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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胜村家的川上在回家的路上绕去了谷口旧书店。在走廊瞥见的女性背影怎么看都像是那位旧书店老板娘,因此,他想确认一下老板娘有没有在店里。
不过,就算老板娘没在店里,也不能证明那个女人就是她。书店是由她和丈夫轮流看管的,说不定人家正在后面忙呢!但无论如何,还是先去看看再说。
他会这么在意,也是因为对老板娘很感兴趣吧?如果她也向同一位老师学书法的话,感觉就更亲密了。在旧书架之间端坐着,散发出娴静气质的她,与学习书法这种事扯在一起,倒也不至于太突兀。
川上好久没来这家旧书店了。这阵子忙着应付文子,又开始学起书法,根本没空逛书店。
从胜村家过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虽说旧书店比其他店开得晚,这时候也有可能打烊了。隔壁店铺的门已拉下、灯也熄了,只有谷口旧书店还开着。店里的灯照着马路,真是太幸运了。
他站在门外张望,一眼就瞥到店后面,老板娘正坐在老位子上。川上毫不犹豫地踏进店里,却有些失望。在胜村久子家看到的女人原来是别人。
川上从眼前的书架开始,依次看过每本书的书脊。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娘正与她面前的男客说话。男人谈论着经营学方面的书,老板娘只是听着,偶尔低声附和一两句,并没有抬头看客人,还和往常一样,低垂着眼帘。这表情实在太适合她了,她就像明治时期石版画上的美人,眉宇间涂着一抹淡红,那么妩媚动人。
当然,她已经不年轻了,不过三十二三岁的年纪,更让她浑身散发出一股成熟女人独有的风韵。丰腴的肉体被略嫌朴素的和服包裹着,反而增添了她的性感。
说起和服,他想到在胜村家走廊上看到的女人穿的是水蓝色的外褂。当时有点昏暗,只看到对方的背影,没看清外褂里面的和服是什么花色。不过肯定是外出服。而此刻旧书店老板娘穿的是居家服,就算她在他离开后马上回来,换和服也需要时间,专程绕过来的川上看到的应该不会是这副打扮。再说,川上离开胜村家时,人家的草屐还好端端地摆在玄关呢!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找老板娘聊天的男子和抬头浏览书架的川上两个人。川上突然想知道那名男子是何方神圣。于是他假装找书,逐渐走向店后方,终于来到可以眺望男子侧脸的书架前。
他轮流在书本和那名男子身上巡视,男子二十六七岁,一看就知道是个上班族。脸型瘦长,双肩下垂,个子颇高却很瘦,戴着一副眼镜,长相还不错。男子对着不太有反应的老板娘自顾自地说个不停。瞧他嘴唇薄的,一脸轻浮样。
说到轻浮,从男子讲话的模样就能看出他正在谈论有关经营学的书,不过从头到尾只是在引用书本里的内容,完全没有自己的看法,而且专业用语和成语还不时讲错。由于缺乏真才实学,导致他讲出的话根本就前后矛盾。显而易见,他是故意在老板娘面前卖弄。
川上觉得,自己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说不定是嫉妒心作祟。川上反省着。然而,这又和嫉妒有点不一样。怎么说呢?因为相较于那名男子的积极、热络,老板娘显得十分困扰。让人觉得她是因为迁就对方是客人,才不得不听他讲话的。至少在川上眼中看来是这样。男子腋下夹着用谷口旧书店的包装纸包好的书本。
很显然,这个男人对老板娘有意思,只是他的态度未免太蛮横了一点。他想借由自己客人的身份接近她。如果老板娘的反应很热烈,川上或许会因为他们的亲昵而起嫉妒心,可她分明很困扰,这让他不禁对男子的不识相生起气来,甚至觉得义愤填膺。
川上甚至想走到两人旁边,问:“有没有跟书法有关的书?帮我找找看好吗?”借此干扰那个男人,替老板娘解围。也不用特地指名书法,哲学、政治、宗教,什么都好,只要说一本不是马上能从书架上找到的书,把老板娘从男客身旁支开就好。
结果,他正打算这么做的时候,男子住嘴了,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扰了”之类的话,就离开了。
“谢谢光临。”老板娘落落大方地回礼。
男子出去的时候,往川上这边看了一眼。川上也看到男子的脸了。眉毛稀疏,下巴瘦长,这张脸真令人讨厌。然而,镜片后的目光却十分锐利。也许对方是意识到他的存在才会故意瞪他吧?脚步声终于消失在门外。
这下子,店里就只剩下川上一个人了,他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假装端详书本两三分钟后,逐渐往门口移动,然后神色自若地走了出去。
川上觉得自己今天算是英雄救美了。老板娘那双极具特色的黑眸似乎也在向他表达着谢意。
既然自己会对她感兴趣,其他男客难免也会对她怀有同样的遐想。书店是她与丈夫轮流看管的,大家当然知道她是已婚妇女,然而一看到她独自坐在那里,一不小心就会忘了吧?他自己如此,别人一定也是。
她丈夫那么阴沉、衰老,光凭那副德性就让人觉得老板娘应该很难抗拒年轻男子的诱惑,极有可能红杏出墙吧?
隔天,川上照例去拜访客户,大约四点回到银行,刚到文子的电话就打来了。像平常一样,她用的是化名。
“喂,你今晚过来一下。”文子劈头就是这句话。
“这个嘛,今晚我有别的事情要办。”
川上将听筒紧贴耳朵,以防周围的人听到女人的声音。三点一过,银行不会再有客户上门,职员们正在进行当天的结算。
“我有急事要跟你商量,希望你无论如何来一趟。”文子坚决地说道。
川上没有问是什么急事,因为他觉得周遭人似乎会察觉他在讲什么,也怕总机小姐在一旁偷听。
所谓的商量,恐怕又跟钱有关吧?文子每次要用钱的时候都会说“有事商量”。这种谈话内容若是让总机听到,事态就严重了,不知总机会怎样宣传呢。之前他已经跟文子交代过了,白天不要打电话到公司,但她总是不听。
“知道了,我会过去的。”
要是在电话里跟她啰唆,旁人很快就会听出不对劲。因此他故意表现出好像在和客户应答的样子。文子就是看准了他的弱点,才会打电话到公司找他的。
“下班后哪儿都别去,马上过来哦。”
“嗯,我了解。”
“为了等你,我今天会晚点到店里去。听清楚了没?”
“知道了,就这样吧!”
“哈哈,你还真是正儿八经的呢!”
川上答应了,文子因此心情大好,笑嘻嘻地把电话挂了。
川上偷偷地叹了口气,将视线移回手边的单据。当然,那上面的数字没能立刻进入他的脑子里。
认真追究起来,他会被文子欺负到这步田地,几乎可以说是拜昨晚去的那家旧书店的老板娘所赐。因为他在文子身上发现了熟悉的影子,才会不小心陷进去的。跟文子发生关系,也是因为暗藏在内心的对老板娘的渴望一直无法得到满足所产生的移情作用。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时的放纵竟会使他陷入这么深的泥沼。
天黑以后,川上前往文子的公寓。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夜晚还是很冷,房间里点了煤气炉。
文子上身穿着红色毛衣,底下套着好似祭典时穿的蓝色紧身棉裤。她对配色没什么品味,不过因为身材高挑,反而穿出一种野性美。紧紧包覆着双腿的紧身裤腰臀部位的缝线好像快绽开了。
她在电话里说会晚点到店里,可都这时候了还这副打扮,看来很可能今晚直接请假了。
“你说有事要商量,是什么事?”
“喂,人家需要用钱,你帮我想想办法。”文子面露担心之色说道。
旧书店老板娘的眼皮总是透着一抹淡红,怎么眼前这个女人涂成整片吓人的青色?
“做什么用?”
“我想跟珠惠投资开酒吧。有一间不错的店铺在转让,我们打算买下来。”
珠惠也是“Lullaby”的陪酒小姐,跟文子感情很好。
“那家店很小,位于涩谷某幢大楼的二楼,只有两坪大。刚开始由珠惠担任妈妈桑,再请一个女孩子过来帮忙。”
“你不去那里上班吗?”
“早晚都会去的,不过起步时先待在‘Lullaby’,只提供资金方面的协助。一下子走掉两个人,‘Lullaby’的妈妈桑会气炸的。”
“共同投资通常都很难收场,友谊很快就会变质。而且,你一心以为会赚钱,要是赔钱了怎么办?光是如何分担损失,你就会跟珠惠吵翻天。”
川上尽可能不去问她需要多少钱。这次跟以前不一样,绝对不是采买新和服那样的小数目。
“人家珠惠才不是那种人呢!以她的个性,要是赔钱的话,一定会自己全部吸收。更何况,那家店开了绝对能赚钱,珠惠手上有不错的客人。而且店面小,所以不管任何时候都会客满。我偶尔也会过去帮忙。”
“会那么顺利吗?”
“一定会成功的。不管是珠惠还是我,对经营酒吧都很有自信。人家也不想一直当陪酒小姐啊,所以,你就帮我出点钱嘛。”
“要多少?”川上胆战心惊地问。
“珠惠出六成,我出四成。以三百万来算的话,珠惠出一百八十万,我就是一百二十万。”
“一百二十万?我没有那么多!”
“你就想想办法嘛。”
“我没把握。之前我已经在你身上花了很多钱。是啦,在有钱人眼里,那些钱或许算不了什么,可是对我而言,却是沉重的负担。更别说一百二十万了,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坐在椅子上的川上猛摇头。
“那……你能出多少?”文子开门见山地问。
川上本想说我一毛都拿不出来,又觉得一开始就吵起来不好,这才改口说五万圆应该没问题,心里想的最大底限是十万圆。
果不其然,文子发飙了,责问他:“我跟你要一百二十万,你跟我说五万是什么意思?”
他的回答是:“没有就是没有。之前我已经尽量满足你了,身为一名上班族的我,再也拿不出钱来了。”
“你总说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好像自己有多伟大似的,可这不是你的责任吗?既然要包养一个女人,尽点义务是天经地义的。”文子嘟起嘴巴。
话是没错啦。可是,他压根儿没想到养一个酒吧女要花那么多钱。
更何况,如果文子只忠于他也就算了,他多少也会凑一点给她。问题是她好像还有其他男人,这让川上不禁觉得自己是被敲竹杠的冤大头。
可一讲到其他男人什么的,文子就会抓狂,不知会使出怎样的暴力手段。他的手臂和脖子肯定会布满抓痕,体无完肤。就好像狗急也会跳墙一样,被踩到痛处的文子往往会虚张声势,不管不顾地还击,搞不好连脸都会挂彩,到时要如何向妻子和同事解释呢?所以,还是不要提其他男人的事比较好,这才是上上之策。
“哼,算了。你一毛钱都不用出。”文子瞪着川上说道,“你啊,老早就想跟我分手了,想必也不想出这笔钱吧?像你这样的人,我也不想苦苦哀求你。”
“……”
“既然如此,请你给我一笔分手费。我马上跟你断得干干净净。”
“分手费吗?你想要多少?”川上绝望地问。
文子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川上气愤之余,更担心的是她要求的金额。可是,如果让她看出自己很在意的话,她肯定会漫天喊价,狮子大开口。所以他尽可能露出莫测高深的表情。
“也对,你只不过是领人家薪水的,我要是照我想要的讲出来,你肯定又会推三阻四、啰哩巴唆的。也罢,就跟你拿三百万好了。三百万,塞个牙缝都不够,根本算不上分手费。”
“或许算不上分手费,可我身上根本没有这么多钱啊!你不要无理取闹了好不好?”
“你还真教我目瞪口呆哪。那你是打算一毛钱都不出啰?”文子的嘴角露出不屑的笑意。
“我又没说一毛钱都不出。问题是,这么大一笔钱我根本拿不出来啊。你也要想想我的薪水有多少嘛。”
“我又没有要你从薪水里拿,你可以叫你老婆想办法啊。之前你不是说她娘家很有钱吗?既然她们家是有钱人,你去跟她哭穷不就好了?”
“这种事我能跟她说吗?她又没有责任。”
川上得知文子的意图,首次吓得脸色惨白。
“既然我都答应要跟你分手了,你老婆当然有义务出这笔钱啰。”文子嘲笑道,“你怕老婆,所以不敢讲,是吧?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是个窝囊废。无所谓,分手费的事我直接找她谈好了。我啊,可是一点都不怕你老婆啊。”
“浑蛋,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关系,大有关系。她老公玩弄了一个女人,她当然要共同负起责任。”
文子的声音不再尖锐,而是心平气和的。
“结果,我当场就妥协了。想尽办法凑出了三十万,投资文子所谓和友人共同经营的‘酒吧’。若文子真的找上门来,不但我的家庭会被毁,连银行的工作都有可能不保。那三十万中的二十万,是我跟东银座某家专门贷款给‘上班族’的金融业者以每个月十分的高利息借来的,剩下的十万则是我所剩无几的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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