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师,我想拥有你。”
弘的语气很冷漠,但是友林毫不退缩。弘觉得自己应该起身离开,可是她坐得太久,腿都有些麻了。友林就像面对猎物的狮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弘,点燃一支香烟,叼在嘴里。“你喝醉了,我们走吧。”
友林呆呆地凝视着弘冷漠的脸。“我本来……就是直来直去的性格。总比那种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的人好吧。”
友林吐出的烟形成了烟圈,呵呵笑了。“你对每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都说这种话吗?”
“不是的,我只对自己满意和喜欢的女人说这种话。”
友林好像对他们之间认真的对话感觉非常满意,把烟灰抖落进烟灰缸。弘撇了撇嘴,笑着说道:“你喜欢我吗?”
友林注视着弘轻轻抬起的眼皮和略带嘲讽的紧闭的嘴唇。弘瞪着友林,嘴巴却像是在诱惑他。友林像个女人似的咯咯笑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
“真的,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
友林重复着相同的话,然后盯着弘的脸,好像要看看她是什么表情。弘不看友林,也能知道他的表情怎么样。友林以坦率为借口,无所顾忌地表露自己的感情,以坦率为武器把剩下的事情交给对方去判断,因为自己的坦率而深信对方不会反攻……这一切都写在友林的脸上了。弘就像准备开枪的枪手擦拭枪身,轻轻抚摩着酒杯。如果发挥最大酒量,自己将不能正常思考。两三杯酒下肚,她的紧张感就会全部消失,这点她也知道。至少现在还能做出判断。弘抬起头,把酒咽了下去。她拿起酒杯的时候,悄悄地看了友林一眼。友林的脸上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唉……”这一刻,弘甚至怀疑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一个任性的孩子。但是,友林毕竟不是孩子。“我应该还没喝醉呀,可是……”弘摇了摇头。她觉得很荒唐,却怎么也讨厌不起友林来。她闭上眼睛,想要摆脱所有的思绪。酒杯空了,友林又给她倒满,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友林给她倒得很满,只要举起杯子,好像就会溢出来。弘盯着满满一杯酒,突然抬起了头。“你和初次见面的女人上过床吗?”
这似乎不是友林想要的回答,他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回答道。“那当然。”
弘在心里偷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友林正在尽可能地哄她开心。千万不要被他迷惑,自己是实习教师,而友林是指导教师,这些念头在她脑海里掀起了阵阵冷风。“有这样的女人吗?”
弘疑惑地问道。
“当然了,很多。”
有吗,这样的女人?弘问过之后,又在心里盘算。不过,从常识来说,她还是难以理解。“怎么可能呢?”
“什么?”
“两个人之间没有爱情,怎么可能上床呢?”
友林脸上掠过惊异的神色。“嗬,爱情?爱情是什么?”
听友林这么问,弘好像被堵住了嘴巴,犹豫良久。爱情,爱情到底是什么?信仰、希望和爱情之中的爱情?博爱?柏拉图式的爱?性爱?或者是它们的全部?弘找不到恰当的定义。“你不是说你爱你的女朋友吗?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这个嘛……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应该是道德和信义吧。我不是说过了吗?就像孩子,就像父母一样。”
友林知道爱情的定义了。“那就对了。我对李老师既无需服从道德,也谈不上什么信义。”
友林脑子里有些乱,他发了会儿呆,已经看出弘根本没上他的圈套。弘拿起酒瓶,往友林的杯子里倒满了酒。她希望这种难堪的对话不再继续。弘想和友林和睦相处。不,她只想顺利结束实习教师的生活,就像她曾经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大学生活。“崔老师你和男朋友相处多长时间了?”
“三年。”
“那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之后上的床?”
弘不耐烦地看了看友林。他似乎是个非常执著的人,而且手段十分拙劣。他是一个不懂女人,或者说不懂恋爱的小孩子。“六个月。”
弘就像告诉孩子标准答案似的,然后又喝光了一杯酒。酒从倒满的杯子里流出,弄湿了弘的手指,但是弘没有在意。友林注视着弘,死缠烂打,继续追问道:“那么,崔老师在六个月里就对男朋友产生道德和信义了吗?”
“我并没有说爱情就是道德和信义。”
弘一边倒酒一边说,语气之中带着厌倦。她的确感觉到厌倦了,为什么要在这个孩子般的男人面前给爱情下定义呢?“那崔老师认为爱情是什么呢?”
弘抬起头,瞪着友林。她感到很意外,因为她以为友林的目光应该很执著,没想到会那么清澈。他似乎真的很想知道爱情是什么。他像个在自己暗恋的女教师面前瑟瑟发抖的青春期男生,似乎真的很想得到答案。弘开始思考,到底什么才是爱情呢?尽管没有想出答案,不过她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形象。“每当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就会激动和兴奋……而且……还有思念。”
这话一出口,爱情的形象就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她的面前。弘有种恍惚而朦胧的感觉,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正在这时,只听呼的一声,友林惊讶的神情进入她的视野。弘的心情越来越糟糕。“你笑什么?”
弘已经说过自己心情不好,可友林还是不时发出呵呵的笑声。“崔老师,你真像个孩子。又不是二十岁的黄花闺女,还谈什么爱不爱的……”听友林说自己像孩子,弘也笑了。这正是自己的心里话,没想到却让友林抢先说了出来。不过,友林不可能知道弘的心思,他带着责怪的语气对弘说道:“这种感情在三个月后就结束了。激动?兴奋?美国的科学家们做过分析,产生这种感情的荷尔蒙只能持续分泌到男人和女人相遇三个月。也就是说,前三个月是男人和女人凭借本能交往。三个月刚过,两个人最容易分手。一旦过了三个月,两个人的关系就会持续很长时间。”
听了友林这番话,弘莫名其妙地产生了反驳的欲望。“不是三年吗?我听说是三年……”“是三个月。到三年的时候,不管互相之间怎么谦让,怎么忍耐,都会觉得厌倦。到这个时候,就应该生孩子养孩子了。”
友林发表长篇大论的同时,弘一直在喝酒。日本烤肉店的客人几乎都走光了,弘觉得自己也该离开这里,也该回家了。可是,她的手却总是情不自禁地伸向酒杯。她的腿仍然发麻。“所以呢……随心所欲就行了。爱情……太好笑了。根本不存在什么爱情。只不过……是和自己有好感或喜欢的人……想上床就上床……没有任何负担……潇潇洒洒……”弘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想。”
她拒绝得很果断,没有什么余地了。友林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坚决,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的样子。弘的心里多少有些不忍。“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友林的声音饱含着沮丧,弘悄悄地酝酿着感情,想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亲切……因为她并不想和友林搞得太僵。“不是这样的。”
“我就问你一句话。”
友林严肃地盯着弘的眼睛。弘也盯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你讨厌我吗?还是……讨厌做爱?”
弘的嘴角泛起了微笑。不过,她的笑容转瞬即逝,很快又变成了白纸。“我不喜欢做爱。李老师你不是有女朋友吗?我也有男朋友。”
“我们又没有结婚,这个不算什么重要问题。重要的是……你不要怕我的自尊心受伤害……请坦率地回答我,你是不是讨厌我?”
“不是的,即使郑宇成现在要和我做爱,我也不会答应的,绝对不会。”
弘感觉自己渐渐上了他的圈套。不过,还没等她想完,她的嘴巴已经开始说话了。友林笑着说道:“哎呀,别说谎了,郑宇成还不行?”
友林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弘也忍不住笑了。友林似乎从弘的笑容中受到了鼓舞,于是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道:“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上你了。你能不能……不要想得太多……就放松心情……听我的话?”
“对不起。”
弘看着友林的眼睛,说得很明白。友林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明天我该怎么面对你呢,丢死人了。”
弘笑了笑。“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不……不是这样……我的意思是说……有一种方法能让我不觉得丢人,你愿意那样做吗?”
友林像个淘气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和妈妈重归于好的机会,面露懵懂的神色。突然,弘有一种冲动,想要仔细看看友林的脸。“我们至少也该接个吻。”
“接吻?”
这句话大大出乎意料,弘不由得惊慌失措。“是的,如果你和我接吻的话,我就不会觉得丢人了。”
友林还是个难缠的孩子。弘本能地往四周看了看,周围的客人们都走了。她又转过头来,看见了友林下巴上刮胡子留下的痕迹。也许是因为灯光,那地方有些发黑。友林也跟着到处张望。弘看了看友林,低声说道:“你想吻我吗?”
友林瞪大了眼睛。“是的!”友林的声音虽然很低,却足以让人感觉到他的喜悦。友林的屁股刚刚离开座位,正在这时,只听当的一声,好像是服务员把什么东西弄到了地上。弘猛然清醒过来。“不行。”
“怎么了?”
友林满脸遗憾地问道。“李老师……我们不要这样了,真的。”
友林快要发疯了,可是弘却用勺子舀起已经凉透的蛤蜊汤,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两人离开日本烤肉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四十分了。灯光依然璀璨,可是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显得有些冷清。友林和弘,两人并排走在街道上。他们离得很远,中间完全可以再加一个人。不过,他们都保持着相似的步伐。前面几米远的地方就有出租车站台。弘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车站标牌,默默地往前走。友林低着头,犹如残兵败将般拖着沉重的双腿。他偶尔看一看弘,然而弘好像已经忘记了友林的存在。友林撇着嘴,低垂着头。突然,他眨了眨眼睛,停下了脚步。弘也惊讶地停了下来。“我们到那边接个吻就走,好不好?”
友林指着路边黑暗的小巷,问道。弘看了看友林的手指,冷冷地转过头去,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依然以相同的速度继续前行。遭到轻视的友林深深地埋下了头,突然,他跑了起来。友林刚跑出两三步,就追上了弘。弘差点儿没摔倒,不得不停了下来。她转过头,看了看被友林抓住的肩膀。“李老师,您这样做,以后我们还怎么见面?”
弘的尊敬语说得无可挑剔,每一个字都让友林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然而他的表情却显得非常无辜。“我怎么了?我只是想和你上床,难道这有什么错吗?”
“那您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吗?”
“如果上了床,我们之间就会相处得很和谐,这对我们的工作也有帮助,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弘觉得不可思议,恶狠狠地瞪了友林一眼,小跑起来。友林也像弘一样执拗。“这里有很多好旅馆……”友林像个分发旅馆传单的打工生,继续纠缠着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已经到了出租车站台,弘再也不能继续走下去了。“这里真的有很多好旅馆,设施都是最新流行的……”弘就像对待一个令人头疼的孩子,假装没听见,只是盯着路面。友林反复说了好几遍旅馆的事,最后也觉得没什么办法了,就不再说话。他盯着弘的脸,似乎想仔细观察她。弘不得不防备友林,可是唯一能够拯救她的出租车却迟迟不来。友林兴致勃勃地盯着弘尴尬的脸,他觉得弘这个样子很可爱。这时候,一辆空出租车从远处行驶过来。友林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嘻嘻笑着把包背在肩上。出租车停到站台,减慢了速度。“啪嗒!”事情来得太突然,弘惊讶不已,几乎凝固了。嘴唇湿漉漉的感觉留在脸上,她一动也动不了。友林冷不丁地吻了弘的脸颊,然后轻快地跑向停车场下面的马路。他挥了挥手,出租车停在他的面前。友林抓住出租车的把手,冲着打开的车窗喊道。
“大方洞!”“不去!”出租车司机闷闷不乐地说完,就把车开走了。友林站在停车场下面的马路上,仿佛挨了雷劈。汽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过面前,却没有一辆出租车。友林只好走到停车场上面。回头看时,弘仍然把手放在脸上。友林不知该如何是好,难为情地站在那里。如果弘生气了,他该怎么办呢?他的脑子在飞快地运转,思考着这个问题。弘没有生气。不过,她也没对友林说什么,只是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感到慌张。弘缓缓地把手从脸颊上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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