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特又盯向了窗外,随着旅游团大巴的颠簸而沉思:他家族的上五代祖辈都使用英语工作,在他之前的各辈人中,至少有一人因此而死亡。英语是他们的遗产,给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但同时也是他们悲惨人生的祸因。
十九世纪末,他的曾曾祖父是在年少时学的英语。当时他在一所英国教师办的学校里打杂,当他在院子里扫垃圾时,他听到窗内传来的上课声。后来他在擦黑板时学会了写字,英国教师知道之后,便让他坐在教室后面听讲。他的英语说得与他雇主的孩子同样优美,字正腔圆。当他二十七岁时,他被雇为英国统治者当翻译。
然而,他出色的语言能力并未赢得同胞的信任。在一些遥远的少数民族村落,他们都不能容忍英国人和兰那人的出现。一天,枪林弹雨打落了树木,打死了鸟和猴子,也打死了沃特的曾曾祖父。
很奇怪,当时并没有其他人死亡。
作为对这位翻译之死的补偿,他的儿子被送入英国人办的学校。长大后的男孩回到母校,出任第一位兰那人校长。这是英属兰那第一流的学校,校长对学校的板球队也非常自豪。有一天,球队接受邀请与一所英国学校比赛。
外国人坐在有遮阳篷的座位上,兰那人坐在太阳底下。那天异常炎热,当兰那队赢得比赛后,校长大叫,“Huzzah!Huzzah!”然后倒地而亡了。好像是中暑,但沃特的曾祖父不是这么说的,以他最后说的话来看,他死于对英语的喜悦。
校长的儿子也找了份教育工作,在教会学校里执教,传教士在日本人被赶跑后聚居在兰那。他遇到了一位长着明亮大眼睛的兰那护士,她也说一口地道的英语,从小由一对英国夫妇养大——他们的汽车某次突然失控,压死了她的父母,她父母是英国夫妇的仆人。
后来,这名护士成为了沃特的祖母。
而祖母的死亡也十分神秘。她和三位传教士来到一座村庄,路上车子翻到了溪谷里。沃特的祖母是唯一的死者——有人说是被她父母的神灵带走了。不然怎么解释她一家三口都死于车祸呢?
护士撇下丈夫、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走了。沃特的父亲是长子,他是一名记者和大学教授,沃特记得他的父亲对语法非常严格,他在说明good和well的正确用法时,最喜欢说:“要说好话,最好说真话。(Whileitisgoodtospeakwell,itisbettertospeakthetruth.)”
沃特的父亲尊重事实胜过自己的生命。十年前,他在参加反对国王的运动中被捕。
不久之后,一位从狱中释放回来的人告诉沃特,他的父亲在狱中被打死了。
少年沃特和他的兄妹及寡母搬到祖父家,这个家族变得四分五裂,祖父相信英语是这些灾难的罪魁祸首——他的妻子就是其中一位受害者。
他禁止他的媳妇和孙辈们讲英语。托马斯·哈代、简·奥斯汀和其他的文学作品的英文原著都被清除出去,神灵的牌位在书桌上取代了这些书。
可是,沃特的母亲拒绝放弃英语,她并不是从小生长在英语环境中,小时候她努力卷着舌头学发音,通过了各种考试。后来通过听她丈夫说话,她的发音改进了,不久就像英国老师教出的孩子一样口音纯正。
对语言的掌握,对她来说是灵魂上快乐的表现,就像弹奏乐器一样,她对丈夫最亲密、最隐密的记忆就是那种语言。她将公公扔掉的书籍和杂志都锁起来保存好。
过去的十年间,沃特的母亲和他祖父互不说话,只能通过沃特来传话。他对祖父说兰那语,又对母亲说英语。这对他的导游生涯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锻炼了,因为导游职业要求他在两种语言间熟练地转换。
但有时候沃特会惊讶于英语对他们家族的祸害,他会是下一个吗?悲剧将以什么方式发生?是在什么时候发生?两年以后,或是两天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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