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照理来说应该是美妙的、纯洁的、充满了激情和心心相印的。
可我们之间的爱情,虽然也可以说是心心相印,却是带着点偏执的、病态的、纵欲的。
有几次,她总是扳着我的肩膀,两眼定定地瞪着我,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听着,小知青,我们是不会永远在一起的,不会的。将来,你不可能爱我,不可能,我比你大了六岁,我会显得很老很老。懂吗?这不是罗曼蒂克的爱情。”
那么我们之间的爱情是什么呢?
是同病相怜,是互相需要,是偶尔的凑合,是一首插曲?是从对方身上找寻慰藉?
由于她经常对我重复这一点,弄得我的神经也处于高度的紧张之中。我变得害怕和她一起呆在屋里了。
我对她的爱再狂热,再一往情深和迷恋,再不可自拔,但当她回学军连队去以后,我还是能想起来,我是一个知识青年,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是一个道道地地的接受再教育的小知青。尽管我是那么心甘情愿,我可以不顾她比我大六岁的事实和将来会惹起的社会舆论。但我仍然不可能和她组成家庭,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
既然如此,我怎能沉浸在一时的狂欢之中而不顾后果呢。一旦意识到这点,邵苓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我便常常主动邀她出去。只要是我的提议,她总是欣然从命的。
她常说:“在我们学军连队里,这也是常有的事儿。”然后她就给我介绍开了:“北农大一个女生,和南京农学院一个男生好上以后,逢到星期天,两人就到厨房里去把自己的那份米舀出来,跑进树林里去,过野炊生活,混上一天。在连队里,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
在她的那个连队里,有多少活生生的人和饶有兴味的事儿啊!有时候,我真想到他们的学军连队去看看。从邵苓的嘴里,我总是能听到许许多多学军连队里的趣事儿。
可那天,在随着我追逐了半天野兔子而一无所获的时候,她呼呼地喘着粗气,一点儿讲话的兴致也没有了。
“哎呀,小知青,把我累坏了。”她气喘吁吁地说着,一屁股坐倒在草坡上,“坐下歇息吧。”
我把火铳枪朝边上一扔,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正是近午时分,太阳那强烈的光线把草坡照得热烘烘、热烘烘的,山野里弥漫着一股土地和植物混杂在一起的清甜味儿。远远的山峦上空,沐浴在一片淡淡的硫黄色的雾纱里。而周围团转的山山岭岭上,潮润的泥土正在热辣辣的太阳光里升腾、蒸发。看一切东西的时候,都必须得眯缝起眼睛来。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喘息声听不到了,我两眼凝望着云空,正在暗自忖度,她是在闭目休憩呢,还是在沉思默想,她扯了扯我的袖子。我一转脸,只见她大睁着一对近视眼,诧异而探究般瞧着我。
这几乎是她的习惯了,每当这时候,她一定是有话要同我讲。
我对她一笑,她耳语似的问:“我在什么地方惹你了吗?”
“没有啊!”
“别瞒我。”
“是真的。怎么啦?”
“那你、那你……”她用幽怨的目光瞅着我,停顿了片刻道,“那你为啥这样对待我?”
“我在哪里得罪你了?”我吃了一惊。
“还装糊涂。”她正色道,委屈地撅起嘴,“每回我好容易上你这儿来一次,刚在屋里坐下,你就催我出来、出来,满山地跑,或是沿河边去瞎走。”
哎呀,她看出来了。
我瞠目结舌。
“是嫌我了吗?”
“不……”
“那是为啥?”
我的脸一定涨得通红了:“呃,我,这……”
“说呀。”她焦急地催着。
“我是怕。”
“怕啥?”
“怕……怕……”叫我怎么说哪,我做了一个抱小宝宝的姿势,“是、是怕你、怕我们有这个,不好收拾……”
“哎呀,小傻瓜!”她既惊且羞地尖叫了一声,整个身子扑了上来,“你呀,你呀,真是个小傻瓜,不懂事的小知青,你为啥不早说哪!小知青,难道你就不晓得,我是医学院大学生,我懂……哎呀呀……”
她把脸转过去,不让我看到地“咯咯咯”地轻声笑着,笑着,一边笑一边抚摸着我的面颊。笑完了,她低柔温厚地问:
“这会儿,明白了吗?”
“嗯。”
“吻我,达非。”
我吻她的薄薄的温湿的嘴唇,久久地吻着。她的双唇有点凉,面颊上却是烫乎乎、烫乎乎的,她热烈地回吻着我,我闭上了眼睛,任凭她的吻雨点样落在我的眼睛上、面颊上、下巴上。我有一股升上天去了的感觉。真的,在这忘却一切的瞬间,特别是她那甜美轻柔的舌头清洗我牙齿的时候,我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你怎么在发抖呀,小知青。别怕,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几天里沉睡在我体内的青春的洪流又在身上泛滥起来,它随着邵苓对我的抚爱和亲吻,泛起一阵比一阵狂暴的生命的热浪。
我们脚下山野的大地仿佛翻转过来了,她散发出一股那么浓郁而强烈的气息,醉人的气息,腐蚀着大地上的一切,也创造着大地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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