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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色灰沉沉的,像是渐渐地迫近地面,雪一团团飘落下来,慢悠悠地,没有声音。

    风嚎着。

    大雪封了路,富贵老头在过膝的雪里,弓着腰,吃力地行走,头脑被风雪吹打和被寒冷冻僵得像是失去知觉了,两腿只是机械地迈步。

    农场的座谈会今天刚开完了,富贵老头便一定要走,春枝跟春宝劝他不住,于是他就独自回来了。

    风不住,雪不停,他心里真窝火。

    突然,从远处森林里升起一股狼烟,横扫着一抹平的旷野,疾驰而来。越来越大了,越来越近了,啊!是狂暴的风卷雪。

    富贵老头忙蹲下身,严严实实地蒙住了嘴脸,合着眼,紧紧地蜷曲着。一霎间,暴风雪扑过来,把富贵老头掀动了,滚了几个骨碌,他四面扑,挣扎着,反抗着,好容易才在一个松林的古坟旁停住了,他靠住老古松喘气。

    大风雪过去,雪花细碎了,富贵老头站起来,头昏了,迷失了方向,天黑下来。

    富贵老头烦躁地走着,奇怪,却不见一个村子,天完全黑了,再也看不清前面的路,他麻木了许久,才在绝望中发现一个微弱得难以置信的灯火。

    富贵老头摸着瞎走,渐渐的,模进了一个村庄,村庄寂静无声,那道灯光,是从一个高台上的小屋里射出的。

    “屋里的乡亲!”富贵老头冷得直哆嚏,向小屋招呼。

    屋里灯火跳了一下,“谁呀?”一个豁朗的声音问道。

    “过路人。请问这是什么村子?”

    “不老松!”

    “不老松!”富贵老头惊叫起来,不老松距离山楂村二十里路。

    无奈何,富贵老头敲着窗子,问道:“乡亲,我是一个远路出门的老头子,天黑了,不能走,能不能让我歇一宿?”

    门开了,一个小个子的人走出来,热情地说:“您先进来暖暖!”

    富贵老头僵硬地走进了屋子,眼睛被照花了。

    “富贵大爷!”

    从灯影里跳出一个人,富贵老头紧眨巴眼,原来是俞山松,他迷惘了,俞山松哈哈大笑起来。

    “我去叫饭,你们坐吧!”

    那小个子推门出去了。

    富贵老头清醒过来,惊问道:“俞区委,你怎么在这里?”

    俞山松笑道:“我一直住在不老松。”

    一会儿,那小个子端进一碗热气腾腾的挂面汤,还有两块烤热的枣年糕,笑嘻嘻地说:“大爷,压压饥吧!”

    富贵老头感激得说不出话。俞山松站起来,说道:“我给介绍介绍,这是不老松农业社主任关山茂,这是山楂村农业社的富贵老大爷,一家人。”

    他们坐在热炕上,谈起话。关山茂听富贵老头走迷了路,大笑道:“我们村子跟您有缘,叫大风雪把您接来了,多住一天吧!等明天天晴我们要看电影,放映队已经来了。”

    “这回是什么片子?”俞山松问道。

    “被开垦的处女地。”

    富贵老头摇摇头:“农场今晚放这个电影,我没看。”

    “看一看,可开眼界呢!”关山茂劝道。

    俞山松想要富贵老头看看不老松,脑筋动一动,于是也怂恿说:“看看吧,后天我跟您一起回山楂村。”

    富贵老头心一动,猛地想起这是不老松,他们社的土地已经不分红了,便顺水推舟地说:“看就看吧!”

    第二天,是个晴朗朗的天气,富贵老头睡醒,已经遍地阳光,他昨天一路走累了,所以起得晚。

    洗了脸,走到街上,扑面是冷飕飕的雪后寒风,村庄静寂寂的,路上有许多脚印,夜里却没听见脚步声,他好生奇怪。

    他走着,却不见一个人,忽然,他看见一棵枣树上钉着个牌子:“技术研究组”,便摸着进去了。

    这是一个小院,朝阳一溜五间矮棚子,他推门进去,一个戴花镜的老头儿,正在收拾屋子。

    “老哥,你早啊!”富贵老头呼。

    那老头儿从老花镜下看他,说:“早啊!老哥你从哪儿来?”

    “我是山楂村农业社的……”

    “坐坐!别笑话,屋子太脏了,我正打扫呢!昨晚是学习会,学习完了,那几个姑娘跟小伙子打扑克,剥花生,也不打扫就走了。”那戴花镜老头不等富贵老头说完,就打断他的话,手忙脚乱地从泥砌的炉灶上给富贵老头倒了一满碗开水。

    富贵老头在炉灶旁坐下,仰着脸问道:“老哥,西边那三间棚子做什么?”

    “那是温室,试验新品种的。”

    富贵老头站起来,奇异地说:“‘老哥,领我看看去吧!”

    温室黑洞洞的,温度很高,那戴花镜老头点起挂在墙壁上的汽灯,屋里亮了,啊!这屋里是青色的夏天,密密茂茂的就像青纱帐似的,玉米吐缨了,谷子打苞了,像是丰收的秋天就要到来,然而,外面却是严寒的风雪天。

    “老哥,庄稼快熟了!”富贵老头惊异地大声喊叫。

    那戴花镜的老头儿微笑着,说道:“春耕前就熟了,我们好决定播哪些品种。”

    “不见太阳行吗?”

    “天暖的时候,到晌午把外面的厚草帘子搬开,让阳光照进来。”

    他们从绿色的温室里出来,富贵老头喷喷不住声地赞叹,他们又重回到炉灶旁坐下,那戴花镜的老头给他点了烟。

    突然,谈话转了一个大拐弯儿,富贵老头小声问道:“听说你们社的土地不分红了?”-

    “对了,今年完秋决定的。”

    “大家乐意吗?”

    那戴花镜老头乐呵呵笑道:“不乐意谁还呆在社里?”

    “就没一个人不乐意吗?”

    “有几户三心二意的中农出社了,”那戴花镜老头讥消地回答,“明年他们会回来的,中农啊!……”

    富贵老头睑发烧了,怕他再说下去,忙打断他的话,问道:“你们不老松的人呢?”

    那戴花镜老头哈哈笑起来:“都下地堆雪去了。”

    富贵老头又一惊奇,一堆雪?”

    “把雪往地里堆,免得明年春旱啊!”

    “怎么没一点儿响动?”

    “社主任昨夜一见出星星了,怕天亮化雪,连忙喊醒大家起五更就去维,你看!”那戴花镜老头甩手一指旷野,“他们口来了!”

    富贵老头望去,原野上,男女老幼,扛着铁锨,搭着抬筐回来了,他看见俞山松也在人群里。

    这天夜里,富贵老头看了电影,第二天黎明,他和俞山松起身到山楂村去。

    坐在冰排子上,俞山松笑着问富贵老头:“大爷,您有什么印象啊?”

    富贵老头蜷曲在老羊皮袄里,低声说:“人家是走在我们前面哩片

    冰排子像脱弓的箭头,迎着金色的朝阳,在镜子似的运河河面上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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