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吏朝着那人背影轻声道:"跟狗啃屎随虎吃肉。等提刑官按唐某所指将案子改判了你敢说提刑官身边不会多一个精明能干的书吏?"宋慈和英姑如逛街似的一路走来刚到玉娘门口"吱呀"一声门正好开了。
宋慈和英姑往旁边一闪见玉娘头上蒙着纱巾手臂上挎着个篮子出门往长街而去。
英姑说:"大人她就是玉娘我去把她叫住。"宋慈说:"不跟着她。"玉娘在前不紧不慢地走着却不知道有人正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呢。
宋慈跟在玉娘的身后想起吴淼水的一句话:"曹墨和玉娘虽是初次见面可二人眉来眼去就已经让曹墨神魂颠倒欲罢不能……"眼前的玉娘似乎随着他的想像变幻出妩媚的形象。而玉娘像是意识到有人跟踪脚步渐慢倏然回眸向宋慈百媚一笑摄人魂魄。
英姑在后面偷偷窥视宋慈脸色。宋慈有所觉察正了神色。英姑不由得抿嘴窃笑。
宋慈又想起唐书吏的那句话:"小吏借个古人古事恰恰是为了省些口舌直揭本案真相。本案中的潘金莲就是本地出了名的大美人玉娘……"前面走着的玉娘忽然站住并扬着一脸似嗔似笑的淫荡之色回过头来伸出一条白藕般的手臂和一根嫩笋般尖尖的手指对宋慈勾指飞眼……宋慈不由得一怔急忙停步别过身去。
英姑问:"怎么啦大人?"宋慈一脸正色地说:"什么怎么啦。好好跟着。"再一看玉娘却已没了踪影。
英姑问:"大人人不见啦。"宋慈回过神来:"嗯跟丢啦?"英姑自信地说:"丢不了我知道她出没的地方。走吧。"曹家堂屋。一张锡箔纸在一双瘦骨嶙峋的老手上织泪水啪啪地滴纸织成元宝变作祭亡纸钱时有一半已让泪水浸透。
曹母边织着元宝边念念有词:"从前有个母亲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儿子可儿子还站在娘的面前想要什么娘就问儿啊你还想要什么呢……儿说……"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打断她的自言自语。
曹母起身出了堂屋回身把堂屋门关上才穿过天井去开院门。门开了玉娘气喘吁吁地闪了进来:"大婶。"曹母问:"玉娘出什么事了?""哦没什么。"玉娘说着想搀扶老人进屋。
曹母却站着未动:"玉娘我不是说过让你这两天别再来了吗?"玉娘欲言又止:"哦……大婶我……"曹母说:"玉娘这些日子多亏了你我才活下来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玉娘说:"大婶还是进堂屋说吧。"曹母却将玉娘堵在门外:"别你有什么话就在这天井里说吧。"玉娘颇感奇怪:"大婶您怎么不让我进屋啊?"曹母支吾着:"哦老身说了让你别再来了可你……"玉娘突然越过曹母把门一推泪水"哗"地涌了出来。她回头对曹母声泪俱下地说:"大婶您怎么不听我劝呀……""墨儿的时辰快到了……做娘的得做些准备啊!""可您……您为什么做了双份?""墨儿一走我这老婆子还……""不您不能这么想。""不这么还能怎么啊?"玉娘忽然向曹母双膝一跪:"娘曹大哥真有个三长两短从今以后玉娘就是您的女儿!我侍奉您一辈子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曹母急忙说:"玉娘你说什么胡话!你敢认我这个将死之人做娘我也不敢拉你这个清白之人垫背啊。快别这么说快起来!"玉娘从篮里取出一个金黄色的银袋子:"娘你看看玉娘已经把自家的房产全都变卖了这是人家付给我的定金我现在已无家可归要是曹大哥真的不在了……玉娘就一辈子和娘相依为命。"曹母热泪盈眶:"玉娘啊难得你有这么一份善心啊可墨儿从小就没离过娘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走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倒有一件事求你明年清明节别忘了到我们娘儿俩坟头烧炷香。""娘您不能这么想还没到山穷水尽呢。""覆盆之冤难见天日啊!起来吧孩子。别哭了。总说我们女人就是泪多可老身这些日子早把眼泪流干了。墨儿的日子越是近了我反倒越是不哭了……到了那边娘儿俩还可团聚。不哭啦!"玉娘小声说:"娘这两天太平县来了位提刑官人称包公再世我正想和娘商量让曹大哥翻供喊冤……"曹母大声道:"快别动那没用的念头了。我算是看得透透的了这官场上从来都是官官相护再翻供无非让墨儿再过几次堂多挨几顿打。我可怜的墨儿经不起了呀。""娘您今天就让我去看曹大哥吧。""不成不成啊。玉娘你再抛头露面还不知会让人家怎么说呢。"玉娘坚决地说:"娘刚才进门之前我还怕人家说长论短可现在我是您女儿我还顾忌什么呢?今天您就让我去见见曹大哥我……我有话要对曹大哥说。"曹母惊问:"你想说什么你真想让他翻供?"玉娘说:"娘我们不能就这么认命了不能放弃最后的希望……"突然响起几声清脆的叩门声。
曹母一怔:"谁呀?"玉娘去开门曹母却赶紧把堂屋门又关上了。
玉娘把门一开惊住了"啊?你们是……"门口站着宋慈和英姑。
宋慈不轻不重地说:"太平县曾指控过你通奸谋命可不知何故仅把奸夫断为凶手却对你开了大恩至今尚有人对此说长道短以你今日之举难道就不怕再惹嫌疑授人以柄?"曹母怒道:"是何方野鬼在此放屁臭不可闻!"宋慈慢步走到曹母床前好言道:"老妈妈在下宋慈。"曹母冷冷地说:"有何贵干?""听说老人家贵体欠安特来看望看望。""只怕老婆子消受不起!"玉娘不敢相信似的:"你……你真的就是人称包公再世的宋提刑吗?"曹母说:"玉娘你别错把金面贴鬼脸。天下只有一个包青天那是前朝的清官早作了古啦!"宋慈说:"宋某当然不敢和前朝的包青天相比。不过明知有人受冤将要白白丢了性命宋某却也不敢不管!"曹母和玉娘互相看看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宋慈忽然看到玉娘的银袋子上绣着"王四"的名字不禁眼光一亮但没动声色。
英姑上前说:"宋大人为了你儿子的冤情肠子都快急断了你们还冷言冷语你们也太不通人情了吧!"玉娘突然跪倒在宋慈面前声泪俱下地叫道:"宋大人冤枉啊!小女子有实情相告——"大堂上。猛听一声虎狼般的吼叫:"带玉娘上堂——"玉娘戴着刑具被推上堂来。她哆哆嗦嗦地往堂上看:两旁衙役如狼似虎堂上吴知县貌若阎王。再往侧面一看四名光膀子大汉架着一个已被打得血肉模糊呻吟不止的男子。她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高堂上的吴淼水一声猛喝:"跪下!"玉娘与其说是跪下倒不如说是被吓得瘫倒在地了。
吴淼水大声问:"堂下民女你身边那位是谁你可认识?"玉娘细细辨认终于看清那人"我曾见过他一面但并不认识。"做笔录的唐书吏忍不住喝道:"既承认见过他又说不认识话有破绽分明有奸情!"吴淼水白了唐书吏一眼唐书吏识趣地坐了下来。
玉娘道:"大人说什么民女不懂。"吴淼水喝道:"大胆淫妇不许你在本县面前耍刁!"玉娘说:"大人民女在家严守妇道街坊邻居都可为我作证你称民女为淫妇究竟是何道理?""你还要本县给你个道理对不对?道理非常简单像你这样的美人坯子生来就是个招蜂引蝶的祸胎!"那边曹墨突然大笑起来:"如此荒唐的县官真是闻所未闻。"吴淼水咆哮:"与我掌他的嘴!""啪啪啪"几个大嘴巴曹墨的嘴角顿时流下血来。
玉娘说:"大人容貌原是父母天生大人以貌取人确是不该啊。"吴淼水吼道:"照样掌嘴!"玉娘被打得一声声惨叫嘴鼻出血血和着泪一起流了下来。
吴淼水冷笑道:"单凭你们二人在这公堂之上还敢一帮一唱配合默契这通奸害命岂不更顺理成章了吗!"唐书吏频频点头"有理有理!"同时录于堂簿。
玉娘大叫着:"大人我和他只在大街上匆匆见过一面怎么会通奸害命?
大人明鉴呀!"吴淼水说:"你不承认?就在你丈夫被害前日他曾扬言要杀了你丈夫娶你为妻难道这不是和你一同谋划的吗?"玉娘把惊疑的目光投向曹墨。
曹墨点点头:"不错我是说过这话。可那是一句戏言与这位娘子无关!""戏言?可不幸的是你的戏言果然成真了。"曹墨苦笑:"那就是我曹某的运气实在太好了!"玉娘说:"这天下哪有杀人者先告知与人的道理?大人这位相公说的想必真是一句戏言呢。"曹墨又放声大笑:"堂堂知县七品大人还不如一位妇人有见识好笑好笑啊!"吴淼水吼道:"住口!"曹墨指着吴淼水怒骂:"你狗眼不识人事简直就是个狗官!"吴淼水暴跳如雷:"打断他的手!"一根刑棍高高举起狠狠打下。
曹墨一声惨呼手臂顿折!
玉娘吓得昏死过去。一盆凉水又将她泼醒过来。
吴淼水凑近玉娘:"怎么样你还是招了吧免得像他那样受皮肉之苦。你看看这细皮嫩肉可不比他男人的骨头硬啊。"玉娘哭泣道:"民女真的没有和谁通奸害命民女冤枉呀。"吴淼水"呼"地站起干干脆脆地一个字:"夹!"夹具一拉玉娘纤纤玉指被夹得血流如注一声惨叫又昏死过去……
吴淼水大发感慨:"这天下作奸犯科的怎么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呀?做都做了还怕戴罪?其实你们如何通奸又如何谋命本县看得一清二楚可你们偏偏死不认账。难道这大刑是那么好受的吗?今天暂且退堂明天接着审!"说罢摇着头走进后堂去了。
牢房内一盏狱灯昏黄如豆。
玉娘缩在牢房一角半天没有动静只有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眶流下。她忽然"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她哭着哭着忽听旁边有男子的呻吟声一惊止了哭循着那呻吟声看去。微弱的狱灯下她见那痛苦呻吟的男人与她只相隔一道木栅。
黑暗中的男子忽然声音微弱地叫着她的名字:"玉娘。"玉娘认出来了他就是被打得死去活来的曹墨。
"是你?"曹墨轻声道:"你不会信了那狗官的话吧?"玉娘一时没听懂。
"你相信是我杀了你丈夫吗?"玉娘默然不语。
曹墨自己作了回答:"不是!我曹墨再怎么不成大器也是个书香门第出生的读书人这一辈子连鸡都不敢杀何言杀人?那狗官说是我杀了你丈夫实在是过誉了!"
曹墨苦笑一下忽然挣扎起来面对玉娘"通"地一跪:"可我曹墨真是该死啊!我虽然没有杀人但从我这张臭嘴里却放过杀了你丈夫的屁话。我当时不过是一句戏言可就是这么一句戏言却惹上了杀身之祸还害你受了牵连我真该死该死啊!"玉娘忙说:"别……你快别这么说了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这不也受冤不也吃苦了吗?"曹墨说:"我戏言惹祸是报应。可连累你背上个谋杀亲夫的恶名我心里……"玉娘劝道:"事到如今你再自责也无济于事了不如忍着点我想是黑是白总会弄清楚的。"曹墨激动起来:"那姓吴的狗官要是认得出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你我会受那么大的冤吗?只要此公还戴着乌纱黑白就永远颠倒!"玉娘哀哀地说:"你我素不相识却要背上个通奸杀人的恶名天理何在呀?"说罢痛心地哭着。
曹墨说:"玉娘我已经想过了遇上这么个狗官也算是你我命中注定的劫数。我想与其你我同受冤屈不如让我一人承担了。明日过堂就让我一人把谋杀你丈夫的罪名承担下来吧。"玉娘一愣:"可是……可是你明明没有杀人呀。""一个官字两张口那狗官说我杀的就一定是我杀的。这叫什么这叫覆盆之冤不见天日啊。""既然你没有杀人还是咬牙挺着不可平白无辜地去认一个死罪。""只有这样只有我一人把罪名承担下来那狗官才会相信你是清白的你才有出头之日否则要被砍下脑袋的不光是我还有你你懂了吗?""难道他一个堂堂朝廷命官就那么草菅人命吗?""我已经被打得身残人废了死不足惜只是家中老母老而无靠让我放心不下呀……"曹墨说完呜呜地哭起来了。
玉娘急切地说:"不曹大哥你不能承担这个罪名你不能白白去送死呀。"曹墨叹息道:"玉娘我出此下策并不完全是为了解救你。你想我一介书生从小受母亲溺爱就是连一手指都没打过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酷刑拷打呀?我再不承认早晚会被活活打死的呀我实在是受不住了呀与其被活活打死倒不如一刀来得干脆。玉娘你我素昧平生同遭此难也算有缘只求你以后能照顾我那可怜的老娘曹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他挣扎着向玉娘下跪……
玉娘痛哭道:"曹大哥……"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远去的脚步声……
说完这段痛苦经历玉娘的脸上已挂满泪水。
宋慈沉吟一会儿问道:"你说当时有人在暗处偷听你和曹墨的谈话?"玉娘说:"我只是听见有人离去的脚步声。"宋慈敛神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指着墙上的一幅字道:"哦这是谁的墨宝却是不俗呢。"曹母说:"哦这是我儿子亲手书写的。""是吗?一手好字啊!"玉娘眼睛一闪"宋大人要看曹大哥的字画在堂屋里挂着呢跟我来。"曹母急喊:"别别玉娘别进堂屋……"机灵的英姑就过去把门一推。
随着堂屋门缓缓开启英姑的眼睛也越睁越大:屋内触目惊心地并排摆置着两口朱红的棺材!地上及四壁到处都是纸钱祭幡。
宋慈见状大受震撼缓步走入强忍着热泪轻拍那两口棺材:"这一口是母亲预备为儿子收尸的;这一口是母亲为自己……这让宋某想起家母曾经说过的话家母说儿是娘心头掉下的肉儿在外面平安了娘在家也就心安了。
老妈妈您这个做娘的是连死也不愿和您的心头之肉分开啊!"曹母泣道:"宋大人您真是前朝的包公转世你能救我儿吗?"宋慈说:"你儿子已有供词在案除非翻供喊冤!"曹母痛心地说:"那是屈打成招啊!我儿从小娇惯我这个做娘的从来都没舍得打他一手指头呀那天被抬着回来取物证的时候我一见那副惨状真是心都碎了呀。"宋慈问:"老妈妈说的物证想必是一件沾着血的血衣?""我儿太受苦了呀。"曹母抬手抹泪时衣袖滑落又露出手臂上那道长长的伤痕。
宋慈看着那道伤疤似有所悟道:"那件血衣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望老人家如实相告。"曹母隐衷难表默默坐下又开始一个又一个地织着纸钱嘴里却念念有词:"有一个母亲把身上的一切都给了儿子见儿子还看着她母亲就问:儿啊你还想要娘的什么呢?儿子说:我想要娘的心!母亲就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了儿子。儿子捧着母亲的心欢蹦乱跳地跑出门去脚下一绊摔了一跤母亲的心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可母亲的心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儿子你摔痛了吗……"说到这时已泣不成声。
英姑在老人身边蹲了下来拉过她的手抚摸她手臂上的那条伤痕轻声细语地说:"大娘说说那件血衣好吗?"宋慈感慨地说:"老人家已经说了。"夜黑之中一灯如豆。宋慈像木雕似的端坐在客房中。英姑端着酒菜进来宋慈像是全然未觉。
"大人吃饭吧。您还在想着那位老妈妈?"宋慈长叹一声:"人世间何曾听说过一位慈母竟用这样的方式救他的儿子发人深省啊。"英姑见桌上有一张图画的是从王婆瓜店、玉娘家到河西村口的线路。
"大人这画的是什么?"宋慈刚想解说吴淼水突然走了进来。
宋慈用很反感的眼神看着他"有何贵干?"吴淼水面色尴尬:"呃……只因刑部核准的刑期快到了按大宋律制卑职应该奉命监斩。卑职想宋大人在敝县查狱卑职就想恭请大人……"宋慈突然道:"宋某想夜审曹墨!"吴淼水一惊:"啊莫非……莫非大人找到了真凶?"宋慈摇头。
吴淼水底气一足嗓门就随之高了起来:"既然没有找到真凶……"宋慈嗓门更大:"虽然没找到真凶可明知此案有冤难道就不能问问?"吴淼水有点胆怯了:"大人您说过……"宋慈说:"对宋某说过无意将刑部审核的命案推倒重审但本官发现此案真相不明所以改主意了。"吴淼水眨着小眼定定地看着宋慈。
"怎么不可以吗?""呃……说起真相大人真相不是早已清楚了吗?"宋慈摇头道:"我看未必。且不说你这原案卷宗里的漏洞百出宋某只问你一点案发日王四是去收取货银的他回家途中身上一定带着银子而尸体被发现时却分文全无。贵县不问杀人谋财只问了杀人谋色!此一疏漏宋某能不问问吗?"吴淼水说:"卑职一开始也想到过谋财害命可凶手归案后招供了正是他杀人谋色。"宋慈大声说:"此案必须推倒重审!""可是……刑部批文的八月十五……""不还有一宿半日吗?""除非大人能在这一宿半日之内找到另一个凶手否则推翻刑部核准的命案后果……"宋慈嗓门大起来了:"宋某知道后果!丢官削职赔上身家性命宋某认了!
吴知县我要夜审曹墨!"吴淼水无奈地说:"哦卑职这就去提犯人。"奉命在河边寻查线索的捕头王虽经多日寻访仍一无所获这日天晚他便急急赶回城里。他在一条街上走路过春宵楼门口无意中一瞥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在门口搔首弄姿的正是前几天假扮病妇的妓女阿春。
捕头王一缓步阿春就苍蝇似的飞过来:"哎呀大哥什么事那么急呀?进去玩玩么。姑娘我……"忽然惊讶地瞪大两眼"啊是你呀?"捕头王哼了一声就走。
阿春赶上来问:"嗳这位官差大人什么时候把你们抓的那些哥们儿放出来呀?那可都是姑娘的老客啊。"捕头王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也是姑娘的老客吗?"阿春身后忽然有男人说话。
捕头王一听那声音忽然有所触动步子就缓了下来听着那男女在他身后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
"哼像你这种玩了赖账的无赖一百年也碰不上一个你就是烧成灰本姑娘也能认出来!""嗨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再说了你们这儿要不是连那些偷鸡摸狗的也来上回我也不会付不起银子呀。""那你这回带银子来了?""这回我先付账。""哟王大哥那就快请呀。"捕头王蓦地回头见那男女相拥着已经进了春宵楼。捕头王追过去想看个清楚却被另两个拉客的妓女缠住"嗳这位大哥姐正等你呢。"捕头王手一甩逃命似的跑了。
衙役押着曹墨在长长的牢狱过道上走。锁镣声惊动了那些盗犯除毛大之外都"呼啦"一下齐齐地趴向栅栏看着嘴里议论着。
"像是从死牢里提出来的。"
"那是拉出去杀头的吧?""杀头都在午时三刻哪有半夜三更的。""嗳会不会轮到我们也被……""胡说!要是连偷鸡摸狗的都要杀头这世上可没几个可活的人啦。"毛大则半靠在墙角养神他所躺的位置此时正面对着趴在栅栏上的那七八个同伙的屁股而那些破衣破裤上大多是打着各种各样的补丁。他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同伙们回过头来:"大哥你笑什么呢?"毛大指着一个人:"三子你转过身去。"三子问:"怎么啦?""让你转过去你就转过去。"三子就转过身去。
毛大笑道:"你们说猴子屁股啥颜色?"贼众齐声说:"猴子红屁股呗!"毛大命令道:"三子弯腰!"三子把腰一弯立即就露出屁股上的两块金黄色的补丁恰似猴子屁股。
贼众轰然一下笑起来。
三子还不知什么事回过头来:"怎么啦怎么啦?"毛大大笑道:"三子啊兄弟们一起那么多天怎么才发现原来你有个猴子屁股呀?"三子大悟不禁脸色一变忙用手捂着屁股到墙角坐下。
毛大说:"三子这一定是你老婆能未卜先知知道兄弟们有朝一日会关在一起穷闷就事先给你缝上个猴子屁股给兄弟们乐乐。"三子怨道:"我老婆是个睁眼瞎子辨不出红黄蓝绿的。那天她硬说这是块好布就补到我的裤子屁股上了她硬说这颜色和裤子布是一样的这不让哥哥们看笑话不是?"众贼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忽听一声喝:"吵什么!"贼众一看禁子正气势汹汹地站在栅栏外顿然噤若寒蝉。
一盏盏写有"县衙"字样的白纱灯笼被燃挂上。深夜的讯堂上满堂生光如同白昼。宋慈倒背着手慢慢踱着步。吴淼水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不时地偷偷瞟一眼宋慈。
寂静无声的堂外终于有了脚步声。衙役进来小声禀报:"曹墨带到。"没等吴淼水说话宋慈先声夺人"带进来!"衙役应声:"是带曹墨。"曹墨手枷脚镣残臂跛足地被带上堂来。
宋慈正要开言却被曹墨抢先问了:"知县大人犯民都已供认在案为什么还要夜审?"吴淼水说:"今夜审你的并非本县而是提刑大人。记住宋大人问什么你须得从实说切不可对宋大人再说胡话。"说最后那句时暗暗在曹墨手臂上使劲捏了一把。
曹墨抬头看看宋慈"无论什么官提审犯民犯民都只有一种供词是我杀了王四!"宋慈吩咐道:"来去掉刑具!"衙役应命取下曹墨的刑具。
宋慈上前说:"曹墨本官今夜把你带来并非升堂问案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问你。"曹墨脖子一梗:"是我杀了王四!"宋慈却说:"本官恰恰无意问你杀人之事。"曹墨一愣:"那你为什么深更半夜地把我带上堂来?"宋慈站起来踱步到曹墨面前好言问道:"曹墨你家里除了一位白发老娘可还有别的亲人吗?""……这与本案无关。""本官说过今日不问案!""犯民家父早亡家中只有老母别无亲人。家母为了我这根曹家独苗三十多年守寡……""如此说来令堂大人三十年守寡就为把你这根曹家独苗抚育成人?"曹墨闭目点头。
宋慈问:"有一个关于母亲和儿子的故事想必你是听说过的。"曹墨闭目不答。
宋慈娓娓道来:"从前呀有一个儿子索尽了母亲身上的一切还用一种不满足的眼光看着母亲母亲就问’儿子你还想要什么呀?’儿子说’儿子想要母亲的心!’母亲就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了儿子。儿子捧着母亲那颗心欢蹦乱跳地跑出门去不料脚下一绊摔了一跤把母亲的心重重地摔在地上。可母亲的心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儿子你摔疼了吗?’"曹墨被大大触动眼圈忽地一红喊道:"别说了!家母为我这个儿子含辛茹苦一辈子啊可儿子……""可儿子却犯下了不赦之罪就要押赴刑场受死了你自己杀人偿命死有余辜可你那白发老母为你含辛茹苦一辈子如今风烛残年正需要儿子回报养育之恩的时候却反而要为你这不孝之子去法场收尸你这做儿子的能看得到母亲那颗受伤淌血的心吗?"曹墨伤悲难忍:"我……"宋慈紧逼:"你为何杀人?"曹墨脱口而出:"我没有……"吴淼水急叫:"曹墨宋大人面前你又说胡话!"曹墨为难极了:"我……娘孩儿不孝啊……"竟哇地大哭于地。
吴淼水浑身直冒冷汗。
宋慈缓缓转身回到座上坐下耳边听着曹墨的哭声眼前闪现曹母白发瘦骨的凄惨面容不禁也眼角湿润起来。
曹墨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
宋慈用温和的语气问道:"曹墨你为何杀害……"曹墨哀声反问:"你说过不问案的为何言而无信?""好好好本官不再问案不问!可另有一件题外的话题想问问你你不会介意吧?""什么事?"宋慈笑着问:"哦听说……那个王四之妻……叫什么?哦叫玉娘!听说那女人长得的确有点……招眼?"曹墨不解:"什么意思?""嗳嗳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宋某不过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你要不想回答也不勉强。""玉娘是天下最贤惠的良家女子可我差点毁了她的清白名声。""那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玉娘的呢?"曹墨有所警觉地抬头看着宋慈。
宋慈欲擒故纵:"哦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曹墨脸上居然漾起一种神往的笑容:"那是天意的安排——"天上下着倾盆大雨。玉娘跌跌撞撞地在雨中奔跑脚一滑一个趔趄手中的瓜篮脱了手瓜果四处滚散。
曹墨冒着大雨赶了过去脱下外衣披在玉娘身上然后一个个地去捡回瓜果。他见扭了脚的玉娘一步一拐想去搀扶可他的手刚一碰到玉娘的身体就被玉娘有分寸地推开了。曹墨站在雨中看着玉娘挨着墙一瘸一拐地进了家门刚想回身门又开了玉娘把他的湿衣递了出来:"这位公子差点忘了呢。"说着脸上扬起落落大方的笑容等着曹墨接走衣服。
曹墨看着半掩宅门内的玉娘正如梨花带雨别样动人竟呆呆地不知去接。
玉娘就将湿衣往门槛上一放说了声:"谢了。"缓缓从门缝里消失。
曹墨如痴如醉地在雨中站着……
烛火在微风中摇晃着。讲述完这段情景曹墨眼里还流露着无限神往的神色。英姑看着暗笑。
宋慈站起身来像是闲聊似的问:"给你一个时辰能跑多远?"曹墨感到问得意外好一会儿才回答:"囹圄之囚半步不能。""嗨你那文文弱弱的身板比宋某还单薄我想你大概也跑不出十里八里。""要是以前曹某也未必输你。""那要是一条坎坷之路呢?""也能勉强。""再加上狂风大雨!"曹墨怔住了:"曹某是食五谷杂粮的凡夫俗胎不是能腾云驾雾的神仙。"宋慈点点头:"此话有理。宋某哦还有吴知县也都是食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吴淼水有点莫名其妙更有点耐不住性子:"曹墨当天你与玉娘分手之后回到王婆瓜店可是说过……"宋慈突然道:"把犯人送回牢房!"吴淼水话到一半被截不由得满脸狐疑。
书房内一脸焦虑的宋慈正踱着步自语道:"捕头王怎么还不回来呢?"话音未落捕头王满脸懊丧地走了进来。
宋慈一看那神色便觉得无须再问"什么也别说先吃饭。"桌上摆着酒菜未曾动过。
话音一落捕头王已经一杯酒落肚随手从桌上抓起什么就大吃起来。
英姑见了几乎忍俊不禁:"像个饿死鬼!"捕头王边吃边说:"所带银子都用来问路访查了一天没吃东西。"英姑说:"挨了一天的饿还一无所获也真亏了你了。"宋慈说:"本来就是让他去大海捞针空手而归也该是预料中事!"
捕头王向宋慈禀报说:"大人我这一整天在被害人当初去收货银的沿河村访查了百人除了看人家摇头竟无一点线索卑职……"英姑捅了捅捕头王:"大哥……"捕头王回头才知宋慈已经默默地走出客厅。
英姑连忙提了盏纱灯追了出去。
庭院莲花池。夜色沉沉。
英姑提着灯笼照着路宋慈缓缓踱步。捕头王也悄悄地跟在后面。
宋慈暗自思量:本案疑点虽多症结却在真凶。王四进山收取货银回家时身上一定带有银子途经……宋慈聚精会神地在心里分析着案情径直往池塘走去。
捕头王急忙拉住:"大人小心!"宋慈勃然大怒:"大胆敢惊扰本官!"捕头王有点委屈地说:"大人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掉进池子去呀。"宋慈对捕头王说:"对不起……唉三日之期已过其半。可真凶在哪儿呢?
本案曹墨有冤该是确证无疑可找不到真凶即便宋某比他太平县官高一级也推翻不了刑部的批文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太平县将不是凶手的曹墨拉上法场斩下人头。人命关天人命关天啊!"捕头王期期艾艾地说:"大人我……忽然想起个人你们可别笑话我。"英姑催道:"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想法还不直说了!"捕头王说:"我想起头天被大人识破假扮病妇的那个……"英姑笑了:"你怎么会惦记着一个娼妓?""刚才回来路过窑子正好遇见了。""你还真有闲心。"宋慈像是猜出捕头王想说什么:"英姑你别打岔。捕头王往下说。"捕头王接着说:"本案被害人王四被害当天是进山去收取货银的而尸体被发现时身上却分文全无。据大人推测王四被害是出于作案人谋财而案发地点一定是在距河西村发现尸体现场至少十里之外的上游。卑职奉命去河上游走访以期找到王四被害的线索然而卑职却一无所获……"英姑说:"不又说回来了吗?""可遇上那个妓女却让卑职想到一件事:能在大白天干出杀人谋财勾当的不会是良家农人一定是胆大妄为的惯盗但凡惯盗又往往是团伙作案卑职去上游访查无获是因为那儿的盗贼团伙正好都关在县衙大狱……"宋慈眉头一扬想起那日见过的场景:几条汉子抬着病妇过河"劈劈啪啪"地在水面踩起四溅的水花……宋慈眉头大展在捕头王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走!""去哪儿?""下海捞针!"牢房里贼众横七竖八呼呼大睡。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蟊贼们一个个被惊醒过来。
"哎又提人去杀头呀?""好像是冲咱们来的呀。""你是做贼心虚。""咱本来干的就是贼行能不心虚吗?"毛大斥道:"瞎吵吵什么。"话音一落牢外的脚步声骤然就停了。
毛大坐起身子往外一看。栅栏外站着一大群持械衙役为首的却是那天抓他们的大个子捕头王。
众蟊贼像大闸蟹被连串提上县衙大堂。他们跪下后再一抬头看那堂上高坐的正是那位断案如神的官不禁面露敬意:"犯民叩见青天大老爷。"宋慈一双锐眼在蟊贼中一个个地扫过然后笑容可掬地问:"诸位何以一个个脸色茫然?"毛大壮起胆子说:"哦这位青天大老爷犯民们刚才正睡得香呢不知半夜被提上大堂大老爷想问什么?"宋慈说:"嗯看来你这人记性不好。你怎么忘了昨天在牢号里你们对本官请求过什么?"一旁的三子说:"哦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说这牢房太挤了请大人给换间大的。""当时本官又是如何说的?""大人说有个地方比那儿宽敞多了。大人说王法大堂。"宋慈惊堂木"啪"地一拍:"对!本官说到做到所以就把诸位请上这王法大堂了!"吴淼水暗暗嘀咕:"简直不着边际。"宋慈对刚才与他对话的说:"嗳你叫什么?"三子心里一惊:"呃大人问我吗?""对问你。""小人没有名字。家里排行老三都叫我三子。""那么三子就是你的名字?""这算个屁名。我这不过叫个应跟猫猫狗狗差不多。"贼众们被三子说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慈夸他一句:"三子在你们这帮兄弟中我看就你记性最好!"毛大却说:"大人这可是错了咱兄弟中数这小子最木了。"宋慈不相信似的:"这么说你们都有比他更好的记性?那我来考考诸位的记性如何?"蟊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越是没底了。
"比如说谁能记得起来今年八月初十你们都干了些什么?"蟊贼们一个个蔫了神。
宋慈一乐:"怎么你们记性也不会那么不好吧才发生的事竟记不起来?"毛大说:"初十我等打了一票珠宝店拿了人家价值万两的金银珠宝不想让大老爷神眼识破就给抓进来了。"宋慈点点头:"嗯记性不错。不过这太近了本官再问个稍远一点的。去年大年三十是什么天气?"毛大随即说:"下大雪呀。那雪下的村里草房压倒好多呢。"蟊贼们七嘴八舌头地附和有人说:"大年三十我还在雪地里逮了只快饿死的野兔正好过年打打牙祭。"宋慈突然问:"六月初六呢?"堂上霎时一片寂静。
宋慈又好言好语:"去年六月六对诸位而言恐怕也是个不难记住的日子那天又是个什么天气?"毛大说:"实在记不起来不知大人问那天干吗?"宋慈说:"本官给提个头兴许就能想起来了。去年六月六天降暴雨。""六月的天孩子的脸暴雨说下就下谁记得哪天下雨哪天刮风啊。""本官再给你们提个醒有一个木耳商人早上进山收账午后出山返回经实地查访诸位门前是必经之路想必不会一点也想不起来吧?"蟊贼们相顾茫然。
毛大催道:"你们有谁记得吗?记得就快说。""那天下过一场暴雨倒还能依稀记得可没见过什么木耳商人呀?""是啊大人能说说那木耳商人长什么样吗?"宋慈说:"要是都让本官说了又怎么知道谁的记性更好呢?"蟊贼们哑然。
吴淼水暗自嘀咕:"简直是把法堂当做瓦舍戏场了。"宋慈又说:"本官再给你们提个头:木耳商人身上有一样东西对诸位而言只怕不会视而不见是一只金黄颜色、绣着’王四’二字的银袋子!"三子闻言忽然轻轻"啊"了一声本能地反过双手去护他的屁股。
毛大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同时宋慈和英姑也对望了一眼。
宋慈有意提醒:"你哦三子是否记起点什么了?"三子慌乱地说:"不不犯民记得去年六月初那几天犯民一直都在这县城里踩点不在家大哥您说对吧?"宋慈把目光转向毛大。
毛大苦着脸说:"大人我等实在记不起来……"宋慈的双脚泡在水里敛神思索着。英姑在一旁也在想着什么。
宋慈和英姑眼睛对视片刻几乎同时叫了对方一声。
"哦你先说。""既然大人也想到了我又何必多说。"宋慈颇有点急切:"让你说你就说。""大人在堂上说到银袋子的时候其中有个蟊贼有过异常神色。见他顿然一惊反过双手去捂屁股……""哪个蟊贼?""就是那个叫三子的蟊贼其状十分可疑!"宋慈颇有点抑不住地兴奋:"谁说大海就一定捞不到针呢!走!"宋慈领着捕头王和几个捕快快步向大牢走去。
子夜过后县狱大牢内蟊贼们横七竖八地躺满一地一个个都死猪般沉睡。只有一双眼睛闪动着不安。这是三子。他左右看看见同伙们都睡着了就悄悄坐起脱下裤子开始拆屁股上的那两块补丁。
三子又咬又扯好不容易拆下一块正想拆第二块忽然一惊。同伙们不知什么时候都醒了过来一双双冰冷的目光令他直打寒噤。
三子大惊:"啊大哥……"毛大轻轻一声:"上!"贼众一哄而起扑向三子却扑个空。
三子身子小而灵活又借着黑从同伙胯下一钻逃到一角落跪着向毛大求饶:"大哥先别动手听我说听我说呀……"毛大把脸凑到三子的鼻子前压着声音狠狠地说:"你我当时结伙的时候是怎么发的誓你小子该不会忘吧?"
三子说:"没忘没忘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私食财物自断手足。""还有一条更重的规矩。""盗人之财不得沾人之血!""可你为什么杀人?"三子大叫道:"我没有杀人……"嘴马上被同伙捂住了。
毛大一使眼神捂三子嘴的手一撤三子喘出一口大气压着声音申辩着:"大哥真的我真的没杀人我手上真的没有沾血啊。"毛大狠声道:"住口!刚才那位大老爷一说’王四’我就知道是去年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那桩杀人案。可我想不到那是你小子做下的血案……"三子辩道:"不不不是我……""不是你大老爷提到银袋子的时候你为何惊慌?不是你那你屁股上这两块金黄色的银袋子的布是从哪来的?不是你你又为何要偷偷拆了它!难道不是你做贼心虚自露马脚?""是是这补丁是我老婆分辨不了颜色用一个银袋子的布给补的那银袋子上也的确绣着两个字一个是王八的王一个是一二三四的四可那木耳商人真的不是我害的呀!"毛大咬着牙说:"事到如今你小子还敢抵赖!不是你杀了人人家的银袋子怎么会跑到你家去了?偷人不过坐牢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你知道吗!你犯了门规不要紧兄弟们也会受到连累都是有妻儿老小的全让你毁啦!"三子几乎要哭出声来了:"不不大哥兄弟们我真的没杀人我手上没沾血呀……""大哥来人啦。"毛大发狠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是不想连累弟兄们就立马自己一头撞死!""不不大哥我家里也有父母妻儿我不想死……"脚步声已逼近牢前。
毛大突然夺过三子拆下的那块布和裤子高声呼叫:"大人凶手在这儿他是凶手……"宋慈忽然出现在木栅外看着毛大手上晃动着的那块金黄色的补丁。
县衙大堂两块补丁宋慈、吴淼水各持一块在手细细看着宋慈手上那块上有被剪去一半的绣字。
吴淼水越想越奇:"大人王四的银袋子怎么会在他的屁股上太不可思议了吧?"宋慈不禁失笑出声:"这真是应着了乡间的一句俗语怎么说的?"他把目光投向浑身筛糠似的跪在堂下的三子。
三子支吾道:"呃……门旮旯拉……拉屎天会亮的。"宋慈说:"此时正好天已放亮。你从实招来吧。"三子说:"大老爷犯民真的没有杀人呀。"宋慈把目光扫向三子身后的毛大等:"你们说呢?"毛大说:"这……三子你不知这位大老爷能未卜先知吗?你那伎俩蒙蒙县官还行想蒙这位大老爷只会罪加一等快招吧!"三子哀声道:"大老爷容禀。大老爷呀那银袋子并非小人杀人劫财得的而是小人偷的大人明鉴啊!"宋慈问:"偷的?从何处偷的?""春宵楼偷的。""偷了谁的?""我不认识那人。嗳大人只要问阿春就知道了她可为我作证的。"宋慈大声说:"传阿春上堂!"少时阿春被提审上堂。问过几句提及银袋之事她脱口说出一个人的名字:"那人叫王四!"宋慈十分意外:"再说一遍。"阿春肯定地说:"就叫王四。银袋子上绣着他的名字呢就叫王四。"宋慈问:"那是六月初几?"一旁的三子探头说:"六月初八。"宋慈问:"你何以记得那么清楚?"三子说:"那几天大哥让我在县城踩点呢。犯民白天踩点晚上就在窑子里过夜。"阿春证实:"他说的都是实话。"在玉娘家英姑将两块补丁递到玉娘面前。
玉娘捧在手上一看立刻泪如泉涌:"这正是我给四郎缝银袋子的布料。"英姑问:"你丈夫生前可有什么仇人?""家夫为人谦和从不与人结怨。""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譬如是否常常夜不归宿?"玉娘听出英姑的话外之音:"不家夫为人正派。""出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出事前三天一早家夫出门去东山收取货银说好当天一定回家的。""他为什么要说得那么肯定?""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四郎说好一定回来亲手给我做寿面的。四郎这么说了就一定会这么做的。""结果他当日却没有回来。""不是出事了吗。""好告辞。""嗳这银袋子是在哪里找到的?"英姑缓缓回过头来:"春宵楼。"玉娘顿时一脸茫然。
天色方明阿春疲惫地走回春宵楼。身后传来一句:"站住!"竟是捕头王又追了上来。
阿春急了:"该说的我不是全在堂上说了吗?你怎么还……"捕头王说:"我只问你一句话。""什么话呀?""昨晚有一男子找你寻欢就是那个’一百年也碰不上一个’烧成灰你也能认出的老嫖客。"阿春一怔:"噢昨晚你偷听了对吧?""快说!"阿春忽然脸色一变:"哎呀我怎么忘了对大人说了。""说什么?""你们不正在找他吗昨晚那男人就是他。""他是谁?""王四呀。"捕头王大出意外:"王四?"捕头王埋头在大街上走着暗忖:"王四一年前就遇害怎么又阴魂重现呢?
可那男人的声音我总觉耳熟……"忽然站住敛神一想大悟:"啊是他!"心里一阵兴奋拔腿在大街上飞跑起来引得路人伫足张望。
官驿内宋慈仍在苦苦思索中。
英姑和玉娘的到来仍没能解开那个结。
"大人原以为循着这银袋子的线索就能找出真凶想不到案情却越搅越没头绪了。"英姑轻叹一声。
宋慈看了英姑一眼摇了摇头却不说话。玉娘说:"既然带着银袋子逛窑子的不是王四本人那又会是谁呢?"英姑想到什么:"如果那三子讲的都是实话那么当初带着那只银袋子去春宵楼的一定就是本案真凶!现在惟一见过凶手面的就是那个窑姐何不把她再传到县衙让她好好想想……"宋慈正想对英姑说什么捕头王兴冲冲跨进门来大声道:"大人我知道谁是凶手了。"英姑急切地问:"谁是凶手?"捕头王大声说:"昨天我路过春宵楼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时却想不起来刚才去问窑姐她忽然记起来昨天那人就是当初被三子盗走银袋子的王四。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那王四早死了怎么会阴魂重现?更让人费解的是王四的声音我怎么会耳熟呢?在回家的路上就像神人相助我忽然想了起来那声音不是王四而是最早报案的河西村里正!那天在河边我看他言语支吾心怀鬼胎就对他有所怀疑。"英姑惊喜不已:"这就全对上了。是里正杀了王四劫走了王四的银袋子然后到春宵楼去寻欢作乐不想惯盗三子也是那窑姐的熟客又盗走了他的银袋……"久不开腔的宋慈终于开了口:"英姑给我泡脚!"宋慈的双脚泡在盆里两只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脚盆里发出轻轻的水花声。但他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厅堂外捕头王和玉娘在悄悄议论着。捕头王指着里间洗脚的宋慈低声说:"难道他还不信那里正是凶手?"英姑说:"大人说过刑狱命案总是由一个又一个的环节节节相连而成。
破案之法就是要把所有环节串联起来并一个个地解开其中之谜只要有一个说不通情理就无法连通全案。我猜想大人正在解开最后那个环。"捕头王问:"那你说最后的那个是什么呢?"英姑肯定地说:"里正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行凶作案。"里间宋慈面若凝霜双眼凝视着水中的双脚。随着脚的搓动盆里发出轻轻的水声。看着盆里的水花蓦地闪现那个场景:一伙大汉肩抬"病妇"过河十几双赤脚踩着浅浅流水"劈里啪啦"地水花四溅……
宋慈猛地回过神来大声喊道:"捕头王备马!"吴淼水在县衙厅堂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三天三天这三天怎么就老过不去呢?"外边似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就像从吴淼水心口踏过吴淼水猛地惊起躁动不安乞求般地自语:"三天三天三天快过去吧……"两匹快马风驰电掣般地在长堤上疾奔。到长堤尽头骑在前头的宋慈一勒马缰久久地看着那条有浅水从上面淌过的水坝。
英姑问:"这桥怎么在水底下?"宋慈答:"旱季是桥汛时就是坝!"宋慈如释重负不禁长吁:"三天三天!这正是第三天!"大堂威严肃静。正堂上坐着宋慈一手随意在翻阅着案卷一手却在桌面上轻轻而有节律地叩着节拍显得很是悠闲。
坐在大堂左边的吴淼水却忐忑不安时而侧目看看宋慈时而探头望望堂外。几次想说什么又不敢贸然张口如坐针毡。此时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宋慈那若无其事地敲击案面的节拍声。尽管那声音其实极其轻微但因为此时整个大堂就像一个谜对一个心怀鬼胎的人而言哪怕是最轻微的声音连续响着都会增加神经的紧张吴淼水因此鼻尖上又渗出汗珠。
大堂右下角置有一张书桌书桌后坐着那位螳螂脑袋的唐书吏。案未开审唐书吏就已早早地铺好纸润好笔并侧着那颗螳螂脑袋只等着大堂上宋大人一开口他便可往纸上记录。由于有幸给提刑官作录事激动得握笔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那杆润足了墨水的笔似乎显得比它的主人更为巴结早已经开始随着主人的颤抖"滴滴答答"地往白纸上滴墨了螳螂脑袋却全神贯注地看着宋大人对笔竟毫无察觉。
宋慈终于翻阅完了案卷又看看那件血衣然后举目往堂下扫了一眼。
堂下还有曹墨母子玉娘和王媒婆都已传唤到堂。
曹墨侧了侧脸正和玉娘的目光撞个正着双双连忙移开却又同时再回过头来。玉娘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美而不媚却有一种透人心田的温柔。曹墨尽管蓬头垢面眼中却流露出一种死而无憾的欣慰。曹母发现了儿子和玉娘的神情就把充满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堂上的宋慈。这些无声的交流都没逃过宋慈那双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睛。
吴淼水终于忍耐不住了向宋慈拱拱手道:"呃……宋大人与本案有关的一干人均已到齐是否……"宋慈头也不回就把吴淼水的话堵了回去:"还有一人未到!"吴淼水坐立不安地向外探了探脑袋又回头看看越发显得轻松悠闲的宋慈终于又按捺不住挨近宋慈轻声提醒:"宋大人今天可是刑部批文的最后一天要是……"宋慈说:"哦多谢贵县提醒了今天可是刑部批文处斩人犯的最后期限过了今日此案便……"目光一瞥唐书吏的书桌"嗳唐书吏是否该换一本干净的录事簿来。否则今日的笔录便做不成了。"螳螂脑袋低头一看才发现录事簿上早已滴满了墨汁一阵尴尬忙起身去换簿子。
宋慈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宋某今日此举多少有点不合时宜因为再过几个时辰便是刑部所下的行刑时刻如果在今日午时前不能将杀害王四的真凶捉拿归案……"他目光向吴淼水一瞥"贵县对宋某的说法是否觉得不太中听?"吴淼水说:"岂敢岂敢。不过听宋大人刚才所言本案真凶似乎还真是另有其人?""问题不在于是不是还有一位真凶而在于今日午时三刻前要是还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推翻原判那么曹墨就得按律斩首示众——然而到现在为止宋某并没有查出别的凶手。换句话说本案已由吴知县判如铁案并已有刑部批斩文书即便宋某官高一级也无权改判原案!"吴淼水的脸上则掠过一丝宽心的轻松。
曹墨说:"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宋慈说:"所以宋某刚才有言在先称今日之举不合时宜甚而至于这是出于宋某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嗜好。"吴淼水不无讥意地说:"宋大人卑职说句笑话要是真能让人挑出骨头的那就不是鸡蛋。"宋慈淡然一笑:"那就不妨试试看看宋某能不能从鸡蛋里真的挑出一两根骨头来。"他一扬案卷"王四被杀的案由在这案卷中均有记录并且人证、物证、口供、画押一应俱全。此蛋之中是否也有骨头可挑暂且不论宋某倒想从吴县令眼中的第一位嫌疑人玉娘说起……"吴淼水赶紧说:"卑职早已把玉娘的嫌疑排除了……"宋慈说:"可她曾经被贵县指控为与奸夫共同谋杀亲夫!所以本官的话须得从玉娘说起。去年盛夏太平县接到河西村里正的报案说是他本人从河里捞起一具男尸。吴知县当即赶到现场见尸体创伤累累且已开始腐烂所以在场乡邻竟无一人敢确认死者的身份仅有人含糊说死者与木耳商人王四稍有些相像。于是吴知县立刻就命人传王四之妻玉娘到河边认尸。玉娘来了令人费解的是那么多邻人反复辨认都无一人敢确认死者就是王四而玉娘却在三丈之外就认出死者正是她的丈夫王四岂不怪哉?"
曹墨母子闻言都不约而同地看着玉娘。
玉娘想说什么却又像是碍于什么终没说出口。
宋慈说:"按常理对此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玉娘事先已经知道其夫在此被害。换言之这正是她事先与凶手商量好的。"唐书吏的螳螂脑袋挺得笔直。
宋慈走到吴淼水的跟前"吴知县你正是按此常理推断玉娘是通奸谋夫的对吗?"唐书吏着急地说:"不不这是小吏最先看破的。"吴淼水气急败坏地斥道:"你自己老婆偷奸养汉却找旁人泄气大堂上还轮不上你多嘴!"宋慈一笑:"不管唐书吏是确有高见还是另有隐衷贵县当初不仅认同了唐书吏的高见还的确以’谋杀本夫’之嫌疑而将玉娘缉拿归案。"吴淼水不得不承认:"呃……当时的确按常理……"宋慈走到王媒婆面前"无独有偶正在吴淼水对玉娘心生疑团之际陪玉娘同去江边认尸的王媒婆又脱口道出一个与此案至关重要的秘密——或者说这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否则王婆婆又何以知道——王媒婆说出的那个所谓的秘密就是三日前有人曾扬言要杀了王四娶玉娘。这样一来一桩奸夫淫妇通奸杀人的案情便顺理成章了而奸夫淫夫不用说就是这位扬言要杀了王四的曹墨和玉娘。"曹墨大声说:"王四是我杀的与玉娘丝毫无关。"吴淼水已被宋慈的推断搞得心烦意乱:"大胆曹墨竟敢如此咆哮公堂该当何罪?"曹墨毫无惧色:"该当何罪不早判了死罪了吗?"玉娘忙劝曹墨:"曹大哥你先别着急且听宋大人往下说。"宋慈环顾四周:"大家还想往下听吗?"堂下顿时一片肃静。
宋慈继续道:"那好宋某就接着说。确定了奸夫淫妇案子似乎一目了然。
什么取证检验、问审勘察在吴知县看来都没那个必要了重要的只是人犯尽快招供画押可成全他三天破一桩杀人命案的政绩。正是因为吴知县建功心切以至于连玉娘何以能在三丈之外认出王四的疑问也忘了问一问。吴大人可是这样?"吴淼水支吾道:"当时卑职是按常理推断便……"宋慈说:"可你却忽视了玉娘与死者王四是一对恩爱夫妻夫妻之间有比旁人更易相认的特征这不也是常情常理吗?其实玉娘站在三丈外就一眼认出丈夫王四凭的正是他丈夫身上有一样旁人并不知情的特征。"吴淼水急问:"什么?""王四的一只脚上有一个骈指而从水中捞上来的尸体显然不会是穿着鞋的。玉娘对此你能为宋某作证吗?"玉娘点头说:"我当时正是先看到了四郎的骈指认出来的。"吴淼水不解:"宋大人是怎么知道的?""道听途说。恰好宋某别无所长独好记性。除宋某之处想必曹公子也是听别人说起过的。"曹墨似乎记不起来:"嗯?我……"王媒婆说:"你忘了老身当时对你说过的。我说人家王四就是有福气连脚趾也比旁人多长一个。"曹墨恍然道:"哦王妈妈是对我说起过的。"宋慈说:"其实同样的话王婆婆在公堂上对贵县也说过遗憾的是知县大人对如此重要的一个细节居然充耳不闻。"吴淼水强词夺理:"宋大人可卑职对此案最后的判定并非是通奸杀人而是曹墨蓄意谋杀。"宋慈突然把声音提高了一倍:"对这正是宋某要从鸡蛋里挑的第一根骨头!你先以情杀案将奸夫淫妇捉拿归案后又自己否定通奸杀人放了玉娘而判曹墨以大辟之罪案情完全变了如何变的?换而言之既然不是通奸害命那么曹墨蓄意谋杀的动机何在?"吴淼水辩道:"曹墨生性风流见了玉娘貌美顿生夺妻之心他想杀了王四使玉娘成为一个寡妇然后再请王媒婆玉成其好事难道这不是他的动机吗?"宋慈说:"就算曹墨确有杀人动机可他是否就有了作案杀人的时机和条件?这便是宋某今天要从鸡蛋里挑的第二根骨头!"吴淼水直冒虚汗。
宋慈回到堂上取出一张画有从王婆瓜店到河西村口的线路图指着图上所示道:"不妨按此图来看曹墨与玉娘第一次邂逅的那个雨天究竟能干些什么?当时玉娘在王婆瓜店买好甜瓜刚一出门雷雨骤然而至。玉娘冒雨从瓜店回家风雨中不慎摔倒曹墨一见便冒雨上前扶起玉娘帮她捡起散落的瓜果。曹墨见玉娘扭了脚伸手欲扶而玉娘碍于男女大防拒绝了曹墨自己扶着墙进了家门如果说仅在雨中那么点时间曹墨便心生杀王四而谋娶玉娘之心那么他必须立即朝东方快跑!"大堂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宋慈。
宋慈接着说:"也就是说在倾盆大雨中泥泞山道上他须得一口气奔跑十几里地才有可能在天黑前赶到你们认为是王四被害的案发地河西村口的堤岸上伏击被害人。"底下有人开始小声嘀咕了。
宋慈缓了口气继续道:"然而事实上曹墨并没有像宋某描述的那样往东去伏击杀人。而是往西走了又回到了王婆瓜店……曹墨王婆当时可是这样?"曹墨、王婆异口同声:"正是这样。"宋慈又问:"吴知县如果曹墨起了歹意欲杀王四却又回到王婆瓜店去干什么?"吴淼水愣了一下:"这有何难解因曹墨并不认识玉娘的丈夫王四回瓜店是为了向王婆打听王四其人。"宋慈大声说:"说得好!曹墨王婆你们二位当时一个如何打听一个如何告之从实再说一遍。"曹墨说:"当时我确实问过王妈妈玉娘的丈夫是谁。"王媒婆说:"我说玉娘的丈夫叫王四。曹墨便说——"曹墨拧着湿衣说:"一个城里住什么王四王八的我怎么不认识?"王媒婆说:"这是城东你家住城北不认识的人多着呢。""王妈妈你帮本公子传个话过去就说本公子愿出一千两银子让那王四把老婆让于我。""哼你就是出一万两黄金也休想夺人之爱!""那我干脆半道上去把王四杀了再娶玉娘为妻。""哼读书人说话不怕咬了舌头。你要有胆量杀人老婆子三天便把玉娘送到你府上。""轰"地一个炸雷王婆赶紧捂嘴……
王媒婆抽了自己一嘴巴后悔不迭"真不该说那遭天雷打的笑话!"宋慈走到曹墨跟前"然后你便离开王婆瓜店冒着大雨一口气狂奔十里泥泞山道赶到案发地点将王四刺杀抛尸江中可是这样?"曹墨不解:"呃……"吴淼水喜形于色:"宋大人推断得丝毫不差曹犯对此一直是供认不讳早有供词在案。"宋慈猝然变脸"啪"地将案卷甩在吴淼水面前的案桌上"一派胡言全是伪证!"吴淼水脸色"刷"地变得煞白。
宋慈大声道:"其一曹墨既然垂涎玉娘美貌意欲得之而起杀心又怎么会将杀人计划告知他人?其二虽然向王婆打听过玉娘丈夫可并未细问王四的形貌特征连欲杀之人是何模样都不问清楚又凭什么杀人?其三从王婆瓜店到案发地足足十里之遥吴知县莫非忘了那天你我同去河西足足两个多时辰更何况一年前的案发日暴雨倾盆狂风大作道路泥泞凭他这么个文弱书生的两条腿何以能够在天黑之前赶到案发地截杀王四?如上三点足以证明曹墨既无作案条件更无杀人时机这份供状不是伪证又是什么?"吴淼水差点闭过气去好一会儿才出得声来:"这……宋大人一番推断虽然精彩绝伦却也不无牵强卑职不敢苟同。"宋慈说:"那就请贵县不妨也挑挑宋某的骨头。"吴淼水强词夺理道:"从曹犯遇见玉娘见色起意萌生杀人之念到王四浮尸江中被人打捞上岸时隔整整三个昼夜只须将作案时间延缓一夜半日曹犯杀人的时机和条件岂不全有了吗?""不!王四绝不可能死于第二天。""也未必就那么确定。"宋慈又唤:"玉娘。"玉娘应声:"民女在。""你丈夫王四何日离家?""六月初六就在那个雷雨天的一大清早。""出门前他对你如何说来?""家夫再三说当天下午一定赶回来亲手给我做寿面的。"王媒婆忙说:"是的是的。那天玉娘来我店里买了好几个甜瓜说是等她四郎回来吃的……"吴淼水心烦气躁地喝斥王媒婆:"宋大人没问你话谁让你多嘴!"王婆顿时蔫了下去。
吴淼水说:"宋大人那王四当时虽然说当天赶回可为什么事耽搁了延误了归期也未可知。"宋慈说:"能证明王四被害日期的还不止于此。""还有什么?""据此案尸体验状上所记载的尸体腐败程度尸体在水中浸泡至少在三天以上。因此王四必定是死于当天的返家途中。"全堂鸦雀无声。
螳螂脑袋大汗淋漓地埋头作着笔录边录着边轻声赞叹:"精彩精彩……"捕头王率众捕快进入河西村引起一片狗吠声。村民们见来了一帮公门差官既好奇又怕事地远远地观望着。
捕头王等来到一所大概算是全村最体面的民宅前让带路的上前敲门。
门开了里正谭小探头一见来人霎时变了脸色:"啊各位差官有……
有什么事吗?"捕头王问:"你忘了提刑大人说过让你随时听候传唤吗?""正是谁让我大小也是个里正呢。"两个捕快上去"哐啷"一声给他上了链拉起就走。
里正大呼小叫起来:"哎……各位差官大爷误会误会呀。我是报案的又不是作案的你们凭什么锁我呀……"村人们见状便小声议论开了。
"早知这小子是雁过拔毛的势利小人果然有这一天。""当一个屁股大村子的里正品字还缺两张口呢平时就盛气凌人。""这叫粉刷的乌鸦白不了多久。"大堂上吴淼水已是大汗淋漓。眼珠子转了半天才又想起一件重要的物证来:"依宋大人所见曹墨是清白无辜的那么这件血衣又作何解释?"宋慈大声说:"好问得好。贵县拿这件血衣当做曹墨杀人的物证而宋某最初确定此案必有冤情的也正是因为这件血衣!"全堂人都为之惊愕。
他缓缓走到曹母跟前"这位老妈妈你为儿子这块心头之肉守寡三十年一番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也无须人言了。宋某记得您老说过在三十年中连一个指头都没舍得打儿子一下因为儿子是娘的心头之肉啊。"曹母听了这番话呜呜地哭了起来。
曹墨听了也止不住泪水直涌:"娘都怨儿子戏言惹祸害娘遭罪孩儿不孝啊。"吴淼水恼怒地说:"宋大人您……您这是唱的哪出啊?"宋慈一抖衣物平铺于地道:"手握生杀予夺之大权的知县大人难道真的看不出来?""这……请……请宋大人赐教。""其一案发日下着大雨如果这确是曹墨行凶时所穿的衣物血迹必然是边缘模糊而这块血迹分明未经雨水;其二如果这血迹是行凶时所溅溅血必定或是在身前或是在身后而这件血衣前后襟上的两块血迹一色相印分明是人为滴上鲜血所致。"宋慈边说边掀动衣物作着演示。"其三那便是曹母期望有朝一日能得申奇冤而故意留下的破绽!"吴淼水分明没有了底气"大人所言卑职不甚明白。""本官问你此案发于何时?""去年盛夏呀。""可这件在盛夏时节行凶杀人时所穿的血衣却是一件厚重的锦缎秋衣!"吴淼水哑口无言汗流如注半天才大着舌头从喉咙底下冒出几个字来:"这……难道……莫非……"他把目光投向了曹母。
宋慈大声说:"你没有猜错正是这位白发慈母为证明儿子杀人伪做了这件血衣。""这太不合情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正是本官要问你的!"吴淼水几乎站立不稳仍作最后的挣扎:"即便这样可……可曹墨对此供认不讳那供状上的可是他的亲笔画押。""这画押的确出自曹墨之手可这里又有了一个极大的破绽!""什么?"宋慈转向曹墨问道:"你原是个风流倜傥的书生并无残疾在你府上宋某也亲眼见过你那一手妙笔丹青可在这供状上你为何不用习惯的右手却用你的左手画押?"曹墨苦着脸示其残臂:"您看……"宋慈大声说:"对!因为画押时他的右手已经废了!怎么废的?是知县大人建功心切不惜以严刑逼供迫使曹墨屈打成招——"吴淼水高坐大堂对堂下曹墨道:"怎么样本县已经为你过了多次堂了你还是招了吧否则再让你受些皮肉之苦连本县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呀。"曹墨说:"我……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你……判我死罪吧。""胡说!本县向来是重证据的清官没有杀人物证本县焉能判你死罪?""我求生无望难道……难道求死也不成吗?""住口!照你说难道是本县冤枉了你不成?""天……天知道哇!""都这样了你还敢对本县耍刁。看来你受皮肉之苦都上了瘾了。那好本县成全你来呀与我夹!"四大汉如狼似虎地上前一夹只听得曹墨一声惨呼又昏死过去。
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曹墨被衙役们用一块木板抬着行走在街头路人见之惨不忍睹。走过那条熟悉的小巷时门板上的曹墨那双毫无生气的地眼睛居然亮了起来。
门板抬到曹母的床前。曹母看儿子这副惨状滚下床来:"我的儿呀你怎么会成这样呀?让他们打成这样娘怎么不心痛死呀……"曹墨哭诉着:"娘啊儿到这步田地生不如死呀。"曹母向衙役跪下哀求道:"各位差官老爷你们跟县官说说求他不要打我的儿子了。就让老身去代儿子受吧。我求求你们了。"为首衙役者:"老人家要你儿子免受活罪不难只要找到那件血衣案子就可结了就不会再受这活罪啦。"曹母不解地问:"什么……血衣?"曹墨说:"娘反正交出血衣孩儿是死罪交不出血衣孩儿是活罪死罪都得受。与其说被他们活活打死倒不如干脆……"曹母痛心不已:"墨儿你莫说莫说了……""娘您要是心疼我这不孝之子就帮帮我帮帮我吧。娘孩儿实在是受不住了呀娘……"曹墨扑入娘的怀里痛哭。
衙役劝道:"老人家只要曹墨交出血衣早日定案知县大人兴许能免他一死没有血衣案子结不了免不得要一次次过堂……"曹母明白了用手捧起儿子的脸看着儿子那充满乞求的目光默默点头:"墨儿为娘明白了。"她走进里间又返身插上了门闩从衣箱里取出曹墨的一件干净的绸衫想了想又换了一件缎袄子铺于桌上。瘦骨如柴的老手颤颤抖抖地抓起一把剪刀又捋起一条细如麻杆的手臂。曹母面部一紧剪刀在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慈母的鲜血和着泪水点点滴滴洒在锦缎袄子上。
堂前的衙役等久了"嗳曹墨你把血衣藏哪儿了你娘怎么老半天还没找出来呀?"里间的房门终于开了曹母脸色苍白捧着一个包袱走了出来。她将包袱交给衙役后回到儿子身边"墨儿你从小没有离开过娘你记住要是县官老爷言而无信的话娘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曹墨挣扎着从担架上爬起来给母亲下跪:"娘你生儿养儿几十年孩儿此生却报答不了了。娘孩儿下辈子不再投胎做人做牛做马报答您今生的养育之恩……"曹母"啪"地扇了儿子一个耳光:"住口!你记住!来世你还要投在娘的怀里还要做娘的儿子下辈子娘不会再让儿子受这样的苦了。各位差官有劳诸位回去路上把我儿抬得稳一点让我儿少受些苦痛。老身拜托你们啦。"边说边给衙役们塞着碎银。为首的衙役摊着手掌看了看那把碎银又抬头看了看这位白发慈母不禁眼圈骤然红了起来他一把将那把碎银子拍在了曹家的饭桌上一挥手道:"回衙!"其他衙役也都将老人塞给他们的碎银子放回桌上。
衙役们抬起曹墨要走。
曹母流泪看着忽听为首的那位衙役传来一声:"当心点抬稳了!"曹母心头一热一酸复一痛泪水就如雨而下嘴里无力地呼唤着:"墨儿我的墨儿……"终于昏倒在地。
宋慈拉过曹母的手慢慢捋起老人的衣袖那道刀痕令人心颤。
曹母看着宋慈眼里滚动的泪花慢慢跪了下去泣道:"宋青天为我儿申冤啊!"宋慈扶起曹母"普天之下何曾听闻过母亲作伪证把亲生儿子推上断头台的事?而这位母亲做了这样的事!其情其理发人深省发人深省啊我的县太爷!"吴淼水不敢抬起头来:"宋大人您要是能证明曹墨无罪卑职也……心悦诚服。"宋慈大声说:"不本官今日恐怕不仅仅证明曹墨无罪还要证明另一个人有罪!"吴淼水一惊:"什么……哦对对要是杀害王四的凶手不是曹墨那一定另有其人想必宋大人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从远而近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一会儿捕头王挥汗上堂。
捕头王大声说:"启禀大人卑职奉命已将河西村里正拘传到堂。"吴淼水愣了一下:"什么报案的里正?"宋慈冷声道:"哼对这样的小人倒要摆出点刑堂威风来。来呀与本官升堂!"两边衙役上堂水火棍整齐排列堂威慑人。
里正颤巍巍地被带上堂来跪下。
宋慈喝道:"堂下跪的可是当初向太平县报王四案的里正?"里正哆嗦道:"草民正是河西村里正。""姓甚名谁?""草民姓谭名小。"宋慈故意问道:"作何解?"里正说:"谭是言字边的谭小便是大小的小村里人老把草民的姓字叫别了音就成了’贪’小了。"宋慈哼了一声:"贪小!对这个被叫别了音的姓名对你倒更为贴切!""这……小的是有点贪小便宜的小毛病。""小毛病?你的这个小毛病却差点送掉一条人命!""啊不知者无罪小的不知惹什么事了?""你从王四身上究竟得到多少银子从实招来。"众人闻言都把惊愕的目光投向了里正。
里正惊慌失措:"没有没有草民好意把尸体从水里打捞上来哪里图他什么银子了呀?"宋慈大声说:"那王四当日一大清早是去东山收取货银的所以他返回时身上一定是带着足以让你这位姓贪名小的小人眼红的银子。"里正急辩:"没有没有草民确实没拿……"坐在陪审案后的吴淼水终于按耐不住习惯性地一拍桌子:"原来真是你谋财害命!来呀与我用……"忽然意识到今日主审官是宋提刑"哦请宋大人发落。"宋慈淡然一笑:"知县大人习惯于一坐大堂就先动刑而本官却以为先弄清楚该不该打然后再打也不迟。"里正说:"宋大人草民大小也是个里正虽然有点贪小便宜的毛病但杀人劫财是绝对干不出来的。大人明鉴啊。"宋慈说:"你并非是杀害王四的凶手否则你便不会去报案。但你干了那件法理所不容的事却几乎造成一桩天大的冤案!"里正一副不解之状:"大人……"宋慈厉声道:"那天你路过案发地发现河埠角上浮着一具尸体且必定是俯卧水面。当时是正午酷日当头堤上别无行人。你将尸体打捞上岸后发现死者身上的银袋于是贪念顿起便偷偷将银袋藏匿在河边草丛之中然后才上太平县报案。可对?"里正面露惧色不敢正对宋慈的逼视。
"天黑之后你才来到现场取出银袋。意外横财让你高兴得心花怒放所以你取了银子后没有回家而是趁兴来到县城的春宵楼——"里正谭小来到春宵楼前正左顾右盼着阿春迎了上来。二人调笑之际被迟来一步的三子撞个正着注意到谭小鼓鼓的腰间。
谭小的脚刚刚踏进房门就迫不及待地抱住阿春往床上拥。阿春尖声叫着:"哎呀别急呀。没见你那么猴急的。"谭小乐不可支:"大爷今天高兴、高兴啊……""什么事那么高兴啊捡到元宝啦。""让你说着了大爷今天就是捡……哦大爷今天赚了发了知道吗?"说着把外衣一敞露出贴身的银袋。
阿春伸手去捏了捏银袋:"哼看你的样子也不是做大生意的身上倒是带着不少的银子啊。""那你还等什么?"谭小急呼呼地开始脱衣。
却不知门外三子的一双眼睛正盯着桌上的银袋呢。
不多时正在春宵楼下迎来送往的老鸨忽听楼上一声尖叫:"啊你没钱逛什么窑子想白玩姑娘……"老鸨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忙上楼只见谭小正语无伦次地向阿春辩解着:"我刚才明明是带着银子的你也是看到过的可是……这一会儿我的银袋子怎么就不见了呀?"阿春厉声道:"你的袋子不见了怎么问我呀?再说我根本没见你带什么银袋子呀。"谭小说:"一定是你们这春宵楼里有贼偷走了我的银子。"老鸨不高兴了"哎这位客官空着手来占人便宜倒还反诬我们是贼。来人把这无赖给我轰出去!"谭小慌了"我自己走自己走。"灰溜溜地跑了。
阿春转身回到房里见床上坐着个人"三子是你?"三子得意地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吧?""谁说我没想到那家伙说银袋子不见了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哈哈。"三子把银袋子往阿春面前一扔"数数。"阿春捧起银袋子倒出银子"哇足足几十两呢。咦这银袋子上还有字呢。"三子拿过银袋子:"我看看。哦这两个字我倒认识一个是王八的王一个是一二三四的四。""那家伙怎么取那么个怪名王四。""嗯这银袋子的布柔软光滑拿回去拆了给老婆做条裤衩。""哎这些银子咱俩怎么分呢?"三子说:"你想怎么分就怎么分。"说着将阿春按倒在床上。
里正惊奇不已:"这……宋大人莫非亲眼看见不成?"宋慈惊堂木"啪"地一拍厉声喝道:"你还不从实招来!""宋大人都说了草民还有何话可说?可草民只是贪小便宜不是杀人凶手啊。请大人明鉴!"宋慈说:"正因你盗走死者身上的银子才使本官误入歧途把本案当做是谋财害命险些因贻误破案时机而酿成大祸。你身为一乡里正想必也知道此罪该作何处置?"里正哭丧着脸:"按律该打……四十大板。"宋慈说:"对你这种人本官一向不会心慈手软。经不经得起这四十法棍就全凭你自己的命了。拖下去!""宋大人饶命饶命啊……"衙役应命将里正拖出大堂按在了堂外石条板上光腚朝天被重责四十板直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
吴淼水故作姿态:"这里正太是可恶。但杀害王四的凶手……"宋慈突然说:"本案并无凶手!"全堂人闻言愕然。
唐书吏正要下笔闻言笔在半空中停住了。
宋慈缓缓道来:"一开始本官得知王四当日去东山收取货银归途遭害而身上并无分文由此而断定此案是一桩谋财杀人案。本官亲赴现场作了勘察。见那河埠头是常有行人经过之地尸体不可能在那里浸泡三日而不被人发现因此便断定发现尸体的地方并非是杀人的第一现场。本官一路勘察逆流而上想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然而季节更迭时过境迁毫无收获……"唐书吏忍不住探头问:"大人又如何使本案重新有了转机?""今日凌晨因一个银袋子又使曾经被本官排除在外的里正谭小重新进入本案。但谭小不可能到上游杀人谋财而到下游捞尸报案。案情在此又陷迷途。直到本官忽然想起眼前这条水底坝它旱时是桥汛期就是坝。宋某此时才忽然设想到王四之死的另一种可能。"唐书吏问:"另一种可能是……"宋慈道:"王四清早过河时天晴水浅。等他下午返回时已下了一场倾盆暴雨山洪暴发坝上的水陡然涨了起来。王四念着家中爱妻就冒险趟水过河。浑浊的山洪漫过水坝且正随着暴雨雨量的增加水情愈急。王四走至河中水流太急脚下一滑即刻被冲下坝底……"大堂上所有人就像一尊尊泥塑连呼吸都屏住了。好一阵才闻玉娘轻轻的啜泣……
大型古装纪实悬疑电视连续剧·大宋提刑官之太平县冤案吴淼水问:"宋大人要是王四果然是溺水而死那他脸上那么多使他面目全非的刀伤又作何解释呢?"宋慈说:"那不是刀伤而是洪水冲击下被石头树枝划破的伤痕。你当时要能按验尸章程仔细检验本可以验明真相的。""可是……""贵县有何疑虑尽管说就是。""要说王四是落水而死也不过是一种假设推断并无目击证人看见他落水。"宋慈说:"言之有理啊。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要是未经检验未获确凿的证据宋某刚才所有推断也只能算是一种假设。而要取得确凿证据则少不了要得到玉娘的首肯。"玉娘忙擦了擦泪水抬头看着宋慈。
宋慈道:"本官要开棺验尸!"玉娘眼眶里的泪水又滚了下来……
坟山。刻着"亡夫王四之墓"字样的墓碑已经风雨剥蚀。
玉娘在丈夫坟头烧完纸钱含泪轻诉着:"四郎玉娘原不肯答应官府开棺的我怕惊了你九泉之下的阴魂。可要是不这样做就会牵累无辜受冤。四郎你就原谅为妻了吧。"说完拜地痛哭起来……
宋慈和一大群官吏衙役远远地看着。
玉娘站起来复又拜倒在坟前。
宋慈走上前去:"玉娘……""宋大人我已经和四郎说了他不会怪罪我的。你们……开棺吧。"玉娘说完捂嘴跑下山去了。
宋慈目送着玉娘下山后一声令下:"掘开!""嚓"地一铁铲下去随后便是一片掘土声。王四之墓被掘开后棺内呈现一具白骨。
宋慈则打开专用于验尸的百宝箱开始做验尸准备:先取醋净手再将一堆皂角(一种植物荚果)取火燃烧;小瓷瓶内装的是麻油倒出少许抹于鼻下然后取艾叶揉成小团塞于鼻孔最后他从燃烧着皂角的火堆上缓缓跨过走向坟穴。
宋慈走到棺前趴在棺旁聚精会神地审视着棺内骨骸最后他双手从棺中捧出尸骸的骷髅。
衙门厅堂内置有一长桌桌上木盆、醋坛及净水等用具一应俱全。宋慈取一净布浸泡在酽醋中一会儿取出拧干细细地擦洗着骷髅。他像是欣赏一件工艺品一样地端详着洗净的骷髅而后将一瓢热汤从骷髅的脑门穴慢慢灌入……
唐书吏问:"大人何以如此?"宋慈说:"王四究竟是被人谋杀后抛尸江中还是不慎落水而亡取其骷髅细作检验便见分晓。验骷须先取酽醋将骷髅洗净查看头骨有无其他伤痕裂隙尔后取热汤自脑门穴缓慢灌入。盖生前落水溺死者因鼻息取气必定吸入沙土;若是死后抛尸水中则因鼻息全闭而沙土进不得颅内。那王四是溺水身亡还是被杀后抛尸江中此验必果!"汤水过后宋慈将作过滤用的白布缓缓从水盆中提起众人趋前一看过滤的白布上果然留有一小撮江河细沙众人相顾称奇。
宋慈突然大声道:"升堂!"威严的大堂宋慈高坐大声道:"经检验王四确系溺水身亡。吴淼水不知本官用这验骷法取得的证据是否令你信服?"吴淼水不得不说:"卑职五体投地!卑职深感当时未按尸检章程细作检验有失察之责险些酿成千古奇冤。好在本案并无凶手卑职……"宋慈大声说:"不!本案有凶手!"全堂人为之一震。
吴淼水为之一惊:"啊……此案还有凶手?"宋慈冷声说:"你忘了本官曾说过不仅要证明曹墨无罪还要证明另一人有罪。王四之死虽无凶手可曹墨之冤却另有凶手那就是身为朝廷命官的七品知县你!"吴淼水大惊失色:"啊卑职无非办案无能大意失察降级革职卑职也认了可大人指我为凶手岂不冤死人了吗?""本官问你当初你是否将曹墨和玉娘同囚一处?""呃……不对因为当时监中别无女牢才……""胡说!那分明是你自作聪明之举!你一开始就将此案定为通奸杀人因求功心切便以严刑逼供。再三拷打之下仍不得人犯口供时你便别出心裁地故意将所谓的’奸夫淫妇’同囚一处你以为二人既是同谋夜半无人时就一定会商量串供从而吐露真情。大大出乎你意料之外的是这对所谓的’奸夫淫妇’说出的真情恰恰与你所料相反——"黑牢。吴淼水躲在一阴暗的狱角偷偷窥视着。
微弱的狱灯下曹墨和玉娘隔着栅栏在说着话。吴淼水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他忽然感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可怕的错误一时竟忘了自己是在暗中偷听快步离去在夜深的牢房里那阵脚步声格外清晰。
宋慈说:"玉娘你不是说当时听到有人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吗?那一定是出自此公的脚下!"吴淼水面如土色。
宋慈说:"你明知曹墨有冤若在此时你知错改错尚且不晚。然而你所担心的却是怕被你酷刑致残的曹墨要是走出牢门他那条残臂就成了你辉煌政绩的一个抹不去的污点。还有要是放了这位不是凶手的凶手你一时又到哪里去找真正的凶手?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此案就成了你办不下来的悬案这可大大影响着你的政绩前程啊倒不如来个将错就错尽早结案报功。况且你也偷听到了曹墨已经作了承担罪名的打算既然如此你又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乎一桩明明白白的冤案就这么做成了。你得到了朝廷的嘉奖而受冤者则要为之付出生命你说此案的凶手不是你这位知县大人更有其谁?"吴淼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宋大人卑职知罪呀……"宋慈厉声道:"知法犯法法不可恕!"监狱。一声沉重的铁栅开启声室外的强烈日光哗地洒进人满为患的牢狱。一个个体瘦毛长的滞狱人犯呼啦啦地站起趴满了所有的牢房栅栏那一双双久于黑暗的浊眼竟闪动着希望的光泽……
秋冬更迭日子过得飞快。宋慈在太平县坐堂审理滞狱疑案一呆就是数月。期间长年关押在黑牢里的人犯一个又一个被带上堂询问其中不少受冤屈的人被当场释放这些被释的无辜人感激得朝宋慈连连磕头谢恩不止……黄昏夕阳西下时捕头王搀着疲惫不堪的宋慈从县衙大院出来。
英姑则从大门外满脸笑容地跑进来正想对宋慈说什么却见唐书吏屁颠屁颠地追了出来。
"宋大人宋大人……您……就这么回州府了吗?"宋慈道:"哦你来了正好宋某刚才正想让人去找你呢。"唐书吏一阵激动:"啊这么说宋大人真的要提携小吏了。宋大人从今往后小吏生生死死相随大人鞍前马后万死不辞!"说着就要给宋慈跪下磕头。
宋慈扶住唐书吏:"嗳当不起当不起。说实话宋某遇见过的书吏不在少数可有如唐书吏这么能干称职的却实在是凤毛麟角。说句心里话宋某真恨不得来个不择手段把你从太平县挖走。但斟酌再三不可啊不可太平县可以撤掉吴淼水却绝不能少了唐书吏啊!宋某要把你挖走还不让太平县官民背地里骂我宋某人不是东西吗?何况这太平书吏也是非君莫属啊。告辞了。"说完就让英姑扶着走了。
唐书吏张口结舌木桩似的怔着。
英姑和捕头王扶着宋慈一出衙门二人忍俊不禁地捧腹大笑起来……
宋慈一脸认真地说:"你们笑什么?""刚才那自作聪明的唐书吏被您哄得一愣一愣那表情哈哈……""还笑!你们这叫幸灾乐祸!"宋慈说完像是生气地走了走了几步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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