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在女生中已算高个子,但这件毛衣还是太过长大,下摆拖到了大腿上,袖子更是长得几乎连她的指尖都遮起来。
“唔。”李慕白忍不住伸手去揉揉她的头,微笑,“很可爱。”
这句话和这个动作像带着某种电流,令如风浑身一颤,抬起眼来看着他。
第一次有人赞她可爱。
冬天毕竟是到了,校园里该落叶的树都已只剩光秃的枝桠,常青的植物却显出一种异样的苍翠来,令人觉得格外的冷。
师大的冬运会是每年必办的。像运动会这种事情一向是和若水无缘,她顶多也就递个毛巾写个通迅稿什么的,所以当倪虹通知她班上决定由她出赛女子四百米障碍跑的时候,她的嘴张得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鸭蛋。
“什么?为什么是我?”好像她每次体育课都要补考甚至还是考官看不过去放水才能过关的吧?为什么会叫她去参加运动会?班主任疯了么?难道他不想赢?
倪虹笑,“大家都记得你那次在食堂的英姿呐,这么长的桌子,手一撑‘呼’的就飞过去了,不找你去比赛找谁?”
若水呻吟,“那又不是我。”
“这种借口真白痴。”倪虹翻了个白眼给她看,“总之现在名单都报上去了,你抓紧时间练习吧。”
为什么她说真话都没人信?若水摆出欲哭无泪的表情来,“我真的不行啊。”
倪虹重重地拍她的肩,“党和组织相信你,好好干,我们班就看你了。”
若水仰面向天,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种时候,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她自己去跑,要么,回去拜托如风。
她决定选择后者,因为如果让那个踢个静止的球都能摔晕过去的萧若水亲自去跑四百米障碍的话,估计她断手断脚的可能都有。
她可不想下半生都在轮椅上过。
“我回来了。”
若水推开门,看到如风歪在沙发上看电视。她走过去,挡在她和电视之间,而如风依然一动不动地看向前方,连眼睫毛都没有眨一下。
若水怔了一下,然后往旁边让了一下,现出电视的屏幕来。如风还是保持着那种姿势。
她明显是在发呆。
若水伸出一只手在妹妹眼前晃了一下,“如风?”
“啥?”如风吃了一惊,整个人弹起来,等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时轻轻吁了口气,坐回原来的位子,“姐姐啊,你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我打了,你没听到。”
“我在看电视。”有一点心虚地拿过遥控器,如风轻轻避过姐姐的眼,挑着电视频道。
“你在发呆。”若水平静地宣布她刚刚观察的结果,在妹妹身边坐下来。
“我——”如风张着嘴想要分辩,但只说了一个字,便安静下来。她刚刚的确没在看电视,她是在想李慕白。
自那天送她回来之后,就再没见过的那个亲切如邻家兄长的大男生。
思念就是这么霸道的东西,它让你在想一个人的时候,完全听不见看不见别的东西,满心满眼,只有他。
彩灯打在他发丝上的反光,透过麦克风在空间里回荡的声音,从舞台上下来之后米色的毛衣,递过水杯时温暖的手指。
若水看着妹妹,这个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女孩子并不像平日里的如风。她轻轻地伸过手去,握住如风的手,轻轻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如风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眼来看着若水,水晶般剔透的眸子里有一种下定决心的勇气。
“姐姐,我想,我喜欢上一个人了。”
“哦?”若水微笑,她还以为自己的妹妹太过中性化,喜欢她的人估计要大大地吃苦头,看起来她的担心根本就多余。然后她就想起那个害羞的时候会连耳根都红透的男生来,忍不住便问出口,“是杨帆么?”
“吓?”如风怔了一下,“姐姐你怎么会想到他的?不是啊,他只是我的好兄弟啊。”
若水又“哦”了一声,微微偏起头来看着她,“你不喜欢他啊?”
“姐姐你怎么会扯到他身上去?”如风微微皱起眉。不过,说起杨帆,他似乎从那天喝醉酒之后,就有意避着她,连球都不再去打,她去找他也总是被随便搪塞一个理由就挡了回来,感觉怪怪的。为什么姐姐又会在这时候提起他来?
“没什么。”原来她还不知道啊,若水笑了笑,又问,“那么,你喜欢的人是谁?”
如风静了一下才缓缓道:“姐姐你认识李慕白么?”
若水怔住。
如风看着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的姐姐,心慢慢沉下去,却仍然深吸了口气,继续说,“姐姐你认识他对不对?”
“只要是师大的学生,没有不知道李慕白的。”若水笑了笑,但她知道自己笑得很勉强,难道如风喜欢的人是李慕白么?
如风又咬了咬自己的唇,轻轻问,“你觉得他怎么样呢?”
若水微微皱了眉,她和李慕白的接触只限于那一次,她并不知道那个平日里斯文俊雅却会和校外的小混混打架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李慕白这名字会让她反射性地想起另一个人。
那个峻冷如千年不化的玄冰的男子。
“姐姐。”
如风的声音令她回过神来。意识到如风问的人只是李慕白,她的表情便慢慢自然起来。“不清楚,是大三的学长,又不同系。不过他是学生会的人,什么职务我忘记了,风评还是不错的。”
如风偏起头来,“就这样?”
若水点头,“嗯,我跟他一句话也没说过啊,你知道我不喜欢和陌生人尤其是男生打交道的。”
“可是你居然救了他的命。”
若水又怔住,如风自己也怔了一下,被她自己说这句话的语气吓了一跳。
是的,那是嫉妒。
她多想让时光倒回去,那天出现在李慕白面前的真的是她萧如风。
若水叹了口气,“不算是救命什么的吧,我回寝室的途中看到有人打架,那些小混混听到有人过来自己跑掉了,我不过就是送李慕白去医务室。后悔死了,早知道他醒来会扯出什么‘英雄少女打抱不平’之类的故事我就应该不管他直接回去睡觉的……”
如风看着她,像是在评估她的话里有多少真实的成分,静了很久才轻轻道:“姐姐,我喜欢上李慕白了。”
若水点点头,妹妹问了那么多,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喜欢上他吧。
“所以他错把我当成救他的人的时候,我没有能够完全否认。”
若水又点点头,“我不会去说破的,让他一辈子都那样认为好了。”
如风怔了一下,姐姐的态度太过平静了,完全找不到原先因听到李慕白名字而失态的影子。
难道她喜欢李慕白的事情,她冒充她的事情反而没有李慕白这名字本身来得有冲击力?
如风继续道:“我喜欢他,所以就算撒谎,就算要和姐姐你竞争我也不会放弃的。”
若水被噎了一下,“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刚才你听到他名字的时候,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那是因为……”若水将那个黑衣黑发的男子硬生生咽回心底,脸上浮起笑容来,“你想追李慕白吗?”
后一个问题的力度显然比之前那半句话要大得多,所以如风自动忽略了那句没说完的话,点下头,“嗯。”
她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格吧,认定了一件事,自然会马上全心投进去做。
若水笑,轻轻拍拍妹妹的肩,“给你个机会。”
如风眨眨眼,“什么?”
“替我去参加师大的冬运会吧?”
“吓?”
“像这样的活动,李慕白一定会出席的。”
于是萧如风就被这句话诱惑了。
师大冬季校运会开幕式当天天气稍微有点阴,天空布满了暗黄的云,低沉沉的,但那并没有对全校师生高涨的情绪发生多大影响。操场上旌旗飘飘,主席台上的领导、老师们红光满面,各系各班自成方阵,或以服装,或以啦啦队,各抒己能地拉拢着观众们的目光。
倪虹在校长冗长的发言间隙里伸手推了推身边的如风,“喂,一会儿就要比赛了,你好像一次练习都没做耶?没问题吧?”
平常练习不够的那是若水,和她萧如风没有关系。如风回过头,向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有我在,你放心好了。”
这个表情,似乎有点不对。倪虹皱着眉才想说什么的时候,台上的校长已经致辞完毕坐回自己的位置。主持人走到台前来,宣布:“那么,第二十三届师大冬运会,现在正式开始。”
不是很熟悉却记忆深刻的声音。
如风抬起头来,看向主席台上的俊逸男生,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用一种饱含着各种情绪的语气,喃喃地唤出了他的名字:“李慕白。”
“咦?”低低的声音没有逃开倪虹的耳朵,她好奇地侧过眼来,“你居然会记得我们学生会会长的大名?真不错。”
如风皱起眉,抗议,“喂喂。”
倪虹笑,“当然,这一个比许亚宁的确是好太多了。外表出众成绩好,有能力对人又温柔,如果有意思的话,可要加把劲呢,以你一惯懒散安静的作风可赢不了他身边那群莺莺燕燕。”
如风略微眯起眼来,“他很受欢迎?”
“那是当然的吧。”倪虹拍拍如风的肩,“不过,我支持你。加油,若水!”
“啊,谢谢。”如果能把最后那声“若水”去掉就更好了。如风转过头,看到主席台上的男生正高高地扬起手,然后运动员进行曲就响了起来。
各班的队伍都解散了,各自去自己的比赛场地。啦啦队和通迅员们则开始忙碌起来。
广播台的主播用体育赛事主持人惯用的激情语气进行现场解说,中途插播诸如“请参加四百米障碍赛的同学到田径场西区集合”之类的通知。
倪虹将号码牌别上如风的后背,“加油。”
“看我的好了。”如风活动着手脚给她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
“学姐。”
如风保持着扭腰的姿势转过去,看向身后的男生。也穿着运动服,白净的脸上有几分羞涩的笑容,“学姐,我也报了四百米障碍跑。不过是男子组。”
“是吗?加油。”如风拍拍他的肩,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
“是。有学姐的鼓励我一定能跑出好成绩来的。”他抓住她的手,一付受宠若惊的兴奋表情。
旁边的倪虹一个白眼翻过来,“许亚宁,你还真是不死心呐。”
“嗯。”男生坚定地点头,在裁判老师哨声催促中放开如风的手,一面跑过去一面还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喊,“我一定会成为配得上学姐的男人的!”
这句话还没喊完,他脚下不知道绊到什么东西,一头栽在地上,像是扭到了脖子的样子,随后就被同学们抬去医务室,抬过如风她们身边时还不死心地伸出手来挥。
如风头上一滴大汗挂下来。这就是许亚宁么?别的不说,就运动神经来讲和若水还真是一国的。
“预备——”裁判举起了发令枪。如风拇指和其余四指呈“人”字形撑在起跑线上,听到预备的口令后,抬起了臀部,枪一响便人如其名,疾风般蹿了出去。抬腿,跨栏,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优雅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这场比赛毫无悬念。
如风一路遥遥领先冲向终点,若水的同学们围上来欢呼的时候她才愣愣地看向那些被她甩开半圈以上的其它选手。
糟糕了,一跑起来就把若水不要太抢风头的要求忘到天边去了。
不过算了,如风接过倪虹递过的矿泉水喝了一口,谁叫胜利的滋味太好了呢?若水应该可以谅解她的吧,要克制自己不要跑太快也很难呢。
“若水,去领奖了。”
所有选手都冲过终点,倪虹推了推如风,拉着她走向领奖台,再推着她站上第一名的位置。真是很好的开始,有这个第一名打底,今天一天自己班上的士气都会很高涨的呀!看若水平时里安安静静的,没想到居然真地能跑那么快,亏得人家推荐她去的时候自己还悬了口气,敢情全是白操心了。
如风站在领奖台上,很轻松地向若水的同学们微笑。这种场面她见得多了。但颁奖人走到她面前来的时候,她还是怔了怔,睁大了眼看着那个拿证书走向她的俊逸男生,“李慕白?!”
他点点头,嘴角有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恭喜你,萧——若水同学。”
他叫她名字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咬住了“若水”两个字,眼睛里是满得要溢出来的笑意,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
“呃,谢谢。”如风接过证书,马上错开眼向若水的同学们挥动那个红本子,在一片欢呼声中掩饰自己眼神的不自在。
他不可能看出来的吧?连和姐姐同寝室住了一年多的倪虹都不知道呀,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不可能发现她不是若水的吧?
李慕白也不追问,颁完奖后便退到一边,看着那女生被同学们簇拥而去。
萧若水吗?只怕不是吧。
若水报的运动只有一项,所以如风跑完之后便无所事事地在操场里乱晃,看人比赛,帮忙加油倒水递毛巾。
雨下得很突然,而且没给人多少准备的时间,最先一两滴落到地上之后,马上便落成一片。豆大的雨滴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地砸向操场上的人,很多人的动作只能用抱头鼠窜来形容。
如风愣了一下,然后便想跟着众人跑向最近的建筑避雨。
但是一只手伸过来牵住她的,她扭过头,就看到师大学生会会长那双带笑的眼睛。
“这边。”他好听的声音说。
然后如风就被他牵着,跑向了远离人群的方向。等到他们终于在一个僻静的亭子里停下来的时候,如风身上的外衣已湿了大半。
李慕白看着她,微微皱了眉,“抱歉,雨好像比我想象中要大一点,让你淋湿了。”
“没关系。”如风把外套脱下来拧,“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呢?学长?”
“因为这里比较偏僻,一般不会有人来。”李慕白一面说着,一面脱下自己同样湿了大半的外衣,连里面的毛衣也一并脱了下来。
“哦?”如风挑起眉,拳头已在暗中握紧。喜欢归喜欢,如果他要是敢有什么不轨之心的话,她照样打得他满地找牙,她可不是温和得可以随便让人欺负的若水。
看着对面的女生像只小豹子一般警戒起来,李慕白笑出声,将还是干的毛衣套到她头上,“穿上,要是着凉感冒就不好办了。”
如风怔了一下。这似乎是他那天穿的同一件毛衣,柔软的触感,干净的味道,带着他的体温的温暖。如风微微红了脸,听话地穿上了。
如风在女生中已算高个子,但这件毛衣还是太过长大,下摆拖到了大腿上,袖子更是长得几乎连她的指尖都遮起来。
“唔。”李慕白忍不住伸手去揉揉她的头,微笑,“很可爱。”
这句话和这个动作像带着某种电流,令如风浑身一颤,抬起眼来看着他。
第一次有人赞她可爱。
从小到大,像“可爱”啊,“漂亮”啊,“文静秀气”之类的形容词一向是若水专用的。虽然她们长着同样的脸,但因为她假小子一般的性格,令她从没得到过这样女性化的夸赞,她得到的夸奖大多是“厉害”,“真帅气”等,诸如此类。
本来她也觉得没什么,但听到李慕白嘴里说出那样的形容词来,却忍不住心跳加快,仰起脸来时嘴角已绽出一抹笑容。
女人都是虚荣的。
“那个,学长,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因为我有些事情迫不及待地想问你。我想你大概也不会想让很多人听到答案吧,”李慕白看着她,轻轻地笑,“萧若水同学?”
如风怔了一下,然后决定先不说话,看这个人到底是知道了,还是只是在试探。
李慕白也静了一下,见她不开口便追问,“萧若水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呢?萧如风小姐?”
如风又怔了一下,抬起眼来,刚好望进他漆黑的眼里,不自觉地便问出声,“你怎么知道的?”
李慕白很大胆地走上前一步,“这是明摆着的事吧,为什么你会以为我会认错?”
可是明明之前就认错了呀。
这句话如风并没有说出口,只微微咬了下唇,接着听面前的男生说话。“你就是你啊,又不是换件衣服戴副眼镜就会变成别人,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他的声音,有一种致命的媚惑力,让如风宁愿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就这样沉溺下去。
亭外依然大雨如注,学校的广播在雨声中听得不太真切,似乎是在宣布运动会延期,又似乎是在寻找某人的样子。
那些事都让他随他去。
甚至,上次他认错人,而这次没有认错的事情都可以忽略。
漫天的大雨似乎将亭中的两个人与整个世界都隔开来,唯有夹着湿意的两人的呼吸,心跳,以及令这冬雨的寒意都为之一怯的火热的心跳。
雨越下越大了。
若水合上手里看完的书,走到里面的书架前去,打算换一本。窗户像是没关紧,风吹动窗帘,打在两边的书架上,猎猎作响。
若水皱起眉来。枫叶的图书管理员还真是不负责,下这么大雨不关窗的话,很容易弄湿书籍吧?她走过去,想要将窗户关起来,这才发现,窗台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生,斜斜地坐在六层楼高的窗台上,背靠在窗框上,左腿支起来撑在被推到一边的窗玻璃上,另一只脚则垂在窗外,左手搁在左腿的膝盖上,松松地夹着一支烟,并不急着抽的样子,脸朝着窗外。在若水的角度只能看到斜斜的一张冷峻侧脸,但却有无尽的寂寥从他身上渗出来。他身上是和窗帘颜色很近的暗蓝色的风衣,被风吹得紧贴着窗帘一起飞舞,所以近视的若水才一直没看到那里还坐着一个人,到等她看到那个人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只有两步之遥。
窗台上的男生感觉到有人走近,慢慢地回过头来。
若水先怔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就退了一步,要靠上旁边的书架才能确保自己站得稳。
她记得这个人。
从那天在师大图书馆附近的树林里看到之后,他就成了她噩梦的根源。
她有无数次被他那双冷冽的眼吓醒来,全身战栗。
现在这个人居然活生生地又出现在她面前。
若水下意识地想要逃,却发现自己似乎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只能靠着书架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的男生回过头来打量她,然后眼睛里就出现惊喜的神色来。他将自己的腿从窗外收进来,放回室内的地板上,慢慢站直了身子,嘴角勾出一抹很值得玩味的笑容。
他并不急着说话,只看着她,手里的烟放到唇边抽了口,然后缓缓吐出个烟圈来,等到青烟散尽他自己的情绪也稍微平静后才淡淡开了口,“你总算出现了。”
他的确是在找她。
若水想起如风打过的那个电话来,吸了口气,学着如风的样子挑起眉来,“你在等我?”
他点下头,“我等你很久了。”
看来她想若无其事地从这里走出去已经是不太可能了,如果再像上次那样不发一言地对视到他离开的话,可以想象受不了的那个人一定是若水自己。所以她索性压着心里的害怕,摆出如风的样子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声指责,“不管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你很明显会给其它人造成困扰。外面大风大雨的你自己想淋大可以出去淋,雨打着窗子会打湿书的。”
他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身上已湿了大半的自己,转身将窗户关好,连窗帘也一并拉好,然后向若水扬起眉来,“继续?”
“继续?”若水怔住,“继续什么?”
“继续说话,”他看着她,嘴角上扬,“你的声音比我想象中好听,继续往下说。”
这是什么要求?若水几乎要翻白眼,对面这男生到底想做什么?而对面的人只斜斜地叼着烟,静静地等着她,目光里的冷漠稍稍退去,取代的是一个孩子般的期待。
期待着有人能和他说话?期待着有人会指责他?
这人到底孤寂到了什么程度?
是他的冷漠令人不敢接近他,还是没有人接近他他才变得冷漠?
若水皱紧眉,看着他手上的烟头,“你抽烟。”
他点头,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吧?
“抽烟有害身体健康,而且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抽二手烟的,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图书馆。有一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地方是不能抽烟的吧?”若水觉得自己很白痴,这话题更白痴,可是她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总不成她随便抽本书出来念给他听吧。
他略一皱眉,若水下意识地别开脸不敢看他。
像他那种人,第一次被指责的话说不定会因为新鲜而照改,就像他会去关窗,但多几次,大概就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了。
但是他并没有若水想象中那么生气,略一迟疑便伸手将指间的烟头掐灭,淡淡道:“我会注意的。”
若水睁大眼,“你……”
“我叫韩磊。”他走近一步,呼吸拂上若水的面颊,“你呢?”
若水的心猛然多跳了一下,扭头就想往旁边躲。这时韩磊的手伸过来,撑在她身后的书架下,截住了她的退路,同时也就等于将她环在自己的臂弯里,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若水身子向后靠,努力拉开和他的距离,然而依旧抵挡不住他身上清清冷冷的味道,夹着被淋湿的衣料发出的潮味和淡淡的烟味一起一丝丝从鼻端钻进来,她一下子便红了脸。
韩磊轻轻地逼过来,“你的名字?”
“萧,萧如风……”
“说谎。”韩磊看着她,一字字淡淡道,“我要知道你自己的名字。”
若水皱起眉来,一只手抓住他的手,一只手抵在他的肩上,想要将他推开。但是很明显,两人之间的力量相差太远,当她乏力地放弃了自己的意图,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甚至,如果不是他的手撑着,她可能会像那天晚上一样,整个人虚脱一般跌到地上。好半天她才听到自己气若游丝地叫了句,“你放开我。”
韩磊半分要放开她的意思都没有。
他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她无力地搭在他手臂上的手,她因他的手而不得不微微仰起的素白的脸,她像是很难受而微微皱起来的眉,她像是雨季来临的湖水一般的眼,她因为呼吸不畅而微微张开的唇……
他觉得心头像是有股暖流涌上来,一瞬间连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他向着那张粉嫩花瓣一样的唇,轻轻地,缓缓地低下头去。
若水看着他的脸离自己愈来愈近,惊恐地睁大了眼——如果是如风的话,大概会向着他的脸一拳挥过去吧。
但她是萧若水。
若水咬紧了牙,握紧了拳,抬起眼来正视他,清楚地叫出他的名字,“韩磊。”
这声音令他怔了一下,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看着她。
若水深吸了一口气,保持着自己眼神的坚定,她缓缓地,一字一字道:“请你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一点。”
他喜欢她这个眼神,韩磊唇畔牵过一抹微笑,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怎么样才算是尊重呢?”
“至少,至少你在想做什么之前,应该先问过我吧?”这又是句废话,若水不是没见过他指挥一堆手下打人时的阴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多尊重人?但是,至少她得争取一下吧?
“我想吻你。”韩磊说,但是很明显,这不是个询问句,是个陈述句。这个人似乎从来不知道要怎样征求他人的意见。
韩磊看着她,捧着她的脸,继续刚才的动作。
若水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念头,像放在包里没能拿过来的防狼喷雾,像如风曾教过她的简单的防身术,像大喊大叫以便能招人过来,或者像街上打架的泼妇一般抓花他的脸,或者等他亲过来的时候死命咬他一口……
但这些想法若水一个都没能用上,韩磊的手在这时突然松开,连人都闷哼了一声,倒向一边。
若水怔了一下,正看到一本厚厚的辞典从韩磊身上掉到地板上,发出很响的一声。她还没回过神来,手已被人牵住,那人一言不发拖着她就往外跑。
是个男生,人高腿长,手掌宽大而温暖。若水跟着他一直跑出图书馆才喘息着开了口,“那个……”
男生回过一张浓眉大眼的脸来,轻轻微笑,“你没事吧?”
是杨帆。
若水怔了怔,雨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进颈子里,冰凉。她忍不住缩了一下。
“走吧,他说不定还会追来。”杨帆脱了自己的外衣撑在若水头上,领着她往校外跑,直接便打车到了他租的房子。
“有热水,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我去煮点姜茶。”杨帆开了门,将大半个身子早已湿透的若水让进去。
若水站在完全男性化的房间里,拘束不安地低着头看着自己湿透的鞋子,轻轻道:“那个,不太好,还是算了吧……”
杨帆一掌拍在她头上,“跟我还客气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来。”
她的确是第一次来啊,跟他不用客气的人是如风又不是她,若水很有几分委屈地抬起眼来,想要找理由来分辩,却不期然望进一双如火的眸子。
两个人都怔了一下,然后迅速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杨帆将自己的外套随手扔到椅背上搭着,跑去房间里翻了一条毛巾一套睡衣出来,扔到若水头上。“诺,毛巾,新的,衣服也是新的,标签还没剪呐,你去洗一下吧,不然会感冒的。”
若水还想说什么,哪知鼻子一痒便一个大大的喷嚏打出来。杨帆皱着眉,将她推进浴室,“你看,我说吧。快点去洗,放心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若水咬了咬唇,关上浴室的门,放水洗澡。等她出来时,杨帆自己也已经换过干净的衣服,正在厨房忙活,听到她出来的声音扯起嗓子叫了句,“洗好啦?姜茶马上就能熬好了,电吹风在卧室床头的抽屉里,自己去拿。”
若水应了声,走去卧室拿电吹风,看到他床头摆着幅照片,不禁好奇地看了看。那应该是他们刚进大学军训结束的时候照的,他和如风两个人,穿着迷彩服,哥俩好一般搭着彼此的肩,笑容阳光般灿烂。
若水的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这个男生,是那样喜欢如风啊。
“如风?”杨帆的声音在外面叫了一声,若水连忙拿了电吹风走出去。那个笑起来像阳光般温暖的男生正捧着杯热腾腾的姜茶从厨房走出来,“来,先喝了这个。”
若水接过来,捧在手里,轻轻吹去浮上来的热气,小小地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从口腔一直热到胃里,然后她身子便暖起来。杨帆拿电吹风去插了电,打开开关来帮她吹干刚洗过的头发,手也伸过来轻轻拨弄她的发丝。
这对于若水来说,已是太过亲密的动作。
她反射性地避开,几乎连手里捧的茶都要洒出去。
杨帆怔在那里,若水自己也怔了一下,轻轻咬了自己的唇,低低道:“抱歉……”
杨帆摇摇头,看着她,“如风,韩磊没有将你怎么样吧?”
他的声音轻柔,但语气里却有一种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他便会去找韩磊拚命的决心。
若水也摇头,“没有。”
杨帆轻轻叹了口气,“上次我便说过他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你为什么不肯避开他呢?”
不用人家说,她自己比谁都清楚那男人有多危险。她何尝不想避开他?两次见面都不是由她自己的意志决定的啊。若水也叹口气,“其实你没必要为了我得罪他……”
杨帆没等她将这句话说完,便伸手将她拽进怀里,然后紧紧抱住,紧得就像要将她挤进自己的身体里。半晌之后,才轻轻道:“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我怎么可能放下你不管?”
他将若水的身体稍微推开一点,以便他能直视她的眼。他就那样深深地看着她,“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比喜欢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甚至比喜欢我自己都要更喜欢你。就算你喜欢别人也好,就算你只把我当兄弟也好,我都会一样喜欢你,我怎么可能舍得让你有一点点危险?”
若水看着他,又叹了口气,点下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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