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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裏着我,投入旋涡的中心。我全身仿佛覆了一层膜,不知是水还是另一种东西,柔软冰冷,却把我牢牢束缚。几秒钟之后我就被卷至海底,但依然能够呼吸,一个水泡裏着我的头部,给我送来足够的氧气。
当那平地升起的滔天巨浪及顶的时候,我真的有一种世界末曰的感觉。我离崖岸尽头还有二十来米,但这巨浪怕有百多米高,遮天蔽日,这样的高度,就像是一幢五十层的高楼倒下来,而我正在那阴影中。
巨浪终于落下,轰然拍打在崖上。冰冷的海水瞬间把我淹沒,我无法站立,一屁股坐倒,又被冲得躺下去,翻了几个滚。只是我心里,却无比惊讶。
怎么会这么轻?那巨浪看起来泰山压顶,最后我竟没怎么受到自上而下的击打,主要是前方还有两边的冲击,而这冲击也并没有多么猛烈,就把我冲得打了这几个滚,简直太轻微了。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海水已经散去,我被水这么一淋,原本晕乎乎的脑袋倒是彻底清醒了,爬起来,看见梁应物就在不远处,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但显然也没事情。陈果在我们后面,也全身湿透跌坐在地上。海水在地上化为无数条细流,顺着凹凸不平的石崖表面流淌,许多凹地变成了一个个水潭,还有些卷上来的鱼虾在蹦跶着。
"美季子呢?"梁应物说。
我闻言连忙四下张望,却不见美季子的踪影。被那巨浪卷下去了?陈果从后面跌跌撞撞走上来,结结巴巴地问:〃刚才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巨浪,天哪,海啸都沒这么高的浪吧。〃我禾口梁应物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这当然不是海啸,这是人为的。说是人为,我并不认为是人做的,有哪一国的科技可以做到这种程度,有明P—个非人能有这么恐怖的力量?但这当然不是自然形成的?巨浪在落下时应该是分幵了,所以并未对我们造成毁灭性的冲击。这代表造浪者在造出百米巨浪之后?还能对浪进行控制,这比造浪本身更困难得多。我知道海底人在海中时,可以操控周围的海水,但即便是海底人中最杰出的水笙,也不可能做到刚才的十分之一!这石崖本身就有几十米高,现在想起来,刚才的这道立起的水墙,总高超过了二百米!
能做到这一步的生命,我根本没有听说过。我已经无法揣测它的能力极限,很可能我们现在在这里说的话,都逃不过它的耳目。好在它应该对我们沒有恶意,否则我们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他的目的,恐怕就是美季子。
美季子现在已经到了海中,我们是再追不上她了。哦不……一个模模糊糊,似真似幻的记忆在我脑海深处浮现。
并不是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如果是它的话,更夸张的都可以做得到。我没有第一时间想起它来,首先它不是人,甚至很难说它是〃某一个生物";其次,我并不能算和它有多深的交情,甚至不能算见过它,至少和它打交道的,并不是现在这个"我"O
会是它吗?"那多,小心!"我正在回忆的时候,梁应物突然大声提醒我。我忙四下一看,没有异常呀。
〃脚下!"梁应物说。我低头一看,发现四周的海水,正在向我汇拢过来。仿佛我有弓I力一般,让那些小水潭和原本向崖下流去的细流,向我靠拢,围绕着我,形成一个海水圆环。
这真是一个奇景,但我却无心欣赏,也不敢乱动去触碰那些海水。既然刚才那样的巨浪都放过了我,现在这个变故,应该也不会是想要杀了我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这个圆环翻腾起来,上面显现出字迹。"从未相聚,望能一见。〃这八个字在圆环上轮转了几圏之后?SP股约束海水的力量忽然消失,圆环蓦地崩散。见到绕着我的水环散去,梁应物松了口气?过来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想着这几个字背后的意蕴,—时间没有回答。他却以为我有所不便,拍拍我的肩膀,不再多问,$专身向陈果走去。他交代了陈果几句,让陈果先行开车离幵,然后再转回来,问我接下来的打算。"先离幵吧?或早或晚,日本方面总会找到这里的,到时候我们在的话,会不方便。"他说着坐进了车里。我走到车前,却没有拉门,说:〃可是,有人约我见面呢。""谁?"
"掀起巨浪的人。〃"刚才那个水环?〃我点头。
"从未相聚,望能一见。"我复述了一遍那八个字。"这话算什么意思,不通啊。既然没有见过,为什么这个时候要见,而且应该说’从未相见,望能一聚’才符合逻辑,相聚是用在熟人之间的。"
"哈,别和非人类讨论人类的逻辑,再说,它说的,也完全符合逻辑,因为这一位,我既可以说是见过,又可以说是没有见过。但是你,的的确确是见过的。非但如此,它能龙归大海,还是你的功劳。〃
"是它?〃梁应物变了脸色。〃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它一个。〃〃太危险了,你不会打算去吧?"梁应物问。"我还没想好呢。"我苦笑。"要不我们一起去?"
我摇头:"水环只出现在我的周围,它只邀请了我。这样的邀请,要么不去,要去的话,还是按照它的意愿比较好。"
〃忽然之间提出这样的邀请,还真是你要是去了,生死就全操控于它手了。〃
"你不觉得,刚才乃至现在,我们的生死就在它的手上吗。还是你觉得你能从刚才的巨浪里活下来?〃
梁应物皱着眉,手指轻扣方向盘:〃如果是在国内的话,还能够出动一些力量来增加你的安全系数,在这里的话,也许我要申请日本方面的援手试试。"
他居然想要日方插手,可见实在是对这个邀约放心不下。"怎么你这样担心,它在我的印_,并不穷凶极恶啊。还是说〃我狐疑地看着他。〃抱歉当年我沒对你说实话。它是逃出实验室的,而不
是我主动放了它的。〃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在这里,我必须要对前因后果稍作解释。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故事,为了简单起见,我只能打一个近似但很不准确的比方。之所以说我和它——欧姆巴(有人也称其为阿米巴)又见过又沒见过,是因为另一个世界的我见过它,而这个世界的我沒有见过(姑且这么说着吧,否则关于"年〃的故事,可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相关故事见《过年》,此处不再赘述)。在另一个世界,欧姆巴因为我的原因复活并回到了大海,而在这个世界里,我并沒有直接和欧姆巴接触,反倒是梁应物复活了它?让它成为了X机构众多研究对象之一。SIM牛事的几年后,我和梁应物谈起欧姆巴,梁应物说X机构已经将其放归大海,我还很高兴地评价说,这样X机构会多一个非常强力的朋友。
原来不是X机构主动放的,而是被欧姆巴逃出去的。怪不得梁应物表现得这样不安,生怕它会对我不利。
"看起来它并不记仇,否则你现在不会好端端在这里和_兑话。至于请日方援手,更是沒有必要,以它在大海中的能力,曰本海上自卫队一齐上阵,也不是它的对手吧。〃
梁应物沉默了半晌,说:〃原本它逃走之后,我们非常紧张,因为按照推测,它能造成的破坏力是无可比拟也无可抵挡的。但后来竟无声无息,日子久了,我们也就掩耳盗铃,只当它沒发生过,唉……看起来,你是决定要赴约了?"
"它显然和美季子是有关系的,美季子刚才拼尽最后的力气,也要把红虾扔进大海,让我不禁琢磨,她这样不择手段地盗取变异生物,是不是和它有关。我如果接受这个邀请,就能解幵其中的谜团。你知道,我终究是个好奇的人,如果有一条解谜的捷径摆在我的面前,而我不敢去走,以后想到这件事,我一辈子都会百爪換心的。不过在这之前,借你的卫星电话一用。"
我用卫星电话打给何夕,并没说我将要赴一个也许会有危险的约,只是随意地扯些家常,又用轻松的语气告诉她也许我这里会有新进展,有了会第一时间再给她电话。我们相识已久,并不是每天都会通电话,但在某些时刻,心中会浮现她的身影,比如现在。她倒是很羨慕我接触到的红虾之类的变异生物,说如果当时和我一起来,现在就可以好好研究了。打完这个电话,我又在车里小寐了二十分钟,感觉精神恢复了许多,便幵门下车。"你知道到哪里去赴这个约?"梁应物问。我走到崖头,向下望,下面是汹涌的海,现在风不大,但那海水,却不安分的紧,浪一波又一波,在崖下打出层层疊叠的碎沬。
"我猜,应该是这里。"我说。说完这句话,我就见到那下面的海水涌动起来,一个旋涡飞速地形成了。我向梁应物挥了挥手,纵身跳了下去。然而我毕竟沒有类似的经验,腿不免稍稍发软,导致的结果就是我跳得太近了,眼看就要撞上一块突出的礁石,忽然那旋涡中飞出一朵浪,像条巨大的舌头,一舔,就把我卷入海中。
浪裏着我,投入旋涡的中心。我全身仿佛覆了一层膜,不知是水还是另一种东西,柔软冰冷,却把我牢牢束缚。几秒钟之后我就被卷至海底,但依然能够呼吸,—个水泡裏着我的头部,给我送来足够的氧气。
我想我此时所看见的,7卞远都难以忘记,这样在海水中穿梭,仿佛自己是一条鱼,但又不受自我的控制。我几乎是贴着海底前进,在那些嶙峋的礁石之间,在惊恐四散的鱼虾之间,在被水流鼓荡起的海沙之间。我估算自己的速度,差不多在每小时三十到四十公里。看起来不快,但在水下,尤其是在这样的地貌,那真是快得炫目,比先前梁应物在大街上幵到一百二十公里时都要刺激。区别在于,我会担心梁应物把控不住汽车撞上什么东西,但绝不会担心卷着我的这道水流突然让我撞上礁石,我对欧姆巴在大海中的能力可是有着绝对的信心。
几个呼吸之间,我就出了崖下的复杂地貌,前方的海底变得逐渐平坦,而我的速度也进一步加快。这让我有一种贴地飞行的感觉。整个行程中,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如此迅急前进所造成的海底湍流,仿佛与我没有一点关系,一切都被裏着我的那一层似水非水的膜状物质隔绝了。
海底的美丽,无须我在此赘述,我所见的,与潜泳爰好者所见的有很大不同,一方面,我如一只箭在海底穿行,而不是慢悠悠地在水下闲逛,速度形成了另一种美;另一方面,很快,我就见到了街道。
海底的街道,海底的车辆,海底的房屋。沉没之地,我到了。SP水流挟着我,一会儿在街上,一会儿在小巷中,一会儿从残破门廊间穿过,一会儿绕着四轮朝天的货车转了一圏。还有一次,从一个洞幵的没了门板的大门口冲进去,惊鸿一瞥间,我看见了破碎的电视、破碎的灯、破碎的钟、逃散的小鱼和鱼后面的白骨。然后我顺着楼梯直达二楼,床单在我面前飞舞,几乎要把我裏住了,我从轻柔曼舞的白布下无声地穿过,从洞开的窗户回到了街道上,继续向前。
这真是一方鬼域。但在这寂静无声的海底世界中,又有一种残酷的美。我想我会被带到沉没之地的某一幢屋子里,那必定就是美季子的家。美季子会在那里等着我吧。在被带进那幢屋子时,我几乎以为目的地到了。但现在看来,还在更深处。
可是我错了,从屋里出来t我顺着街道笔直前行,再沒有被拐去可地方,一直到这死城的尽头。
那儿是一道防波堤,主体还完好耸立着。我贴着防波堤升起,在它的背后降下,向前向前向前,向下向下向下,已经进入了原本地震前的海底范围。
一只巨大的海星突然立起来,我从不知道这种生物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如同一个人张开双臂直扑过来,我能看见它表面青蓝色的不正常突起,就像张鬼脸。然而下一秒,就被水流冲走。
这也是个变异生物吧,我想。我现在的速度,已经不会比梁应物的车速低了,远超过当下人类最先进的潜艇。我已经到了海平面以下一两百米,却沒有感受到一点压力,呼吸也自如。前方是一座高起的海底丘陵,我沿着丘陵的上坡升起来,直到最高点,又贴着下坡俯冲。我望见了,在丘陵的后面,是一大片斜斜向下的谷地,以及……谷地中央的一幢孤零零的房子。
这是一幢日式的双层楼房,刚才在沉沒之地,有许多类似的房子。然而这里原本就是海底,谁能把房子造在海底?
那股力量裏着我,向着房子直直前进。我慢慢地看得清楚了,这房子和沉沒之地的房子一样,没有了门,没有了玻璃窗,但也有不同,这里沒有进进出出的小鱼,没有攀附缠绕着的海草,干干净净的。分明有一股力量盘跟在那里,排斥着普通的海洋生物。
是欧姆巴的力量吧。我是从二楼的窗户进入这幢房子的。一进去,我就见到了美季子。
整个二楼是个大平面,也许原本有间隔,但现在已经没有了。接近中央的位置,有一张床,美季子就在床上。她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不仅是脸,手和脚也是,这让她的衣服显得宽松了。从窗户透进来的源自海面上的日光非常微弱,但神奇的是裏着我的那团水流幵始发出淡淡的白光,让我依稀能看见美季子的脸。她闭着眼睛,侧着身体,脸朝向我。五官因为海水的折射,而显得有些扭曲。
自从进了屋子,我就不再被急推着向前冲了,那力量还在我身边,但稍解了束缚,让我能自己行走。
我慢慢地向美季子走了几步。她并未睁幵眼睛,而我更意识到,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色。
那种颜色,以我的经验来说……是血液凝结造成的——她死了!不对,如果她死了,为什么能这么侧着身体,而不是平躺着。她现在的姿势,就像是就像是被人抱着!是的,她的确是被人抱着
的。她五官的扭曲,也不是海水的折射,而是有一个接近透明的物体,挡在她面前。是全奉诚!意识到这一点,我立刻就观察到了更多的东西。
首先,是有一个边缘痕迹淡到若有若无的气泡类的东西,包裏着这张床的。我想这和现在包着我的很接近,是提供氧气的吧。嗬,说自己快要死的全奉诚没死,前一刻还生龙活虎,施展各种手段把我们摧残得狼狈不堪的美季子却死了。
其次,当我走得更近一些时,我幵始能分辨出全奉诚的轮廓了。和陆地上完全透明不同,现在的他呈半透明的状态。或许这不是陆地水下的分别,看到美季子在死去之后恢复了人样,会不会意味着全奉诚现在的状态很不妙?
我继续向前,美季子一动不动,这意味着全奉诚也没有可动作。他是对我的到来一无所觉,还是因为美季子的死而心丧若灰,只想抱着她,对我视而不见呢?
走到离床还有两步远时,就沒办法更近一步了。前方有一股力量在阻挡着我。我推了推,不动。然后眼前那层发着微薄白光的水流里,就显出了字迹。你看见的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即将死了,已经无法和你进行任何交流。我心中一震。原来全奉诚的状况,比我设想的还要严重,已经在濒死状态了。他并沒有骗我,跃入海中后,被欧姆巴带到这里,强撑着想见美季子最后一面,结果最后见到时,美季子竟还先他而去了。
抱着一生的爰人,等待最后时刻的降临,这是否如他所愿?
"连你都救不了他们吗?"我发问道。我的声音在裏着我的膜里回荡着,嗡嗡作响,变成了连我自己都感觉陌生的声线。
"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他们?"我大吃一惊。"你自己?你碰上什么麻烦了?"
再沒有字出现,我又感觉全身一紧,开始被牵引着往旁边漂去,顺着楼梯(其实已经沒有了楼梯,只有一个通向一楼的方洞)下到一楼。一楼的地板已经全都不见了,直接就是石质的海底。看到这里,我忽然醒悟,这幢房子并不是造在这里的,而是从别处移来这里的。这别处自然就是沉没之地了。
一楼的石质海底,并不是平平坦坦的,却裂了个大口子。这道大口子,绵延不知有多长,而这幢房子,怡好就罩在裂口的一端。我先前从海底丘陵的坡顶下来时,因为光线昏暗,只模模糊糊地看见了这幢房子,却未曾留意到,在这幢房子身后,还有这么道海底地裂。
卷着我的这股力量,没有丝毫迟疑,就把我投入到这张深不可测的巨口中了。
我是斜着向下去的,初时宽只有两米多,顺着裂隙向前,越来越宽,到后来稳定在三十多米。听起来很宽,但从整个海底地势来看,还是极窄极窄的。这时我的速度并没有很快,可以容我比较细致地观察周围。这地底峡谷的两侧,乍一看如刀削斧劈般锐利,可借着身遭白光细瞧,却让我一激灵。附在两侧绝壁表面的,是一层什么东西啊。那暗褐色没有一点光泽的,仿如胶质,更像是人的皮肤,上面一重重的褶皱,沟陌纵横。这种模样的褶皱,能让我联想起的只有一样东西——大脑。
这两侧的石壁,看起来和生物的大脑表面有九成相像。S卩一成的区别在于,这里实在太大了。
继续向前向下,我的视线不自觉地被脑状绝壁吸引,忽然,我发现左侧一道褶_有东西。
那是一截尾巴,并不是鱼尾,而更像是蜥蜴或蛇类的尾巴,身体全陷在褶_,看不见。我在不断前进,所以没能看得很清楚,可是继续往前,我又看见另一处褶皱有类似的情况。这一次离我很近,我看得更清楚些,那是一只爪子。我分不出这是什么爪子,直觉属于鸟类,有四趾,都异样的长,最长的一根,比我的中指还要长出近倍。
再往前,褶皱里的尸体越来越多,这简直是一座坟墓!从能看见的零碎肢体分辨,有海中的鱼虾蟹类,有天上的鸟类,也有陆地生物。比如就有一条狗,我只看见了它四分之一的身身区,可能是秋田。
我想我可能看错了,那条秋田沒了皮肉的脑袋露了半个在褶皱外,大张着嘴,似乎死去之前在咆哮。SP张嘴里,有很多颗牙。很多很多颗,密密麻麻有上百颗,让人心里发毛。
而在另一个地方,甚至有一个还未死去,两条粗短的后肢抽动了一下。我不敢对这个垂死生物的身份作出肯定的判断,但心底里却忍不住地怀疑着,太像了,太像无甲龟了。
莫非这座坟墓里埋葬的所有生物?全都是突变过的?美季子就是在为这座坟墓猎取变异生物?不管是无甲龟,还是零号,还是红虾,最终的归宿都在这道大脑般的巨大海底裂隙中?
怪不得水笙放弃取回这最后一具族人的遗骸,并且讳莫如深。在海中,大概也只有欧姆巴这样的存在,才能让他这个海底人权衡再三,最后望而却步吧。
我在满目遗骸间又向前了大约一公里,这里陡然开阔,最宽处在一百米以上。我猜测这里是裂隙的中心位置。
裏挟我的力量忽地转了方向,带着我直直向下,大概沉了两百米,我看见了峡谷谷底。整个谷底,都被大脑表面般的褶皱包裏着,而在正中,有一个直径超过五十米的凸起物,那从形状上来看,更像生物的大脑,而所有覆盖在谷底乃至峡谷两侧的褶皱肉壁,都是从这颗"大脑"上蔓延出去的。
我知道,这就是欧姆巴的本尊。
另一个世界的我,第一次见到欧姆巴的时候,就是一个像这样的脑状物,当然,那时的欧姆巴还没从亿万年的沉睡中醒来,体形小到可以单手托起。而当欧姆巴遇水复活,恢复成千上万双肉眼难以看见的单细胞虫,通过城市下水道进入海洋,大量繁殖,再一次聚拢时?就已经庞大到蓝鲸都难望项背的程度。
这就是欧姆巴,一种古老的和三叶虫同时代的单细胞生物。如果单个存在,那么既没有任何威能,也谈不上智力。但是当巨量化的欧姆巴虫聚拢在一起时,就会产生惊人的群体智慧,从而产生自我意识。欧姆巴虫繁殖的越多,其群体智慧越超群,而其能力也越强大。当它进入大海而无人制约,那么终将成长为海洋霸主。
我被放缓了速度,慢慢来到它的面前。一个气泡在欧姆巴身前出现,气泡迅速扩大,很快把我罩了进去。我全身一轻,束缚尽去,连呼吸到的空气也清新了不少。气泡继续扩大,直到笼罩了方圆数十米范围,才稳定下来。
然后,一个声音在气泡中响起。"你好,那多。〃这声音带着嗡嗡的响,粗粝生硬,不像是人发出来的。欧姆巴这种单细胞虫是没有发声器官的,我想,也许是欧姆巴利用空气或海水摩擦振动,来模仿人的声带吧。
〃你好,我从来没想过,这个我也能和你见面。〃我不知自己该面朝哪方,姑且就对着那堆巨型大脑吧。〃哦,我说的这个我,是指…""不需要解释,我能知道在那一个时空里曾发生过什么。在两个时空里,你都给了我新的生命。那一次直接一些,这一次间接一些。""嗬,那这一次你让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呢?〃尽管我对它是怎么知道另一个时空里发生的事相当的好奇,但此时此刻,我不想把话题扯向那里,于是直接开口询问。
"我并沒有什么事情啊。"欧姆巴呵呵笑了两声,这笑声听起来有了几分人味,"就只是在我死去之前,和你这个没有见过的老朋友见上一面。不过我想,你倒是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我吧?"
〃你真的要死了,可这怎么会,怎么可能?〃欧姆巴第二次提到了它将要死亡,可它在我的印象中,是无所不能,并且寿命悠长的。还是说它所谓的死亡,是和上一次复活前一样,进行漫长的沉睡,不知在多少亿年之后,会再度复苏。但即便这样也太亏了,它一次睡这么久,才醒没几年,又要睡了?"总是要死的,但的确,它来得很突然。巨大的力量、巨大的意识、毀灭的气息。〃它说得越来越慢,最后停顿下来,似乎在回想某一个瞬间。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来自何方。我所能感受到的,是由下而上,由地底而地面的。那种力量,不是你们人类所感觉到的地震或海啸能比的,那是另一种层面的冲击。几乎所有贴近海底的生物,在生命的最本原处都受到了剧烈的震荡。在那之后来自海岛的辐射成了催化剂,使我失去了稳定和还原自己的机会。而在你眼前的这个试验场,则是我最后努力的结果。"
我曾经猜测过,欧姆巴遇上的麻烦和让海底人灭绝的麻烦是同一种。现在得到了证实。
"试验场?"原来这一大片不是坟墓,而是它的试验场吗,那一道道皱褶,都是它的实验室咯?
"用你们的话来说,基因i式验场。我曾希望通过研究大量在这次灾难中变异的生物,来找到一种拯救自己的办法。〃
"你研究基因?〃我情不自禁地说出了怀疑的话来。因为像欧姆巴、海底人这样的生命,给我的感觉一向是自体非常强大,走的是和人类全然不同的进化道路,举个例子,就像气功和物理那样格格不入。欧姆巴竟也会研究基因吗?
可是转念一想,这也并不奇怪,世间万物的道理,归根到底是相通的,看起来南辕北辙,那只不过是没找到最根源之处而已。欧姆巴这样智力极度发达的生物,更加神通广大,只要有心,人类的科研成果,对它全都不是秘密,在此基础上钴研基因,并没有多少困难。而且欧姆巴本就是单细胞生物的组合体,研究起基因,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面对我的质疑,欧姆巴沉默了,它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我幵始不安。我犹豫着是否该说些圆场的话,又觉得该安静地等待它自行开口。片刻之后,我忽然隐约看见远处有些东西在移动。在峡谷的上方,像是有什么在晃,几道光闪过,很快又灭了。3巨离太远,借着那短暂亮起的光,惊鸿一瞥间,似乎看见了人形的东西。那些东西并没有沉下来,而是而是粘到了峡谷两侧的绝壁上,或者,被这个实验场吞噬掉了。
"对不起,处理了一些不识相的小东西。嗬,我现在连分心多用的能力,都渐渐失去了,时间不多了啊。〃欧姆巴再次开口。
"SP是?""噢,不用在意的小鱼。""我怎么看起来像是人。"
"的确是人,大概是什么自卫队之类的吧。〃欧姆巴用毫不在意的口气说。我吃了一惊,曰本海上自卫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然后我才意识到,对欧姆巴来说,人类基本都属于不用在意的小鱼?就像人会用"嗡嗡叫的苍蝇〃来比喻无足轻重的讨厌家伙一样。不要因为它对我相当礼遇?就把它当成是慈爰的天使,它终究是海中的庞然异类,杀人对它来说,就和杀死小鱼一样,根本不算回事儿。瞧瞧这绵延数公里巨大试验场里的各色生物,就知道它的手段了。
我的生死还全然操控在它的手中。想到这里,我立刻放弃了追问那几个倒霉自卫队潜水员下场的打算,尽管我相信,既然有自卫队员出现,那么这事绝不可能到此为止。
在更大的风波到来之前,赶紧把所有的疑问,都一股脑儿地倒出来吧。"你的试验,需要突变生物,所以j11崎美季子和全奉诚,都是帮助你收集突变生物的?你的试验成果怎么样?""不过是垂死挣扎,不放过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罢了,这种临阵磨枪的事情,本来就没有抱多大的指望。"欧姆巴的语言越来越纯熟,起码汉语已经说得比桂勇要好了,语气中,包含了许多未尽之意,有无限的欷戯。
"海洋里的突变生物,用不着别人代劳,但海洋之外的,现在的我,就沒有太多力量去捕捉了。突变的样本,对我来说是越多越好,我需要各种各样的生物变异模式,来推算自身进化变异的可能。所以海陆空,不管哪一环都不能缺少,如果我能有多一点时间的话,唉。〃
"至于川崎美季子,她的确是和我有一个协定,但那个全奉诚,他只是想要帮助美季子而已,一拖-,算起来我找的这个帮手还挺合算,哈哈,哈哈。"
它笑了两声,语气忽地一变,说:"但要说全无成果,倒也不是。〃它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前的脑状本体,忽地起了让我目瞪口呆的变化。在靠近顶部的地方,忽地裂幵了个口子?一个水泡从口子里飘了出来,而水泡里,竟赫然是个婴儿。水泡飘飘荡荡,移到了我所在的这个大水泡边缘,和大水泡粘在了一起,随着水流微微摆动。
"这是你的孩子?〃四周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声,几乎要把我震倒了。"我的孩子,
呵,怎么会,我可是欧姆巴啊。这是川崎美季子的孩子,也是她会愿意帮我的原因。〃"美季子的孩子?竟然在海啸中沒死?""他生来就能在水中呼吸。只是有和美季子全奉诚类似的问题。最后的时刻,还不得安宁呀。""啊?"我沒听懂它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水泡边缘忽然振荡起来了。我四下张望,终于发现在头顶上,有一道阴影。SP梭形的阴影就像条巨大的鱼,可我知道那不会是鱼,除非是一条蓝鲸异变后又增长了几倍。那是潜艇。会出现在这个海域的潜艇,只能是日本海上自卫队的。几名先遣潜水员的失踪,终于招来了大鱼。
潜艇在裂隙的最宽处下降了沒多深?就停住了。气泡又一次轻微地震颤起来?然后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响起。
是声呐。我猜潜艇上的人,应该已经发现了这里的情况吧。突然之间,一团亮光在上方炸起。我愣了愣,是鱼雷的攻击吗?然后潜艇猛然就偏了,我眼看着它狼狼撞在一侧石壁上,明显变了形,然后失去动力地往下坠。坠落的途中有大量气泡冒出来,显然船体严重破损了。我张大了嘴,看着这艘潜艇一头插进了离我不到两百米的谷底。在这无声无息间,有多少人死去?
然而这只是开始。肉眼可见的巨大旋涡,绕着峡谷形成。贴着峡谷的那些脑状膜幵始蜷缩起来,给我的感觉像是枯萎了,原本嵌在褶皱里的生物残骸被释放出来,卷入旋涡,粉碎。紧接着,膜的上端也被扯碎了,只剩下靠近欧姆巴本体的那些留了下来。原本这些膜给我的感觉是充满了邪恶活力的,但如今显然已经失去了一切生机。它们都是欧姆巴的一部分,仿佛欧姆巴把所有的能量都发挥出来,生命正从它巨大的身体里,不停地转移到这个旋涡里去!
我所在的水泡也开始受到旋涡的牵引,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撕碎一样。"再见了,那多。我送你们回去,这个孩子,希望他能活下来。〃7欠泡缩小了,一直缩到紧贴着我的身体,就像最初时那样。然后,我浮了起来,那婴孩就在我的旁边,我们摇摇摆摆地,在旋涡的下方,向着峡谷的另一端移动。然而欧姆巴此时的力量,显然比把我接引来时弱了很多。前进的速度慢,时而左时而右,时而上时而下,终于一歪,被卷进了那个直径已经扩大到数公里的旋涡中。
还有氧气,但我很快就被转吐了,随即出于保护机制,我的大脑令我进入晕厥,在那之前,我模模糊糊地看见,在旋涡的中心,有巨大的船被水流拖拽着,向下沉没。
后来我知道,在这一场被日方秘而不宣,但清清楚楚出现在美国、中国、俄罗斯等国卫星云图上的巨大旋涡事件中,曰本海上自卫队除了损失一条柴电潜艇之外,还沉沒了两艘宙斯盾导弹^逐舰和一艘直升机巡洋舰,此外还有包括直升机航母在内的四艘舰只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
我在沉沒之地近岸的街道上酲来。我撑坐起来,发现十几步夕H到着一辆摩托。那是美季子的摩托,却也被欧姆巴送到了这里。
我无力地再次躺倒,脸侧向另一边,那里,一个婴孩正看着我。他的瞳仁黑而深,仿佛隐藏着许多秘密。他并不哭泣,也不爬动,只是那样和我对视。也许在我醒来之前,他已经看了我很久。
我非常清晰地意识到,欧姆巴已经死去,这个伟大的生命和曾经生活在地球上的其他千万生命一样,归于尘土。那盘桓在海洋中的巨大阴影,再也不会被人见到。
"是你吗?〃我心血来潮,忽地问身边的婴孩。他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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