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冬天是伊蓝最不喜欢的季节。北京的冬天,除了冷,还是冷。
那天有个圈内的酒会,叶眉硬要拖着伊蓝参加。酒会在一个五星级饭店举行,伊蓝穿了叶眉替她买的新衣服,化了妆,有点别扭,从进门后,就一直低着头。
她根本没有想到会再见到他。
酒会上明星荟萃。一张张光艳照人的脸在周围出没,叶眉拉着伊蓝在人群里穿梭,一抬头间。伊蓝就看到了他,西装革履,正与别人谈笑风生。伊蓝只觉得全身犹如被电击中,刹那间不能动弹。
"怎么了?"叶眉问。
"我头疼。"伊蓝慌乱地说,"我要回去了。"
"还要见记者呢。"叶眉说,"程导都替你安排好了,今天的记者可都是有来头的,就那些问题,你先准备一下,不要讲错话。"
"我真的要回去了。"伊蓝挣脱叶眉,急匆匆地往外走说,"你不用送我,我自己打车就可以了。"
"伊蓝!"叶眉追上来拉住她,"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任性?"
伊蓝有些生气地说:"程导答应过我,不愿意接受的采访都可以不接受,你们不能够说话不算话!"
"那你在这里等等。"叶眉说,"我得去请示一下程凡,看他同意不同意你回去。"
"好吧。"伊蓝说,"我在门口等你。"
叶眉进去找程凡了,伊蓝走到大门口等车,其实不管程凡同意不同意,伊蓝知道自己是一定要走的,她无论如何不能留在这里,无论如何。
五分钟过去了,叶眉仍然没有出来。
寒风吹得伊蓝的脸生疼生疼,酒店的侍应生问伊蓝:"要叫车吗?"
"好的。"伊蓝说。
正说着,一辆黑色的车在伊蓝的面前停了下来,车窗摇开了,里面的人替她把车门打开,说:"上车。"
伊蓝站着没动。时光攸忽回到十七岁那年,伊蓝穿了小小的白裙子走出小区,他的车从后面无声无息地跟上来,然后他说:"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那是十七岁的夏天。穿黑色校服裙的永不回来的夏天。
见伊蓝呆在那里,他又说:"不想被拍就快点。"
伊蓝这才反应过来,快速坐进车里,车子开了。出了酒店不久,就开始在四环路上飞奔,不知道他将带她去哪里,伊蓝也不想管不想问。
良久,他问伊蓝:"可好?"
就这两个字,让伊蓝的泪猝不及妨地流下来,止也止不住。他抽了纸巾,递给她,温和地说:"一见我就哭,这么不给面子?"
伊蓝只是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在郊外停了下来,天黑了,远处的灯光开始一点一点地亮起,他对伊蓝说:"这里空气不错,下来走走?"说完,他先行下了车。然后走到车子这边来,替伊蓝拉开车门说:"来。"
伊蓝低着头下了车,他就站在伊蓝的面前,对她说:"我们有多久没见?两年,还是三年?我老了,不记得!"
伊蓝一拳头朝着他的胸口打去,这一拳头打得突然,他差一点儿没站稳,伊蓝还不罢休,又扑上去打,他终于抓住伊蓝的双手,喘着气问:"小丫头,你想干什么?"
手不能动了,伊蓝就用脚踢,心里的恨,只有这样才可以得到排解。
他终于拥伊蓝入怀,拍着她的后背,如哄一个孩子:"好了,好了,别这样好不好?"
他黑色的西装散发让人安定的诱惑,伊蓝人安静了,泪却又来了,很快就沾湿了他的衣襟。她紧紧的抱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又会从她面前凭空消失。
他叹息,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抚摸伊蓝的长发,有些无奈地说:"还是个孩子。"
那晚,她跟着他回他北京的家,在远郊,别墅区,亭台楼阁,豪华得不像样。丁丁不在,客厅醒目的地方放着丁丁的很多照片。他告诉她丁丁在南方读书,现在跟他妈妈住在一块儿,常常会念到章老师和伊蓝姐姐。
在他的豪宅里,伊蓝一面听他说话,一面拘谨地站着。他招呼伊蓝坐下,问她:"你妈妈可好?"
"你为什么要走?"伊蓝问他。
"我的生意。"他对伊蓝对面坐下说,"要知道,很多时候我身不由已。"
"不是这样子的。"伊蓝说。
他逃开伊蓝的目光,给自己倒一杯茶,慢慢地说:"小孩子不要瞎想。"
"我快二十岁了。"伊蓝说。
他笑起来:"你就是五十岁,在我面前依然是个孩子。"
伊蓝绝望地说:"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给你。"
"你欠我什么?"他并不接招。然后他点燃了一根烟,走了窗口,看着外面说:"真想不到冬天还可以看到这么多星星。"
伊蓝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肩,不说话。
他只是吸烟。
不知道过了多久,伊蓝终于放开他,走到门口,换鞋,离去。走出单立伟的家门,伊蓝仰望天空,真的有很多很多的星星,高而冷清地挂在天空。小区的保安喊住她说:"请问是不是伊小姐,等一下,出租车马上就到。"
伊蓝把毛衣的领子竖得高高地,等车。她发现自己心底居然还盼望他会开着他的车出来,对她说:"来,我送你一程。"
但他没有。他只是替她叫了出租。
这样的重逢,在梦里盼了多次,真正来了,却也像梦一样。
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前从来不是,现在也不是,但是伊蓝想,她可以迁就,并费力进入他的世界,这样也许会丢失一些什么,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如果维持现状,她其实本来就两手空空,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