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
不断呼唤着我的你
因为你我可以舍弃整个天堂
你的笑容是阳光你的双眼是天空
你的拥抱是大海你的亲吻是雨露
在你怀里成长在你怀里死去
这就是我全部的宿命
一条长而黑暗的甬道。
长卷发的女孩赤裸着双足站在冰凉的地面上,茫然而不知所措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些什么。
她眯起双眼,隐约地看到在黑暗的尽头,似乎有一个什么小小的光点在发亮。
她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那个光点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摸索了过去。越走过去,光线就越明显,气温也明显地变高了,暖洋洋的,仿佛阳光包裹住她的身躯。
眼前的路愈加地开阔了,周围的景色也不再是单调的黑色,而是渐渐出现了彩虹一般的七彩亮光。
终点,一个穿着白衣的俊秀少年正微笑地等待着她。
“我等你很久了,伊洛芙。”少年对她点了点头。
“你是谁?”伊洛芙疑惑地停住脚步,上下打量着那个少年。
白衣少年留着齐耳的黑发,眉心镶着一颗菱形的宝石,发出灿烂夺目的光芒,他眉眼细长,面容清秀,一时间竟然无法分辨到底是男是女。
“我是你的领路人。”少年好看地笑着,眼中似漾动着云彩一般的雾气。
“领路人?”伊洛芙不明所以地再重复了一次。
“嗯。”少年抱起双臂点了点头,“如果用俗话说的话,就是天使。”
“天使?”伊洛芙更加惊愕地张大了嘴巴,随即又像受了骗似的警惕地看着他,“传说天使不都是有翅膀的吗?你的翅膀在哪?”
“谁规定天使一定都要有翅膀的啊。”少年皱起眉,表情怪异,仿佛被踩到痛脚一般地说。
“本来就是。”伊洛芙鼓起双颊,毫不让步地说,“除非你让我看到你的翅膀,不然我才不相信你说的话。”
“烦死了。”少年嘀嘀咕咕地垂下眼帘,“警告你,看了可不许笑。”
“我为什么要笑?”伊洛芙反而一脸向往,“你一定是把翅膀收起来了吧?我在动画片上看到过天使展翅,那画面真是超级唯美的!”
该死的鸡婆动画片。
少年的心里暗暗诅咒着,同时不情愿地侧过身子。
伊洛芙万分期待地睁大了眼睛。
可是——她看到了什么?
在少年的背上,长着一双很小很小的翅膀,小得仿佛只是衣服上的装饰,就算完全伸展开来也没有两个巴掌那么大。
“噗——!!”她很不给面子地喷了,“你那个也算翅膀吗?能飞吗?飞两圈试试!”
长着鸟翅膀的天使悻悻地转过身,面红耳赤地瞪住她。
“你说过不笑的。”委屈的语气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孩子。
“好……好吧。”伊洛芙勉强压下自己想笑的情绪,清了清嗓子,“就算你是天使,那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当然是因为你要上天堂了。”天使抬起手挠了挠头。
“我为什么要上天堂?”伊洛芙挑起眉,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似乎他越解释,她就越糊涂。
天使睁大了眼睛。
他当领路人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接到这么罗嗦又这么笨蛋的人。
“当然是因为你要死了。”虽然很残酷,但他还是耐心地解释给她听。
“我要死……了?”伊洛芙起先是惊诧,后来她的表情慢慢地松动下来,变化成一种哀伤。
“哎,认命吧。”鸟翅膀天使颇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每一个人来到我面前的时候,差不多都像你这样。”
伊洛芙默不作声地低着头。
原来,自己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么?
为什么,她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她全部的记忆,现在却要带着这些记忆遗憾地和他说再见吗?
不……也许,连再见,都来不及说了。
“呐,我们可以走了吧。”天使困扰地挠挠头,“你如果不快点跟我走的话,会影响到下一个人的到来的。”
“那个……鸟翅膀。”伊洛芙讷讷地抓住他的衣角。
“我不叫鸟翅膀。”他无可奈何地垂下头,“叫我幸好了。”
“幸?”伊洛芙眨眨眼睛,“幸福的幸吗?”
“嗯。”他点点头,再次弯起眼睛笑起来,笑容柔软明亮,仿佛四周漂浮着的七彩云朵。
“我……可不可以不要死?”她的手仍旧紧紧地攥住衣角,看住他的目光里流露出紧张和央求。
幸微微地怔了一下,只一下,便又恢复了刚才平静的表情。
“你不是第一个提出这个问题的人。”他歪着脑袋看着她,“但是,几乎所有曾经问过这个问题的人,现在都在天堂里快乐地生活着。”
“为什么?”
“其实,每一个即将死去的人,在进天堂之前,都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幸抬手轻抚着下巴,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可几乎所有人在听到另外一个选项之后,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条路。”
幸指了指他的身后。
流泻的阳光仿佛沙金瀑布,那条通往天堂的路,花香满径,彩云缭绕,仿佛一踏上去便再无忧伤。
“另外一个选项是什么?”伊洛芙问道。
看着幸认真的双眼,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另一个选项,就在你的身后。”幸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正前方。
伊洛芙微微一怔,回过头去。
那是她刚刚走过的路。
“那一头,是触摸不到边际的寒冷和黑暗,而且,那条路上,永远只有你一个人。”幸的目光悠长,幽幽地看向那黑暗深处。
“黑暗的尽头,会是什么?”伊洛芙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轻轻地颤抖。
幸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他的声音仿佛在叹息。
“也许是地狱,也许是人间,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幸淡淡地收回了目光,重新将视线落回她的脸庞。
“你能够做出选择吗?”他的目光柔和,还有一闪即逝的哀伤。
伊洛芙愣在原地。
她以为自己会有足够的勇气。
她以为自己能够承受任何的困难和痛苦,只为了再回到他的身边。
没想到,另外一个选项……竟然是……不知道。
炼狱不可怕,磨难不可怕。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即使她选择了那条路,也不一定能够重新回去,没有人知道那条路的尽头是什么样的地方,也许是充满痛苦永世不得超生的地狱,也许那条路根本就没有尽头,那她的灵魂只能永远徘徊在黑暗和孤独之中。
她闭起双眼,身子轻颤。
幸再次轻轻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没有人能够面对这样残酷的选择。
他对伊洛芙伸出了手。
“跟我来吧,只要踏上我身后的这条路,便会忘掉所有悲伤的事,天堂里没有疾病,没有痛苦,没有一切凡间的纷扰,只有安逸与和平,你会像所有人一样喜欢那个地方的。”
她看着他摊开的手心,再看看他身后绚烂美好如桃源一般的世界,怔怔地抬起了手。
就在伊洛芙要把手放在他的掌心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仿佛还握着什么东西。
伊洛芙忽地收回了手,她轻轻地转动手腕,慢慢地,摊开了手掌。
一张小小的照片,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那张照片,那张她和他合照的照片,那张她一直戴在最贴近心脏处的照片,那张找回了她所有记忆的照片……
他的笑脸仿佛就在眼前。
刹那间,伊洛芙的双眼如星辰一般亮起。
“幸,我想,我还是不跟你走了。”她仰起脸,脸上有着释然的笑容。
幸露出迷惑的神色:“难道,你要选择另外那条路?”
伊洛芙轻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也许你永远也回不去。”幸的眉头轻轻地皱着。
“我知道。”伊洛芙合拢掌心,以祈祷的姿势转过身去。
那张照片紧贴在她的掌心中,仿佛和他的笑容一样有着温暖与安定的力量,能够给她无限的勇气,去面对一切。
她不是一个人。
他永远在她的心里陪着她,不是么?
抬起头,面前的道路黑暗而冗长,仿佛真的永远也没有尽头。
伊洛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迈出了第一步。
她没有看到,身后幸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动人。
“愿上帝能够赐给你幸运和幸福。”他看着她娇小的背影,默默地说道。
就在他以为她就要这样消失在黑暗中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对了,忘记问你一个问题。”伊洛芙的表情轻松而调皮。
“什么?”幸奇怪地看着她。
“你长得这么漂亮,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伊洛芙嘻嘻笑着看着他。
看着她俏皮的样子,幸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天使是没有性别的。”他止住了笑,看似认真地对她说。
“哦,是吗?”她偏过头,吐了吐舌头,“那我走啦,很高兴认识你,再见,嘿嘿。”
“不要再见到我会比较好哦。”幸也打趣道。
“对哦,真可惜。”她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再次转过身去。
终于,一点一点地离开他的视线。
无法望到尽头的黑暗中,她的脚步声逐渐地在他的耳中消失不见。
伊洛芙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
她的额头有薄薄的汗水,她的手心炙热得如同她快速跳动的心。赤裸的双足踏在冰凉的地面,在越来越深沉的黑暗中,她的周身似乎笼罩着淡淡的光晕,宛若天使的光芒。
少女的眼神淡然而坚定。
无论前面有什么。
涟,你一定会守护我的,对不对?
***
错障的树林。
一阵冬日的凉风掠过,一些碎雪从光秃的树枝上落了下来,发出沙沙的细响。
梵绮儿错愕地看着魄月,怔怔地忘记了所有的动作。
雕刻一般深深的轮廓,英挺的剑眉斜斜地刺进两边的发鬓中,眉下的双眼依旧是那样地熟悉,窄直高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唇瓣无一不在昭示着那张面孔非凡的魅力。
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梵绮儿轻轻地眨了眨眼,有一些模糊的雾气在她的眼前氤氲地散开。
曾经那么熟悉的眼神,依然如昔。
可是——他的脸庞,却是完全陌生的。
“原来……真的……不是瞬……”她轻轻地呢喃出声。
原本对自己荒唐的猜测还抱着希望,原本也安慰过自己这只不过是自己因为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可笑念头而已。可是当真相被揭开时,那巨大的失落还是铺天盖地地包裹住了毫无防备的她。
魄月默默地走过去捡起掉在雪地上的面具。
“你还好吗?”他立起身来看着她,轻轻地拍掉面具上的雪,“难道真的是我的长相吓到你了?”
“不,没有。”梵绮儿强打起精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摆摆手否认道。
“你也觉得这条疤很难看吧?”魄月无奈地笑着,抬起手摸了摸脸上那淡淡的疤痕。
“不会。”梵绮儿轻轻摇了摇头,“我觉得男生脸上有疤更加有男子气概。”
她说话时正经无比的表情不仅让魄月莞尔。
“不过,这么长的一条疤是怎么来的呢?”梵绮儿打量着他左脸,目光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诶?”魄月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一般,一时间竟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梵绮儿疑惑地看着他。
“有什么不好说的吗?”她看着他为难又奇怪的表情,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嗯,那我不问了。”
“呵呵。”看到她让步,魄月也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走吧。”
“嗯。”梵绮儿顺从地点点头。
魄月走在前面,再次戴上了那枚面具。
“为什么一定要戴着它呢?”梵绮儿有些不明白,“凭你的长相,我觉得那条疤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你还是不要问了吧。”魄月转过头来,用戴着面具的脸面对着她,“因为,我不太会说慌。”
他弯弯的眼睛像是在调皮地笑着。
梵绮儿也淡淡一笑,随即便低下头。
她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走着。
他……真的不是瞬了。
他只是跟瞬感觉很像的人。
不要把他和瞬搞混。
瞬是独一无二的,瞬……已经不在了。
揉了揉双眼,梵绮儿强打起精神,加快了脚步,跟上魄月的速度。
淡淡的阳光洒照在雪地上。
歪歪斜斜的两排脚印,被远去的人们遗失在了身后。
***
依然是同样的淡淡阳光。
黯夜魔法学园的上空也难得地笼罩着祥和细腻的暖色光线,照得人想大大地伸一个舒服的懒腰。
“夜孤,想出去晒晒太阳吗?”
黯夜的学生宿舍里,夜焰站在夜孤的身边,淡笑着问她。
夜孤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双眼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长长的黑发垂在身前,仿佛再也不会随风舞动。
“夜孤。”夜焰的笑容褪去,眉头深深地锁起,双眼里流露出不安和担忧,“你已经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从医院回来,你就一直坐在这里不动,这样是不行的。”
“……”夜孤仍旧没有说话。
她轻轻地叹息。
鼻尖微微泛酸。
可是,已经没有眼泪了。
“我不要紧。”她终于淡淡地开口,“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不用管我。”
夜焰的眉头越皱越紧。
“你非要用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跟我说话吗?”
她似乎是怔了一下,便又低下头去。
“所以,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夜孤不着痕迹地咬住嘴唇,“我也有一些事情,要自己想清楚。”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到自己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揽了过去,紧接着,她的身体便撞进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
头脑刹那间一片空白,那一刻,她竟然忘记了反抗。
直到她挣扎着要脱离出他的拥抱时,她才发现,自己对这样的温暖,竟然有着一丝贪恋。
“放开我。”夜孤无力地说着。
“要是我放开了你,你又会一个人逃走。”夜焰收紧了手臂,“又会逃到自己的世界里去,把所有人都关在外面。”
他叹息。
“我不要你这样,我要你像所有女孩子一样被人疼爱,像所有女孩子一样快乐地笑,甚至任性地撒娇。”
夜孤的唇微微勾起,那抹冷冷的笑容透出一缕自嘲。
快乐地笑,任性地撒娇——这也许是她一辈子也无法学会的东西。
她想再说些什么来动摇他,可是却无法说出来。
他拥抱她的双手是那样地坚定,他的怀抱是那样地宽阔而温暖。
平日在夜玄面前那么自信镇定的夜焰,在弟弟面前那么冷俊倨傲的夜焰,在其他同学面前那样出色深沉的夜焰……
此刻的他,他的呼吸,却在微微地颤抖。
是因为她么?
……
夜孤忽然用力地推开了他!
夜焰不知所措地张开双臂,摊开的手掌渐渐地下垂,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怎样才可以?到底要怎样你才可以接受我?”夜焰抬手用力地垂向墙面!
听着那巨大的闷响声,夜孤的心用力一沉。
“你可以是一个很优秀的魔法师。”她努力控制住声音中的颤抖,“就像你的父亲一样。但是,如果你想像他一样强大,就必须斩断所有的感情。”
夜焰一怔。
他没想到她竟会这么冷静。
这么冷静地……用这样堂而皇之的理由,拒绝掉他的感情。
他看不到她的眼神,只有她平静无波的表情,根本无法判断她隐藏起来的情绪。
夜焰沉痛地看着她淡静的面容,一个一直不愿被他想起的念头忽地出现在他的脑海。
“是因为……他吗?”他犹豫着开口。
那个充满着朝气的少年,那个双眼如同璀璨的星辰的红发少年,每当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里总是会有亮光。
当他在门口偷听夜玄和夜孤的对话时,他就知道,她已经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赤月涟。
喜欢到无可救药,喜欢到可以为了他舍弃一切……包括她复仇的信念,包括她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
“不要再提他。”夜孤的背脊轻轻地颤动了一下,还能够感觉到她的动容,“他也已经是过去,一个我以前不能接近,未来也无法触及的过去。”
“就因为这样一个过去,所以你再也无法接受其他人?”夜焰扬高了声调。
“不。”她有些苍白的双唇轻轻地碰出一个否定的词语,“我从来没有接受过谁。”
“把我当成他。”夜焰没有理会她的否认。
他的神情倨傲,命令的口吻中带着一丝苍白的无奈。
淡淡的阳光洒满他的背脊。
夜孤的表情凝滞住了,她的双唇微张,仿佛没听清楚他说的话。
“把我当成他。”夜焰再度重复了一遍。
“无法复明也好,怎么样都好,只要你把我当成他,你是不是就不会拒绝我陪在你身边?”
夜孤放在膝上的双手悄悄地握紧。
她的面容苍白得有些透明。
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么?
明知道不可以,明知道太荒谬,明知道不可能有未来,但,还是不能自拔地深陷进去……
原来,每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人,都是这样傻得无可救药吗?
***
澄空魔法学园校医院。
一间加护病房内,床上的少年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看着满眼雪白的颜色,赤月涟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
一些记忆纷乱地从他的脑海中掠过。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赤月涟不顾全身酸麻的疼痛,勉强地用手臂撑起了身子。
仅仅这一个动作,就让他疼得无法呼吸,仿佛全身的伤口都在拼命地叫嚣着,汗珠陆陆续续地从他的额头冒出,脑袋里沉甸甸的如同一锅粥。
可是,他必须要见到她,他必须要马上见到她才能放心!
“啊,你还不可以下床走动!”刚推门进来的护士小姐正好撞见了这一幕,连忙惊呼着跑过来阻止他。
赤月涟不顾护士的阻拦,强忍着剧痛拔去了所有连接在他身上的仪器导线和输液针管,身体一歪便重重地跌下床去。
全身的骨头仿佛都已经碎裂了,肌肉如撕裂一般疼痛着。
“你疯了吗?!”护士急忙弯下腰来吃力地将他扶起,“虽然你已经脱离危险,但现在是最重要的恢复阶段,假如你不好好在床上呆着,任何后遗症都有可能留下!”
赤月涟好不容易才从巨大的痛楚中回过神来,他喘着粗气,再度挥开护士搀扶住他的手臂,不顾她惊慌的叫喊,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病房。
走廊上,他扶着墙壁,歪歪斜斜地一路走向尽头。
尽头的那扇门。
他知道,她一定就在那里。
终于,赤月涟的手触摸到了加护病房冰冷的房门。他的心脏急速地跳动起来,呼吸更是险些停止,伤口也抽搐般地疼。
仿佛是为她而疼。
定了定心神,强压下心头的紧张和不安,他的手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门开了,轻微的声音却吸引了病房内所有人的注意。
萝雅背着双手站在病床前,右眼的眼神忧郁,没有了以往的锐气。
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正拿着一份报告在她的耳边轻声地说着什么。
还有病床边握着她的手的那个银发少年。
他的身上依旧缠着绷带,晶莹如雪的面庞仿佛消瘦一般地憔悴下去,如琥珀一般的眼瞳四周也有了淡淡的黑眼圈。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握住了自己的整个生命。
最后,赤月涟的视线落在了躺病床上的女孩身上。
她依旧保持着睡着的姿势,平静地呼吸着。病床边所有的仪器都已经撤去,仿佛是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伊洛芙的面颊开始有了些淡淡的粉红色,不再是苍白得吓人的颜色,嘴唇也开始有了血色,看起来真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是,她为什么还是没有醒过来?
“你还是病人……还不可以……”这时,小护士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似乎是想将赤月涟带回病房。
但萝雅却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护士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巴。
“校长,他现在还不能下床。”护士放低了音量看着萝雅,仿佛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萝雅看了看小护士,又看了看赤月涟,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
赤月涟的眼神坚定,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让他在这里呆一会吧。”萝雅淡淡一笑,转身对小护士说。
小护士不放心地看了赤月涟一眼,又对萝雅鞠了躬,退出了病房。
赤月涟一步一步地走到病床前。
抬起手,轻轻地触摸她柔软的额发,柔软的脸颊,最后,握起她柔软的手。
他看着她闭着的双眼。
笨蛋桃子,我来了。
不要再睡了,我回来了。
我要你的生日礼物,我要听你亲口说那句话,那是你欠我的,不可以耍赖掉。
我的小桃子。
再不起来的话,就没有你最喜欢吃的棉花糖了。
……
夜迦只淡淡地抬起眼看了看对面的赤月涟,随即便再度低下头去。
他将她冰凉的手放在掌心,轻轻地揉搓着。
洛芙,快点醒过来。
还是,你又顽皮了,又装睡想看看我们担心的样子?
你不想起来,是因为害怕面对我们吗?
就算你记起所有的事情也没关系,就算你喜欢的人不是我也没关系。
只求你,快点醒过来。
只要你能够醒过来,我就算消失也无所谓,答应我,醒过来,我会离开,回到一切的原点,回到我原本属于的地方,回到没有认识你之前……
……
看着两个少年失神的表情,萝雅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是那么善解人意的孩子,怎么会让那么多的人为她担心,为她着急。
窗帘轻轻地飘动。
冬日的阳光如同蜜糖一般,轻轻地洒在她的唇角。
似乎是因为阳光折射的角度,刹那间,她的唇瓣竟然微微地勾起,那样淡然却令人失神的表情,恍若天使纯洁无瑕的笑容。
病房内安静得没有丝毫的声响。
赤月涟的唇轻轻地翕动了一下,接着,一个模糊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发了出来。
一个,又一个。
那些断断续续地声音逐渐连成了一段旋律,听起来仿佛是一首很旧很旧的老童谣。
赤月涟的喉咙发疼,但他握紧了她的手,继续唱着。
那段有些走音的旋律,那一首他怎么练习也无法唱得标准的歌谣,每次唱时都会换来她毫不留情的嘲笑,有时候还干脆很不给他面子地直接捂住耳朵,大呼“噪音扰民”。
凭着记忆,赤月涟完整地将这首曲子唱了下来。
看着她睡着了一般的面庞,他压下嗓子中刀割一般的疼痛,再次从头开始唱。
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
他要吵醒她,一直唱到她醒过来为止。她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睡得那么安稳,让所有的人为她着急。
……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遍。
赤月涟的嗓子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但他握住她的手却依然坚定无比,看着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炙热。
她必须醒过来。
只要他在,她就必须醒过来!
仿佛只是幻觉。
她蜷缩在他手心里的手指,忽然轻轻地颤了一下。
夜迦的双眼骤然睁大,他猛地抬头,与赤月涟对视着,随即又同时把目光转向了伊洛芙的脸庞。
萝雅也关心地走上前来。
等待,仿佛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在淡淡的冬日阳光下,少女的眼睫开始轻轻地颤动,仿佛从长眠中苏醒过来的蝴蝶。
就在她薄玉般的眼帘一点一点地向上抬起时,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呼吸。
阳光照进她琥珀色的双瞳,刹那间,她的眸子中似乎流转着透明而圣洁的光芒,那光芒澄净而温暖,如同她唇边淡淡绽开的笑容。
两名少年怔住了。
萝雅露出了放心释然的笑容,抬手擦去眼角的一抹湿润,转身悄悄地离开了病房。
病床上,伊洛芙淡淡地微笑着。
她微微地弯起了双手的手指,分别握紧了两个少年的手。
“我回来了。”轻轻的声音,宛如天籁。
“谢谢你回来……”夜迦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微笑的脸庞,声音里竟多了一丝哽咽。
伊洛芙摇了摇头。
“是你们把我叫回来的。”她的眉眼弯弯,流露出浓浓的幸福,“我在那个又黑又冷的地方,听到了你们心里的声音,所以,我才能找到回来的路。”
她有些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是我要谢谢你们才对。”
夜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静静地微笑。
伊洛芙将视线转向另一边。
另外那个握住她手的少年,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眼神。
赤月涟渐渐地放松了握住她手的力道,尽管留恋,却不能再握住她的手,因为,现在的他,对于她来说,还只是个陌生人。
想到这些,他因为她的醒来而产生的狂喜,马上便被铺天盖地的心痛所淹没。
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滑落下来。
他的眼神落寞哀伤。
伊洛芙眨了眨眼,反握住了他即将松开的手。
她的手不再是那样冰凉,她的手柔软温暖,紧紧地,握住了他的。
无法挣脱。
赤月涟双瞳一颤,他低下头,看着她流露出顽皮眼神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笨蛋。”伊洛芙轻轻地说。
看着他的双眼,她说。
“猪头。”她的鼻头泛酸,他的面容在她的眼前渐渐地模糊。
“音……痴……”话已经说不完整,她听到了自己哽咽的声音。
赤月涟的眼中浮现出错愕,惊诧,还有巨大的狂喜,他看着她眼中重新变得熟悉的自己,一股冲动使他忽地弯下身去,轻轻地抱住了她。
“笨蛋桃子。”他叫她。
到现在为止,他仍然不能真正地相信,她已经记起他了。
“干嘛。”她在他的怀抱里笑着应道,哭着,又笑着。
“笨蛋桃子……”他的脸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
她熟悉的味道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生命中,仿佛是一缕阳光,冲破了所有的梦魇,接下来便是无边无际的幸福。
也许是赤月涟的怀抱太过温暖,她甚至没有发觉,手中的另一抹温暖,正在悄悄地撤离。
夜迦表情黯然,默默地站起身。
回头看了看轻拥着的两人,阳光碎洒在他们周身,整个画面唯美得无以复加。
他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心也空荡荡的。
原本以为只要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就能够抓住她,没想到,最后仍旧是一场空。
假如狠心要她做出抉择,她也许会哭着留在他的身边。
但是,他喜欢的,就是她天真无瑕的笑容。
他,要看着她幸福。
夜迦无力地勾起唇角,一丝落寞的笑容在他的脸上淡淡地蔓延开来。
果然,他还是不够狠心啊。
遇见她,就当作是个梦罢。
在那个甜梦中,他,也曾经幸福过。
至于自己,就重新回到起点,重新掉进宿命的轮回。命运果然已经在他的身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
轻轻地推开病房门,夜迦刚抬头,便看到了急匆匆赶过来的梵绮儿。
“夜迦!”梵绮儿刚刚得知伊洛芙受伤和赤月涟回来了的消息,刚回到学校便迫不及待地赶来这里,“洛芙她怎么样了?”
“已经醒过来了。”夜迦淡淡地答道,往旁边一侧身,让开了路。
闻言,梵绮儿欣喜地推开门。
“绮儿!”伊洛芙又惊又喜地看着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她眼前的梵绮儿,开心地唤着她,“你被那些人带走,没事吧?”
“当然,我怎么能有事呢?”梵绮儿走到床边,看着她精神焕发的表情,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又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床另外一边的赤月涟。
“你终于回来了。”她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没事了吧?详细的情形,你以后再找机会跟我说吧。”
“嗯。”赤月涟也对她报以微笑。
“对了,涟,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伊洛芙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因为太久没欺负你,不习惯。”赤月涟看着她,脸上露出久违的坏笑,“而且,你好像还欠我一句话,我觉得不甘心,所以一定要回来听……”
身上的伤口仿佛都不痛了。
看着她的笑容,漫溢的幸福让他仿佛漫步云端。
原来,她的微笑,才是最好的药。
“什么……话。”伊洛芙忽地撤回目光,双颊微微地泛红。
“你知道的,笨蛋桃子。”赤月涟抬手恶作剧般地胡乱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我忘记了!我还没有全部想起来!”伊洛芙避开他的手,一把拉高了被子,将脑袋埋了进去,赖皮般地说。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赤月涟坏笑着拉下她的被子,慢慢地俯身欺近她……
“咳咳。”突兀而尴尬的咳嗽声响起。
两人的动作立刻停滞住了。
梵绮儿的表情一半惊喜一半揶揄。
“洛芙,原来你全部都想起来了?”她的笑容十分欣慰。
原本还想着要如何让洛芙恢复有关赤月涟的记忆,没想到这心她是白操了。
而且,这两个人这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相处模式,根本不像是经历过重重磨难之后才破镜重圆的情侣……
“嘿嘿……”伊洛芙傻笑,“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项链坠子里的照片,就突然全部都想起来了呢。”
“不管怎么样,能想起来就好。”梵绮儿点了点头,“暂时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啦,想不想吃什么东西?我去买。”
“棉花糖。”赤月涟抢在她前面说道。
伊洛芙瞟了他一眼,再看了看梵绮儿,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知道了,馋猫。”梵绮儿笑了笑,转身走出了病房。
夜迦已经不在走廊上,梵绮儿没有多想,只继续往前走着。
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两个长长的影子投影在光洁的地面上,吸引了她的注意。
梵绮儿不由得好奇地放慢了脚步,她悄悄地探头一看,说话的竟然是萝雅校长和……
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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