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说不清这是第几次想起1994年。然而我却第一次发现,关于1994年,除了能按年代推断出我在上小学三年级,其他的,一样也想不起来。我完全不知道,1994年我做了些什么,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样的人。唯一能想起来的,只有一件事。
小姨的死。
娟娟阿姨,死在1994年,以某种我不能确定的方式。
我进而试图回想1993年,1995年,甚至更早一点的幼年时期。尽管并不清晰,但无论哪个年代,都能隐约想起一些什么。1993年,我上小学二年级,曾经因上课说话被老师罚站一整天。1995年,小学四年级,我当上了大队长,负责主持升旗仪式。1990年,我五岁,因为上不了学跟父亲哭闹。1988年,我……这些事能记起的越多,我就愈发地感到一股寒意。
我的记忆力没有问题,问题出在1994年。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睡着。早晨听见父母起床的动静,母亲打开我的房门,悄无声息地看了一眼,又关上。中午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红肿的双眼,用凉水洗了脸。那时相册已经放回了抽屉,只有毕业照被我留下,塞进背包的夹缝。
“昨天晚上梦见了小学同学。”我对母亲说,“小学三年级的同学。”
“哦,是吗。”母亲低头吃着饭。
“就是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了。在梦里就想了好久……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我停顿了一会儿,终于问道,“妈,1994年发生过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母亲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能有什么重要的事……那么长时间了,也想不起来了……”她看了我一眼,“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问问而已。”
我低头继续吃饭。
二十年过去,新区的街道和楼房没有一点变化。很少有人搬家,就算遗失了对方的电话号码,也能很轻易地找到你想找的人。这天下午,我去了三个人的家。只需要三个人就足够了。
第一个人叫韩璐,第二个人叫郭丽,第三个人叫许行行。她们都是我的小学同学,有的是从一年级开始就在同一个班,有的只做过两三年的同班。但可以肯定,从1993年到1995年,我们都在同一个班。
然而下午四点,从郭丽家里出来的时候,我却得到了三个不同的答案。
韩璐说,1994年啊?小学三年级……记得班主任姓唐吧,你那个时候……是大队长?对了,你还主持升旗仪式。
不,我说,那是1995年的事情,我上小学四年级了。
郭丽说,班主任怎么会姓唐呢,应该姓张,戴眼镜那个,我记得很清楚。你那年在做什么?我记不太清楚了。那时候我们好像还没变成好朋友呢。
许行行说,班主任的确姓张,但好像不戴眼镜,是个男老师,教数学的。他后来辞职不干了。至于你嘛……是文艺代表?我们好像还吵过一架。
不,我又摇头,你说的是小学五年级的事。我们吵架是因为你把我传给男生的纸条交给老师了。
是吗,许行行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会儿年纪小,难免会有点……
没关系,我说。
但我仍然没有死心。总有人会记得我在1994年做了什么。就像我也同样记得许多人并不特别的小事一样。可是,那个人是谁呢?我一边走,一边在脑中搜索着。直到想起那个人。
她必然对我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我却不太情愿去找她。这人谈不上有什么令人不舒服的地方,与我也从未发生过矛盾。甚至在某一阶段,由于都在学校担任职务(比如,我是大队长时,她就是学校的播音员兼旗手),还来往得很密切。她叫甘田,属于品学兼优的那种类型。为人也彬彬有礼,既讨老师的喜欢,也受同学们的拥戴。她身边总是保持着数量在10以上的朋友。相貌嘛,虽然不算特别漂亮,但也极其清秀可人。
可不知为什么,我和这样的人始终无法达成任何一点的交集。总觉得这一类人身上缺少点什么,非避而远之不可。到现在也仍然是这样。
甘田有极其惊人的记忆力。她能记得住每一年班上同学的名字。上五年级时,还能对一年级的事倒背如流。正因为如此,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她就是班长。到了初中,也仍然是班长。班主任常常在体育课时把她叫到办公室去,帮助整理考试试卷,记录学生成绩。到了小学四年级,每年的学生档案也是由她整理归类。
也就是说,只要是她的同班同学,没有她不知道,不了解的。怕是直到今天,也能倒背如流吧。
所以,尽管不情愿,我还是决定到她家去看看。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初中毕业的时候,高中时大家都分别考上不同的学校,也就没有了来往。算起来,已经有四年多了。想着,我就往34栋走去。
34栋3单元502。在楼下便看到窗户开着,应该有人。
几分钟后,我敲响了502的门。屋内静默了一会儿,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咔嗒一声打开了。
门里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短暂的疑惑之后,她脸上渐渐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怎么来了?”她说。
“突然想起来的,不过没想到你真的在家。”我笑着说。
她连忙把我让进屋内,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忙了好一会儿。家里人大概出去了,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还记得小学时候的事吗?”我问她。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记得一些吧。怎么了?”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小学三年级时的班主任了。他叫什么来着?”
“姓张,教数学。”
她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笑起来。
“笑什么?”
“我说怎么总觉得怪怪的,”她一边笑,一边说,“你怕是都忘了吧。”
“忘了什么?”
“你那个时候,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根本没来上学。”
“什么?”我愣住了。“不记得那会儿生病或者请假啊。”
“哦,我说错了。不是没上学,是没在我们学校上学。”
“我还是不明白……”
“我说你都忘了嘛。当时三年级第二学期开学,你就没来,老师说你是转学去别的地方了。当时开学时我整理的名单,记得很清楚的。我还以为你从此就不来了,还觉得奇怪,你们家不是在这儿吗,不到这里上学,又到哪里上学去了?再说父母也没搬家啊。但是下半年的时候,上四年级了,大概快考试的时候,你又回来了。回来后不久还生了病,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这个我也记得很清楚呢……哎,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连忙挤出一个笑容,“看来我是真的忘了。都那么久的事情了……不过……你真的确定?”
“确定,完全确定。对了,我这里还有三年级的毕业照。学校不是每年都要给学生拍一张吗。你等一下,我去找找。”说着,她就站起来,一边向屋里走,一边说道,“你看了就知道,那上面根本没有你。”
我坐在客厅里,不安地等待着。不一会儿,甘田手上拿着一本相册走了出来。她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张照片对我说:“就是这张。找找看,有没有你。”
我尽力让自己的手不要颤抖,屏住呼吸,接过相册。
在上面,一共是五排学生,大家站在学校门口的台阶上,第一排蹲着。我一张脸一张脸地看过去。我看到了甘田,看到了许行行,看到了郭丽,看到了韩璐,还看到了许多我想不起名字,但肯定见过的人。老师坐在第一排的中央,露出和蔼的笑容。
唯独没有我。
我看了一遍,两遍,三遍,就是没有找到我的脸。
将相册还给甘田时,只觉得全身都没有了力气。
“那你知道我去了什么学校念书吗?我也想不起来了。”
“你自己都不知道?但是……那时你根本就没有告诉任何人啊。”她又想了一会儿,“我好像还问过你的,但一说到这个,你的脸色就很奇怪……我以为你不想告诉我,就没再问……对了,你爸妈应该知道吧,问问他们不就行了?”
我只得苦笑着点头。
“也快吃晚饭了,我得回去了,不然爸妈又要到处找我。”我站起来,“对了……那照片可以借我一两天吗?”
“可以啊,没问题的。”她大方地把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递给我。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吃饭时照片就放在口袋里。直到吃完饭,碗也洗完了,桌上也收拾干净了,我对母亲说,妈,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
“我小学三年级……是在哪里念的书?”
“还能在哪里……不就是二小吗。”
我默默地拿出那张照片,放在桌上,推到母亲面前。
“这是1994年江山厂第二小学三年级的毕业照。那上面没有我。”
母亲沉默许久。既没有看那张照片,也没有看我。
“你是怎么知道……”
“我去了甘田家。你还记得甘田吧,一直都是成绩最好的那个。照片是她给我的。”
“你……已经都知道了?”
“不,我知道得很少。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上的小学三年级,也不知道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我要问你们。”我看了看父亲,“我想知道,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又为什么要瞒我。”
母亲和父亲对视了一眼,过了很久,把桌上那张照片推回到我面前。
“对不起,”她说,“瞒了你很多事情,但我们也有苦衷,这是你不能明白的。”
“为什么呢?”我忍不住激动起来,“既然是和我有关的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母亲看着别处,只顾叹气,却什么也不说。父亲默默地抽着烟,也同样不看我一眼。
“好吧。”我说,“既然你们不告诉我,那就由我来说。说得对与不对,你们尽可以不用回答。”
我看着他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1994年,我的小学三年级,是不是转学去了武汉?”
“小姨家也根本从来就不在昙华林?”
“小姨也不是被火车撞死的?”
每问一句,我都会停下来,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或者期待他们能摇头或者点头。可他们仍旧不发一言。母亲咬紧了下唇,始终看着别处。他们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爆发出什么来。这,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最后,我终于问出了那个最重要,也是遗存在我心中的,时间最长也最关键的疑问。
“那么……小姨的死是不是和我有关?”
母亲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通红。
“不是的!”她大声喊道,“娟娟的死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极大的悲哀。我没能忍住,终于落下泪来。
“不用问了,”我无力地站起身来,“不用问了。”
我走进卧室,关上房门,直到深夜也没有走出来一步。
“见过死人吗?”
在学校操场的草地上,我问躺在一旁的徐退。他正叼着一根烟,仰头看着天空,听见我问,讶异地转过头来。烟灰飘散着掉落在地上。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继续仰头看天,“见过很多次了,其实。”
“那是什么样的人?”
“亲戚,朋友,同学,什么样的人都有。最难过的是高中同学,很好的人,骑摩托车时撞在货车后面,几根钢管从前胸一直穿到后背。他女朋友还坐在后面,也一起死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我送他到的医院。其实见到他时就知道人已经死了,没救了,还是拼命往医院赶。”
“我从来没见过死人。”我说,“奶奶死时,我不在身边,爷爷也是。同学当中也没一个生病或者出意外的。算起来也二十多年了,居然没见过死人。挺奇怪的吧。”
“很正常啊。”他又扭过头来看我,“我倒是觉得,你今天有点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闭上眼睛,任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脸上。
“我要死了,徐退,”我说,“我很快就要死了。”
如果我第二天就会死去,那么,我要说,我死前最快乐的日子,是和徐退一起度过的。我将为此心怀感激,然后平静地死去。比如,有关那天最清晰的记忆,是徐退在耳边对我说的那句话。
“不要死,”他轻轻地说,“你不要死。”
我闭着眼睛笑了。
“徐退,以前你在做些什么呢,我们还没认识的时候?”
“以前?”他咧着大大的嘴,笑着说,“以前我在做你的邻居啊。”
突然决定把所有的事情都对徐退说,也是那个下午的事。从丁小胭到王树,再到高览,刘小军,罗明,那张照片,我的1989年,1994年,昙华林的那个房间,我的2005年上半年,直到昨天为止。
全部听完以后,徐退只说了一句话。
“回武汉吧。”他说,“我和你一起回去。”
“嗯。”我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晚,我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时,母亲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一直站在门边看我忙碌。背包很快被打成一个,衣服都装了进去,手机钱包也一个不落。最后,我将背包放在门边,然后,在床上坐下来。母亲向前走了两步,在我身边坐下。
“别怪我们。”她将手放在我的手上,声音有些哽咽。
“不会的。”我也用手握住母亲的,“我怎么会怪你们呢。这么多年,难为你们了。”
她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如果能忘了多好。”她说,“如果能忘了多好。”
如果能忘了多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真能忘得掉吗?恐怕即使忘了,也总有一天,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以各种各样的面貌,再次冒出来,并且不断重复——
大概,就像我一样。就像,现在一样。
第二天清晨,父母送我到火车站。远远看见徐退背着一个背包,靠着站台上的电线杆正在抽烟。我没有和他打招呼,他也没有。只是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对方。父亲去买票的时候,徐退跟在他的后面,不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从售票厅里出来。
七点零三分,我们上了火车。五分钟后,火车开动。父母的身影在窗外越来越远,逐渐消失之后,一直坐在对面默不做声的徐退,这才舒了一口气,对我说,“你爸妈看起来挺好的。那件事……一定有他们自己的原因。”
我点点头,又说:“刚才我看见你跟在我爸后面进去买票了。”
“那当然,”他笑着说,“不然我们俩怎么坐到一起啊。”
“那也不一定能这么巧买到这里的票吧?”
“还能有比上次我们俩在火车上碰见更巧的事吗?”
“是,的确没有比那更巧的事了。”
“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摇摇头,“没有一点头绪。但要弄清楚,回去是肯定的。”
“我倒在想,今后我们怎么做邻居。”他又咧起了嘴。
“这种时候还开什么玩笑。”说完,自己又觉得有趣,也跟着笑起来。
“开个玩笑嘛,总比老绷着脸好。放轻松点,不会有事的。”
“嗯。”
嘴上这么答应着,心里也突然变轻松起来。
在火车上,给罗明发了一个短信,说我回来了,明天到。罗明回,有什么收获了吗?我说,暂时没有,不过大概很快会有,回去以后再细谈。
之后,一路上,我和徐退都没有再谈起这件事。我们闲聊,打牌,吃东西,开玩笑,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一样。
火车在凌晨1点多到达武昌车站。我从来没见过凌晨时分的火车站,没想到居然像废旧工厂一般冷清。我们拦一辆出租车,往湖边村开去。车上,徐退突然说:“你没发现我今天也换了衣服吗?”
我笑了。“发现了。”我说。
下车后,我们在路边吃了点夜宵,然后一起回家。
“这种情况倒是挺有意思的。”在路上我说。
“和邻居一起回家?”
“是啊。”
“说到这个……咱们来个约定可好?”
“什么?”
“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不去你家,你也不去我家。怎么样?”
“如果一直没弄清楚呢?”
“那就一直都不去对方家里。”
“算是激励?”
“算吧。”
“那好。”于是点头答应。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我们在楼梯口就分了手。关好门后,还听得见他上楼的声音。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家里是一股许久没人居住的霉味。这屋子,看来无论住多久都无法习惯。
这晚我睡了个好觉,连梦都没做一个。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看看时间,上午十点多了。我打电话给徐退,一起在楼下吃了午饭。我对他说,下午我要去见见罗明。他理解地点点头,说一切小心。
于是从湖边村出来,我就往图书馆走去。路上给罗明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大概十多分钟后到。
在阅览室门口看见罗明的第一眼,不知为什么,觉得他又瘦了。还很虚弱。
“没休息好吗?”我问他。
“没什么。”他摇头,“说说吧,这次回家的事情。”
“其实,只有一个发现。”我说,“我发现,我忘记了1994年的所有事情。”
“全部忘记?这是……”
“但据小时候的同学说,我1994年的时候,是转学去了外地。她还给我看了那年的毕业照,上面的确没有我。我也问过父母,但他们什么也不肯说。”
“你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想不起来。”我叹了口气,“但可以肯定,那一年我一定在这儿。虽然没有真凭实据。”
“仅凭直觉是不行的。”
“也不仅仅是直觉。我想过,那时我年龄那么小,假如转学,而父母没有跟着的话,就肯定是委托亲戚照顾。我爸爸一家的亲戚都在很远的地方,而妈妈的亲戚,舅舅和外公他们,当时全部都在这个城市。从便利的角度看,也应该是这儿。”
“有道理。那你现在怎么想?”
“我想……娟娟阿姨的死,很可能……和我有关。”
罗明沉默了。
我又接着说,“当然,我也想过,假如1994年,我就在这个城市,小姨为什么没有和你说,你又为什么没有在她家看见我……没看见我,可能是因为我在其他的亲戚家里,但她没有和你说,想必有什么原因……这个,我也不明白了。”
“那么,这次你回来是……”
“我想弄清楚。”我低下头去,眼前浮现出离开家前母亲的面容,“这件事父母在心里隐瞒了多年,一直不想告诉我。这种情况让我很难受。”
罗明叹了口气。
“我能想象。”他说,“那你有什么打算?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我想知道,1994年的时候,小姨是在哪个学校上学的。”
“江汉路中学。至于她家,原本是在民进路的,但后来搬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明白。有这个就足够了。”
“你怀疑自己当时在那里上学?”
“嗯,”我点头,“只是怀疑。当然,也不一定是那里,但总是要去看看的。”
罗明似乎在想着什么。他沉吟片刻,然后说,“不用了,我帮你查,我有认识的朋友,在那里当教导主任,他应该能帮得上忙。”
“那太好了。”我忍住想要拥抱他的冲动,“真没想到居然这么……”
“没什么的。”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教育系统嘛,总有相通的地方。”
“那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一个星期左右给你答复。”
从图书馆出来,我就急匆匆地赶回湖边村,告诉徐退这个好消息。
“那么,这一个星期做点什么好呢?”我说。
“当然是吃饭,睡觉,还有玩了。”他想了想,又说,“会玩游戏吗?”
“以前刘小军也问过我,我说不会。再说,家里也没有电脑啊。”
说到刘小军,倒是有一两个月都没见过他了。
然而第二天,我就在街上碰见了刘小军。当时,我和徐退正打算去磨山。“我想看看你说的那个有书桌的房子,还有浮着小女孩尸体的水潭。”他说。我们刚走到学校门口,便看到刘小军正拿着手机,边发短信,边从学校门口进来。他看见我,又看了看我旁边的徐退,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
“好长时间没见了。”我上前打招呼。
“嗯。”他神色怪异地点了点头,又说,“我正打算给你发短信。”
“有事?”
“没事……算了……就是问个好。”
“哦。你现在去哪儿?又到宿舍去推销?”
“我……”他看看徐退,“不是的,我到处走走。没事,你们忙吧,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这里。
“他怎么这么奇怪?”我看着刘小军的背影,对徐退说。
徐退满含深意地笑了。
“不奇怪,不奇怪。”他说。
十多分钟后,在公共汽车上,我收到了刘小军的短信。只有三个字——我恨你。
这是我和刘小军的最后一次见面。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恨我。出于直觉,我没有把短信给徐退看。大概,我不想听到这个聪明的人,说出那其中我并不愉快的含义。后来,我很快就忘记了这条短信。
然而这天,我们在磨山并没有找到那晚我去过的地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更奇怪的是,我发现,这森林远远没有几个月前我走进去时感觉到的那么大,也一点都不深。我们只花了一个下午,就走遍了整座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我不明白,”我茫然地看着前方的一棵树,“怎么会这样呢?当时我肯定不是在做梦,刘小军也能作证的。”
“我相信你。”徐退说,“大概那个地方,并不是对每一个人都敞开的。”
这句话有点熟。回家的路上,我才想起,那是罗明说的。
“那本书也是。”我小声说道,不知道徐退有没有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