看到……"透正要说,他面前的海琴却忽地变了脸色,笑容不但没了,瞳孔里还有异样的锋利。
透回过头,看到树林中一个消瘦高大的人影慢慢显现。
"是零啊。"透立刻向他招手。海琴瞥了透一眼,低声道:"我先走了。"
"怎麽?"
"我不想看到他。"
"为什麽?"
"白痴,为什麽?你不知道?"
透明白过来,伸手挽住了海琴的臂膀:"海琴,我觉得他不坏啦,虽然有契约在,但我们可以想办法,不是吗?"
海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呃。"敷衍地哼了一下,摆开了他的手,疾速地离开了。
透望着他独自离去,没有去追。
零渐渐靠近,透看到他清的面孔中双眉紧锁。
"你怎麽了?"
零望了透一眼:"你一直在这里?"
"嗯,我一个人。"透想了下,"哦,刚刚海琴……"
零无意多说,不等透说完,便要离去,却在即将离开他的瞬间,猛地转过头来,让目光如闪电般击中了透,急促而低沉地吐词道:"我看到他了。"
冰冻的目光和深不见底的紫瞳,惊得透打了一个寒战。
"刚才这里真没有别人?"
透慌张得差点就说出维斯里的事,只不过那只音乐盒还握在他的手里,才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连声肯定道:
"真没人,你怎麽这样问?"
"有异常的味道。"零简单地说,不动声色地凝视着透。透给他看得心慌不已,低声喏喏:"你看我干什麽?我没说谎啦。"
零抽气似的一笑,懒得多说。其实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人比透更不会说谎,那个人就只能是透的儿子或兄弟。
"你真是米迦勒家的孩子吗?"
透惊讶零怎麽突然这样问,摸着头,很不好意思地说:"应该是的吧。"
"你身上的气味也很怪异。"零说着,让自己离开了他,边走边道,"你知道能力者会有特别的味道吗?比如光明家族的後人会让人自然而然联想到阳光晒到甘草上的清香,而黑暗家族的味道好像夜的魅惑。"
零还有话未说,在这片草地上不但有阳光的清香丶夜的魅惑,还有一种很特殊,从未被人提起过的力量的味道。
这种味道是什麽他想不出,为什麽会有夜的魅惑他也想不出,他也不太在乎。
"喂!"讨论起味道,透突然喊住了零,"你的意思是说我有体臭吗?那我要用香水吗?"
"嗯。"零没有停步,边走边道,"用吧,'安娜苏的洋娃娃'。"
"'安娜苏的洋娃娃'很适合我吗?"透眨巴着眼睛,突然醒悟道,"那是女孩子用的香水吧!零!零!喂!苍御零!我说真的呢!"
透的喊叫声一直跟随着零从草地杀回曼华城堡。
海砂才关了灯打算睡觉,就听到了透的叫声。推开窗,她看到透和零一前一後地从远方赶回城堡。透追着零大叫,好像是受了什麽委屈,零完全不理他自顾自地疾走,但海砂知道零如果想甩开透,他可以走得更快些。
她注视着他们,一直到可以藉着城堡中的灯光看清楚他们的脸。透生气的样子既让人同情又十分好笑,而零,嘴角的弧度是那样地快乐。
"这个家伙。"海砂埋怨了一句,关上窗户,一种奇妙的温暖感满溢了上来。如果能永远在一起,该多好。她想着,合上手掌将这个愿望当作了她今晚睡前的祷告。
睡眠在地底的宁静中绵绵地包裹住海砂单薄的身体。隐约中,画面渐渐在梦中清晰。
圣歌似乎遥遥地响起,那般深远浑厚。眼前是高高的穹顶,穹顶之下一些画面丛生,天使丶圣女踩踏着云彩,身体健美的众神悲悯地看着苍穹下的生命。海砂想看清楚画面中的众神,看清楚那苍穹的形状,莫名的声音告诉她这与第三启示密切相关。
可她看不清,而且画面恍惚变换起来,从神的图画又变成了洁白的大理石,大理石和神像间不停切换,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晦暗不清。等她的视线最终清晰过来时,她看到的只有淡绯色的天花板和洁白的窗帘,是她房间里的情景。刚才的那些都是梦,又一个关於启示丶关於未来的梦。
"第五个梦了。"海砂自语着坐起来喝了口水。第一个梦是黑色郁金香之梦,第二个和第三个都是蛛网之梦,第五个是这个,而第四个……
海砂从她贴身的背包中一个隐秘的口袋里,翻找出一个用丝绸手绢包裹得四四方方的块。打开它,中心是半颗深色的药丸,正是零身上药丸的一半。
第四个梦,奇异的味道,深色的药丸之梦。
因为那个梦,海砂将药丸的一半快递到了家族名下的化学实验室。她想知道这颗药丸的成分。她有种预感,这颗药丸的成分对她非常重要,零的一切对她都非常重要。
重新包好药丸,思绪又回到了刚才梦中的所见,这是在预示第三启示所在的地方吗?第三启示在一个拥有天神图像的地方吗?那麽白色大理石雕塑,也是指那个地方吗??
明天去卢浮宫,卢浮宫就是梦中所见的地方吗?海砂觉得她要确认一下,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她看了下钟,是午夜3点。考虑再三,她最後还是爬起来穿了一件睡衣,向雪莉的房间走了过去。
奇怪的是雪莉的房间居然还有灯光,门没有关严,好像她才从别的房间回来一样。海砂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雪莉独自坐在桌边一盏很小的台灯下。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她的表情阴沉而忧伤。
"雪莉。"海砂轻声地呼唤,雪莉从灯光中转过头来,阴沉和忧伤顷刻间荡然无存。
也许真是光线的原因,海砂放下心来,坐到她身边去。
"雪莉,巴黎有没有地方有大理石雕塑丶神的画像,还有很高的穹顶的?"
"神像丶雕塑和穹顶?都有的地方?"雪莉重复後问:"你做梦了吗?"
"嗯。我梦到第三启示在那样一个地方,我们也应该去那样一个地方。"
"那样的地方?"雪莉略微想了一会,"我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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