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8月29日
美姝像一只猫一样缩在沙发里。
外面突然大雨滂沱,是夏季的雷阵雨,一会儿就停了。美姝把下巴顶在膝盖上,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上周做了胃的内窥镜检查,两天前,活细胞组织检查的结果也出来了,确信无疑是胃癌了,而且是已经发展了很长时间的胃癌晚期。承宇还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美姝怀孕的消息,也不知道美姝已经胃癌晚期了,他只知道美姝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打算好好休息几天。因为美姝严严实实地封住了静岚的嘴。
美姝对静岚的所作所为真是又气又恼,如果不是静岚非要拖着她去放射科做检查,自己就会有一个月,至少几天的时间,可以充分享受怀孕的喜悦,可以跟丈夫一起狂欢,承宇肯定会抱着自己在屋里打转,或者当马,让美姝坐在他的背上,驮着她走遍屋里的每个角落,肯定会在自己的脸上和手脚上印几百个吻,像洒在脸上的春光,像飘飘洒洒落下的初雪,像樱花随风飘落在脸上一样。
能够享受那种全身心的喜悦,享受上天的礼物,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可是……
美姝还是像在做噩梦一样,自己怀孕的喜悦持续了还不到一天,静岚证实自己怀孕了之后只是顺便做做的胃透视检查……真是太残忍和无情了,确认新生命之后马上就收到了即将死亡的通告!
这样看来,对美姝来说,从天国到地狱只花了十分钟,就是喝一杯速溶咖啡的时间,抽一支烟的时间,情况和感情就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好像有谁扔了两次硬币,一面是天国的喜悦,另一面是地狱的请柬,而美姝的命运就被人跟扔了两次的硬币联系到了一起,于是出现了那么巧合的结果。到底是谁,想要同时欣赏一幕悲剧和一幕喜剧呢?该死的,到底是谁操纵的?神灵离得太远了,在两个现场只有美姝和静岚。
该死的!我明明说不要做的。
癌症这个怪物袭来的时候,即使已经被偷袭了,也还是暂时不知道的好。把怀上孩子的喜悦击得粉碎,这对美姝来说如同天塌下来一样。她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静岚。
最亲密的朋友把一切都毁了!我跟承宇结婚的时候她就掩饰不住地嫉妒,现在我怀孕了,这么幸福的样子她怎么都看不下去,是不是?
对这件事美姝从一开始就对静岚满腔怒火。静岚打过好几次电话来,但美姝根本不想见她,连她的声音也不想听。静岚很固执地威胁她说,如果不到医院做检查就马上给承宇打电话,美姝这才做了组织检查。结果不出所料,情况很不好,因为癌症,尤其是胃癌,有些微症状出现的时候,一般来说已经发展得程度很深了。
癌症专家看了资料以后,把目光投向坐在静岚旁边的美姝,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多少信心来。
“嗯,您还是赶快住院吧!”
“……那,孩子怎么办?”
“您是说胎儿吧……”
医生表情困惑地瞟了静岚一眼,然后用手的侧面敲起后颈来,给人一种没有诚意和没有礼貌的印象。
“我认为,现在夫人您顾不上胎儿了,因为我们怀疑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其他器官了。”
“啊……您是说要放弃胎儿吗?”
“还是病人优先吧,谁都是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吧。您恢复健康以后还可以重新怀孕的。当然如果病人的怀孕期已经过了一半或就快分娩了的话,也可以只采用最小剂量的治疗,等孩子出生以后再进行彻底治疗。”
美姝尽力使自己保持冷静。
“请您说得明确点儿,以后要接受的具体治疗有哪些?是不是能怀着孩子接受治疗?”
听了这话,医生皱起了眉头,他有点儿烦了。
“前辈!请给她解释一下,我这个朋友现在思绪很混乱。”
静岚表情复杂地提出请求,这时医生才无可奈何地用笔在便笺纸上画出胃的样子,开始说明:
“现在夫人您所处的阶段,当务之急和关键是实施外科疗法。这里这样……这里,这里,还有这个部位……首先要把胃切除掉,还要把附属于癌症病灶器官的淋巴腺也切除……这里……这里不要胃,直接连起来。”医生轻轻盖上笔帽。
“你最好放弃孩子,切除胃的手术刺激很大,而且还必须根据需要使用抗癌剂,还要用放射线治疗,自然流产……是不可避免的。”
“……”
“还是先住院吧。越快越好。”
医生似乎有什么约会,不停地看手表。对美姝来说,医生的态度太刺眼了,最多也就是约了人一起喝咖啡,谈一些无聊的话题,诸如哪个高尔夫球场的球童棒极了,哪个酒家的老板娘迷死人之类的,现在居然就用这种态度对付站在悬崖边上的自己。
“先生,请你解释得再详细点儿、再明确点儿。你是说,把胃全部切除了也能活下去,是吗?刚才您不也说有可能转移到别的脏器上去吗?”
“美……美姝呀!那是以后的事,我们又何必提前考虑最糟糕的情况呢?”
“我的想法跟许大夫一样。就夫人您的情况来看,必须首先切开腹部,了解里面的情况之后才能下一个正确的结论。嗯,切开腹部之后,首先要把肉眼能够看到的原发病灶和转移病灶完全切除,不留一点儿残余。但如果在所有的脏器上都发现了转移痕迹的话,就只能原样缝合了。这种情况也时常发生:原以为有必要动手术,结果切开以后才发现根本没有必要。”
听了这些话,美姝扑哧笑出声来。这个人恐怕是把病人的肚子当成了有拉链的笔袋了,打开一次看看,行的话就切除,不行的话就原样封起来。
“您是说癌也有可能看不到吗?”
“……是,可能存在肉眼看不见的,这种情况就会引起复发。”
“要是复发了呢?”
“那就得重新剖开肚子切除,这就是二次手术。如果复发第三次的话,那就必须集中使用抗癌剂了。”
“抗癌剂?”
医生的表情好像在说:连这个问题都要给你解释吗?
“简单地说,您就把抗癌剂想像成毒气就行了,也就是让身体里充满毒气。这样就能杀死可恶的癌细胞的增殖,当然同时也会造成正常细胞的损失。”
“您这么说,让我觉得是在我的身体里打一场化学战争,是这样的吗?”
“嗯?”
“这么说,先生您的大概意思就是:虽然结果并不能确定,但这是惟一的方法,所以就试一试,像拉开拉链一样切开肚子,把要拿出来的东西拿出来,再重新封上,要是复发的话,就重新打开,或者在身体里放满毒气,打一场化学战争。对不对?”
“嗯……嗯!”
美姝猛地站起来。
“美……美姝!你怎么了?”
“结果不就是说您什么都不能保证吗?对不对?请坦白地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
“……是这样的……”
“不……不!前辈!”
“那么您就不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让我住院吧,至少应该让我觉得您有治愈我的信心吧。说什么或许不能治愈,但先住院吧,打开你的肚子看看再说吧,要是复发了也没办法,一句话,就看你的运气了。您,作为一位医生,您觉得可以用这种语气说话吗?”
静岚慌了。
“前辈,对不起!请您理解一下这孩子的心情。美姝呀,别闹了!何必这么无礼呢。”
“何必!为什么不应该?治疗癌症病人的医生至少应该让病人产生信任感吧,因为病人心里本来就很不安,又凄惨又恐惧。可是这个人,好像自己是无偿施舍似的,反正自己死不了,似乎能杀我也能救我似的,眼睛瞪在头顶上,一副滑头滑脑的表情。”
“我要出去了。”
那个医生又吃惊又恼怒,脸都红了,他对静岚吐出这么一句话,就匆忙站起来,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览表大步向门口走去。美姝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
“要是这样的话,谁不能当医生呀!我也能,我也能!”
“那您就随便吧!”
医生扔下一句话,怒气冲冲地打开门出去了。静岚抓住气得直喘气的美姝的胳膊,让她坐下。
“你何必这么做呢?这样由着自己性子可不行,那个前辈可是有名的癌症专家,是这方面的权威。”
“权威真了不起,随便说说这些话,就算是给人看病了,那我也能做得到。一点儿都不给病人信心,对病人也没有责任心,年龄最多也就四十五六岁,专家又怎么着?简直不是人嘛!不是人!肮脏的家伙!”
美姝心里充满了愤怒和受辱感,浑身发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她合了一下眼睛,又重新睁开,短短的时间内,心里已经起了几次感情的暴风雨,很难打起精神来。她没有去想为什么会这样,也没有想过这种残酷的命运为什么会轮到自己头上。
美姝没有照顾自己的身体,这是事实。要是不想得胃癌的话,就得接受无比痛苦的内窥镜检查,三十多岁的时候两年检查一次,四十多岁的时候一年检查一次,这样才不会像美姝那样。虽然不能阻止胃癌的发病,但可以及早发现,百分之八九十可以治愈。
美姝认识几个人,他们一发现症状马上住院治疗:一个是大学前辈的父亲,一个是四十多岁的剧作家,还有母亲高中时的好朋友景玉阿姨。三个人都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去世的,皮包着骨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刻都不能去外面透透气,像试验动物一样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痛苦之后去世的。
景玉阿姨手术之后情况有所好转,本以为能活下去了呢,但过了不久就又复发了,在昏迷状态中像植物人一样拖了三个月之后,家人们一致同意取掉她的人工呼吸器。不知景玉阿姨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听说她总是向着家人用眼神看看天,又点点头。换个角度想一想,景玉阿姨在自然状态中或许还能多活几年呢。这可倒好,好几次剖开肚子,实行组织检查,把病人折腾得完全不成样子,白白花了很多钱,让病人受了地狱一样的痛苦之后才去世了。这些都是美姝的母亲听景玉阿姨的家人说的,她曾经告诉过美姝。
有了各种各样的经验之后,美姝对癌症医院和癌症专家非常不信任。不是现代医学的水平问题,而是医生和医院对待病人的态度,让人觉得他们根本没有诚意,这给病人和病人的家属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在他们的心中留下伤痕。
静岚轻轻拍着美姝的背,安慰她,美姝慢慢平静下来,用手绢擦去眼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十几岁二十几岁的时候,美姝把死亡看得很轻。她觉得,反正活着就是一个走向死亡的过程,即使这个时间提前了,又有什么大问题呢。她还曾经说过,即使在电影拍摄现场倒地身亡也没有什么遗憾,反而是一种幸福。在重新遇到承宇、跟他结婚之前,支撑着美姝在现实生活中挣扎的就是这样一种精神力量。
但一旦死亡通告降临到自己头上,愤怒和悲伤、动摇和复杂的心情、不安和恐惧一齐涌上心头,继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美姝慢慢获得了镇静下来的力量。
首先必须尽快做一个决定。美姝可以选择的只有两条路中的一条:是住进医院开始治病还是拒绝病床有尊严地活到最后一刻。在做出选择的过程中,最让美姝不能理清头绪的是胎儿和丈夫承宇。
这段时间,美姝曾去过好几个地方咨询:癌症已经到了这个程度的话,医疗的力量实际上能起到多大的作用?真的只能放弃胎儿吗?如果开始治病,治愈的可能性有多大?接受治疗的话,还能活多久?延长生命有多大可能性?拒绝医疗行为全靠自己支撑的话,能支撑多久?会有多少痛苦?那样……是不是能生下孩子来?孩子会健康吗?
困惑的……惊讶的……对美姝急切的疑问,对站在选择的岔路口的美姝,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没有人给她信任感。这么多的医院,制作了这么多的尖端医疗器械,关于癌症的无数理论和学说不停地公之于世,可是,对于癌症患者来说,它们还是那么无能为力,这就是现代医学。所有的回答清一色是推测或诸如“那个问题谁也不知道”之类的回答,还有几个专家用语气暗示过,就美姝现在的情况来说,现代医学已很难取得好的结果。
确切地说,那些医生本人对癌症也不甚了然,却众口一词地说:“总不能就这么死掉吧?只要您决定跟癌症战斗,医院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您。是输是赢,最终承受结果的还是您本人,您必须早做决定,这样您才能跟我们的医护人员齐心协力,共同跟癌细胞战斗。”
他们连敌人是什么样的都不了解,真是一群傻瓜!太令人失望了,就是他们这些人穿着白大褂,趾高气扬的!
电话铃响了。
“感冒怎么样了?”
是丈夫承宇。
“就那样。”
“我问了一个熟悉的医生,他说感冒老也不好的原因是染上了新型感冒病毒。他在汝义岛,是个挺有名的内科医生,说让我带你去呢,还保证能让你很快痊愈。要是你不想出来的话,就把你的症状详细写出来,他说要给你开药。你觉得怎么样?”
“不用了,我已经好多了。”
“别光那么说。你最近似乎心情很不好。身体这么糟糕的话,一定要吃药!我前几次在药店买给你的药,你好像也都没有吃。”
“真的好多了。承宇,你别担心了。”
“好,反正我很了解你的症状,我再去给你买点儿药,那个医生很厉害的。别等我了,早点睡吧。洗碗和打扫的事你也别管了,安心睡吧。尽可能别开空调,对身体不好。挂了。”
美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就挂断了。但电话铃马上又响了。
“怎么又打来?……不是承宇吗?”
“美姝,是我。”
是静岚。
“是你啊,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现在我不想跟你打嘴仗。我已经把手续都办好了。不是你讨厌的那个医生,在其他的医院,是专门的癌症治疗中心,那里的医生全部都是专家,设施也最好。你跟承宇说了吗?承宇怎么说?当然叫你住院吧?难道你到现在还没跟他说吗?……喂,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要是他们让我觉得确实能治愈的话,我就去了。我也想活下去,非常!怎么样,你能保证吗?你能保证我不会因为去治疗反而让自己病入膏肓,不治而亡吗?”
“……好。我来保证,我保证!”
“连负责的专家都不敢说这样的话,你凭什么保证?”
“你……真的非要这样吗?我见了无数的病人,也听了无数病人的故事,可还真是头一次遇到你这么蛮不讲理的。你现在正在错失时机!现在这一瞬间,可能最后的机会正在悄悄溜走。……美姝,你就试一次吧!横竖一个死,你就无怨无悔地试一次吧!我会帮你的,我……一想起你,还有承宇,就睡不着觉,简直要疯了。承宇很爱你的,是不是?你光是为了这个男人,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承宇会怎么看我呢?要是他疯了似的追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怎么能这样的话,我怎么回答呢?”
美姝曾经警告过静岚,如果她告诉承宇的话,自己即使不从公寓的屋顶跳下去,也会离家出走的。静岚了解美姝,知道她说到做到,所以不敢不听她的。
美姝想起以前静岚说过的话,静岚说她们拥有的是“性命”,而孩子们拥有的是“生命”。一个是被时间和欲望玷污了的卑微而肮脏的“性命”,一个是自由地在豆绿色的叶子、露珠以及空气中飞翔的闪耀着光芒的“生命”,而现在美姝的腹中,就孕育着这么一条生命。
静岚为了说服美姝,不断急切地说着话,美姝却把听筒放到桌子的一角上,抚摸着自己的下腹。几天前似乎感到孩子在肚子里动,怎么说呢?好像小小的鱼儿在手心里扑腾时的感觉。那种神奇的胎动,是上天赐予女人的最大的喜悦。十几岁二十几岁的时候,如果在浴池里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的裸体,就会皱起眉头想,多像动物呀!她们那笨拙的举止和难看的体型,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做人的尊严了。
现在自己亲身体验到了之后才发现,实际上,在自己的身体里养育着爱人的一部分,唤醒它、抚养它,这带来了不可思议的幸福感,好像美姝正在自己的肚子里一点一点地养大一个小承宇似的感觉。
我走,孩子也走;我睡,孩子也睡;我吃,孩子也一起吃。这种令人吃惊的同步感是男人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充实感。
好像肚子里盛着一个小天使,盛着一个小小的天堂。
但……难以言表的那种刀悬在头顶上的感觉也不时地袭击着她。在胎儿的正上方,癌细胞们也在扩张。就在孩子的生命上方,美姝自己的死亡正在逐渐扩大领土。
即便如此,孩子还是像一颗发了芽的种子一样慢慢长大,用细微的动作向妈妈打招呼。
他仿佛在说:“我……在这里……妈妈……是我。您好!妈妈……”
真令人吃惊,生命和死亡这两个极端的形态居然在同一个身体里蓬勃成长!这个事实令美姝忍不住惊讶和赞叹。
孩子是雪白善良的天使,而癌细胞是黑色恶魔的影子。
那么……仔细想想看:为了消灭恶魔,……是啊,因为它们这些混蛋的缘故,居然要首先杀死孩子,这岂不是太不近人情、太残忍了吗?而且还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完全消灭癌症。居然就要把长得好好的孩子杀死!不能这样,绝对不行!为了自己活着就杀死孩子,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我即使去治疗也很可能活不下去,即使活着,切除了胃的身体也是不完整的,而且还要生活在时刻可能复发的恐惧当中。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又怎么能重新怀上孩子呢?那只不过是骗人的鬼话而已,是一种诱惑和欺骗自己的胆小的妥协罢了。
美姝把一只手放在下腹部,另一只手放在胸部。
孩子身体里既有承宇,也有我,是他和我的爱情的结晶,是我作为女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拥有的惟一的孩子,也是我能够生出来的惟一的孩子。是啊,我完全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不管怎么说,我的生命都是不确定的,横竖一死,只要我能生下孩子,只要能把孩子平安地交到承宇的手里!
美姝的眼神开始放射出光芒。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犹豫不决的时候,不安、恐惧、忧虑时时刻刻都在勒紧美姝的脖子,但现在既然已经决定要孩子了,她的思路一下子清晰了,突然生出勇气和力量,也能大口呼吸了。
必须保护孩子,让孩子平安出生。从现在开始,必须只想这一件事,朝着这一个方向前进。只考虑孩子,只考虑对孩子好的事情,我没有关系,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好,就这样!再也没有动摇了,绝对不会动摇了!
美姝拿起话筒,放到耳朵边,电话已经挂断了,因为美姝很长时间没有应答,静岚就挂断了。
美姝拿着话筒,拨了号码。
“是静岚吗?”
“啊……是。美姝呀,现在你打算照我说的做了吧?今天跟我一起去吧!我们在一个中间地点见面吧。”
“静岚!”
“嗯。”
“你帮帮我。”
“当然啦,你这么想就对了,我会尽全力的,承宇也会救活你的,我敢保证。”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要你站在我一边,帮助我,照我的意思做。拜托你了,静岚!”
“……美……美姝?你难道……?”
“是啊,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决定了,不考虑别的,光考虑孩子。我的决定是决不会改变的,希望你能站在我这一边,帮助我,因为我毕竟需要医疗方面的帮助,你必须帮助我。”
“不……不行,美姝呀,这太傻了……你真的要像个傻瓜一样吗?真的打算一意孤行吗?”
“静岚啊,你要是静下心来,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想的话,你肯定比谁都能理解我的这个决定。你想想看,能给我希望的不是治愈癌症,而是平安生出我的孩子呀!这可是我和承宇之间能够生出来的惟一的孩子呀,太珍贵了!你明白吗?”
“……”
过了一会儿,话筒里传出静岚微微抽泣的声音。
“好啦。还没有开始感觉到疼痛吧?”
“没有,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好极了。其实我现在也不相信我得了胃癌,更不用说是晚期了,还跟平时一模一样。我不是想把这当成误诊,只是如果忘记它的话,或许会像天上突然掉馅饼一样落下一个奇迹来呢,是不是?”
“……”
“我会告诉承宇的,告诉他我怀孕了。”
“把那个事实也告诉他。”
“不,迟些告诉他也不晚,反正对我来说也没有早晚的区别了。”
“可能……承宇会因为你而一辈子埋怨我的。”
“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好!你非要这么做,我也没办法。但我还是真心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你早一天改变主意,揪住我,让我一定救你的话,我的心就会少痛一点儿,负罪感也会减轻一点儿。”
“我知道你的心,真的很感谢你!”
静岚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但突然间好像什么东西一下子涌上来,她匆忙挂掉电话,挂之前向美姝保证说: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一有需要就赶快跟我联系,无论什么我都会照你的意思替你做的!”
傍晚
地上有无数的人
那颗星眼里只有我
天上有无数的星
我眼里只有那一颗
夜慢慢深了
星星淹没在曙光里
我淹没在黑暗里
这么情深意浓的
一个你一个我
要何年何月如何
重逢
——金光燮《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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