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冬天,李黛玉的母亲茹珍随着北清大学在江西干校的大批教职员工一起回到了北京。当母亲多皱的面孔出现在门口时,李黛玉顿时感到这个家从此就十分堵人了,就像不得不咽下一个咽不下去的东西一样。她虽然曾经和母亲划清过界限,然而,母亲既然回校,就必然会回到这个家中,这个家在名义上是属于母亲的。况且父母的问题即将得到解决,这也使她过去“划清界限”的声明自然而然消亡了。当母亲懵懵懂懂地看着她时,她知道,母亲心目中从没有过女儿和她“划清界限”一事,她照例是唠唠叨叨,精神越来越不正常,唠叨到了烦呱不止的程度。
母亲的身体更加僵化了,像是满腾的麻袋装了两条短腿、两条胳膊及一个脑袋,在房间里移来移去。一想到从今天起就要和母亲在一个屋顶下生活,还要在一个饭锅里吃饭,还要照顾她生活的种种,李黛玉不禁不寒而栗。她一个人自由惯了,现在要背上这个大包袱,真像蜗牛背着自己的房子爬行一样不堪重负。惟一让她感到有利的是,母亲将她那份工资带来了,这给她几年来窘困的生活带来了实惠。李黛玉就这样接受了这个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她的天空立刻变狭窄了,每天早晨一起来,就要面对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这时,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草草对付了早饭,而后跑出家门。严寒的冬天并没有多少好去处,转来转去还要回到这个窝里,每当这时,她就觉得房子是生活的重要条件。好在她们住的是四居室,倘若母女俩被关在一间房子里,那就无法呼吸了。她不久前刚从插队的北京郊区办了“病退”回城,在附近的一所小学校教二年级,白天去上课,这是惟一正经的去处,回到家里,已将多半时间度过了,往下想的就是如何关上自己的房门独自待一会儿,早点睡觉。要是母亲现在突然死去,她大概不会有任何悲伤,只会感到如释重负。一想到自己会如此恶毒,她就有些害怕,然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让母女俩发生冲突的,是件很具体的事情。北清大学校党委准备给李黛玉的父亲李浩然落实政策,过去所谓隐藏宋美龄的照片、等待国民党反攻大陆的反革命罪行似乎要被推翻了。李黛玉自然是兴奋的,这样,她就能丢掉家庭出身不好的包袱了。然而,母亲却怎样劝说都拒不改口,她对学校落实政策办公室的来人唠唠叨叨地说:“李浩然就是反革命。”
这让来人十分尴尬,对方是个长着一脸麻子的中年干部,这时挠着后脖颈说道:“这你可要考虑好,要对李浩然负责,也对你负责,还对你们的子女负责。”茹珍抬着那张苍白浮肿的面孔直愣愣地看着对方说道:“李浩然就是反革命,我就是要和他划清界限,永不翻案。”
麻子脸看着李黛玉为难地笑笑,李黛玉赶忙解释,父亲当年自杀前除了一份认罪书和一封给母亲的信之外,还给母亲写过一个条子,那条子能够说明他当时的全部认罪是迫不得已的,可惜那张条子当时被母女俩销毁了。
茹珍摇着头说:“你不要相信他写的那个条子,那是反革命烟雾弹。”李黛玉又急又气,说道:“你怎么还乱上纲上线?”茹珍睁大眼说:“我就是要上纲上线。”李黛玉只能对落实政策办公室的几个来人说:“我妈妈现在精神有点不正常,找时间我和你们谈吧。”茹珍说:“我怎么不正常?你才不正常。”她又转头看着麻子脸说道:“我很正常,我在干校表现最好。”她等着对方的理解和赞扬,对方敷衍道:“你是表现最好。”并对李黛玉使了一个眼色,而后对茹珍说:“今天就谈到这里,以后有时间再谈。”茹珍懵懵懂懂地将来人送到门口,李黛玉则一直送下楼去,走到院门口,麻子脸摆了摆手,说道:“你母亲的情况我们清楚,她在干校就精神失常了,你爸爸的事情,我们会找你联系。”李黛玉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走了。回头往楼上看,母亲正在阳台上直愣愣地望着远去的人,那张脸大大地悬在半空中,让李黛玉感到毛骨悚然。
李黛玉心事重重地在院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家,又抬了一下头,发现母亲正在阳台上死死地盯着她,那直愣愣的目光使得李黛玉头皮发麻,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好像一只小老鼠正无忧无虑地活动着,一抬头看见猫头鹰正在俯瞰自己,浑身吓得透凉。她不敢抬头地进了楼门,上到二楼。正要推开虚掩的房门,发现母亲在走廊里迎面堵着她,那浮肿多皱的面孔和直愣愣的眼睛都让她感到一阵毛发悚然。她犹豫了一下才走进家门,将门在身后关上。母亲还是堵在走廊里一动不动,李黛玉不得不说:“您早点休息吧。”茹珍这才转动了一下眼睛,唠叨道:“我就是坚持和李浩然划清界限,永不翻案。”李黛玉连连说道:“好,好,好。”丢下母亲,侧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门闭住插上了。
没过一会儿,母亲过来敲门,李黛玉在屋里强忍着不出声,听见母亲说:“你怎么不开门?我要和你讲话。”她坚持着不回答。这样敲打唠叨了一阵以后,听见脚步声蹭着地到别的房间去了,李黛玉这才在写字台前坐下。房间里有些阴暗,傍晚已经莫名其妙地来临,冬天总是黑得早,她打开台灯,手托着脸陷入沉思。把父亲定成反革命分子的重要材料之一,是母亲写的揭发,现在要给父亲平反,母亲必须撤消原来的揭发材料,并写出新的说明材料;然而,对于这个精神失常的母亲,你很难和她讲清楚这件事,那么,往下应该怎么办?她有些踌躇了。正在苦思苦想,听见大门被敲响了,她谛听了一会儿,站起来拉开房门,问了一声:“谁?”听见一个熟悉的回答:“我,江小才。”她将门打开,江小才聪明而敦厚地站在面前,一双眼睛在玻璃杯底一样厚的镜片后面眨动着。李黛玉连忙将对方让进来,母亲也闻声走出房门,江小才冲茹珍亲热地招呼了一声,便跟着李黛玉进了她的房间。茹珍想要跟进来,李黛玉抓住门挡在那里,对母亲说道:“我们商量点事。”茹珍又唠叨开了:“商量什么事要瞒着我呀?我和你们一起商量。”李黛玉非常坚决地将母亲一点点推挡地关在门外,母亲又在门口唠叨了一阵,才拖着步子回到她的房间。
江小才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坐下,李黛玉也在自己的床上坐下。江小才很关心地问:“李教授的平反问题怎么样了?”李黛玉说:“落实政策办公室来过人了,现在就是我母亲老是和人家说不翻案,她已经糊涂了。”江小才说:“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就是逐步让你母亲清醒,然后让她写出新的材料,说明当时是在逼供信情况下违心写的揭发;还有一个办法,就只有让医院出证明,说明你母亲现在已经精神失常。”李黛玉说:“这件事做起来是不是挺复杂的?”她现在十分倚仗这个父亲过去的研究生,江小才点头说道:“复杂也要去做呀。”两个人开始商量怎样做,商量到一定程度,也便商量不下去了,聊起了别的话题。李黛玉问:“陆文琳怎么样了?”江小才叹了口气,白瘦的面孔上有种听之任之的平静。李黛玉问:“她现在还算是‘5。16’分子吗?”江小才说:“搞不清楚,好像就搁在那儿了。现在她得了卵巢囊肿,十二指肠溃疡,要准备住医院做手术。”李黛玉问:“那她能回北京来吗?”江小才说:“她是已经分配了的,怎么回得来?只有看能不能请假回北京来看个病。”江小才说这话时,表情麻木而又温顺,声音绵细地像是在叙述一个乡间的传说。
李黛玉又问:“你们今后打算怎么样?”江小才说:“看情况吧。我现在是回校教课了,不知道她母亲的情况对她有多大牵连?不过,现在什么事都不用多想,慢慢看着办吧。”突然,听到窗外很响亮又很节制的三声击掌,江小才扭转头,朝黑暗的窗外望了一望。李黛玉立刻有些局促不安,自从母亲回来以后,马胜利不便于直接上楼来,常常用击掌三声作为呼唤她的联络暗号。他们还商定好了,如果白天李黛玉在家,就拉开窗帘,不在家,就拉上窗帘;晚上在家,就打开屋里的灯,不在,就关上灯。现在,屋里开着灯,自然是报告她在房间里。按照通常的程序,她应该跑到窗户那儿亮一下相,然后做一个手势:两臂平行表示她立刻下去;两臂丁字形交叉表示她等一会儿下去;两臂十字交叉表示她不能下去;两臂高举在头做一个V型表示马胜利可以上来。然而,她现在不能有任何反应,她装做无动于衷地继续和江小才说着话。楼下又传来三声足够清楚又足够节制的击掌声,江小才又扭头朝窗外看了看,李黛玉也不由自主地向窗户那儿看了一下,这样蹊跷的掌声在楼下重复出现是容易让人起疑的,她决定不理睬,继续和江小才说话。江小才却眯着眼笑了笑,说道:“是不是马胜利在和你联络呢?”李黛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江小才说:“你们的事连我这个刚回北京的人也早都听说了。”
李黛玉顿时觉得有点无地自容,江小才息事宁人地说:“你快去回暗号吧,要不他还会接着拍,倒弄得左邻右舍都惊动了。”李黛玉赶忙跑到窗口两臂丁字形交叉,做了一个等一会儿下去的联络暗号。楼下黑暗中响起单独的一声击掌,表明马胜利已经看到她的回答。
李黛玉回到床边坐下,江小才凝视着眼前一笑,说道:“这个马胜利坏是坏,对你倒还行。”
李黛玉扭头看了看窗外,问:“他坏在哪儿?”江小才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说:“我这不过是随便一说。”李黛玉说:“没事,你说说嘛。”江小才说:“我和他过去是对立派,肯定觉得他不好,你不必听我的。”李黛玉问:“不管对立派不对立派,现在也都不存在了,你客观地说一说,马胜利这个人怎么样?”江小才说:“不好说,你还是自己判断吧。”李黛玉若有所思地沉吟着。江小才说:“你刚才给他做了一个什么联络暗号?”李黛玉说:“告诉他我过一会儿下去。”江小才说:“那就这样吧,李教授的事咱们改天再商量。”说着,江小才起身告辞。
听见动静,茹珍又出现在她的房间门口,江小才客气地点点头,对茹珍说:“茹教授,我先走了。”大概很少有人再称呼茹珍“茹教授”,茹珍听了两眼睁圆了,竭力思索着这个新概念,露出一脸谄媚的微笑,说:“你有时间再来。”
李黛玉耐着性子听着母亲的唠叨,觉得和江小才拉开了时间了,便关了屋里的台灯,向马胜利发出她下楼的信号。而后,她甩脱母亲,在黑暗中下了楼梯。等她走到院门外时,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见人,又朝前走了一段,从黑暗的树荫下走出了宽阔的马胜利。两个人拣着一条小路往北清大学最幽静的地方走着。冬夜的校园里像冰窖一样干冷,一阵阵小漩涡般的寒风在地面上卷着碎纸片刮过。黑暗中偶尔有一个人灰头灰脑地掠过,有如丧家犬一样无暇左顾右盼。出了教职员工宿舍区,就到了一片池塘旁边,池塘美其名曰“鸳鸯湖”,其实不过是两片蓝球场大小的水面,歪歪斜斜的岸边堆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围拢着荒芜一片的杂树,杂树外面有一条环形的小松林,将鸳鸯湖团团包围起来。两个人一先一后走到这里,左右看一看,才开始并肩走。马胜利的第一句话就是:“江小才去你们家干什么了?”李黛玉在黑暗中扭头看了一下马胜利,说:“你看见了?”马胜利说:“可不是看见了,你半天没回信号,我就觉得不对。后来,你回了信号,我就绕到你们家前面来,盯着院门。”李黛玉说:“你倒挺会监视的嘛!”马胜利说:“你不想想我现在是干什么的?”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有点垂头丧气。马胜利这一阵在北清大学有点不得势了,原来让他管后勤,现在这个大权被收去了,让他管学校的联防巡逻队,算是保卫部下面的一摊事。马胜利在学校的感觉马上就不一样了。
李黛玉说:“江小才挺关心我爸爸平反的事情。”马胜利阴沉地说道:“用得着他关心吗?”李黛玉说:“他不关心,还有谁关心?你现在关心得了吗?看你这躲躲藏藏的,能帮着干什么事?”马胜利有些着恼,说道:“我怎么躲躲藏藏了?你妈妈精神失常,我敢到你们家招惹她吗?”李黛玉说:“有什么不敢?江小才不就敢吗?还是你做贼心虚。”马胜利更恼了,他握紧双拳压低声音说道:“我怎么做贼心虚了?”他的眼睛冒火,像是要打人。
李黛玉也站住了,瞟了他一眼,说:“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咱俩的关系呢,江小才刚回来一个月都知道了。”马胜利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问道:“他说什么?”李黛玉没好气地又瞟了他一眼,看了看四周的小松林,说道:“你在楼下一拍手,江小才就说是不是你在和我联系?”马胜利怔愣着,而后双拳紧握,在原地倒着步子,似乎想对谁发作一番。李黛玉冷冷地看着他,等他像个陀螺在原地转完了,才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能学校里其他人早就知道了。”马胜利用力捶了一下大腿,说:“我这次下台可能也和这事有关。”
李黛玉平静地看着他,像是打量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一样,等着笼子关出他的耐性,说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别不敢承担责任。”马胜利阴着目光问道:“江小才还说我什么了?”
李黛玉想了一下说道:“他说你这个人坏,对我还行。”马胜利又握紧了双拳,虎视眈眈地看着李黛玉。李黛玉瞟了他一眼,说:“人家说你坏,你还意外呀?人家说你好,我倒要意外了。”马胜利想了一下,也便没了话。
两个人在小松林的黑影中转圈走着,在这条黑影的包围下,鸳鸯湖像毛玻璃一样反射着星月的光亮,湖水结了冰,湖周围的一块块大白石突突兀兀地蹲着或者立着,一条灰白色石头路像带子一样毛茸茸地围在湖边。他们不敢走到这片光明中,只在小松林的环形暗影中踢着小石子慢慢走着。走多了,两人就背靠着树,你一棵我一棵面对面在黑影中站住。
看到马胜利唉声叹气,李黛玉问道:“有什么情况?”马胜利说:“北清中学的事又麻烦上我了。”李黛玉问:“是不是贾昆的事?”马胜利说:“是。”李黛玉说:“谁在整你?”马胜利说:“主要就是米娜,当时在场的其他人都是学生,早已分到天南海北了,再说,那天是好多人一起动手打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动的手,现在米娜死咬住我,说我带的头。”李黛玉说:“贾昆是流氓,打死算什么问题?”马胜利说:“他是不是流氓现在很难说,就他那些问题,可能算不成流氓。”李黛玉说:“那怎么办?”马胜利目光阴沉地说道:“我不怕,文化大革命初期这种事多了,没有拿这些事算帐的,在全国,也没有看到这样翻文化大革命案的,要是这样翻起案来,整个文化大革命从一开始到后来的事都得大翻案,不可能。只是米娜这个人太坏,什么事只要一个人死咬住你,也挺麻烦的。”
马胜利不说话了,李黛玉也沉默了,她此刻有了对米娜的切齿之恨。她说:“米娜怎么这么坏?”马胜利抓住松枝用力一揪,啪地折断了,他说:“当时真该抽死她,不该给她留这口气。”背衬着鸳鸯湖的光亮,马胜利和周围的松树都成了黑色的剪影,像是一幅怪诞的版画浮在眼前。“那你打算怎么办?”李黛玉问。马胜利说:“顶过去呗。问题不大,我有办法。”他在黑暗中看着李黛玉,说:“你爸爸如果能够翻过案来,咱们的压力也就减轻了。”
说这话时,马胜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特别是那两块很大的眼白发着光,像是猛兽的眼睛在黑夜中出现一样。马胜利接着说道:“我还要想办法找到朱立红,和她联系一下,当时在你们学校用皮带抽贾昆和米娜,是她第一个动的手,所以,真要这事抖出来成为问题,她也跑不了,我要和她商量一个统一口径。”李黛玉说:“她在空军好像日子也不太好过。”
马胜利说:“我知道,她的事已经过去了,她不算林立果的死党,只是跟着跑了一阵。”
李黛玉有些寒冷地倒着脚,双手在胸前抱紧自己,陷入片刻沉默:她现在一是关心眼前这个马胜利,二是关心父亲的平反,三是关心自己。她从去年流产以来身体一直不好,月经淋淋漓漓地总是没完没了,用马胜利的话讲:“只见连阴,不见晴天。”吃了几付中药也不见成效,在镜子里一天天看着自己黄瘦起来,脖子越来越细,可怜兮兮的像个褪了毛的鸡。李黛玉的沉默使马胜利联想到了什么,他有心无力地问了一句:“你这两天身体感觉好点吗?”她叹了口气,说:“就那样。”说这话时,她觉出自己的瘦弱,一身骨骼憔悴地撑着瘦弱松弛的肌体。想到一回家,又要面对像猫头鹰一样盯着她唠叨不已的母亲,她就更加觉得浑身冰冷,一阵寒噤掠过全身。马胜利问:“你冷吗?”她点点头,上下牙的的的地敲响着。马胜利看了看四周,走过来搂住她的肩膀,两个人躲在黑暗中背靠着一棵树说话。
李黛玉看着白光光的鸳鸯湖,她虽然觉出马胜利的体温隔着棉袄暖着她,然而还是觉得冷,觉得冤屈,便无声地流开了眼泪。马胜利一边用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一边哄道:“你爸爸快要平反了,只要能够平反,咱俩的关系慢慢就可以公开了。”李黛玉一边流泪一边说道:“平反也不是你帮的忙,你说了这么多年好话哄我。”马胜利说:“个人的力量是很有限的,全凭大的形势。你爸爸一平反,你的出身问题没有了,你就不背黑锅了。”
李黛玉止住眼泪,恍惚地看着眼前,说:“我爸爸的问题没了,可别你的问题又开始了。”
马胜利伸出一只手握紧拳头,用力曲了一下臂,似乎在显示他发达的肌肉,说道:“我一点问题都不会出,你放心,主要是校党委、校革委会这阵换了几个人,新来的人重用他们的人,我受了一点排挤,这里没有政治原因,过一阵就能翻过来。米娜的事伤不着我一根汗毛。”李黛玉问:“汪伦对你还信任吗?”马胜利说:“还挺信任,而且,他的第一把手是倒不了的,他是中央文革的人。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又掌大权了。”
李黛玉很得安慰地安静下来,马胜利捉住她的手捏着,又扳过她的脸亲吻起来。正当两个人开始有点热乎时,耳边一声大喝:“什么人?干什么呢?”两个人吓了一跳,不远处站着三四个戴着红臂章的人。马胜利松开搂着李黛玉的手,咳嗽了一声,说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对方说道:“我们问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倒问开我们了?”一道手电光直直地照过来,晃得马胜利睁不开眼。手电光很快就灭了,听见他们说:“是您?”马胜利抖了一下硕大的头,背着手走出黑暗,那几个人后退了一步,将光明也让给了他。马胜利又咳嗽了几声,打量着那几个人,都是他属下的联防队员,他问:“今天你们几个人一班?”几个人连忙回答:“是。”马胜利又装模作样地问:“怎么就你们这几个人?”对方回答:“我们分了三拨,分开巡逻着呢。”马胜利背着手原地走了两步,说:“好,你们接着巡逻吧。”几个人点头哈腰地走了。
马胜利背着手目送巡逻队走远,又一步迈进黑影中往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说道:“真背气,叫他们撞见。”李黛玉沉默着,她觉出了自己的屈辱。马胜利恼怒了一阵,便上来哄慰李黛玉,说:“别理他们,他们什么都不敢说,这帮人都是我手下的喽罗。”李黛玉垂下眼,朦朦胧胧地呆了好一会儿,而后扬起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马胜利,她决心要活出一个人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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