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女人吗?我想到了刘小军。他说过,在他被装进箱子之前,曾经看见一个女孩的影子,他看见了她的左手上有一道亮光闪过。
做这件事的,可是同一个人?但是,又要如何才能知道,这人是谁呢?
我把所有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然而在这个城市的,除了同学,就是丁小胭了。会是她吗?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了。而罗明也说过,丁小胭知道那本书,她的父亲就是当年借书给小姨的人。
但我并不情愿这么猜想。或者说,我难以想象,像丁小胭那样的一个人,会在大半夜伪装成一个男人,费尽心机把我装进箱子,送到图书馆去。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至于同学,就不可能了。
总之我难于猜测,究竟这件事当中,隐藏着怎样的目的。送到图书馆?为了什么呢?
到这里,线索似乎又断了。从工地回来以后的几天,我始终一筹莫展。我知道小姨是怎么死的,知道我曾经去过那所学校(念书,或者仅仅是去过),知道我曾经编造了1994年的记忆,但我却不知道,这一切究竟和我有怎样的关系,在1994年我扮演了怎样的角色。知道的事情越多,心里的不安也就更加强烈。
所以,那天,当徐退敲开我的门,对我说他已经知道了真相的时候,可以想象,我是何等的惊讶和不可思议。我的第一句话是,不可能。
“不可能。”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不可能?”他笑着反问我。
“我们到现在……我是说,调查到现在,得到的线索这么少……”
“我并没有说,我想到的就是正确答案。只是一个猜测,我想了几天,觉得这猜测可以说服你。”
“那好,说来听听看。”
“别急,”他看了一眼我身后的客厅,“这样吧,我就站在这里说,你听我说完,可以打电话回家求证,假如说得对,我想你家里人是不会再否认的。那时我就可以进去,坐在你家的沙发上,接受你的感谢了。比如,倒杯茶?”
徐退的表情轻松而自信,甚至还有点小得意。这让我不得不相信,他也许真的找到了答案。
“好吧,你等一下,我去搬椅子。”
“不用了,给你自己搬一把就可以了。我就坐在这里说。”
说着,他便一弯腰,坐在了门口的楼梯上。我转身到屋内搬了一把椅子,也在门口坐下。他点了一根烟,夹在指尖。
“开始吧。”我说。
“这段时间我一直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相信你也有。那就是,你在过去几个月里经历的所有事,表面上看都那么巧合,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无法把它们都当作巧合来看待。”
“嗯,”我点头,“我的确有这样的感觉。但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那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开始也是这样的,总是把每一件事情割裂开来看,总是想顺藤摸瓜,假如知道一件事的原因,想必就会知道另一件事的。可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这样行不通。每件事调查到一个地方,就会卡住,再也无法进行下去。我们毕竟不是侦探,也不能凭借什么手段,比如指纹,死亡记录等等的,来获知答案。所以到后来,我就放弃了去想每件事背后的原因,比如究竟是谁做的,那些事为什么那么奇怪,等等。”
“那……”
“还是那箱子提醒了我。我是说,你被装进去,送到图书馆的那个箱子。起初我和你想的问题是一样的,那到底是谁做的,为什么这样做?然后我不可避免的想到了罗明,也不可避免的想到了,罗明和你小姨的关系。怎么会这么巧合呢?如果一件事巧合到一定程度,就说明,两者之间一定有某种必然的联系。”
“嗯。”
“既然说到联系,那么,王树的照片和昙华林,昙华林和你小姨的照片,你小姨的照片和罗明,罗明和江汉路中学,江汉路中学和你,你和你小姨,这些事之间,是不是也有联系呢?”
我呆了呆。
“的确是……”
“还有,王树的照片和潜行快递公司,潜行快递公司和高览,潜行快递公司和刘小军,刘小军和昙华林,昙华林和你小姨的照片……这些事情之间,是不是又有联系呢?”
“是这样。”
“我立刻发现了,这是一张网。你所有经历过的事情之间,无论你从哪一件事出发,都会联系到另一件事情上去,最后回到原地。也就是,回到了最初发生过的那件事上面去。”
“你是说……”
“小姨的死。”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
“可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
我又摇了摇头。
“但凡看似偶然,又其实存在必然联系的事情背后,总是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力量,或者人,或者别的什么,在暗中推动其发展。只是我们暂时看不到,所以一时之间,会认为这些是巧合,是突然发生的。”
“你的意思是……”我突然有些隐隐的不安。好像,有谁的影子正从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来,但是……
“让我们从最开始说起吧。第一件事是什么?”
“丁小胭。”我说。
“好,丁小胭。当时你已经认识了王树,我的推断是,你们的相识,的确是一个偶然。你在火车上认识了他,他到了这里,才开始有了昙华林的那张照片。这里有一个疑问,为什么王树拍的是昙华林,而不是别处?要知道,昙华林虽然离这里不远,但也不算近。王树是个外地人,他是怎么发现昙华林的?而且,那里究竟有什么,吸引他每晚都要去拍?这是第一个疑问。”
“实际上,后来的所有事件,都是从这张照片开始的。所以,这条线索尽管不起眼,其实却至关重要。”
“嗯。”
“我们接着说。王树很快消失了,也许是去了什么地方,或者更坏一点,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这些我们可以暂时不用考虑。那时你已经得知了,2005年你将认识五个男人,对吧。”
“是。”
“你在街上偶然看见了潜行快递公司。哦,不,这也不是一个偶然。因为王树刚刚失踪,你对街上看到的窗户都很关注。于是,你看到了潜行快递公司,认识高览。你和高览的相识,存在一定的必然性,但大多还是偶然。可是,当你在公司暂时充当管理者的时候,却接到了来自昙华林的电话。这正是第二个疑问。为什么又是昙华林?可是,假如没有刘小军的提醒,你也许永远也不会到昙华林那个地方去,也就永远也不会发现那张照片,是这样吧?”
“是这样。”
“所以,你认识了刘小军。你到了昙华林。这段时间里,你在图书馆,又发现了一个过去你从没注意过的人,罗明。过去可曾见过他?”
“没有,我的确从没注意过他,直到那天在图书馆……”
“当时你做什么来着?”
“当时我在看一本书……”
“对,那本书。然后罗明就出现了,他告诉你,那本书不能外借,但可以在阅览室里看。所以第二天你还是会去,你会因此而认识罗明,后来不久,又知道了这本书背后的故事。又过了一段时间,你知道了,这本书,正是你的小姨在死前曾经看过的。这里又是第三个疑问……”
“为什么又那么巧合,罗明就是我小姨的初中男友?”
“对。”他笑笑,“然后你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回了家。回家以后发现父母的确对你隐瞒了一些事。你看到了照片,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1994年。这是你第一次怀疑……”
“我跟小姨的死有关。”
“嗯。但父母不肯告诉你,你只有重新回到这里,再从罗明说的那所学校查起。在学校里,你发现了教室门上画着的那个小人,见到了那个好像以前见过的看门人,从看门人那里知道了那个传说,也推断出,1994年死去的那个女生,就是你的小姨。然后,我们一起在夜里去看过,你看到了……我们先假设那个黑影就是你小姨的灵魂吧,尽管这个说法我并不怎么赞同,但倒是可以先用一用。”
“嗯。”
“然后,你从楼上跑下,发现自己对这条路,对那个场景极为熟知,好像以前经历过一样。我们可以把这个看作是,你记忆里的某一部分正在苏醒。但再往下,就查不到什么了。而你也并非完全想了起来。于是我们想到去查查那个箱子,查查那个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到了工地。从那里得知,那晚,你在昙华林晕过去之后,是被人运到图书馆门前,然后再被装进箱子的。事情就到这里为止,我们知道的,就是这些。是不是足够说明一些问题呢?”
“那你的答案是?”
“想想看,刚才我提出的那些疑问,都和谁有关系呢?”
“我不明白……”
“首先,我肯定是极不同意将这件事归结到鬼魂作祟的。我不能肯定的说,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鬼。假如是鬼,直接把它想说的说出来,想做的做出来,不就行了吗?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所以,不是鬼,是有人捣鬼。”
“那到底是……丁小胭是不可能的……”我喃喃的说道,“可是除了丁小胭和同班同学,我不认识别的女人了……”
徐退摇了摇头。
“不要被电话里的那个声音,还有刘小军的描述迷惑。一个女人?就算是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哪里还找不到一个女人来?这些事并不需要亲自去做啊。”
“那是……”
“要做这样的事,必须满足几个条件。一,他必须对你小时候的事,尤其是1994年的事了如指掌。这也是最关键的。二,他必须了解你的性格,比如,你的好奇心。三,他必须知道你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这样才好做下一步安排。四,他必须……”说到这里,徐退突然停了下来,看了我好一阵,才接着说道,“有能力把一个箱子运到学校门口而不遭到门卫的询问。”
这最后一句话,像电流一般击中了我。刚才脑海中一直隐隐约约的影像终于清晰了起来。
“你是说……罗明?!”
我不敢相信,怎么会……
徐退沉默了。他将烟碾灭在地上,又点起了第二根。
“我也不愿意猜测是他。我知道你对他怀有某种特殊的情感。但事实摆在眼前,除了他,我想不到还能是谁。”
“不可能的,假如是罗明,他为什么……”但话一出口,我也立刻明白了,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除了你的小姨,他不会是为了别的。他考进这所大学,毕业后没有找一份更好的工作,而是留在了图书馆,做那样一份枯燥乏味的工作,这都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没有超出常人的毅力和决心,不可能做到这点。”
我无力的点了点头。
“当然,我还是从那个箱子开始怀疑他的。除了他,没有人有这样的条件做到这些。包括把你从昙华林带回来,凭一个女人的体力,是做不到这点的。还有那张照片,如果你小姨家并不在昙华林,照片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所以,照片很可能就是他的。关于刘小军的事,我们可以这样猜想:刘小军是一个常出没在昙华林的推销员,有一次无意中被看到,便定下了这个局。刘小军符合这样的条件,就是,他能告诉你,他被装进箱子,和昙华林有关。但,最重要的是,我怀疑……他根本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小姨是怎么死的。”
“你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撒了谎,就计划了这些?”
“你别着急。我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我只是想,假如他是把你装进箱子的人,假如他就是策划了一切的人,但他又不知道当年你小姨是怎么死的,那就太说不通了。只有知道了这件事,才有后来做这许多事的动机。那就是……让你想起来。”
“怪不得……他那么费心的去帮我联系那所学校……”
“这也是我怀疑的地方。你就没想过吗?假如你可以从看门人口中得知,1994年,曾经有一个女孩从楼上掉下来摔死,那他怎么就不可能同样从看门人那里得知呢?他何必要通过你去问?毕竟,他认识那里的教导主任。还有,假如你真的曾经在这里上过学,住在小姨家,她怎么会没有对罗明提起你呢?照他所说的,他常常去接你小姨上学放学,怎么可能不知道?说不定,他根本就见过你,认识你,甚至不止一次。”
“是,我没有想到……”
“其他的事情就都好解释了。从丁小胭开始……”
“你是说,丁小胭也参与了这些?”
“有可能。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不可避免会认识。何况丁小胭的父亲正是当年借书给你小姨的人。只是同样没有真凭实据。我同样也怀疑,他所说的,关于那本书的事,可能有夸张的成分。我不相信一本书可以跟一个人的死有什么关系。当然,可能的确有这样一本书,你小姨也的确借过,丁小胭的父亲可能也就是帮你小姨借书的人,但书背后的那行字,以及你小姨在死前写给他的那封信,就不太可信了。也许……只是为了引起你的好奇。”
“怎么会这样呢……”我几乎绝望的看着徐退,“罗明如此处心积虑……”
“不。你不能怪他。”徐退说,“这也是我很想对你强调的。要知道,罗明这样做,并没有坏心。他毕竟没有害你。何况,如果要说到做错的人,其实并不是他。”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错的人并不是罗明,”他说,“而是你。”
是的。错的人是我,是我忘记了1994年的事,忘记了小姨的死。那么,1994年,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在等待徐退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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