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外的一片山林林深树密人踪稀少偶有鸟鸣之声。一个衣着简朴的农家妇人在山林中捡蘑菇。她看到草间树丛中有晃眼的白色以为是一丛白蘑菇喜形于色赶紧走过去拨开树叶忽然惊呆了眼中闪出惊怕的神色……她转身叫喊着:"这儿有一堆死人骨头……"丢掉手中的篮子没命地往山坡下逃。
临安城。北瓦舍。瓦舍内热闹非凡观者云集。几个勾栏都在表演节目有杂技有舞技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演杂剧的大勾栏。
不高的舞台上一个面相可笑的老男人直着脖子正在吟唱着一曲《鲍老催》:"不养蚕儿不种田全靠嘴皮度流年。为啥阎王不勾我台下客官差我钱……"词儿滑稽可笑引得下面观者乐滋滋的叫好不迭。
观者中有身着便服的宋慈。他与普通百姓挤在一起饶有兴致地看着戏忍不住也要随众人叫一两声好。
忽然台上冷场了。男角下去后女角没出来。下面观者叫嚷起来:"喂怎么不演下去了?小桃红该小桃红出来啦!"台侧边站着的女班主急了赶紧往后台走去。
台下看戏的宋慈也有点着急也挤过去往后台走去。
后台年轻漂亮的女戏子小桃红身着桃红色戏装与一个年轻书生模样的男人正说得起劲。二人背身头挨头的挨得很近十分亲密的样子。
女班主跑进后台见一个着青衫的年轻女旦闲坐在一张椅子上急问:"柳青小桃红呢?"柳青嘴一努笑道:"不是在那边吗?"女班主跑过去对小桃红高叫:"喂该你上场唱戏了怎么还在这儿与闲人扯淡?存心要我出洋相是不?"小桃红赶紧往台上走:"对不起我忘了……"与她亲热交谈的年轻男子也转过身来。他身着下级官员服饰长相英俊是那种容易讨女人欢喜的小白脸。
女班主狠狠地瞪他一眼:"又是你!"年轻男子不以为然地说:"急什么让锣鼓多打几下不就得了?"女班主显然对男子很反感:"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上台去唱几句?我说竹如海你大小也是官府里的人天天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哼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竹如海反唇相讥:"怎么这儿是深宫大院进不得吗?"女班主被噎住了:"你……你还有理啦?"随即连珠炮似的数落起来"我们这儿是下等人呆的地方你是贵人前程远大可别让这儿的脂粉红膏误了你的锦绣前程啊。"她的讥讽对那人根本不起作用。他还以轻松一笑坦然地站起来径自走出去了。
宋慈在一侧听得几分真切便欲走上去说道那年轻官员几句。忽有一个衙役从门帘后钻出脑袋探头探脑似面带焦急之色。宋慈即迎上前发问:"何事?"衙役说:"大人城西郊外有民妇来报山野密林深处发现一具白骨请大人去查验。""哦?一具白骨?"宋慈即与衙役急急而出。旁人并不理会。
此时舞台上的小桃红正唱得入味。她扮演的是金人董解元编的《西厢记诸宫调》中的崔莺莺。她扮相俊美唱起来音色优美婉转动人表演也是出神入化。台下的观者一个个看得着迷叫好声不迭。
门口猛然闯进来几个强悍的差人粗暴地推开众人直向戏台前走来。差人大声地叫嚷着:"让开让开!"女班主看到那差人脸上忙堆着笑迎上去:"几位老爷我是锦玉班的班主几位老爷有何吩咐?"领头一个差人递上一张门帖傲慢地说:"你看过帖子就有数了。轿子就等在外面呢。你让她快收拾一下随我们走吧。"他伸手一指指的是正在台上唱戏的小桃红。
女班主看一眼帖子露出牙齿夸张地笑道:"行行我马上叫她跟你们走。"即向台上的小桃红招手:"小桃红别唱了如意苑来轿子催你了快下来吧。"小桃红听了赶紧收了架势也不多问转身便往台后走去。
台下看戏的众人却不依了纷纷叫嚷起来:"这是怎么啦?戏还没完呢就要走啦?"女班主一看那架势急忙招呼另一个女旦柳青走过来:"快快你快上去接着唱。"柳青不太情愿地翻了翻白眼扭捏着走上台去。
少时小桃红走出瓦舍。她看了看门前车马即向一顶小轿走去。那儿已有几个差人等候着了。
瓦舍外的一个茶馆里坐着刚才与女戏子小桃红在一起的刑部小吏竹如海。他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注意着瓦舍里外的动静。
小桃红上轿时忽然扭过脸来朝茶馆里的竹如海嫣然一笑伸出一个手指即钻进了轿内。
两个轿夫抬着小桃红往街上走去。竹如海从茶馆里走出来随着轿子走去。
郊外山林。捡蘑菇的农妇在前面引路宋慈及捕头王跟着一起往密林里钻。宋慈伸手拨开稠密的树枝脚下不时被枝桠拉扯住几乎跌倒。捕头王一时火起拔出腰刀砍断葛藤棘刺走在前面。后面还有几个衙役吃力地走在稠密无路的山林中。
农妇站住了颤着声指了指前面:"大人就在那边。"宋慈双目直视透过树枝绿叶那边隐约可见有泛白之物。
不一会儿他们已站在一小块相对平坦空旷的地面上。夹杂着一些杂草地上摊着一副几乎完整的白骨。宋慈蹲下身轻抚那灰白色的骨骼若有所思。捕头王问:"大人你说这是什么人?"宋慈说:"这是一个年轻女子且非农家妇人。生前想必是腰肢纤细身材修长面容姣好。""哦这样的女子为什么会死在这儿?"捕头王说着抬头朝上看见上方有一道十几丈高的悬崖指着那悬崖说"会不会是从那上面摔下来的?重阳节登高望远一失足从那上面摔下来必死无疑……"宋慈摇了摇头:"不会。从悬崖上摔下来身上骨骼必有损折可此人骨骼完好看样子这女子并非自己愿意死在这儿而是别人让她躺在这儿的恐怕已一年有余了。""是吗?照你这么说这年轻美貌的女子莫非是被人半路劫道谋财害命弄死在这儿的?"骷髅上方有一堆乱蓬蓬的黑发宋慈用手轻轻拨弄忽然有所发觉:发间存有一支银簪有银白之光泽。
"尸骨尚全未被野兽拖散而衣衫尽无显然是让人剥走了。可发间银簪还在这就不像是谋财害命了。""哪……会是谁干的呢?""夜半三更害人性命移尸密林销声匿迹。是什么人下这样的毒手呢?
附近有几个村庄多少住户?"宋慈把目光投向农妇。
农妇战战兢兢地说:"这附近有两三个村庄数百户人家还有对了就在山脚下有一座寺庙叫明泉寺香火一向很盛。"宋慈站起来朝山下望去果见山下有寺庙的红墙黄瓦闪现若有所思地说:"哦?烧香的女子中不乏娇美秀色吧?"他又吩咐衙役:"你们把这具白骨移送提刑司。不可散了架。"随后招呼捕头王起身"我们由此下山去明泉寺看看。"于是二人往山下走去。
才往山下走了十几步宋慈忽然眼睛一亮看到前面草丛间似有一点红色上前几步随即捡起一只绣花鞋捏了捏鞋底却是软底。
"看来往这儿下山是对的。"不多时宋慈与捕头王二人已从密林中走出即见一个小亭。亭边有小股清流淌过。捕头王有点累了一屁股坐在亭子里想歇一会儿。宋慈看他一眼捕头王赶紧起身随宋慈往下走。前面已见寺庙了。
明泉寺不大不过三四进的殿堂寺门半开着望进去未见有人影。一个不大的庭院种植着不少花草多为牡丹芍药之类的可作药材的植株。花期已过已是绿肥红瘦。
宋慈先缓步而入。捕头王随后跟进。二人在院中站立一会儿即听得有动静从左侧禅房走出两三个和尚其中一个肥脸大耳的和尚年约四十开外面色慈善笑吟吟地上前说话。
"我是本寺住持觉心请问二位……"宋慈上前施礼:"哦是觉心禅师多有打扰。我等路过此地走得口渴了想讨碗茶水。"觉心住持客气地说:"行行请往里走。前殿摆着大桶凉茶无论何方施主尽可自己舀来喝不收分文。"明泉寺眼下香火大概不算很旺仅有几个年长的善男信女在内殿烧香磕头另有三两个年轻和尚在殿中打坐有的竟打起了瞌睡。
宋慈在前殿凉水桶边用小碗盛了一碗凉茶站着喝茶顺便把殿外看了一圈似无异状。与他寺有所不同的是该寺殿前有一大池池水格外清冽内见泉涌不竭池边有几丛青莲。顺池而下有一暗渠出寺而去。
捕头王说:"嗳这池中还有一眼清泉呢。恐怕这就是寺名的出处吧。"宋慈并未在意这一池清泉手端着茶碗欲往侧殿走。
肥脸大耳的觉心住持走过来试探着问:"二位施主看样子是官场中人来此荒郊野外是有何公事吧?"宋慈说:"旷野深谷易出祸殃。觉心禅师想必已听说后山密林中发现一具白骨之事?"觉心住持作惊讶状:"有这等事?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本寺山门闭塞烧香拜佛者一心向善专拜菩萨从不传播恶讯妄语。官家所言我从未听说。二位来此查询莫非已有斩获不知凶手是谁?"
捕头王说:"斩获凶手谈何容易?那是一具白骨人已死了一年多哪会那么轻松就抓到凶手?不过此案有宋大人亲自侦办迟早会破获凶手么终究也难逃法网。"觉心住持坦然地说:"这就好。贫僧只望早日扫清山野妖风孽障保得一方太平。阿弥陀佛。"宋慈只是静观未曾说话此时才招呼捕头王:"我们走吧。"觉心住持作礼:"二位慢走。"山门外。林木高大间有竹丛鸟语花香景色宜人。
宋慈与捕头王正在林中石阶上走猝然从一侧的竹丛中钻出两个壮汉行色匆匆面目可疑其中一人左脸下方长一个痦子。他们看到宋慈和捕头王似有些吃惊赶紧闪开从一条小道快步走了。
捕头王追上去探了几眼:"大人这两个人鬼头鬼脑会不会是……"宋慈淡然一笑:"会是什么人?山中那堆白骨若是谋杀凶手也不会隔了一年多还在这儿等着你我来抓。"捕头王挠挠头:"这倒也是。不过我觉得这两人行为诡秘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举动。"宋慈并不回答却将脚步往那二人隐去的方向移动。走了一段路发觉此间林密树高绿阴重重脚下竟似无路可行。他伫立不前似有所察。
"大人你……"宋慈侧耳凝听:"你听见什么没有?"捕头王一时不解:"没有啊……哦好像是有什么声响呢。"宋慈用力拨开茂密的树枝往前猛走几步前面豁然开朗显出一条印迹分明的岔道。他即坚定地从此小道走去。
捕头王随在后面欲问又不敢做声。他侧耳听了一下"咦还真有什么声响呢。"宋慈不答紧走不停。
二人穿过一片树林前面赫然立着一堵高墙。墙高而宽阔展向远处。此时不必细听墙院那边传来清晰悠然的丝竹之音。
宋慈自问一般地说:"咦丝竹声声该是谁家的庄园吧?可是若说是一处庄园何必筑这么高的院墙?还围了这么大的地盘?"捕头王说:"大人是想进去看看?"宋慈想了想:"这样你往那边走我从这儿走绕到前院门碰面。""好。我从这儿走。"
宋慈沿这边墙脚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得隔墙那边传来一阵喧哗有好多人为何事高声喝彩。他疑惑地止住脚步听了一会儿自语道:"咦好像还有熟人的声音?"猝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条高大的黑狗前肢高举张开大嘴从后面冷不防地扑过来。宋慈正凝神听着墙那边的动静没注意到大黑狗扑来。只听有人大喝道:"当心有恶犬!"宋慈一个急转身那黑狗已经扑来所幸手臂挡了一下才没让那恶犬咬着颈背。但他毕竟没有防备脚下无力几乎被那高大的恶犬扑倒虽连连躲避还是有点难以招架。
正在危急之时听得那狗发出一声惨叫随即软倒在地。
宋慈惊魂方定跳开数步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却是不久前在北瓦舍见过的那位与女戏子在后台亲密说话的刑部小吏。
宋慈十分吃惊:"怎么是你?"那人并不觉奇怪笑着上前施礼:"在下刑部录事竹如海。"宋慈对此人印象不佳只是嗯了一声没说谢字。
竹如海似笑非笑地说:"宋提刑看来你查案本领虽高防身功夫还欠点火候呢。"被他如此一说宋慈面色有点难看了:"其实这条狗并没有伤害人的意思你下手是不是太狠了一点?"那黑狗倒在地上脖颈上直直地扎着一把尖刀。血水流了一地。竹如海轻捷地从狗身上拔出尖刀擦了擦掖入腰间。
宋慈警觉起来:"你身带刀具尾随于我是何意思?"竹如海并不惊慌反笑道:"大人不至于怀疑我对你欲行不轨吧?不过你到这种地方来是得多提防着点呢。"宋慈看看对方那略带傲气的脸不禁有点生气整了整衣衫不再与那人言说大步离去。
一座两丈多高的汉白玉石牌正中位置赫然写着"如意苑"三个大字。其后只见院门高筑大门前两只青石狮子威风气派。有数人守在门前神气十足。前场有个宽阔的场地设有多家店铺为小吃店、茶店、车马店等还有拉脚的车辆、骡马卖水果零食的显得十分繁闹。
从两边绕道过来的宋慈与捕头王碰在一起面呈惊诧之色。
捕头王轻声道:"大人郊外的深山里居然还有这一座大庄园没想到吧?""看样子是什么神秘人物的住处。走先去打探一下。"
二人走至一家茶馆前茶馆伙计赶紧笑脸迎上:"二位客官请进来喝茶。本店有上好的绿茶、花茶、红茶不知二位客官喜欢什么茶?"宋慈摆了摆手:"我们只是随便一坐你就随便拿什么茶来吧。"伙计边泡茶边搭讪着说:"客官想必是知道的此山多清泉用清泉泡什么茶都好喝。眼下新茶刚上市客官来杯龙井茶一定会喜欢。请。"伙计欲走被捕头王用两个指头一勾又拉了回来"急什么?本大爷想问你几句话呢。"捕头王手劲奇大伙计被拽得龇牙裂嘴面带惧色:"二位想打听什么?
我只是帮人做事的伙计什么也不知道的……"捕头王板起脸:"怕什么?大爷问你话知道的只管回话。我问你这如意苑到底算个什么玩意儿?它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私宅还是哪位朝廷要员的深院?"伙计惊诧地说:"怎么你们来这儿还不知道如意苑是谁的?我看这位衣着打扮像是个当官的在京城哪有当官的不知道如意苑的?说起来这如意苑的庄主可不一般呢……"伙计忽然一怔目光呆滞不说下去了。
宋慈一看伙计的身后立着一个店主模样的中年人面上似笑非笑他一只手在伙计的后背掐了一把阻止了信口开河的伙计。
"二位客人不会是从外地来的吧?"捕头王有些恼怒:"开什么玩笑?这位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宋慈以眼色阻止了捕头王"我们在京城居住不久偶尔来此郊外一游见这荒郊野林之间却有如此热闹场所觉得好奇也不过是随便一问。"店主说:"客官莫见怪。我们是外地人借此地做小本生意不敢造次。俗话说祸从口出。如今这世道有些事看到了不能说听到了更不能说。客人切莫见怪。""哦……既然有所不便自然不能勉强。走吧。"宋慈招呼捕头王一声起身走出店外。
捕头王跟出店外追着问:"去哪里?"宋慈不做声大摇大摆地往如意苑正门走去。捕头王有点缩手缩脚仍硬着头皮跟随着。走至大门前守门的两三个家丁把二人拦住了。
一个胖家丁不太客气地问:"喂你们两个干什么?"捕头王勉强带点笑意:"想进去拜会一下这座庄园的主人。这位你们可认得?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提点京畿刑狱宋慈宋大人。"几个家丁听对方报出官名脸上毫无反应。
一个瘦家丁面带讥嘲之色说:"提点京畿刑狱是几品官哪?我们庄主可是非三品官不见面非一品官不同桌饮酒的。"捕头王惊愕不已:"你说什么?这是什么鸟地方?你们庄主该不会是前朝阁老当朝重臣吧?"胖家丁傲气十足地说:"你管他是谁反正没他的吩咐你们甭想进这个门。对不起请回吧。"捕头王气急了欲上前与之争辩被宋慈扯了一把退下来了。
捕头王悻然道:"狗仗人势什么东西连提刑司的人都敢挡驾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威严……"宋慈示意他住口退至一旁。
此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陪同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从苑内走出门外。那女子正是瓦舍里演杂剧的女旦小桃红。她走下台阶时眼角瞥见一侧处境尴尬的宋慈与捕头王略一怔又急忙把目光移开匆匆下了台阶往近处的一顶等候着的桃红色小轿走去。
捕头王看到小桃红急忙拉扯宋慈衣袖:"大人你看这女戏子怎么也会在这儿呢?"宋慈望着那艳妆女子面带异色却不做声。
小桃红欲进轿时目光朝某店铺那边望去似有所察即低头钻进轿内。轿子随即匆匆离去。
不远处一家小吃店内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那位刑部下级官员竹如海。
那人原是慢条斯理地坐着吃着东西的此时便急起往外冲出。店家赶上来催要钱他随手掏了一把铜钱往店家手上一拍头也不回地去了。
此时轿子已抬出一段路竹如海赶了十几步眼见赶不上看到路边有赶脚的毛驴车即招手坐上毛驴车急着往前赶。
这一情景让宋慈看在眼里。
天色已黑。提刑司后厅亮着灯火。一块门板上摆放着从西郊山林中发现的那副白骨。一侧摆着另两件物品:一只软底红绣鞋和一支银簪。宋慈手执油灯上上下下地照看着。其身后站着捕头王神情远不如宋慈那么专注认真有点心不在焉。
宋慈看过白骨又拿起那只软底绣鞋和一支银簪看了又看久久未语。
捕头王终于忍不住说:"大人你把这副骨头架子、绣花鞋和银簪拿起放下看了小半天了到底想出什么门道没有?天黑下很久了你肚里就没觉得有点饿吗?我可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宋慈才想起吃饭这档事看了看窗外:"唔?天已黑啦?好久了吗?你还没吃晚饭?"捕头王哭笑不得:"我没吃你也没吃呀!大人你可真行遇上案子吃没吃饭也记不得啦?"英姑走进来见状即笑道:"真让夫人猜着了。一查案子便不回府了。捕头王你又在发怨言了吧?看我给你们带吃的来了。"捕头王喜上眉梢:"好好有吃的就行熬夜熬得再晚我也不怕。"接过英姑手中的食篮急忙翻找吃食。
英姑招呼宋慈:"大人你肚子就不饿吗?快去吃吧。一会儿我再跟你说一件好事……"谁知宋慈的思绪还在手中的绣花鞋和银簪上对英姑所言如同没听见一样。
英姑愣在那儿无奈地一笑。
对着绣花鞋的宋慈忽有所悟忙招呼英姑:"哎英姑你说这鞋是不是与常人所穿的鞋不一样?还有这支银簪也比寻常的尺寸大些呢。"英姑仔细看了绣花鞋与银簪语气不太肯定:"这……不像是一般女子所用之物。这银簪好像比一般女人用的要长一些也粗些;这鞋底这么薄这么软若是日常穿走不了多久会磨破底的……"宋慈眼睛一亮站起来:"对了。这鞋该是那种人才穿的!"他手捏绣鞋与银簪径自往外走去。
正在吃东西的捕头王见状放下碗追出门外喊:"喂大人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儿?"英姑笑望着宋慈的背影并不阻拦。
天黑以后北瓦舍一带便热闹起来。大大小小的瓦舍内灯光通明喧闹起伏各处勾栏进行种种表演游玩观看者很多。演杂剧的勾栏上一个旦角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这是柳青。看上去她的面相与演技比小桃红略差些。宋慈站在勾栏近处双手扶着木制台板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旦角走台步不停移动的两脚:旦角脚上穿着绣鞋在台上轻盈地移动莲步走来走去无声且优美……他不由得微微点头似有所悟。
一个女人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怎么这位客官是喜欢看她走台步还是喜欢她脚上这双绣鞋?"宋慈转身见是锦玉班的女班主姜氏脸上的笑意有些暧昧。女班主也认出这发呆的男客是宋慈不免有点惊异了"哎呀原来是宋大人。失礼失礼了。"
宋慈反问:"你以为我喜欢什么?"女班主打着哈哈:"男人们各有各的喜好你宋大人的心思我一个女人哪里猜得透?""那好。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看上女旦脚上这双绣鞋了想讨得一双好好欣赏一回班主不会感到为难吧?"女班主脸上弄出暧昧的笑意:"宋大人果然有此特别喜好。行啊。别的拿不出锦玉班里找一双女旦的绣鞋还是不难办的。宋大人等着我这就给你拿一双来。"即向后台走去。
女班主一会儿便拿着一只绣鞋出来。可这时她脸上没了笑意而是有几分疑惑了。她看见宋慈手上也拿着一只绣鞋与她手中的绣鞋十分相似只是有些旧了。
"宋大人你……你的绣鞋哪里来的?""你想我这鞋会是从哪里来的呢?"女班主狐疑不解试探地问:"宋大人莫非你与哪个漂亮戏子……私下里相好她送给你这双绣鞋?不会吧?"宋慈凑近女班主轻声道:"如此你想她会是谁呢?若是一年以前这个女戏子又突然消失的话……"女班主猝然变色身子转过去似有些颤抖没出声。
宋慈忽然又将一支银簪递到这女人面前令她又是一惊一张尚有几分姿色的脸变得煞白。
女班主惊恐地望着宋慈:"你怎么……会有她的这两样东西?"宋慈紧问:"她?她是谁?"女班主缩着身子不敢应声目光畏惧避开宋慈的逼视。宋慈用犀利的目光逼住女班主的眼睛:"你为什么不说?莫非是你下的毒手因某种原因杀害无辜抛尸山野?"女班主慌乱不迭:"不不……宋大人我如今虽做个班主可从前也是做戏子出身晓得做这一行的苦处我怎能无缘无故要害死绿腰……一个卖艺为生的江湖女子?"宋慈提高声音:"哦?她名叫绿腰是个戏子?是你锦玉班的戏子吧?"女班主急忙辩白:"是……可不是我……她的死跟我实在是没关系啊!去年好像是清明过后没几天一天晚上轮着绿腰要上场时我才发觉她没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就离开锦玉班离开瓦舍了……以后再没在临安城露面。""是吗?戏班里的女主角突然离去你居然不在乎也不去寻找也不报官?
这样的说法能让人信服吗?"
"宋大人你不知道戏子们走江湖闯码头有几个能在一个戏班里老老实实呆上几年的?那些有姿色有才技的女旦她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一会儿投靠这个戏班一会儿又去那个瓦舍谁管得了?再说这些漂亮女戏子有谁愿意在瓦舍这种下九流之处卖唱到老?一旦有当官的有钱的看上了她们可乐意跟着去享福呢。""所以你以为绿腰是跟当官的或有钱人走了投入他们的怀中去大宅院当小妾享福去了?可她却含冤屈死在深山老林中一年多过去成了一堆白骨没人知晓她的冤屈没人查访她的下落。这是不是太可怜太冤屈了?"女班主也动了情不禁落下泪来:"她果真死了么?这……唉绿腰戏唱得很好长得也很俊俏年轻轻的就这样死在深山冷谷……太可惜太可怜了!"宋慈提示道:"你想想那时有些什么官员或是有钱人常来看戏或拉她去某处唱戏?你不会不记得吧?"女班主脸上皮肉一颤支吾着:"这个……一年多过去我不大记得起来了。
宋大人请原谅。""哦?忘了?"宋慈突然发问"如意苑她去过吧?"女班主身子一颤:"如意苑……恐怕去过呃我记不清楚了。对不起我得去台前招呼一下。"说罢即匆匆离去。
宋慈手持绣鞋与银簪默然点了点头。
这日天气很好日上三竿时进出城门的人不少。其中一个身着华服相貌俊朗的壮年男子骑着一匹骏马悠然步出城门。其身后还有两三个随从恭敬在随行在后。
出城不多远壮年男子转身对随从说了两句随从们便勒住马头不再跟随其后稍停便往城里转回了。而那边华服俊朗的壮年男子轻松地抖动缰绳让座下的骏马沿官道小跑起来。
少时有一着便服的年轻男人从城门口走出来。
此人是刑部小吏竹如海。他熟门熟路向城门外等候着的一个赶毛驴车的招呼一下即轻松地坐上毛驴车拉车的小毛驴随即跑了起来。
同一条道上。前面还有一顶小轿悠悠地往前行。
这是提刑司的官轿轿内是提刑大人宋慈轿旁跟随着捕头王。远远地可望见如意苑高高的牌楼了。大约是坐得有点累了宋慈从轿中探出脑袋问一声:"快到了吧?"捕头王应道:"嗯大人就快到了。"宋慈刚要缩回脑袋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什么响声即作凝神侧耳状:后面传来笃笃的马蹄声"后面好像有谁骑马过来了?"捕头王扭过头去看了一下:"咦像是驸马爷梅子林呢。"宋慈一怔:"哦?他怎么也往这儿来了呢?停轿。"轿子才停下一匹骏马便小跑着至轿前了。
宋慈从轿中走出时正好挡在马前。马上之人勒住缰绳略感惊诧:"哎呀是宋提刑久违了别来无恙?"宋慈恭敬作揖:"还好还好。驸马爷一向可好慧珏公主可好?""好好。我昨日还陪公主一同回皇宫为娘娘贺寿喝酒去了呢。宋提刑这又是要去哪里探案?""呃我也没什么事天气这么好城里太过喧闹就到城郊随便走走看看。驸马爷有急事的话请先走一步。""我有什么急事?皇上只派我一个管粮草军马的闲差哪有什么了不起的公事?昨儿听说如意苑有几匹好马得便过去看看就这点小事。宋提刑前面便是如意苑有兴趣的话一同进去看看?"宋慈窃喜却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是吗?有好马?要不随驸马爷去见识一回?"梅子林笑着说:"好啊走走一起去。"于是二人一人骑马一个坐轿边走边聊十分投缘。
宋慈扮出一副诚恳之态:"宋某对马匹可是一窍不通要请驸马爷多多指教了。"梅子林一说起马便神采飞扬:"这马可是天下第一尤物啊。通人性讲义气。早年关云长骑一匹赤兔马过五关斩六将视八百里曹营如蚁穴全靠这坐骑奔如雷疾如风横扫千军如卷席。还有刘备骑的那匹名叫的卢的马儿被人看作妨主之物却在紧要关头将那两三丈的壕堑一跃而过救了主子一命……
哎到了。"说话间已至如意苑门前了。
如意苑门前管事模样的人显然是熟识驸马爷的即笑脸前迎:"驸马爷来啦。是为那几匹北方好马来的吧?请进请进。"梅子林向管事介绍宋慈:"这是宋提刑也想进去看看马。"管事即犹豫起来看了看宋慈:"这个……得问过庄主。"向一守卫低语两句。守卫即往里走去。
驸马爷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这是干什么?宋提刑也是京城命官虽说只是个四品官员可也是手握生杀大权之人在京城也算是个厉害角色你们庄主断然不会不让他进去吧?"
管事为难地说:"驸马爷你知道的我们庄主一向为人豁达广交朋友只是对头回来这儿的生客初来乍到只怕有闪失……"守卫急急出门对管事低语几句。管事脸上顿时换上笑容热情对宋慈道:"好啦宋大人我们庄主传话来了敬请宋大人进如意苑可以随便走走到处看看。随从就……"宋慈对捕头王说:"好吧你暂在外面等一会儿。"管事笑脸作邀请之状:"驸马爷请宋提刑请。"宋慈与驸马爷刚走进如意苑坐着小驴车的刑部小吏竹如海随即也到如意苑门前。
初入如意苑的宋慈如入梦境一般被这神秘庄园内的豪华气派镇住了。他简直有点目不暇接且难以相信。一个大厅内摆着赌场参赌者皆为一掷千金的豪门子弟他们围着赌桌一个个捋袖擦腕目光如炬盯着开宝匣子一开匣有人狂笑有人声嘶力竭地惨叫。
宋慈又走入另一幢大屋。这儿却是十分安静时有端着茶碗的年轻侍女走进门前掩着布帘的小房间里面有交谈之声却不见人面。他好奇地撩起一道布帘偷眼往里瞧却见是两三个官员在窃窃私语他们的面前居然摆有一大堆金银珠宝。
宋慈赶紧缩回脑袋惊诧不已自语道:"这三位都是朝廷要员怎么聚在这儿摆弄这些珠宝财物?"走了数步他又撩起一个布帘里面却是几个北方民族打扮的强悍男子埋头密谈着。他们脸上的凶悍神色与腰间突出的刀剑把柄令宋慈为之一惊赶紧又缩回脑袋了。
稍后他又走至一个热闹场所。这里是仿照瓦舍设的一个供表演用的勾栏这勾栏却制作得考究细木台板铺了台毯勾栏上有人在唱戏其旁摆设着一些桌椅供人边看戏边喝茶吃食。与京城瓦舍不同的是一些年轻美貌的戏子也在下面陪同贵客坐着与他们一同饮茶交谈或媚眼如波或浪笑如歌也有相依相偎如同情侣的。
宋慈目光一怔。
前回在锦玉班见过的那位漂亮女戏子小桃红正与一位肥脸大腮的官员捉杯对饮媚眼细语令那位官员心花怒放一只手伸过去捏着女戏子的手不放小桃红任其所为从容坦然。
宋慈淡然一笑:"这儿可真是个妙趣横生之处啊!"旁边已站着那位管事笑眯眯地接口道:"宋提刑在如意苑看一圈下来观感如何?"宋慈语中略有讥嘲之意:"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一处好地方。那个女戏子多漂亮与她同饮的好像是吏部的一位侍郎真个是眉眼传情如胶似漆妙不可言啊。"管事以手指着另一处诡秘地低语道:"如果宋大人另有所好那边还有一个好去处是否过去看看?"宋慈朝管事所指方向瞄了一眼发觉那边门前有好几个弄姿作势的妖冶女子想必是卖笑女子便猜着管事意图。他王顾左右而言他猝然说了几句话。"要说漂亮的戏子记得去年盛春时节京城北瓦舍锦玉班有个名叫绿腰的女子那才叫妩媚风流呢她来过你们这儿想必还记得吧?"管事一怔"绿腰……宋大人说笑话吧?如意苑可从没来过叫这名字的女戏子。哟你看那边驸马爷骑着那匹枣红马跑得正欢呢。宋大人不过去看看?"宋慈注意到管事一只拿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颤。
如意苑内有一块大校场供人们射骑玩乐。驸马爷梅子林胯下一匹高大壮实的枣红色骏马身手矫健。他抖动缰绳纵马狂奔。胯下这匹骏马确非寻常奔跑起来如闪电一般很快便超过其他马匹。这让驸马爷十分得意嘴里呼喝有声脸上笑意盎然。
宋慈与管事走过去。驸马爷利索地下了马牵马过来兴奋地说:"好马真是一匹好马!"宋慈说:"驸马爷既然喜欢就买下吧。"驸马爷连连点头:"我当然要买下非买不可。管事这马是哪里来的卖什么价?"管事招呼那边站着的一个北方民族打扮的人过来:"驸马爷要这匹枣红马去和驸马爷谈谈价吧。"驸马爷牵着马乐滋滋地随那北方人走去。
管事问:"宋大人是不是也买一匹好马?让他们牵过来看看?"宋慈连连摇手:"不不必了。你看我这身子像是骑马射箭的角色吗?"那边驸马爷与卖马的人争执起来。梅子林面红耳赤愤然说:"你这是什么马敢说值五万两银子?管事你给评评这马就是金子打的宝玉镶的也值不了这么多吧?"管事心平气和地说:"驸马爷这批马是从北方大草原来的都是头挑的好马这批马中又数这枣红马最好你看这身架多高腿脚修长而有力关云长的赤兔马也未必及得上它呢。兵部、吏部的几位一品要员都想要可我们庄主头一个想到的还是你驸马爷啊!"梅子林口气软下来了:"庄主的好意我是知道的只是这价钱……""五万两贵是贵了点可是有道是物以稀为贵它值这个价啊。你贵为驸马爷是圣上的嫡亲女婿还在乎这几万两银子?"梅子林脸上臊得通红:"我这个驸马只是表面风光管管粮草一个弼马温一样的闲差手中没权兜里没钱哪像人家一品二品的高官逢年过节有下级官员孝敬我哪来那么多银子……"卖马的外族汉子得意地捋着胡子笑了伸出一只手掌用不流利的汉话大声说:"我这是千里马是难得一求的宝马。错过了可就没了。"驸马爷尴尬不已:"让我一下到哪里去凑五万两银子?喂宋提刑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银子?"宋慈连连摇头:"哎呀驸马爷你这可是烧香拜错了菩萨我小小四品文官一年俸禄不过数千哪有那么多银子往外借啊?"驸马爷恳求卖马人:"能不能降点价?两万怎么样?那……三万两行不行?"卖马人板起脸:"不行。五万两少一两也不卖!"这时一个豪门子弟模样的人走过来二话不说先把驸马爷手中的缰绳夺过去了。
驸马爷惊叫起来:"你干什么?"豪门子弟轻蔑地瞧他一眼:"你既然拿不出五万两银子就让人家买么。这马我要了!五万两银子区区小数本大爷这就付给你!"卖马人喜出望外:"好好五万两银子卖给你了。"梅子林失魂落魄一般眼睁睁地望着那匹心爱之马被人牵走了。他的两只脚不由自主地也随之跟去了。
宋慈看着这场景不禁摇了摇头。管事在他耳边轻语:"宋大人贵为国戚皇亲不如有钱在身啊这话不无道理吧?"宋慈不置可否:"咦进如意苑这么久怎么没见着你们的庄主?庄主什么称谓哪里人啊?该不是当朝哪一级的官员吧?"管事面露神秘微笑"我们庄主么与你宋大人曾是官场上有过交往的老熟人呢。只是早已退出官场眼下他一心经营这如意苑。不过庄主虽是一介平民却非一般人物啊。"宋慈有点警觉了:"看得出来你们庄主有这如意苑招引来这些达官显贵和豪门子弟还能弄来这些北方骏马、外族美女简直是呼风风来唤雨雨至神通广大啊。既与宋某是老熟人何不请他出来叙叙旧情?再则本人职位所及的一桩案件中有不解之惑还想求教于庄主呢。"管事故作姿态:"呃忘了告诉你真不巧庄主刚才因一件要事所牵已离开如意苑。他让在下代为致歉。""是吗?""庄主临走时吩咐在下一定让宋大人玩好若宋大人玩腻了要走他已备好一点薄礼请宋大人带回府中必有所用。"管事的示意站立一侧的侍女捧上一只精致的小匣递至宋慈面前。
宋慈摆手推辞:"既然庄主不肯露面宋慈不明其身份如何能收此礼物?
只能下回再来求教了。"管事面呈假笑:"宋大人这就要走吗?恕不远送。"如意苑之行几乎全无收获回城途中宋慈心情不好脸色沉郁。他连轿子也不想坐徒步在道上慢走。
捕头王伴随其侧时不时地偷窥宋慈的神情暗自猜测。两个轿夫也是不知所措抬一顶空轿悄然尾随其后。
捕头王搭讪着问:"大人如意苑里面究竟是怎么样的?"宋慈没好气地说:"怎么样?好玩得很呢!""好玩?大人进里面玩了这半天怎么还不太开心啊?"宋慈瞪起眼珠子:"屁话!我堂堂提点京畿刑狱怎会去那种地方玩?你不是不知道我想方设法进那鬼地方是去查案子的。""那你查出什么没有?庄主是何等样人?与本案到底有没有牵连……""哼如意苑如意苑原来来这儿玩乐的尽是些高官显贵豪门望族看来那位庄主高深莫测神秘得很我这四五品的小官员他连面也不愿露一下呢!"捕头王作愕然状:"竟有这等事?哪个这么大胆居然不把你这威震四方的京畿提刑官放在眼里?"宋慈想着:"那倒未必……据管事说那位不敢露面的神秘庄主与我在官场上有过交往。想必此人背景复杂很有心计。只是不知此人是谁咦会是谁呢?"捕头王故作神秘地说:"大人我在外面也小有收获呢。"宋慈一愣停住脚步"你发现什么啦?"捕头王说:"我看到昨日遇见的刑部那个小白脸又在茶馆里候着了。眼巴巴地望着如意苑那道高门槛。你说他天天来这儿干什么?"宋慈冷声一笑:"他呀不过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罢了。我在里面看见那个女戏子小桃红跟一个有钱的胖男人调情呢。哼那种水性杨花的戏子才不会看上刑部每月俸银区区十两的穷酸小文官呢。"
捕头王说:"这倒也是。一个六七品小文官无非在刑部抄写抄写公文传送传送案卷能有什么名堂?倒不如像我这样做个捕头跟着宋大人走南闯北干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为民洗冤除暴扬善惩恶还能赚些美名留芳后世大人你说是吧?"说话时不免洋洋得意。
这时一阵笃笃的马蹄声传来。随即见一匹快马如疾风一般飞至。骑马者在宋慈面前勒住马却是驸马爷梅子林。
宋慈不由得一惊:"驸马爷是你啊?"他打量驸马爷的坐骑却是刚才草场上见过的那匹良驹。
梅子林脸上掩不住的得意与兴奋:"宋提刑你看这枣红马到底还是随了我梅子林了。哈哈今日得此宝驹乃人生一大幸事啊!宋提刑梅某先走一步了!"旋即策马疾奔转眼已不见身影。
宋慈愣了一会儿自语:"这位驸马爷怎么像个小孩为一匹枣红马一会儿懊丧生气一会儿又眉开眼笑了。有意思。"他揉了揉走酸的双腿招呼轿夫"人也乏了脚也酸了还是坐轿回府吧。"宋府内正厅正中桌子上摆着一只精美漆匣看上去很显眼。一旁坐着玉贞和英姑二人凑得很近正在亲密地低语。说话间她们不时地会瞧一眼那只精美的漆匣。
宋慈大步走进厅内。他一眼便看见厅前摆着那只漆匣不由得一愣。他大步走近前去脱口而出:"这匣子好眼熟……"英姑说:"这是如意苑派人送来的。"宋慈惊诧不已:"有这样的事?我说不收他们怎么又送到府上来了?嗯匣子怎么打开了?"他用责备的目光扫向夫人。
玉贞坦然道:"是送礼人自己打开的。我们可动都没敢动。你看清楚了这里面装的是一对上好鹿茸还有一支高丽野山参。"宋慈细细观看匣内之物:"奇怪怎么偏偏送这两样东西?""是啊我也想呢真奇怪如意苑的庄主怎么就知道宋府刚好缺这两样东西呢。"宋慈惊诧道:"哦?正好缺此二物?怎么回事?"玉贞说:"你呀好多天不回府府中之事自然不知道。近日老太太气虚体弱正想买一支长白山野山参补补身子走了几家药铺都没货。这还真送得及时呢。"
"嗯?""还有呢。"英姑掩不住高兴劲"你还不知道吧。夫人身怀有孕了。刚请郎中看过说腹中小儿坐胎不太稳当最好用上好鹿茸安胎呢。"宋慈顿时欣喜不已过去拉着玉贞的手:"夫人这是真的?你、你怀孕啦!
哎呀呀宋慈人到中年才得贵子这可真是大喜之事啊!英姑从今日起你就常到府中走动走动陪伴玉贞跟她说说话聊聊天。"英姑略有迟疑:"这……好吧。"玉贞说:"这怎么行?英姑是你办案子的好助手身边缺不得的。我现在身体未有不适不必烦劳英姑。"宋慈犹豫起来:"这……我倒没想过。"英姑笑道:"没关系宋大人身边还有捕头王大哥一桩小小案子难不倒他。放心吧我会时常过来照看夫人的。"宋慈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鹿茸与人参脸上的笑容猝然又凝住了:"哎呀不对啊!""什么不对呀?""这如意苑庄主究竟是个什么角色居然不动声色便已探清我宋慈府中内情?不得了不得了!"玉贞、英姑愕然。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如意苑后院有一幢造型奇怪的宅屋不高不大独立而筑夜黑之时如同一只巨兽潜伏着。
忽然一个黑影从墙脊上疾速而过随后跃下无声无息地落在院内接着又一个黑影如此入院。这是两个武艺高强之人。他们拔出刀悄然潜向小屋。这屋子似乎并未有人守候。二人摸至一扇门前用手中刀具撬动门板突然某处有了响动即见两道影子掠过便听两人惨叫一声手中刀子未落地身子已软倒在地不能动弹了。
随即见不远处有灯光晃动又听得人声喧闹。众多人的喉咙大声喊道:"有贼人入室抢劫啦!快来人啊……"转眼便是天明时分。
两队人马在如意苑大门前碰上了。他们是宋慈带领的提刑司一班人还有刑部派出的一班人。令宋慈十分吃惊的是刑部方面居然由刑部尚书曹纲亲自统领随从之中有前边多次露面的竹如海。
宋慈迎上前作礼:"尚书大人两个贼人入宅行窃被杀不过一桩小小案子居然惊动你当朝一品大员亲至现场督察真是难得啊!"
曹纲傲气十足地说:"为臣者当以社稷百姓为重身体力行体恤民情如何称难得?宋提刑既有本官到此你就不必多劳了。请回吧。"宋慈笑道:"尚书大人宋某身为提刑官验尸查案乃本职所在岂可躲避偷懒让人白白捡得一个笑柄?干脆你我二人同进此门一道查验。"曹纲说:"也好。宋提刑请吧。""曹大人请。"那幢看似十分普通的房屋前赫然摊着两具死尸俱黑衣黑裤用黑巾蒙面手上的钢刀尚在人已僵硬不动。
宋慈躬立在一具死尸旁细细查验其死因。刑部尚书曹纲等人站立在不远处等着他的验尸结果。
死者后背有一伤口暗色血渍凝结在黑衣上。宋慈用一支银针探入伤口插入有三四寸深再拔出来却见银针已呈暗黑色。察觉看另一个死者情形相似。曹纲探头探脑地问:"宋提刑这二人怎么死的该看出名堂了吧?"宋慈没回头语音朗朗:"死者后背有一创口三分大小深及两寸外溢之血色暗红银针探入伤口呈暗黑色。为一尖利硬器所伤疑为毒箭之类。"其身后英姑执笔利索地记下。
曹纲等听得宋慈大声报出验尸结果便小声嘀咕起来。
宋慈并不顾他们的议论继续做自己的事。他将死者扳过身子扯下其脸上所蒙黑巾死者面色紫黑七窍流血。
"死者七窍流血双目暴突面呈紫黑色身上肤色暗紫有大块青斑系中毒特征……"宋慈的目光忽然落在死者鼻子左侧的一个痦子上。他脑子里随即闪出那日在明泉寺前树林中撞见的两个面目可疑之人。
这时捕头王已绕着小屋察看了一圈走过来与宋慈低语几句。宋慈将目光移向小屋。这幢看似普通的小屋有些奇特全屋未有一寸木料用坚实的石板作壁亦无窗户其门用铁板制作异常坚实。屋顶瓦片厚大且连结不散。
宋慈走至屋前伸手欲拉动那扇门。这时一直静候在一侧的管事张开双手急叫起来:"宋大人别……别动它!"宋慈赶紧停住未动那门把手。
管事急急赶过来"你千万不能乱碰这里的东西要闯大祸的!"宋慈左右细细一看若有所悟:"哦?看样子这小屋之中原是设了周密机关的。只要谁撬动此门便会招来毒箭。二人是被毒箭射死的吧?"管事眨眨眼从背后拿出两支利箭呈于曹纲面前:"曹大人如意苑为防外来盗贼在此设了机关二人执刀行窃被毒箭射杀可谓咎由自取如意苑不应承担责任吧?"曹纲接过毒箭粗略看一下又用脚踢了踢死者对宋慈说:"此二人面目可憎蒙面执刃擅入民宅非偷即抢死了也是白死。宋提刑我看这桩案子十分简单就此便可以结案了。""曹大人二人身份不清目的不明夜半三更被毒箭射杀在如意苑中就此匆匆结案未免太草率了吧?""人都死了你还追查什么?好在如意苑没受损失让他们以后多加小心就行了么。宋提刑走吧。管事把这两个死人拖走挖个坑埋掉。天热了搁久了会发臭的。"管事应道:"小的遵命。"宋慈大声说:"等等!管事人暂时不能移动。你去把如意苑庄主叫来出了人命他还躲着不露面不会是心里有鬼不敢见官吧?"管事两眼巴巴地望着曹纲:"这……"曹纲对宋慈说:"这就不必了吧?"忽听不远处有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谁说我心里有鬼?"侧门无声地开了随即走出一个中年男子直直地朝宋慈走近微微一笑:"宋提刑别来无恙呀?"宋慈乍见此人顿时一愣"是你……刁知县?刁知县何时就成这座大庄园的庄主了?"刁知县嘿嘿一笑:"宋提刑宋大人幸会幸会。本人刁光斗如意苑庄主不假知县二字就免提了。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你看我们又在这儿碰面了。"宋慈说:"真没想到那天管事说的老熟人居然会是你这位刁……刁光斗原来你罢官后又跑到这儿修造起这宫殿般的如意苑当起逍遥如仙的庄主来了。"刁光斗得意地说:"是啊京城那热闹地方大官小官满街跑我这不官不吏的小百姓哪敢呆啊就躲到京郊随随便便地盖几幢房子图个清静享个安逸么。宋提刑宋大人你我过去有过交往好坏不论总算是熟人熟面。上回你来如意苑我有事外出不及面谈送你一份薄礼还退了回来何必呢?你我可是不打不成交的老相识么。你看看这回两个送命的黑客倒成了牵线之人让你我终有见面的机会。如不嫌弃宋大人是否到前院喝杯茶叙叙旧?正好曹大人也在三人何不一起去?"曹纲迟疑不决:"宋提刑你说呢?"宋慈干脆地说:"不必了刁庄主宋某公务在身此地还摊着两个不知身份的死人哪能随你去喝茶叙旧呢?刁庄主既然来了就协同宋某把这段公案了结一下吧。"刁光斗不屑地一摆手:"宋提刑不就死了两个刺客吗?天下那么大烦心事那么多京畿之地百十万人口你这四品提刑官犯得着为两个不知替哪个混蛋主子送命的傻大汉费心费神?跟你说句实话像他们这样偷入如意苑欲图不轨无功而折之事已不是头一回了。""哦?这么说之前也曾死过人只是你隐匿未报?"刁光斗闪烁其词:"宋提刑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死过人。嘿嘿。""那么你总该说说这两个人来此干什么?你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也该知晓他们来此地的目的吧?"宋慈指指那幢神秘的小屋。
"这个么……看来宋大人好奇心很重想知道小屋里藏着什么?是吧?""刁庄主何不打开屋子让我与尚书大人看上一眼?""曹大人你是刑部尚书官居一品依你看我这一介平民非得打开这私家小屋让这位四品提刑官满足好奇心吗?"曹纲说:"这……宋提刑这就不必了吧?"宋慈说:"曹大人查案检验追根寻源哪能偷工减料半途而废?刁庄主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至于遮遮掩掩让我们心存疑虑而去吧?"曹纲左右为难:"这……刁庄主你看……"刁光斗笑道:"宋提刑非看不可吗?那么我倒有个有趣的提议宋提刑何不猜一猜这小屋里藏着什么?""这个么金银财宝?恐怕不会吧?稀世之宝名画古玩?也不像。那会是什么呢?刁庄主莫非在这屋里藏着一位绝代佳人还是来自谁家的名门闺秀?"刁光斗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哈哈哈……宋大人真会开玩笑如意苑内什么样的绝代佳丽名门闺秀没有何必藏藏掖掖将这些艳美鲜活的小女子关进这密不透风的小屋那不就像小白菜晒太阳全蔫了吗?宋提刑你也太小瞧刁某人的气度了。"宋慈面色一沉:"那总不会是一堆白骨吧?"刁光斗笑得更厉害了:"宋提刑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啊。你喜欢摆弄死尸把玩白骨莫非我刁某也有此嗜好吗?算了你也不用猜了。来人打开房门让这位官家大人进去看看满足他的好奇心吧。"几个身手强健的手下随即无声地涌出一起上去将那道铁板门上的几道锁打开又用力地移开铁门。
刁光斗向宋慈作了个邀请的手势:"宋提刑请随我走进去看看。"
宋慈坦然地往小屋走去又招呼着:"曹大人你也进去看看?"曹纲愣了一下不太情愿地抬脚走进去。
一支火把高高擎起照着这没有窗口形如铁笼一般的屋子。屋里仅一床一桌一椅。另外令人奇怪的是靠北墙一侧还一溜摆着八口半人高的大箱子。宋慈手搭箱子抓住箱子一侧的铁环略一使劲那箱子动了一下分量不轻也不重。他将目光转向刁光斗:"刁庄主你说这屋里藏的既非金银财宝又无名画古玩那么这箱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刁光斗微微一笑:"宋提刑你我都是经历多年世事之人曹大人更不必说了官场里风风雨雨几十年了。刁某自退出官场后闲着无趣回首往事心宇茫茫。想着世事沧桑人海沉浮官场内外轶闻繁多。故而试着做起了一件自得其乐之事。""哦做什么事?""古之有才学者著书立说藏之深山以流传后世。听说宋提刑也在写一本教后人如何查案子的书?""雕虫小技而已岂敢教人。""刁某无才无识之辈不敢自称著书立说只是偷得一点空闲躲进这小屋记下以往官场及商场上所见所闻之事。"宋慈疑惑地问:"著书立说人之常情怎么会有人对刁庄主著书这么感兴趣甚至指派强悍之徒前来窃取?刁庄主之书即使价值万贯也不至于令人如灯蛾扑火一般前来送死啊?这让宋某十分费解。"刁光斗故作神秘:"这其中缘故么我就不便细说了。"只是把目光投向曹纲"曹大人你怎么不说话?你倒是猜猜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何以如此器重刁某所著之书?"曹纲勉强笑道:"人各有所好我哪能猜着他人心思?宋提刑行了人家是躲在这小屋里写书立著箱内装的无非是成堆的书稿这是私家之事我们管得了那么多吗?"宋慈不甘心"可是……"曹纲催促道:"走吧走吧这屋子小没窗户气闷得很憋得人透不过气来。走走。"拉着宋慈走出屋去。
宋慈与曹纲走出小屋却见如意苑的管事及手下人正拦着刑部几个官员不让他们挨近小屋。竹如海等一些年轻官吏面呈怒色与管事等人推推搡搡吵吵嚷嚷。而提刑司的捕头王等人则在一旁站着不动也不劝说若无其事地看着热闹。
曹纲怒道:"你们……怎么回事?推推搡搡成何体统?"
竹如海说:"这小屋暗设机关神秘莫测曹大人进去许久未出我们有些担心想入内探视……"另一小吏姚千说:"这几个家伙态度蛮横言语粗鲁居然说我们官府的人尽是草包、无能之辈……"刁光斗假意训斥管事:"你们敢如此胡说?官府的人是吃皇粮的执掌我等生杀大权当心哪天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呢!"曹纲则对属下怒斥道:"竹如海姚千你们几个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刁庄主与我是多年好友还会暗设机关害我不成?刁庄主手下人无知十分抱歉!"刁光斗笑道:"哪里哪里是我手下人无礼了。二位刁某向你们赔礼了。"曹纲对几个年轻官吏斥道:"还不快退下?"宋慈只在一旁静听一言不发。
曹纲转向宋慈面色有点难看:"宋提刑还愣着干什么?走吧!""这就走了?""怎么公事办完了不走你还想赖在这儿让刁庄主请你吃饭吗?走吧!"用力拉了宋慈往外走去。
刁光斗在两人身后朗声作揖:"二位大人走好了。"天气热得很快才是五月中已穿不住夹衫了。提刑司后厅书房内一张桌子摆在窗边窗是开着的支起窗帘挡着外面的热气。宋慈端坐在桌前提笔凝神思考着如何下笔。桌子一侧摆放着即将完稿成书的《洗冤集录》。"洗冤集录"四个字显得十分醒目。
想了一会儿他略一点头提笔轻快地往纸上写了几行字。写完最后一个字有力地一收笔不禁轻出一口气。因天气热这一会儿工夫他额上已闷出些汗水便脱了官服单穿薄薄的白褂子。他觉得舒适了拿起纸页低吟方才写罢的末段文字微微颔首一副自得其乐的神色。
英姑手提一只瓦罐轻步入室看到宋慈那副神态不由得暗自窃笑大声道:"大人。"宋慈高兴地说:"英姑你来啦?府上都好吧?玉贞怎么样?""放心吧夫人好好的吃得香睡得熟什么事也没有。看你笑眉笑脸的有什么开心事吗?"宋慈不无得意地说:"嘿嘿刚写成一篇卷前语来你给评点一下吧。"英姑俯身桌前大声吟道:"……慈四叨臬寄他无寸长独于狱案审之又审不敢萌一毫漫易心。若灼然知其为欺则亟与驳下或疑信未决必反复深思惟恐率然而行死者虚被涝漉……嗯写得情真意切很合你的心境。"宋慈手抚书稿感慨地说:"这本书耗费了多年心血今日终于得以完稿实乃平生一大快事!"英姑若有所思地说:"大人眼下你不止是一大快事而是双喜临门呢。"宋慈不解其意:"双喜临门?""不是吗?夫人怀了孩子宋府从此有了继接祖业的后代是一喜《洗冤集录》成书可传之后世又是一喜这不是双喜临门吗?"宋慈欣喜地说:"是啊是啊让你这一说我宋慈这回还真是得了双喜呢……"猝然语止。
他望着面前的英姑从她的眼神里似看出一些别样滋味不由得收了笑容上前走了半步犹豫着欲拉英姑的手她却急急避开了。
"英姑……"英姑低下头:"大人你想对我说什么?"宋慈低声说:"英姑我……我觉得有些委屈你了。本来玉贞对我说过让我和你……"英姑急忙阻止:"大人!你不要说了……"宋慈说:"英姑……这些年来你一直跟随在我身边助我办案照料我的生活我……在那方面有点迟钝可我再笨再傻也知道你的心思……"英姑大声地说:"你知道我什么心思?大人此时此地别无外人我就对你说几句实话吧。我英姑跟随大人这些年始终无怨无悔是由于敬仰大人无人匹敌的才学与胆识佩服大人刚正不阿的个性和嫉恶如仇的品德。你可知英姑对大人的敬仰犹如小丘之于高山山溪面对大海。只要大人不嫌弃英姑还会一如既往地跟随大人。只是……请大人再不要提委屈二字。"宋慈一时愕然:"英姑……这让宋慈如何说呢?"英姑两眼直直地盯着他:"大人那就什么也不要说了。"二人对视片刻宋慈终于点了点头。
捕头王嘴里嚷着"热死啦热死啦"急急走进屋来。他脸上身上流着汗水一副疲惫之状一屁股坐于椅上大声怨道:"这鬼天气端午节过了没多久便热得六月天似的。"英姑给他绞了一把毛巾让他擦去脸上的汗水。
宋慈关切地问:"你今天跑了哪些地方有收获吗?"捕头王一脸沮丧地说:"西郊山脚邻近村子走遍了打探了好多农家没一点有用的东西。大人这白骨案可把人拖累坏了。依我看不查算了反正也没苦主来诉。"
"嗳岂能如此?沉案积年冤魂难消当凭我等发奋努力怎可知难而退不了了之?"捕头王苦着脸:"这案子也确实难办啊有那么点线索好几天过去了不是没想出什么法子来吗?"宋慈默然坐下沉吟片刻"此案虽难总有破绽我还是对如意苑心存疑惑那刁光斗城府颇深计谋不少莫不是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一衙役急叫"大人大人"跑了进来:"大人城西郊外又出事了!"宋慈惊起:"什么?""有农民来报明泉寺后山发现一具年轻女子的死尸。""怎么搞的又是明泉寺后山……"山谷杂草丛生树木如织。在一道不算太陡的几丈高斜坡下一具身着艳服的年轻女子遗尸赫然在目。
宋慈独自走向尸体目光中流溢出怜惜与疑惑的复杂情绪。
死者便是锦玉班的女旦小桃红。看上去还没改容依然有几分姿色。
宋慈侧步半蹲一边作检验尸体的准备一边吩咐身后的书吏:"笔墨备齐了没有?"书吏大声回答:"备齐了大人。"提刑司升堂之日常会招引来许多百姓观看。有关城郊山里又发现一具女尸的消息早已在城里传开了所以开堂审问当天提刑司衙门外挤满了人他们引颈探头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宋慈大声喝道:"传锦玉班班主上堂问话。"锦玉班女班主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走上公堂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民女锦玉班班主姜氏叩见提刑大人。""姜氏传你到提刑司公堂知道是为何事吗?""民女……不清楚……"宋慈猛地拍了一下惊堂木:"不清楚?锦玉班女旦小桃红失踪多日你一不报官二不寻找是何居心?"女班主愕然:"小桃红……她、她怎么啦?"宋慈用手一指:"你往那边看。"女班主探头朝宋慈所示一侧望去只见那儿摆了一张门板板上摊放着小桃红的尸体身上的艳丽衣饰十分刺眼。女班主顿时吓得软瘫在地:"我的妈呀小桃红她怎么……死啦?死在哪里……"
宋慈厉声道:"这得问你!她是你锦玉班的当家女旦你该知道她的去向。姜氏你从实说来小桃红哪天离开锦玉班去了哪里?如有谎言重罚不贷!"女班主茫然地仰脸想了想突然大声叫道:"是他!一定是他干的!""谁?你说的他是谁?""是刑部那个名叫竹如海的家伙一定是他害死了小桃红是他肯定是他干的坏事!"宋慈若有所思:"是他?竹如海……姜氏你说是竹如海害死了小桃红有何证据从头说来。"女班主说:"大人前些日子刑部官员竹如海经常来瓦舍看戏。起先我以为他喜欢锦玉班演的戏后来才知道他是看上小桃红了。我告诉他别做梦啦小桃红才不会看上你这七八品的小官呢凭她的容貌才艺起码得挣足了银子再嫁个大官大商人什么的。可这家伙还像年糕似的对小桃红纠缠不清我骂了几回也不济事。两天前——"勾栏上正在演戏一个面相可笑的老男人正在吟唱台下观者寥寥。脸上化了妆的柳青倚靠在侧台女班主没好气地对柳青说:"怎么小桃红还没回来?"柳青迟疑了一下:"回来了在床上躺着呢说头痛得厉害起不来。"女班主脸一沉:"哪能这样?她总还是锦玉班的人吧?不行我得去叫她起来演戏……"柳青拦住班主:"算了我已答应今天顶她演戏她给了我这个。"柳青一伸手将手心之物示于女班主。是一小块银子。
女班主鼻子哼了一下"她是有钱了可以拿钱让你顶班替她演戏了。行啊那你就演吧。"忽然从后台钻出一颗男人的脑袋正是刑部小吏竹如海。
女班主愤然说:"怎么你又来了?"竹如海问:"她……小桃红来了吗?"女班主说:"来了又怎么样?"竹如海问:"是吗?我怎么没看见?"柳青说:"人家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了。"竹如海说:"是吗?我看看去。"柳青急忙阻拦:"不行你不能去。班主你看这个人真是没脸没皮小桃红病在床上他还要去烦人家。"女班主操起扫地的扫把威胁刑部小吏:"姓竹的你再胡搅蛮缠我可要向刑部告你调戏民女之罪了!"
竹如海软了:"好好我不去找她我这就回去行了吧?"宋慈说:"如此说来这天小桃红因身体不适在住处躺着竹如海并未与她见面?"女班主答道:"不。这天晚上柳青回到与小桃红合住的屋子却是人去屋空小桃红已不见人影。姓竹的肯定瞒着我们又偷偷去找小桃红了要不然怎么不见她人影了?这事柳青一清二楚大人可问她。"宋慈大声道:"传锦玉班女旦柳青上前问话。"柳青神情紧张地走上公堂。
宋慈问:"两天前小桃红因何不知去向你可知晓?"柳青迟疑片刻:"那天竹如海去过她的房间后就再没见人面了。"宋慈又问:"你说竹如海去过她房间有何凭据?"柳青急忙说:"有有雨伞为凭。""雨伞?谁的雨伞?"柳青说:"是竹如海的。那天下午如意苑来接小桃红去唱戏班主让我替她去。我从如意苑回来已快半夜了回到与小桃红合住的小宅院我想问问小桃红病情如何就去敲她的门。叫她可没人应我就推门进去了里面没人屋里乱糟糟的被子没了枕头跌在地上。我走出房间四处一看看到窗台边搁着一把油纸雨伞那雨伞柄上写着’竹如海’三个字。"宋慈问:"凭此你便认定竹如海来过见过小桃红?"柳青说:"不是他还会是谁?第二天姓竹的还来找过我问小桃红回来没有呢。""是吗?请将详情一一说来。"柳青说:"那天一早我还躺在床上呢他就来敲门了。我赶紧披衣起来开门。看见竹如海站在门外面色灰白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还有几个挂破的洞口。我说你来找小桃红吗?他问她昨晚回来没有?我气不打一处来说昨天她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姓竹的说是的。昨晚我们在一起的可后来出了意外我以为……她果真没回来?我说回没回来你不会看吗?你老实说昨天把她弄到哪里去了?我话没说完他脸色变了转身就走。我想起那把雨伞想追出去还他哎他逃命一样早走远了。"宋慈略一思索"雨伞何在?"柳青说:"还在我的住处摆着呢。""带柳青至其住处取回雨伞。"宋慈吩咐完一衙役又对捕头王说"速传竹如海到提刑司公堂问话!"
捕头王急急赶到刑部大院求见竹如海。
一执事模样的官员告诉他:"竹如海自称有病在家静养已两日未来办公。"捕头王问了那人住处掉头就寻了过去。在一个小宅院门口捕头王用力擂门大声叫道:"竹如海竹如海可在此处住?"有人开门却是一个名叫姚千的小吏"他住这儿。喔你是提刑司的捕头……有事吗?"捕头王一把推开姚千直闯进去:"他在哪里?我们宋大人传他去提刑司公堂问话。""叭嗒"一声小宅院内的一间房门打开了走出一个面色憔悴的年轻男子正是竹如海。他有气无力地说:"竹如海在此……"公堂上宋慈用犀利的目光直视堂下站立的竹如海。竹如海似乎经不住其逼视愧疚地低下头去。
宋慈猝然大声问道:"竹如海你可知罪?"竹如海不无艰难地抬起头:"宋大人竹如海……不知罪在何处。""锦玉班的小桃红你可相识?""我与小桃红相识不久彼此相慕有情有义。""哦?那我问你两天前你可曾与她在一起?""这……那天我们曾一起在明泉寺可后来……""明泉寺?后来怎么样?嗯?"竹如海猝然浑身一颤:"后来……后来因天黑路险她不慎失足落下陡坡我当时便下坡寻找第二天又去山谷找了多时均未见其人。我以为……以为她滚落坡下伤病在身暂且躲在郊外某处养伤……""是吗?失足落下陡坡躲在郊外养伤?"宋慈一指旁边"竹如海你看看那边躺着的是谁?那可是小桃红?"竹如海朝摊放着小桃红尸体的那边看了一眼顿时面色如土急奔过去跪在死者面前痛哭不已:"小桃红……你、你怎么就这样死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宋慈走下公堂慢步踱向那痛哭之人"竹如海现在你该知道所犯何罪了吧?"竹如海痛苦地仰望着宋慈:"宋大人是我害了她是我的罪过我悔不该拉她逃往后山夜黑无光山道险恶使她失足落坡而亡。我只是不明白小桃红失足跌落的那道坡并不太高她怎么就会跌死呢?怎么会……"宋慈冷笑:"问得好。宋某曾到现场细作察看那道陡坡不过两三丈高且无突兀硬石一个成年女子滚落坡下或能伤身却不至于丧命为何小桃红体质这般虚弱不济一跌便跌死了?你觉得奇怪我也觉得奇怪呢。"一旁女班主怒气冲冲地指着竹如海:"小桃红明明是你害死的!你还想赖?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小白脸你这丧门星害人精……"她嘴里骂着伸手去打竹如海被拦住了。
一旁柳青伤心地呜呜哭起来。
竹如海哭丧着脸向宋慈救助:"宋大人?"宋慈说:"竹如海小桃红之死颇多蹊跷疑窦丛生。你既牵涉在身须将那日情形的来龙去脉从实讲来不得撒谎不得瞒骗!"竹如海说:"宋大人竹某一定如实述说决不瞒骗。两天前即五月廿一下午我去北瓦舍找过小桃红听说她有病在住处躺着我就往她住处去了可我没走进去一直等在外面的一家小茶馆里……"宋慈急问:"嗯你并没有进去见小桃红?是想等她出来?"竹如海答:"正是。我在那茶馆坐了有一个多时辰等得心焦不已看看天色将暗心想不知她病情如何是否需要帮助便走出茶馆欲进其租住的宅院。正在敲门有个头戴斗笠的男人急急走到我身边将一件东西交给我又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人就匆匆离去了。"宋慈问:"来人是谁赠你何物跟你说些什么?"竹如海说:"来人面生得很自称是明泉寺一个带发修行的居士。他给我一把纸扇是我前不久题词送给小桃红的。他说小桃红被恶人骗至明泉寺关在某处欲对她强行不端之事故而小桃红请那位居士执此扇找我要我赶紧去救助。"随即呈上一把纸扇。
宋慈接扇却不看不动声色地问:"哦?再说下去。"竹如海说:"得此恶讯我来不及多想便离开宅院奔往西郊在城外雇了一辆毛驴车急急往明泉寺方向而去。那天下过雨路上泥泞难行驴车走了很长时间才到山脚下。此时天色已大黑我急急往明泉寺赶去——"竹如海坐上一辆毛驴车催促赶车人:"快快去明泉寺!"赶车人用鞭子拍打毛驴小毛驴不太情愿地起步走了。
夜色茫茫中惟见明泉寺透出一丝光亮。竹如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至明泉寺在寺门前稍伫摸了摸腰间即悄然推开虚掩的寺门。
寺门发出咿呀之声即听得有人高喊:"是谁?谁进来了?"竹如海赶紧找个偏僻角落躲藏起来。
几个和尚提着灯笼在殿前四处寻找。竹如海见一时难以掩藏赶紧闪进一个偏殿。和尚们提着灯笼找过来发觉偏殿门没关严实即将门关上又上了锁。竹如海听得上锁声在里面急得要命。他想法打开后窗跳了出来所幸没有人发觉。然后他往后殿走去。他走过一座座偏殿、禅房、杂房偶有人走过便闪躲一旁。
忽然他听得似有女子的哭泣声即朝后殿一座偏房走过去挨着板壁轻声问:"喂那边哭的是谁?"隔板那边传来欣喜的声音:"竹兄是你吗?我是小桃红……"竹如海惊喜不已:"是我我是竹如海。我来救你了。"他去拉门那门是被锁住的。他想了想拔出腰间的刀子将锁撬开。随后他走了进去轻声叫道:"小桃红你在哪里?"黑乎乎的屋内忽有女子哭着朝竹如海扑过来将他紧紧抱住泣声不绝。
黑暗中一男一女相拥而立。
竹如海有点不知所措手抚女子后背低语劝慰。
忽然从侧门走来一个和尚见状大叫起来:"有外人偷跑到后殿来了快来人啊!"竹如海见势不妙赶紧拉了女人便往外跑。他见一侧有门便往那边跑拉开门便见山林。
身后喊声四起灯笼晃动。
竹如海拉着女人往山上跑后面有人提着灯笼紧紧追赶。
夜色无边山道难寻。竹如海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催促着:"快快点跑……"女的跑得慢落在后面夜色中一时竟不见其影了。
竹如海站住了"小桃红你在哪里你快跟上来呀!"只听得女人应声:"我来了……哎呀——"传来何物滚落下坡的声响。
竹如海听得不对急叫:"你怎么啦?小桃红小桃红……"宋慈问:"竹如海你说完了?"竹如海躬身答:"大人在下已说完了。""说的可是真话?""句句属实未有半句瞒骗之词。"宋慈冷冷道:"可我怎么听得其中漏洞百出疑团重重啊?"竹如海一愣:"宋大人……"宋慈问:"你说那日未曾走进小桃红所住宅院?""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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