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收回望着寇云匆匆而去背影的目光,我快步跟上夏侯婴和林文。郑余这个狴犴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实在挺好奇呢。
出门的时候脚下忽然一软,略微踉跄,好在腿上用力恢复了平衡。
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并不是我绊到了什么东西,而是地面晃动了一下。
这是第二次了。
基地外树林环绕着的宽阔草坪上,轰轰的声响和着狂风大作,直升机慢慢降落。
舱门打开,一个人从里面跨了出来。
郑余肤色偏黑,个子高挑,脸型轮廓并不完全是亚洲人的模样,不知道中国血统占了多少。
他看上去已有四十多岁,跨出直升机的时候满面笑容,神情极是温和亲善,一点没有身为郑海的儿子,居上位者的倨傲之气。
郑余本打算走上前来和林文及夏侯婴打招呼,脸上的笑意突地僵住,脚下也死死地站住,没有迈出一步。
不仅是他,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
因为大地又晃动了一下。
这一次可不同于前两次的轻微,也不是左右摇摆式的晃动,好像有人在这小岛下面埋了个巨大的弹簧,重重的把小岛顶了一记。这一下,把人顶得几乎要离地跳起来,再迟钝的人,都知道出了大问题。
几秒钟后,一声无以名状的巨响从地底升起,把所有人笼罩在恐惧中。这响声不是要让人耳朵聋掉的轰雷般的炸响,而是浑浑然,把人身心都裹携住的低吼。只这一下,身边有几个人仿似被抽去脊梁骨一般,瘫软在地上。
而地上,各种蛇虫全都像没头苍蝇一样地从窝里爬出来,所有的飞禽全都惊起,不知名的大飞虫横冲直撞,碰到我们的身上也不管不顾。
郑余猛地回头,钻进机舱。直升机已经渐渐停摆的螺旋桨重新飞转起来。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我们还没回过神,直升机也没来得及升起,真正的灾难已经降临。
我住在上海,从来没有经历过三级以上的地震,现在的震感是几级?七级,还是八级?甚至八级以上?
大地发了狂似的震动起来,我一下子被甩在地上,手足无力。天地倾倒下来,让我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就像正在遭遇一场梦魇,心里拼命地想要逃跑,可是连小手指都动不了。
眨眼间,地上出现了一道裂痕,闪电般蔓延开,然后又是一道……直升机就在一道裂隙上,机身歪到三十度之后,终于升了起来,引擎嘶吼着向岛外飞去。
这岛上的基地建造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多少防震因素,再说就算有日本那种高抗震设计,在这样烈度的地震中,依然无际于事。
我趴在地上,头冲着基地方向,那些房屋在我眼前一幢幢开裂、塌陷、倒下,如同沙捏的一样。
“寇云!”我大叫一声。在铺天盖地的地鸣和众人的惨叫声中,我的声音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随着这一声大喊,好像封印被破除了,力气重新流回四肢。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迈了一步又被晃倒在地,重新再次爬起。
“你疯了!”我被一把拉住,转头一看,是夏侯婴。她手指着的,是一道地裂。
那道足有四米宽,并且仍在不断扩展的地裂,如同一道鸿沟,把我和基地拦开。在这怒涛般翻滚着的地面上,站都站不稳,要想跳过这道裂缝,唯一的结果就是坠入深渊。
“快走,快走,海啸很快就来了。”夏侯婴大叫着。她从未这样失态过,在这样的场合,就是神也会面如土色。
我本来就颤抖着的心被重重砸了一下,这是在海岛上,地裂不把我吞没,海啸也会把我吞没的。这样剧烈的地震,掀起一场大海啸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
我被夏侯婴拉了一把,跟着她跌跌撞撞地往岛外的方向跑,我没有回头看,我怕我一回头,就会忍不住跳进那道地裂里。
“上车。”我指着前面停着的悍马叫。
“你又没钥匙。”夏侯婴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调整了方向,向车子跑去。这种时候,我们已经快要没顶,看见任何一根救命稻草,不用脑子思考就会扑上去。
一个人抢在我们之前打开了驾驶室的门,然后就听见车发动的声音。
是林文!
“等等!”我大喊一声,急扑过去拉开门。
正要往前冲的车急刹了下来。
“快点!”林文回头吼,那点斯文温和早不知去了哪里。
我跳进车里,又一把拉上了夏侯婴,还没把门关好,车就冲了出去,“砰”地把又一个在前面张开手拦车的人撞飞,往来路驶去。
地面还在颤动,幅度依然很大,只是比刚才略有降低。这种情况下车极难把握平衡,林文没命地刹车,又猛踩油门,没几分钟车身就撞到路旁的一棵大树上,我的额角重重碰在玻璃上。玻璃裂开,额头好像流血了,很晕,很疼,但都顾不得了,只希望林文最后能把这辆车开到海水湖边,再抢到一艘船。
道路两边的树木低矮下去,已经靠近岛的外围了。还有多远?一千米还是八百米?
地震渐渐停歇,我知道很快会有余震,或许力度不比刚才的小多少。不过至少现在,车要好开得多了。
林文猛地踩下刹车。
没有碰到任何东西,悍马就这么尖叫着停在了路上。
“怎么了?”我和夏侯婴一起问前面的林文。
他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正前方。
我向前看去,然后,只觉得眼前景像一阵模糊。
当一个人接二连三地遭到惨重打击,失去生的希望时,眼神也会涣散下来。
我终于知道,2004年圣诞节的第二天,印尼那些旅游圣地的海滩上,当观光客看见远处山一般的巨浪推来时,是一种怎样绝望的心情。
这生死之间的几秒钟,很漫长,又转瞬即过。
“轰”!
(2)
悍马就如同一辆玩具车,翻滚着,吞没在巨浪中。
“这样都能活下来,还都是皮外伤,果然古人的话是对的。”梁应物摇着头说。
“什么?”我脑袋上紧紧缠着绷带,连皱眉都不方便。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悠然道。
“去……”我本想叫他去死,眼前却浮起寇云的笑容,一时语塞。
“当时地震的级数已经出来了,震中是里氏八点九级。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级数。”
“已经和你说了,那并不是地震。”
梁应物耸了耸肩:“无论如何,那是以地震的方式表现出来的。可惜啦,你历劫归来,却没有赚到那一百万美金。”
我脸上的肌肉牵动了一下,算是用笑来回答。
“我该走了,待会儿郭栋他们要来接你出院吧。”
“是的,他们还等着我作完整的报告呢。可我实在是不愿意把事情再回忆一遍了。”
“真的很抱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暂时不愿意提起的回忆,但是……”郭栋推门而入,说:“车已经在下面等着了,我们换个地方,有很多人等着听你的报告,从你上岛开始,尽量每个细节。报歉了。”他站到床头,低下头,向我微微弯了下腰。
从上岛开始。
悍马在一片建筑前停了下来。我看到一些和酒泉基地类似的大尺寸天线状锅盖状等信号接受装置,很明显,这就是我们在欧洲遍寻不到的太空基地。
“跟我来,我带你们看一下工作的场所。”林文挥手让跑上来的几名大汉散开,笑着引我们下车,然后把我们领进了一幢圆型建筑物。
看起来他在这岛上的地位相当高。门口站立的两个警卫见了都弯腰行礼。
“这几位是老板新来的客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和里面的客人一样,在这儿工作。”
警卫点头称是,仔细打量我们,记下我们的模样。如果没有林文的这句话,等闲的岛上人员,恐怕是进不了这儿的。
这圆型建筑物看起来很像个剧场,进了门依然给我这样的感觉。它有一个圆型的内厅,内厅的厚实大门紧闭着,不过应该可以推开。林文没有去推这扇门,而是从旁边的楼梯拾级而上。
“现在,老板请来的那些非人朋友们,应该正在工作。”林文回头向我一笑:“他们有和戴先生相同的能力,为了不打扰他们,我们在楼上看一下。”
林文很绅士地为紧跟在他身后的夏侯婴拉开二楼的一道拉门,说:“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取得任何成果,相信夏侯小姐您的到来,可以改变这种情况。”
现在我可以确定,这就是一个二层的放映厅,只经过了一点点改造。二楼是一间间隔开的贵宾包间,不过现在空无一人。站在包间外的回廊上向下看,一楼黑压压坐了上百人。
我听见寇云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就知道寇家村的人都在下面,忙轻轻抓住她的手,好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些排排坐着的非人们,正表情严肃,全神贯注地看着最前方投影机打在幕布上的影像。
幕布上的,正是一块月球上的氦-3矿石,不过并不是我曾在酒泉基地看到的那块。这块幕布很大,可是投在上面的影像,却并不像普通的投影,占满了整块幕布,而是只占了中心区域的长方型一块,露出四周一大圈纯白的本来颜色。
幕布之旁,摆放着的,是一个大型的透明容器。这个正方型的容器足有个小房间般大小,现在里面空无一物,不过在底部中央位置,有个红色的圆点。
在容器旁有一个竖着的显示牌,不过现在暗着。
“戴先生,你能猜出那些朋友要做的是什么吗?”林文问我。
“难道是要把画面里的东西,转移到下面的这个容器里?”
“完全正确。”林文笑道。
“那个东西在什么地方?”我皱眉问。以我扮演的角色,问这个问题是理所当然。
林文的笑容里带了点诡秘,他用手向上指了指。
虽然我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是也只好配合他。
“是在楼顶?”
“不,在天上。”
“天上?”
“确切地说,下面投影机投出的影像,是从月球表面即时传输过来的。”
“什么?”我和寇云表演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不过夏侯婴,却是真真切切被吓了一跳。
“这不可能,以我对这种能力的认识,你找来再多的能力者,也不可能把一件东西从月球上拿下来。”夏侯婴说着转头问我:“戴先生,你说是吗?”
“林博士,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以我的能力,再小的东西,也不可能在超过一公里的距离上取来,而月亮到地球,这距离……”
“平均距离是三十八万公里。”林文接口道:“不过这没什么不可能的,请原谅我这么说,但是你们会这么认为,其实对这种能力发生作用的原因,并没有很深入的了解。事实上,我也和你有着相同的能力,而凭我一人之力,曾经成功地从月球表面取下三块这样的矿石。只不过我们找到的这片露天矿,成型的矿石基本上都体积巨大,我力所能及的小矿石已经再也找不到了。要知道虽然距离是可以克服的,但是转移对像的大小却是有限制的。”
“哦?”我抖擞精神,看来林文这些年的研究,的确取得了重要成果。
“请注意,十秒倒数计时开始。”一个悦耳的女声在全场响起,打断了林文的解说。
显示牌亮了起来,上面一个鲜红的阿拉伯数字“10”,随即变成了“9”。
(3)
“倒数计时归零的时候,下面这些朋友会一起发力,尝试把月球上的这块石头,搬到下面这个容器的中央位置。这是一块珍贵的矿石,这个容器里的气压和温度,恒定在和月球表面相同,以保证矿石的稳定性。对了,画面上这块石头的大小,和现实中的大小一样,保持同比例,以便你们能更好的锁定。”林文说。
“3,2,1,0。”
屏幕中的矿石突然消失。
成功了?
不,容器里还是空空如也。
林文也从没碰见过这样的事,张大了嘴,愣了一会儿才苦笑:“看来是转移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总之是又失败了。”
他转头对夏侯婴说:“夏侯小姐,根据我的研究,这种能力的成功与否,和能力者的信心有着极大的关系,而像这样多人转移一件物品,则又涉及彼此精神上的协同性。我知道您的秘术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对人的精神状态产生影响……”
“就是增强信心和协同性吗?”
“可能的话,还有观察力和精神集中程度,都加强一下。”
我暗暗点头,这两者的增强肯定更利于锁定。
“这很简单,你去把那张幕布拿给我,我在最外面的一圈画点东西,给我支毛笔和蓝色墨水,墨水多掺点水,淡蓝色稍果会比较好。最近我很忙,搞定了明早我就回去。”夏侯婴说。
“好,请稍等。”
这时一楼已经略有些骚动,大概现场的主持人员也不知碰到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办。林文匆匆忙忙地下楼去了。
投影机很快关闭,幕布被一个人手脚麻利地卸下。
“请各位稍等,我们调整一下,再进行今天最后一次尝试。”刚才那个女声在麦克风里说。
“都在下面吗?”趁着林文不在,我轻声问寇云。
夏侯婴毫无反应,只当没听见,看来她不想掺和进我的事情里,不拆穿我已经是尽到了朋友的本份。
“都在,我看见哥了,就和爹妈坐在一起。”
“不是你们村的有几个人?”
“没多少,好像就两个。”
也就是说,算上林文,以郑余的势力,也只找到了三个非寇家的此类非人,还真是稀缺人材啊。
这时林文重新回来了,旁边的一个年轻人捧着那卷幕布,笔也已经准备好。
把幕布在地上铺开,夏侯婴拎起毛笔蘸着淡蓝墨水笔走龙蛇,飞快地在幕布的最外圈画下一个个“鬼画符”。
不到十分钟,夏侯婴就已经完成,那一个个或粗或细、或独立或有游丝相连的符号,在幕布上连成了一个大大的椭圆。盯着看久了,会觉得那些符号的一笔一画都微微扭动起来,仿佛是些有生命的小怪物。
“好了。你让人挂回去吧。这些符号会通过潜意识影响人的精神状态,凝神看五分钟以上就会有效果。”
“太好了。熟悉一块新的矿石总也得要二十分钟以上,足够效果发挥了吧。”林文挥手让人把幕布抱下去。
“是的,因为你的要求,这些暗示符还会大幅度提高观看者的注意力,二十分钟的话,应该可以把石头的每个细部都记住。不过带来的后果,是比较容易让人疲倦。其它就没什么副作用了。”
“非常感谢你,我想老板也会很高兴的。”林文说。
我微微歪了歪嘴。夏侯婴的事情这就结束了?也太轻易了吧,她这么来一次能赚多少?看重视程度,绝对不止一百万的。哎,本来已经觉得自己这次来钱很好赚,没想到人比人气死人,夏侯婴这个专业搂钱更快呀。
一楼重新挂上了幕布,启动投影机。三十八万公里外的月球车已经在刚才重新找了一块矿石对准镜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月球车拍远景,不知道这片露天的氦-3矿规模到底有多大。想到黑旗集团的探测器是在月球轨道上发现的这片矿藏,应该规模不小。
“看看这一次的结果会怎样吧。戴先生,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们的整个流程很简单,就是有些枯燥。不过既然加进这些暗示符号后会容易疲倦,从明天开始我们会缩短工作时间。今天晚上,我会找个时间把我对超距位移的一些研究结果告诉你,其中涉及到我总结的一些基础理论,这将成为您信心的基石。”林文对我说。
“你是说,我听了你的理论,就会有信心把东西从月球上移到这里来?”
“是的,已经有成功的案例证明我的理论是正确的。信念是要有所依仗的,单凭夏侯小姐的暗示符号来竖立信心,实际上是空中楼阁,并不利于你真正掌握自己的能力。”说到这里,林文向夏侯婴抱歉地笑了笑。
夏侯婴微微一笑,并没有反驳。
这林文还真有点科学家的气质,对自己的理论和看法相当执着,哪怕当着客人的面也直言不讳。
现在出现在幕布上的这块氦-3矿,比先前一块更加巨大,高度我看有一米五,宽度也有一米,镜头对着正面停了五分钟左右,再慢慢转到侧面,最后月球车伸出手臂把矿石推翻,把底部的模样摄进画面。然后月球车又把矿石恢复原位,镜头重新对准正面,看上去要再重复一遍,加深印象。
和我在酒泉基地里看到的许久才动一动的画面相比,这次的速度要快了许多。除了有夏侯婴的暗示符号可以加强效率之外,恐怕也是因为时间已经不早,郑余就要回来宴请宾客,不想把时间拖得太长的缘故。只是试验性的演练一次加进暗示符的效果,并没准备一次就成功,明天还有大把的时间。
我也在看幕布上的影像,像往常看电视一样,并没如何投入,加上画面枯燥得很,更加不用心。只是我看影像的时候,周围那一圈淡蓝色的符号,不可避免地被眼角余光扫到,一段时间之后,竟然眼神不由自主地被那块平平无奇的大石头牢牢抓住,它好像有着磁性一样,一点点把我的心神吸引过去。
(4)
慢慢的,我脑海里也仿佛投影出了一块矿石的形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形象越来越清晰。
一阵极轻微的晃动把我的注意力从那块有魔力的幕布上震开,我看了眼林文,他好像也感觉到了震动,但并未说什么。
我可想能这岛生在地震的多发区,这样轻微的震动并不少见吧。
成功地把注意力移开之后,我不敢再重新看那块幕布,尽管如此,闭上眼睛之后,黑暗中还是清晰地浮起那石头的模样。夏侯婴的这些鬼画符着实厉害,估计通过观看者的潜意识,让脑细胞高度兴奋起来。普通人真要全神贯注观察一件东西很难做到,做到也不可能持久,这些暗示符号却可以让人长期保持在这样的状态。难怪夏侯婴说时间长了会累,天哪,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加入到一楼去干活,一天几小时下来,俺的脑袋不会爆掉吧。
胡思乱想之际,就听见一个女声说:“请注意,十秒倒数计时开始。”
“10、9、8、7、6……”
林文探出头去向下看,神情略有些紧张。
“5、4、3、2、1、0。”
无声无息间,巨大的矿石从幕布上的影像中消失。
再看那个容器,矿石安安稳稳坐在中间,仿佛一直就在那儿一样。
我张开了嘴,林文握紧了拳头。
寂静了几秒钟,一楼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好些人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
“这是伟大的一幕,整个世界都会因此改变的,我们都是见证这一时刻的人。”
我知道林文说的是什么。在暗示符的帮助下一次成功之后,月球上的那些矿石就会一块接着一块地飞跃三十八万公里来到地球上,就算每天只搬五块氦-3矿石,提炼所得的能源,怕就抵得上中东一个国家十天半个月的石油产量。
一个年轻人推门而入,跑到林文身边耳语了几句。
“老板已经回来了,他一定想不到我们已经获得了成功。”林文对我们说:“我要出去迎接一下,你们也可以一起来。”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只好跟着他去迎接一下这只狴犴。
下到一楼快出门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少了什么人,回头一看,只见寇云正跑向内厅的大门。
我一惊一愣,意识到小丫头实在忍不住,要去亲人大团聚了。
这时候去拉住她已经来不及,回忆了一下预先商量好的她身份暴光之后的说辞,计算可能产生的连锁反应,轻轻叹了口气,重新跟上林文和夏侯婴。
大地又晃动了一下。
我心里掠过一丝阴影,有不太好的预感。
走出门,不远处就是一片空地。
那块石头,还安安稳稳摆在空地的正中。
脱难已近一周,警方早已经为了我这个协助案件的有功人士,公告嘉奖,一时间我在上海的媒体圈,从一个议论纷纷的杀人犯,改头换面为有勇有谋卧薪尝胆的传奇人物。领导大笔一挥,把我本已进入辞退程序的档案从人事处赶紧撤出来,此前没去上班的这两个月算作带薪休假。
我还没有正式上班,请了一周的延长假期,来了湖南。
凭着上次的记忆,我从王家沙村出发,徒步独自向寇家村走去。
说实在这有些危险,我很可能在山里迷路,就算有指南针也会很麻烦,而且在原始森林中,有猛兽出没。
只是不走这一趟,没法子甘心。我想寇家如果有人在那场灾难中幸存下来,肯定会回到他们的桃源乡。
我盯着圆石发呆,上次来时,这村子里只有我和寇云两个人,还有几条呜咽的土狗,已经深觉孤寂。而现在,寇云已经不在,土狗们也踪迹全无,这片寇家村,只有我一个活人。
环绕着碧玉般的小湖,这山中小村,在我的心里,已经成了一座坟墓。
我想立一座空冢,竖一块墓碑,动手不久就停下了。一来除了寇云寇风,我并不知其它人的姓名;二来,心底里还总有一线希望。
站在湖边,凝望着自己的倒影。胡子拉茬,T恤被汗紧紧粘在身上,脸上手上都是灰黑色的污痕,极是狼狈。
待要回寇云的木屋取水洗脸,转念一想,脱了鞋子,和衣扑通一声,跳进冰凉的湖水里。
清冷的液体包裹住全身,毛孔瞬间张开,心头的沉重,在这一瞬间刺激之下,也好受了一些。
不过身上还有许多地方的淤伤没有恢复,跋涉了大半天后又被湖水一激,顿时酸痛起来。此时此境,让我生出了些许错觉,仿似回到了那生死一线的片刻时光。
全身的骨架都似散掉,酸痛肿胀,也不知有没有骨折,脑袋也昏昏沉沉。幸好海水从打开的车窗直冲进来,淹进我的耳眼口鼻,痛苦之余,也让我神智一清。
悍马车好似被火车撞到,被巨浪洪流倒冲而回,横着竖着翻了不知几个滚,狠狠和几棵树作了亲密接触,等渐渐缓和下来,海水已经几乎把整个车身灌满。
我就像被个巨人捏在手中猛甩了几十下,清醒的神智是痛苦的根源,直感觉胃液都冲到了脑袋里翻腾。身体的自然保护机制本该让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晕死过去,可是我深知这一晕绝对没有再醒过来的机会,虽然已经不知道那个保持着一线清明的东西是不是还安在脖子上,却硬是强撑着不让自己迷糊过去。
车身震动渐歇时,我憋着的一口气只剩了小半口,强行睁开的眼睛在海水的刺激下像被灌了辣椒水,不由我控制地眯成了一条线。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车里的情况,发现旁边应该和我一样七荤八素,还相互撞了许多次的夏侯婴,竟然在试图打开她那边的车门,不由佩服她的硬气。不过好像她那边的车门被撞瘪,一时之间无法打开。
(5)
我忙试这边的车门,幸好几下就推开,说起来这车到现在还只是轻微变形,真是坚固。半爬半游地挤出车的时候,我没忘拉了夏侯婴一把。
浮到海面上吸入第一口空气的时候,那感觉宛如重生。最凶猛的浪头已经过去,此时翌岛已经被全部淹没,我和夏侯婴游到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旁,挣扎着爬了上去,死狗一般趴着喘气。
才歇了几口气,就听见有人叫救命,向那边看去,居然是林文。先前从悍马车里逃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挣不开,根本顾不上看看前面驾驶座上他的死活,这老小子的命还真大。
不过他能浮上海面已经是极限,左小臂和肋骨似乎都有骨折,看见我们就在不远处,也难以游得过来。
我游过去把他带过来,不料他却用手指着一个方向,要我游去看看。
“那边有船。”他说。
“船?”我张望了一番。没看到呀?
林文脸上不知是海水还是疼得冒出的汗珠,一时再说不出话来,只是抬了抬下马,示意我游过去看。
想想此时他怎都不至于要害我,那地方也不远,只好打起精神,挤出气力,游了过去。
直游到进前,我才发现,还真的有船。
这是是一艘摩托艇,只不过底朝天翻在海里,天光渐暗,我刚才要能看见才见鬼了。这船原本停在海水湖的港口里,海啸来时挣脱了缆绳,被浪打到了这里。
我一个人实在是没把它翻过来的力气,试了几把没成功,只好拖着船游回树干处。
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在仍暗流涌动的海里把这艘小艇拖着游这么一百多米很费力,更不用说我现在是什么状态了。如果现在被救起,我肯定立刻瘫倒,可身处绝境,早已经豁出命去,把每一分每一毫的潜力都榨了出来。
夏侯婴已经稍稍恢复了一些,两人合力,折腾了十几分钟,最后我爬到船底上面,在夏侯婴的帮助下,终于把船踩翻,变成了正面向上。我翻进水里的一刻,连林文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把船里的海水弄出七七八八,工具是——手。五只手,因为林文断了一只。
坐在船里,这环境可比刚才的大树好多了,一时间没有性命之忧。成功把船发动起来,不过原本船上应该有的几桶备用燃油早沉到了海里,剩下的油也不知还能跑多少海里。
我硬生生摁下开船搜救其它生还者的冲动。我不愿意去推算那幢圆型建筑里的人在经历了地震和海啸之后还有多少生还的可能性,况且海啸的大浪一冲,现在都不知道已经被带了多远,要把附近一百公里的海面都搜索一遍,恐怕还未竟全功油就先没了。要知道这船上,可不止我一条命。
再说现在月亮已经升起,很快夜色就要彻底降临,看都看不远,谈何搜救呢。
“等海水退下去,还是怎样?”我问两个人。
林文摇了摇头说:“刚才地震的时候,四处都是地裂。这样子的震,这小岛多半是要沉了,怎么等?翌岛西南两三百公里左右,有几个有淡水的岛,虽然无人居住,但却是有航线经过的地方。问题是我现在分不清东南西北。”
夏侯婴抬头望了望,说:“先把船熄火,别浪费油。等天再暗一些,我看看星星。”
等到星光渐渐亮起,夏侯婴又详细问了林文那几个岛更具体的方位,对照着星图,用手指了一个方向:“往那里。”
摩托艇的马达重新运转起来,为了省油,以中低速往夏侯婴指的方向前进。只是我们都知道,要凭这点油开到目的地是奢望,没油的时候,就只有靠先前从树上折下的一些树枝当桨划了。
艇头的大灯隔一小段时间就亮起来向前照射,一是看看前方情况,再就是周围如果有生还者的话,希望能顺着灯光找过来。
累自然是不用提,原本丰盛的晚餐现在也不知泡在哪儿的海水里,饥肠辘辘。饿,很快还会觉得渴。我们几个谁都没有抱怨,这种事情,越抱怨就会越觉得饿、渴。
身体上虽然疲惫,可是甫遭巨难,身逢绝境,谁的精神都是绷得紧紧的,无心睡眠,总得找些话题,好把注意力从饥渴上转移出去,放松一下。
“刚才地震前我听见地下有很大的声响,这翌岛附近是不是有海底火山啊?”我问林文。
“没有海底火山,不过这里附近都算是地壳板块交接带,轻微的地震以前也有,可是这一次……”林文仰起头看着那轮明月,嘿然苦笑。
“怎么林博士你不认为是地震?”夏侯婴问。
“恐怕不是自然形成的地震。你们也都经历了,那震起来实在是惊心动魄,震级绝对超过唐山大地震,像这样等级的地震,通常在震前都会有预兆,比如地光、地声等等。特别是动物一般会在大地震前一小时甚至更早就有预感。可你们回想一下,甚至在前两次地面轻微晃动时,岛上的动物昆虫都没有大反应,直到那声巨响才乱起来。这样看来,地震是突然爆发的,而不是通常因为地下的能量积累到一定程度,突破上限才爆发的地震。”
“的确是这样。”我回忆了一下,点头同意。
“那声巨响,挺像是在地下爆了颗炸弹呢。”夏侯婴说。
“那可不是普通的炸弹啊,人类威力最强的核弹,都比不了呢。”
“核弹?”听林文这么说我当然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你不会想说第一次从月球上转移的矿石,是传到了地下吧?”
“我就是这个意思。”林文沉默了一会儿,对我微微点了点头,说:“戴先生,没想到你原来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矿石。”
骤逢大难,我心神浮动,浑然没想到林文并没有向戴行介绍过矿石的具体用途,听林文说到核弹,立刻就把氦-3这个热核反应的原料想了起来。这一下就露了破绽。
“你们以这么大的代价请我们来,总是要回报的。我的确是有些消息来源,不过,如果不出这档子事,你们早晚也会如实对我们宣布的吧。”我硬着头皮这么说着。
“是啊,本来既然已经成功取来了矿石,则今后新能源源源不绝,没必要也不可能再隐瞒,晚宴时估计老板就会对你们说明情况。只是现在,嘿嘿,那么多年精心筹划,终究是空梦一场。”林文说到后来,不禁有些黯然。
“你们是说,第一块矿石没有传到预定位置,反而误传到地底,引发核爆?”夏侯婴不太明白我们在说什么,问道。
“是的,那么多人传送一件东西,勉强锁定,但彼此的协同性上肯定出了问题,以至对最终的落点产生了一些干扰,结果垂直误差了至少几万米,扔进了地幔的岩浆里。”
(6)
我心里奇怪,既然已经挑明自己知道此事,也就不遮遮掩掩,直接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林博士,我知道这是氦-3矿石,我对核物理不是很了解,但印象中氦-3是很稳定的。而且虽然说氦-3大大降低了核反应的启动温度,不用上亿度那么夸张,但是地幔里的岩浆不是才几千度吗,怎么可能让矿石发生爆炸?”
“几千度当然不可能让氦-3矿爆炸,而且地质学上目前公认的地幔温度,也就是几千度。现在爆炸发生了,那只有说明,地幔、至少是某些地方的地幔并不仅有几千度,现在地质学的普遍看法需要修正。”
“啊?”怎都觉得,这样就推翻所有地质学家公认的东西,未免失之轻率。
“怎么,听起来你觉得我这个结论下得有些草率?呵呵,从事实反推,得出这样的结论再正常不过。实际上,关于地底的情况,再优秀的地质学家也只了解了个皮毛。你知道地幔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地幔应该是由岩浆组成的吧。”我搜索着脑子里这主面的常识回答。
“那又是怎么知道那儿都是岩浆的呢?”林文反问我。
“应该是有探测过吧。”
“探测?我告诉你吧,人类现在造得出的再好的探测仪器,都穿不透地壳,更不用说什么地幔地核了,什么充满了岩浆的地幔,还有大多数成份为铁的地核,这些全都是推测。要想证明,只有打个洞钻下去看个究竟。”
“只是推测?”这让我有些意外。我记得小学时就看过地壳、地幔和地核的透视图了,成份厚度什么都说得一板一眼,没想到这都只是推测啊。
“当然。我说打洞那真的打洞,像现在日本人就在海底打洞,因为那儿的地壳比较薄,不过目前他们离成功还远着呢。史上最庞大的钻地工程是1970年苏联人干的,他们在俄罗斯的科拉半岛选了个点,希望能钻到15公里的深度。19年后他们终于放弃时,钻到了一万二千多米的深,还没有深入到地壳的三分之一,但地壳只代表地球大约0.3%的体积。”林文竟说起了一段科学掌故,不知他想说明什么。
“可就算是这次钻深的深度有限,所发现的东西……嘿嘿,在他们钻到那么深之前,一些研究地震波的科学家很有把握地预言,他们会在4700米深处碰到沉积岩,接着往下是2300米厚的花岗岩,再往下是玄武岩。结果,沉积岩要比预期的厚50%,玄武岩层根本没有发现,而且,地下世界要比预期暖和得多,1万米深处的温度高达180摄氏度,差不多是预期的两倍,最令人吃惊的是深处的岩石浸透了水——这一直被认为是不可能的事。这就是推测和事实之间的差距。所以呢,原本推测地幔几千度,地心上万度,现在看来肯定有问题。”
这林文果然见闻广博,说到一次探地试验,具体的数据都随口就来。
“没有几万度甚至更高的高温,那块原矿绝不可能出问题,当然还有地球内部的高压也在起作用,甚至可能有一些我们并不理解的情况发生。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由于原矿没有提纯,所以并没有充分聚变,否则这岛怕得被炸到天上,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整个地球的生态,都可能受到影响呢。”
“这么说来,那还是万幸了。”夏侯婴说。
万幸吗?我望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想起了寇云一闪一闪的眼睛。
“林博士,你研究的范围,还真是广泛啊。”我叹了口气,让自己不再去想寇云。
“只是在研究超距位移这种超能力的时候,多看了一些书而已。那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找不到突破的方向,杂七杂八看了不少东西,这对我最后突破传统思维,创造出超距位移的基本理论很有帮助的。”
“哦,对了,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怎么可能从月球上把矿石拿下来,你的理论,究竟是什么呢?”被他这么一说,我立刻想起了这个困扰我许久的重要问题。
林文微微一笑。也许是因为此刻同舟共济,患难中彼此的心防都渐弱了许多,他从最初和陈远责的实验开始说起,到后来与郑余的接触,共建翌岛,将这么多年的经历,娓娓道出。
到和陈远责分手的事情,我大多都已经知道,像思感锁定等对位移的最基础分析,我和寇云更早已经探讨过许多次。但是听的时候,还是时不时作出一副击节赞叹的模样,满足一把老人的虚荣心。
在和陈远责的试验中,林文对挖掘自己能力的底细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到陈远责放弃的时候,林文决心自己继续试验。
要解开超距位移之谜,可能涉及的知识从基因、脑科学、量子物理、空间时间理论到心理学,遍及诸多前沿领域。那几年里林文不但恶补了这些方面的知识,关注国际学术期刊上的相关论文,还搜集了许多和特异功能相关的旁门左道书,走访了大量的“大师”级人物。可惜那些大师多半是骗子,极少数有料的,却和从前的他一样,只满足于使用自己的能力,无心探究。
这种瞬间转移物体的本事,和现今科学体系内的大量理论相背离,所以要想用现今的科学理论推断超距位移的产生原因,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像一个人纠住自己的头发,是不可能把自己拉起来一样。所以在科学知识越来越渊博的同时,林文反倒越来越困惑,他只能四处旅行,寻找异人,也寻找灵感。
突破就是在一次旅行中获得的。那是在火车上,林文范了烟瘾,一手拿出香烟,懒得从随身的小包里翻找打火机,意念一动,打火机就到了掌心。
这打火机他已经用了好些年,每天都要用到多次,熟到不能再熟,早已做到了思感上的自然锁定。这一念之间,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手到拿来。
把火机点了几次,都没有着,林文突地想起一事,大惊失色,忙拉开小包翻找,果然给他找出了一个崭新的打火机。
原来这老火机已经没了火油,家中的备用火油也用光,所以此次出门,林文在小店里买了个新的便宜火机,老火机扔在了家里。
用意念去取老火机,实际上是个习惯动作,此时林文已经坐了一整晚的火车,离上海有数百公里远,怎么会意念一动,火机就到了手上,而且完全没有费力的感觉?
自此之后,林文又做了多个试验,终于确定,超距位移其实并不受距离的限制,取一件一百公里外的东西,并不会比取一件一米外的东西更耗费精力。
(7)
之所以此前会有距离越远越难以位移成功的情况,全是自信心不够的缘故。在一般的常识中,把一件东西从较远的地方挪过来要比较近的地方费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每个能力者在潜意识里都是这么认为的。这样的话,距离越远,自信越是不足,而这个能力,却是与人的精神状态精神力息息相关,自信一不足,失败率就节节上升,就算憋得满头大汗也无济于事。
一般能力者都会想去试一试,自己距离的极限在哪里。把物品放在极远处,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削弱一分自信力,精神摇摆不定,很容易就“试”出了自己的极限距离。这个极限距离一出来,就相当于给自己套上了紧箍咒,自我催眠了,以后再也别想超出这个距离。
听到林文说到得出超距位移不受距离限制这个结论的时候,我直感觉匪夷所思,他的这个推测,比先前一举推翻地质学家对地底温度的公认更大胆十倍,不由插嘴问道:“林博士,你的这个结论,打破了包括科学家在内所有人类对空间的认知。一个物体可以无视空间的间隔瞬间位移到另一处,比方对氦-3矿来说,地月之间的三十八万公里算什么呢,什么都不是吗?这真是让人难以相信。是不是说人的精神力量制造了虫洞,从而让空间折叠起来,让物体穿越了空间呢?”
“你说的是虫洞理论吧,从这种理论上说,制造出折叠空间的虫洞,虽然可以一瞬间跨越极远的距离,但一来制造虫洞需要极巨大的能量,到底要多大的能量,由于人类并没有条件试验,无从得知,要说以人的精神力就能制造虫洞,显然是神话,而且位移前后也并没有虫洞理论中,虫洞产生时的种种迹象;二来巨大的能量把空间折叠起来,产生虫洞,可是折叠的空间越多,显然需要的能量也越大,并不是说远近都一样的。”
“那你怎么解释这物体是怎么越过空间的呢?”
星光下,林文微笑。这是一种满意而微有些自得的笑。
“它们并没有越过空间。”
我和夏侯婴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空间是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另一个基础是时间。原本我们对空间的概念,是房子概念,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房子里,房子里的一切彼此之间都有距离,有的距离远,有的近。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所需的时间,取决于之间的距离和速度。可是现在出现了能从一个点直接到另一个点的情况,这就说明,我们原先对空间的认知有误。”
“难道说,你要推翻我们对于空间的认识?”我的眼睛直了。
“当然,旧的概念不能解释已经发生的事实,那么只能创造一个新的概念。我的理论就是没有房子。”
“没有房子,林博士你是说没有空间?”夏侯婴皱眉问。
“不是没有空间,而是没有房子,空间并不是我们原先以为的,一个无限大的容器概念。没有房子,也没有距离。”
“我可完全给你搞糊涂了。”我嘟囔着。
“我认为,空间并不是一个可以容纳物体的场所,而是物体的属性。一个物体,比方说一个桃子,它有很多属性,重量、形状、表面积、颜色、密度、口感等等,其实它还有一个属性,就是空间。”
林文的话就像颗炸弹,把我直接炸晕呼了。
“空间不是独立于具体物体之外的,而是和构成这个世界亿万物体紧密相联,因为它就是物体的一个属性。这种属性有点像力场,椅子有椅子的空间力场,桌子有桌子的空间力场,亿万物体的空间力场相接相融,却让我们错误地以为空间是独立于物体存在的,也有了‘距离’这个概念。平时我们走路,搬动物品,归根结底,是使用力量使我们自身或者物体的空间属性改变,但是这种属性改变是间接式的,并不是直接对空间属性起作用。就好比解开一个绳结有多种方式,我们平时所看见的物体普通移动,就好比是慢慢理清绳结的头绪一点点解开;而超距位移,就好比是用剪刀在绳结处剪一下,绳子断开,绳结自解。”
“这么说,超距位移就是用精神力直接改变物体的空间属性,属性一变,物体所在的空间位置自然就改变了?”我慢慢地理解了林文的意思,但理解归理解,那种极端不可思异的情绪还是没有褪去。
“没错,直接改变空间属性,这样就无所谓距离,地月之间的三十八万公里,也不再是问题。就像用笔写下‘100’和写下‘1010’是一样的方便,可这两个数字的大小相差一亿倍。为什么能把氦-3矿从月球上拿下来,只有推翻对空间的传统认知,用这个理论才能够解释。而明白了这一点后,也会有足够的信心去施展能力,相隔千山万水,也只是等闲事。”
“那么精神力是怎么改变空间属性的呢?”夏侯婴问。
(8)
林文双手一摊:“当代的科学连精神力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搞清楚,怎么可能弄清楚精神力是怎么改变空间属性的呢。我的理论,其实是基于事实提出了一个猜想,一种假设,我相信自己的假设,但无法证明。就像费马大定理,自从17世纪费马提出之后,经过了三个多世纪无数数学天才的奋斗,才刚刚被证明。我想要证明我的猜想,恐怕需要更长的时间。不过一旦破译了空间属性的奥秘,恐怕整个人类的生活方式都会改变,动力再强劲的汽车飞机太空飞船,到时都会被逃汰。”
林文的新空间理论给我的震撼是颠覆性的,在从湖南回上海的火车上,我还时时想着他这个看似简单,却越想越复杂的大猜想。
照这个林氏大猜想,我眼前的车厢空间,其实是由车厢本身、车厢里的每个人每件行李、以及组成空气无数微粒各自的空间力场组成的,空间是属性,而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那么时间会不会也是物体的属性呢?
被救上岸不久,林文就神秘失踪,想必是被郑余暗中接走了,关于郑余的事,他谈得比较少,不过夏侯婴倒是了解一些。
林文是怎么被郑余招拢过去,他不说,自然没人知道,但郑余这么努力地进行新能源开发,实际上是为了争夺下一任郑海之位。
这一任郑海只比龙少生了一个儿子,在郑余之上有六个哥哥,之下还有个弟弟,他并不是最受老头子喜爱和重视的儿子。眼见郑海年纪越来越大,就象从前皇家争太子之位一样,郑家也充满了明争暗斗,如果能够把新能源掌握到手里,不仅实力会暴增,在老头子的眼中,份量也会大不一样。
只是郑海的财富虽可敌国,但未死之前,分给八个儿子的财富却有限。这有限的财富对普通人来说是天文数字,但是要进行新能源开发,建造翌岛基地,造探月器发射上天,研究热核反应和实际利用,花出去的钱让郑余也深感窘迫。这才迫不得以有新希望号全球巡游集资之举,偏生被我破坏,而翌岛的实验,也在成功之后遭遇大爆炸而灰飞烟灭,看来他的郑海梦,也只有到此为止了。
另一个之前解不开的环节,寇风当时是怎么潜入太平洋翡翠号,又是怎么下船的,我心里也暗中有数。太平洋翡翠号的东家上海怡乐邮轮公司是有外资背景的,这公司做的是海上的生意,那么所谓的外资,会不会和郑海,甚至郑余有着直接的关系呢。如果这样的话,在自家船上安排一个人上船下船,又有谁查得出来。
从月球上取下氦-3的秘密,现在已经从我之口,入郭栋之耳,写成报告交了上去。只是翌岛陆沉,整个亚洲有此项能力的非人几乎尽没,就算政府知道了有这样一种方法可以获得新能源,怕也已经找不齐人手了。
这幕大剧以这种方式拉上帷幕,对任何一方,都是一场悲剧。
对我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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