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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心跳一百八十下

    相信传说吗?一杯红茶就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聂云

    屠龙战士岳喜

    公历新年。

    盛大的元旦篝火晚会在立中的操场举行,自发组成的学生乐队在舞台上吹拉弹唱着各式歌曲。赵天也抱着把破吉他在台上有板有眼地大弹特弹,乍一看,还挺象一个浪人;再一看,就只象只弹吉他的猴子。这是唐丁的原话。

    从《安卡波卡》到《对面的女生看过来》,从《我心永恒》到《笨小孩》,篝火旁的学生三五成群地聊天高歌,每隔五支曲子就站起来跳舞。岳喜早就在长木棒上穿铁丝,铁丝上穿好了加好作料的牛肉。用篝火烤牛肉实在是人生一大乐趣。岳喜烤的牛肉引得大家的唾液分泌,人越聚越多。

    岳喜笑着声明:“人人有份,不过每串我都要吃一小块。”隔着篝火,一群男生正在高唱“对面的岳喜看过来,看过来……”岳喜皱眉叫道:“会给你们吃牛肉的,闭嘴。”男生们大笑,接着高唱:“对面的罗吉看过来,看过来……”

    烤牛肉滋滋冒油,牛肉的香味在空中散开,奏乐的学生咽着口水奏乐。是谁在哪儿烤肉?音乐一拐弯变成《笑傲江湖》。

    岳喜把牛肉递给吴越:“帮忙把剩下的烤完。”她擦擦手,被篝火映红的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去哪儿?”吴越回头问道。

    “溜达溜达。”岳喜展眉笑道。其实,她是想看聂云到哪儿去了。周末在教堂偶遇后,聂云每次看她总是一副不自在的样子,就像老鼠见到猫,见鬼了。

    远离篝火的花园里,腊梅正悄然盛放。岳喜穿过黑暗的小径走向体育馆。体育馆灯火通明。岳喜轻轻推开了篮球馆的门。

    聂云果然在这里练球。

    聂云全神贯注于篮框,眼光锐利。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球场像战场,和队员的完美配合固然重要,但是提升自己的层次更为重要。往往决定两支水平相当的球队胜负的,是球队的王牌,王牌对王牌,他起跳。

    跳得好高!岳喜暗叹。聂云的弹跳能力是立中篮球社最好的。

    岳喜拍手赞叹:“好球!”

    聂云慢慢转过头,慢慢展开一个微笑:“是你。”

    岳喜盯着聂云,笑意从眼睛里漾开,布满脸和头发:“新年快乐!”她欣欣然转过身走掉了。恩,心情不错。干点什么呢?

    聂云望着岳喜的背影,一丝笑意挂在嘴角:“新年快乐!”他对空气说。聂云收拾好东西走出体育馆。他找到一个电话亭,心中有一串数字闪过。

    校园这一角寂静无比,草木的气味在空气中浮动。远处的电脑中心的灯亮着。飞机从学校上空掠过。记得有一次岳喜兴高采烈地指着天空高叫“流星”,结果那流星老不下来,那是飞机。

    他低头按电话号码,电话接通了。

    聂云的手颤抖了一下。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他问:“喂,你找谁?”聂云沉声说:“爸爸,新年快乐!”在对方激动的呼吸声中,他挂断了电话。望望布满星星的天空,聂云又按了一组数字:“妈,是你吗?我很好……我给爸打了电话……新年快乐!”

    岳喜吹着口哨晃至操场,迎面碰上了唐丁。唐丁笑眯眯地问:“岳喜,去哪儿?”

    “不知道。”岳喜答道。

    “去玩电脑怎么样?反正你和我都没穿校服。”唐丁提议。

    “去哪儿玩?”岳喜搭着唐丁的肩问。

    “育中那条街上的电脑厅。”唐丁觉得手痒。她算是好学生了,一学期光顾电脑厅的次数屈指可数。她的观点是:电脑可以玩,但不能玩上瘾。干任何事情都是过犹不及。

    育中的街上正摆开着夜市,热闹非凡,沿街的镭射厅,卡拉OK厅里塞满了育中学生。据说,这条街上有不少人就是靠育中学生富起来的。古人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现在是电脑厅生意最好的时候。

    唐丁和岳喜驾轻就熟地找好位置就玩了起来。放纵一天吧,明天再恢复紧张到要上吊的学习状态。

    正打得不亦乐乎的当口,一只手伸过来关掉了岳喜的电脑。岳喜缓缓转过头对上了一张怒发冲冠的脸。对方是穿着育才中学校服的男生,那男生是王道明。

    “你怎么把头发剪掉了?”王道明怒道。

    魏佑生吹着笛子,罗吉在笛声中起舞。大家在篝火旁屏住呼吸欣赏。魏佑生盘腿而坐,还挺有几分书生意气。他吹得一手好笛子,这还是跟着他爸爸学的。爸爸常说可一日无肉不可一日无笛。爸爸是返城知青,身体极差,魏佑生十一岁那年,他就手握长笛两袖清风地走了。为了让在天上的爸爸快乐,他天天吹笛,因为妈妈说,笛声可以直达天上。

    一曲跳罢,魏佑生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他要回家吹笛给妈妈听,吹笛给……爸爸听。

    “魏佑生太酷了,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吴越笑道。

    罗吉告戒吴越:“每个人有自己的事情。”不经意间,罗吉想起了日本的青木浩二,真想和他再次共舞。

    岳喜回过头,伸手重新打开电脑开关。

    “你怎么把头发剪了?”王道明俯视着岳喜。

    岳喜沉默,继续玩她的游戏,这人八成是把自己当成岳双了。岳双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家伙。

    王道明伸手再度关上了电脑。

    “我说,”岳喜一字一顿地说道,“别烦我。”

    “一个女孩居然晚上跑来玩电脑,真不像话!”王道明教训岳喜。唐丁一看岳喜这边的情况,心中可以说是欢喜无限。一个是自诩天才的急噪笨哥哥,一个是我行我素的岳喜,而且,笨哥哥一定把岳喜当作岳双了。好戏连台!她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傻瓜照相机。她是不会错过任何精彩镜头的。

    唐丁暗笑。她这个哥哥平时是酷到不能再酷的。可是,他本性难改,脾气坏到极点。以前只是对自己发火,现在也学会对外面的人发火了。好现象,这才像花季少年嘛。

    “喂,你这是什么……”王道明的左手拍上了岳喜的肩。岳喜猛地凝住身形抓住王道明的手顺势往下一拉一压,来了个漂亮的过肩摔。

    唐丁成功地拍下这精彩的一瞬。电脑厅里的叫好声和掌声震天。

    王道明狼狈地爬起来,差点想一头撞死。他居然被一个女生过肩摔。当然,他也明白这个女生不是岳双了。

    王道明冷冷地抬头选了一个笑得最响的育中男生奉送了一拳。

    岳喜摇头,笑吟吟地送了王道明四个字:“丢人现眼。”她轻抚短发。头也不回地跨出电脑厅的大门。刚才自己的那记过肩摔真帅,这招是从在警局刑事组工作的林叔叔那里学来的。

    好不容易等到王道明打架打完的唐丁打着哈欠问:“你丢不丢脸?以职业打手的敬业精神和身手来洗刷高中生?”

    王道明心情不好地蹲在地上:“我装优等生也装够了。”他看妹妹,“好久不见。”

    “老妹,刚才的那个女孩是谁?”王道明问。

    “什么女孩?”唐丁问。

    “那个,”王道明咬牙切齿地继续道:“把我过肩摔的女孩。”

    “一百块。”唐丁开价。

    王道明怒视着笑嘻嘻的妹妹。他顺从地掏出一百块钱,交到唐丁手里。

    “她叫岳喜,岳双的双胞胎妹妹。”唐丁做天真可爱状,“岳喜和岳双是同卵孪生姐妹耶。”哈哈,哥哥的自尊心被岳喜打击得所剩无几。

    “那么她……”王道明想再问。

    “一百块。”带着可爱的笑脸,唐丁又伸出手。

    岳喜逛回立志中学,篝火晚会的最后一项活动正要开始。

    这项活动叫做借物跑。

    “喂,岳喜!过来参加比赛。”赵天在起跑线上大喊。看样子高一年级的学生都参加比赛了。

    聂云看岳喜示意她参加,岳喜点头。这么一大群人开跑,不踩死几个就算万幸了。大家都像百万雄师过长江一般有股慷慨悲凉的气势。

    岳喜充满斗志地站在起跑线上。

    借物跑是这样的,先距两百米至借物筐,选取一张纸条再找到纸条上写着的物品然后冲想五百米外的终点。

    聂云冲至借物筐,他打开纸条。他站定在借物筐旁。岳喜紧接着冲过来,她抓起一张纸条:黑色牛仔裤。她想起聂云身上穿的和牛仔裤。“快冲!”聂云突然抓住她的左手奔向终点。

    岳喜不明所以地跑向终点,风从他们的头发间穿过。奔跑,奔跑。岳喜迈开长腿飞奔,越冲越快。她才不会输给聂云。

    这两个人手牵着手冲向终点。快撞线了,加速!岳喜觉得左手温暖无比,似乎可以就这样奔向任何地方。

    他们是第一对冲过终点的。

    聂云沉默地摊开手中的纸条。在火光的映照下,岳喜看到纸条上的一行字:一头亮丽的短发。

    岳喜嘴角动了动,她把自己手中的纸条交给聂云,转身向裁判要奖品。

    看着岳喜的背影,聂云不安地展开纸条。接着,他笑了。

    拿着奖品,也就是两个钥匙扣,岳喜走向聂云。她再他面前站起:“我们是最好的!”

    “是,我们是最好的!”聂云觉得岳喜动人无比。

    钥匙扣泛着银色光芒,它们也是最好的

    快餐店红茶传说

    穿着橘红色的工作装,聂云摇身一变成了这家快餐店的打工仔。寒假他不想回家,留在这个城市打工挣足学费,生活费是聂云的首要目标。

    洛琪敲桌子。她是女大学生,打工是为了不让自己太闲。她敲着木纹桌面调侃聂云:“自从你来打工以后,快餐店的女生都增加了两成。”

    聂云不苟言笑地擦杯子。洛琪就是喜欢看他窘迫的样子,他就偏偏不让她看。其实,到快餐店打工的几个学生都有点儿特立独行。洛琪的穿着打扮是新潮到极点的,每天早晨快餐店的一项娱乐就是看洛琪表演一天一次的服装秀。

    而另一个负责烤鸡腿的小奇是那种笑不离口,似乎不知忧虑为何物的高二生。九十年代末的中学生不象八十年代的中学生动不动就想去流浪,流浪成了一种笑话。九十年代末的中学生会先尝试打工尝试旅行。对他们而言,用自己的双手做事远胜过空想。

    聂云仔细地擦着玻璃杯。这时,门铃响了。聂云看着擦得闪闪发亮的杯子们会心一笑。他抬头看顾客。这是个已过中年的男子,质料上乘的呢衣显得有些旧。他努力地微笑,让自己有悠闲的样子。可是,他僵硬的微笑瞒不过聂云的观察。

    “请问,您要来点什么?”聂云礼貌地问。最近,他逐渐学会对人微笑。

    “我……泡杯红茶吧。”那个中年男子慌乱地说道。他紧紧地抱着黑色的旧提包,窗玻璃反射的强光似乎让他受不了。

    一辆救护车呼啸着从街上冲过。那个男子明显地陷入一种恐慌的情绪中,他撞倒了桌上的花瓶。聂云知道这种恐慌——失手刺伤父亲的那几夜,这种鸣响曾让他彻夜难眠。

    红茶端上来了。聂云照料其他的顾客,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瞥着这个奇怪的顾客。这时,他看到一件有趣的事正在上演:那个中年男子准备付帐离开,伸进口袋里的手开始蠕动,可是那手蠕动了半天拿出来后也只有一只手,他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聂云曾在岳喜脸上看到过这副表情。最后,岳喜把一群人扔在火锅店一个人跑了。

    “先生,这杯红茶我请客。”聂云对那个中年男子道。他拿着快餐店赠送客人的一枝马蹄莲送给那个中年人,“祝您一路平安。”那人惊讶地看着聂云,嘴唇哆嗦着似乎要说什么。接着,他下定决心似的拉开黑色皮包的拉链抽出一张……百元大钞。聂云眼快地瞥到。那是一提包钱。

    “不用。这是我请您的。”聂云笑着,他的手坚决地将钞票推还给那个中年男子。他说,“把这花送给您的女儿吧。”那个中年男子的眼中有奇异的苦涩,大步走出了快餐店。

    聂云兼职家教,也就是教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学生数学——从小到大数学考试的高分让他顺利地找到这份工作。时间是每晚八点到九点。这年头普通家庭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可是,头可断血可流孩子不能将就。中国的父母们为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惜一切代价的。

    聂云打量四周,他将在这个阳台改成的书房里授课。文具整齐地放着,一个小女生怯生生地看他。这个小学六年级的女孩叫丁茜茜,一看就是那种乖巧到麻木的小孩。茜茜的母亲是个面部僵硬说话语气强而有力的女性,用脚趾想也知道丁父是个妻管严。丁母给聂云泡了杯茶就进卧室休息去了。

    和颜悦色地对丁茜茜笑笑,聂云摊开书道:“茜茜,今天聂老师给你讲追态式应用题。”

    茜茜怯生生地看了聂云一眼马上低下头。老师帅就是有麻烦,讲了一小时,聂云抬头问茜茜:“数学其实很简单,对不对?”

    茜茜猛点头,她突然道:“聂老师,你好象流川枫。”聂云正在喝茶,闻言一怔,紧接着就把茶水喷在了地上。如今的小女生还真恐怖,他道:“聂老师刚好也会点篮球。”

    茜茜眼睛发亮:“聂老师是立志中学的,一定知道立中篮球社是全市最棒的篮球社,连大学里的篮球社也比不上。”

    聂云打消了告诉茜茜自己就是立中篮球社的人的念头。他笑道:“茜茜,聂老师要走了。”

    茜茜眼中的亮光消失,她嘴唇紧抿,然后礼貌地道:“聂老师再见!”语气中居然有掩饰不住的寂寞。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会寂寞吗?聂云温和地看着茜茜:“茜茜,聂老师就是立中篮球社的。”

    茜茜小脸发光:“真的?”

    聂云点头,做了一个篮球的姿势:“而且是很强的那种。”

    茜茜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娃娃脸上那双眼睛弯呀弯的。她正要说什么就被妈妈尖利的叫骂声打断:“你还好意思回来??br>

    茜茜的脸迅速黯淡下来。聂云想想,决定再坐一坐,免得出去碰到这等尴尬场面。

    “我出去走了走。”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这声音显得疲惫到极点,平淡的语气没有一点反抗意味。

    “家里快断粮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出去走走?”丁母尖声问,“女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前几年叫你捞钱捞钱你就是不肯,现在人家家里倒是存了几十万不用愁了。你呢?你呢?”

    “我……”那个男人的声音无力。

    “你要当清官?好,拿钱来!”丁母似乎在推丈夫,有椅子被撞倒的声音。

    聂云决定先回去,这样吵下去还不知他们会扯到哪儿去。

    他人隐私少知为妙。他走出书房,礼貌地向丁母告辞:“我先走了。”不经意地瞥了丁父一眼,聂云楞了楞。丁父就是那个喝红茶的男人。他静静离开。

    第二天清晨,是上班族们的上班时间。喝红茶的男人又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老规矩,聂云奉上一杯红茶。他在心中简称那丁父为红茶男。

    红茶男问:“我可以请你喝杯红茶吗?”

    聂云向洛琪比了个手势表示洛琪代一下他的班。他坐下,脸上是善意的微笑:“那是没问题的。”

    红茶男脸上是少有的笑容。他感激地看向聂云:“昨天……谢谢你。”

    聂云俊美的面容上是淡然的表情,干净整洁的手指被太阳照得呈半透明状。

    “我知识突然想和你成为朋友。”聂云放下红茶诚恳地说道。

    “朋友?前几年我朋友很多,这几年朋友的影子都看不到。没想到你会想和我做朋友。”红茶男有些激动。他眼睛有了些许光彩,背似乎也直了些。两个人就这样安闲地喝红茶,不再说话。

    是夜。聂云给茜茜带了仿快餐店招牌甜品“天使果冻”,红色的果冻上是切割成翅膀状的奇异果。

    茜茜开心地问:“这真的是送给我的吗?”她怀疑地看着这美好的果冻。

    “尝尝看,味道不错的。”聂云把勺子递给茜茜。

    “真正好味道。”茜茜心满意足地叹气,俏皮地引用了一句广告词。她万分不舍地看着果冻:“剩下的,我要留给爸爸和妈妈,也许那样他们就不会吵架了。”

    聂云轻拍茜茜的头:“开始学习,好吗?茜茜数学学好了,也许茜茜的爸爸和妈妈就不会吵架了。”知识也许,自己玩篮球玩得不错,可是爸爸和妈妈病没有快乐地在一起。

    并不是为所爱的人做些事,他就会快乐的。

    第三天,黄昏时分。洛琪脱下工作服,穿着连身裙摇曳多姿地走了。聂云暗想,女孩的勇气真恐怖,大冷的天也敢穿裙子招摇过市。这时,快餐店的门被推开,红茶男走了进来。

    红茶男问聂云:“到公园走走好吗?”

    聂云的换班时间已到。他偏头凝视红茶男:“当然,可以。”不知为什么,他喜欢听红茶男说话,他也想问红茶男一些自己想了太久的问题。

    公园里的冬季是美的,深绿的草地上,寒气上升,又被风吹散;湖水泛着细细密密的涟漪,鸽子们吃着面包屑,快活自在地扑哧欢叫;白石地上映着淡淡的树影,鸟儿们飞过天空的影子打在地上。

    聂云穿着灰皮甲克坐在长椅上看红茶男喂鸽子。红茶男神情安详,眼中有孩子般的快乐。他喂完鸽子坐回椅子上:“不介意听老头子讲讲故事吧?”

    聂云一笑,他作洗耳恭听状。

    “有个男人曾在一个小厂当厂长,那几年,厂里效益好,他把心思全扑在厂里。他的妻子很快乐,以为自己找了个好丈夫。那时,他们的女儿九岁。后来,厂里效益不再好了,妻子劝他弄点钱存着以免日后衣食没有着落。他拒绝了。他认为人最重要的是活得清清白白。”红茶男点燃根烟,烟雾弥漫开去。

    “后来,那个厂垮了。再后来,他成了妻子口中没用的男人。他就在想:钱真的那么重要吗?答案是:真的。有一天,他被他打工的那家公司开除了。带着结算清楚的当月工资,他走上街,逛。除了逛还是逛。他想给老婆买件象样的衣服,他想给女儿买双棉鞋。”红茶男痛苦地低下头,“那一刻,他认定自己是个没用的男人。后来,他在巷子里碰到卖假钞的一个男人。他做了一件他做梦也不会干的事。他打昏了卖假钞的人抢走了满皮包的假钞。因为那是……”红茶男脸上是凄惨的笑,“钱。”

    “他把工资和假钞放在一起。他不敢回家,他推开一家快餐店走了进去。”红茶男长吁了一口气。

    “那么,那包假钞呢?”聂云淡淡地问。他注视着碧绿的湖水。

    “他藏起来了,不敢给妻子也不敢用。”红茶男在笑,“他真的很没用。”

    “我想问你好多事。”聂云安抚地拍红茶男的肩。

    “为你所爱的人干他希望你干的事,可是他并不快乐。该怎么办?”聂云问。

    “他有他不快乐的原因。问题是他希望你干的事业是你喜欢干的事吗?”红茶男问。

    “是的。”聂云回答。

    红茶男看他一眼,仰天吐出一口烟雾:“那就干吧。”抢钱是不是自己想干的事呢?

    “我喜欢篮球,因为爸爸希望我成为最优秀的篮球运动员。才开始是因为爸爸喜欢篮球所以我喜欢篮球,可是我渐渐发现我比爸爸更喜欢篮球。有一天,我回家,我看见爸爸殴打妈妈。他下岗靠妈妈挣钱过活,所以他快疯了。”聂云从红茶男口袋里翻出一包烟拿了一根抽了起来,“我看到桌上的刀,我用那把刀刺进他的小腹。”曾经是噩梦一样的经历被他自己从口中说出还是有撕裂血肉的痛楚。红茶男聆听着,不发一言,只是在听聂云说到用刀刺向他父亲时嘴角抽动。

    “我最爱的爸爸倒在我脚旁。从我五岁开始,他就教我打球。而我在用刀刺他的时候我居然在想……”聂云皱着眉近乎绝望地吐出三个字,“杀了他!”

    “在医院急诊室外的长椅旁,我的妈妈恐慌得象个小孩。我才知道妈妈多么爱爸爸。没有人怪我。爸妈对医生说那是意外。我却不能原谅自己,我也不能原谅爸爸和妈妈,我甚至不愿碰篮球。”聂云看着红茶男,“于是我来到这个城市,为了忘掉发生过的事。可是,我怎么也忘不掉。”

    “可是现在你能把发生的事告诉我,这不正表明你在开始忘记了吗?”红茶男了然地问:“是什么帮了你?”

    “朋友。”聂云微微一笑,“她鼓励我,当然是用她奇特的方式。看,我现在会笑了。”聂云露出一口白牙,他把烟按熄。抽烟不好,岳喜说过的。

    红茶男看着聂云,半晌他大笑:“美男子,加油啊!”他知道眼前这个男孩正用自己的故事告诉他一些东西。

    一错不能再错。

    聂云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来玩打水漂。”

    红茶男卷起衣袖:“来吧!”他在想,如果自己有个儿子,一定会是聂云这样的。

    第四天晚上。

    聂云推开红茶男家的们。他看到的是一对带泪相拥的夫妇,丁茜的妈妈脸上焕发出一种惊人的美。他没有打听那包假钞的下落。相信红茶男已经有自己的处理方法。

    茜茜活泼地笑道:“聂老师,爸爸给我买了一双新鞋。”

    快乐的新鞋通往幸福的彼岸。

    情人节闹剧

    火星沙漏。阳光下,岳喜眯着眼看着透明沙漏里流动的红色河粒。这是聂云送给她的情人节礼物。

    聂云端着盘子在快餐店里忙得不亦乐乎,女孩男孩则心情愉快地要着“玫瑰套餐”里的各式甜品,比如说:“爱你一万年”,“甜心”。赵天端一碟水果拼盘问聂云:“它叫什么名字?”

    “情深到未来。”聂云闷闷地回答。他眼明手快地让过端饮料的快餐店女老板。今天的生意好得活像其他快餐店都关门了。这情人节有什么好过的?不过,老板娘宣布今天发双倍工资,有钱赚也挺不错的。

    空气中是玫瑰的浓香,阳光洒了一地。赵天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喝果汁——他很想收到情人节礼物,特别是岳喜送的情人节礼物。不过,依岳喜的个性,只怕是女生送她巧克力还差不多。

    同来打工的洛琪把三份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扔进聂云怀里:“女生送你的。”

    聂云面无表情地把巧克力随手递给赵天:“请你吃。”

    赵天看着面前凭空冒出的巧克力还没回过神来,他眼神古怪地看着聂云,手心直冒冷汗:“你在情人节……送我……巧克力?我是男生耶!”

    洛琪大笑。聂云皱眉:“神经病。我又不是gay。”他神态自如地穿梭于人群中,“谁要了‘梦幻朱古力’?”

    洛琪又掏出一份巧克力:“赵天,这是我送你的。”她笑眯眯地看着赵天。

    赵天又开始冒冷汗:“洛琪,不要吓我。”

    在岳喜爸爸的利诱之下,岳喜窝在厨房里做着花生巧克力,岳双则抽空画妹妹的背影速写。岳喜穿着她那一百零一条牛仔裤套着她那件破甲克,岳双则穿着大衣,大衣里面是一件有一件的厚毛衣。没办法,岳喜不怕冷,岳双却怕冷得要命。

    岳双看表,王道明说过八点给她打电话。这个

    蛋说了什么“我要追你”的鬼话后就消失了二十天,电话留言说是去天山。王道明不够朋友,三天两头发封电子邮件过来,不过内容就是纯粹的旅游手记。呜,多日不见还有些挂念他,尤其挂念他许诺要带回来的天山雪莲。

    这时,电话铃响了。岳双兔子中弹一样跳了起来:“我来接!”

    “喂,你找谁?”岳双问。

    “找你。”

    “干什么?”

    “我要你请我吃巧克力。”

    “你付钱。”

    “……好!快点滚下来,我在楼下。”

    岳双把话筒拿远了一点,声音那么大。

    “怎么了?”岳喜从厨房里探出了头。

    “今天天气不错。”岳双答非所问。她快速地穿鞋,“我出去了。”她顺手拿了两块花生巧克力装在纸袋里。

    皮肤晒黑却精神奕奕的王道明穿着一身休闲装在楼下站着对岳喜微笑。很难得,他的头发不太整齐。

    “什么时候回来的?”岳双笑问。

    “昨晚。”王道明简洁地回答。

    “喂,不给我一个拥抱欢迎我回来?”王道明笑问。

    “不可能。再说你可是有洁癖的。”岳双笑眯眯地伸手,“拿来。”

    王道明莫名其妙:“拿什么?”

    岳双咬牙切齿地道:“天山雪莲。”

    王道明不屑地看岳双:“女生就是不同于男生,受制于物而不是役物。天山雪莲比我重要吗?”

    “对。”岳双答得干脆。王道明的表情是黑里透红,红中泛绿。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一个密封而充满透明液体的球状玻璃器皿,玻璃器皿中是一朵盛开的雪莲。

    “喂,去哪儿?”王道明问。

    “坐云霄飞车。”岳双平静地微笑。王道明僵在了原地。他有惧高症。

    对着太阳闭眼深呼吸,岳喜决定她……要把巧克力送给聂云。岳喜随手拿了一个干净的环体纸袋装好巧克力就出门了。

    推开快餐店的门,岳喜第一眼就看见了正忙得满头大汗的聂云。这家伙当服务生还摆着那张酷脸,难道他不知道和气生财的道理。阳光在聂云的头发上跳跃,岳喜发现快餐店里的音乐声小时了。她就只看得见聂云。

    “喂,你来干嘛?”赵天拍岳喜的肩。岳喜猛地回过神来,快餐店正在播《对面的女孩看过来》。shut!岳喜敲了自己的额头一记,八成是中邪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天,赵天正拿着一杯免费果汁喝得不亦乐乎。

    “赵天,你怎么不去帮忙?”岳喜问赵天。

    “为什么?”赵天懒洋洋地问。

    “因为那套橘红色的服务装很帅气。如果你穿起来一定像《凡尔赛玫瑰》里的骑士长。”岳喜漫不经心地应道。她找到洛琪,“洛琪,我是来帮忙的。借我一套服务装。”

    赵天也兴高采烈地冲了过来:“洛琪,我也是来帮忙的。”这个叫做男生的臭美。如果你在路上看到某位男生不停甩他那头黑发,那八成是臭美病犯了。

    “洛琪,我是不是很像骑士长?”赵天摆了几个pose。

    洛琪充耳不闻地看着赵天的背后,她喃喃念道:“岳喜,你好帅……”岳喜笑看着洛琪:“美女,情人节快乐!”

    赵天回过头,愣了。岳喜真的是越长越漂亮了,简直就是个男女通吃的妖精。他差点被这个家伙的光芒迷惑了。摇摇头,赵天习惯性地嘲笑岳喜:“岳喜,你是个女生还真是可惜。”

    岳喜神秘一笑,猛地踩了赵天一脚。她优雅地走了出去。洛琪蹲下来怜悯地看着抱脚低嚎的赵天:“赵天,把我送你的巧克力还我。”

    赵天抬头问洛琪:“干嘛?”

    “我要送给岳喜。”洛琪笑答。

    赵天只觉四周的锅碗勺子全都在大笑。他想痛哭一场。“对不起,我已经吃了。”赵天得意地一笑,一副你能把我怎样的表情。

    洛琪站了起来,狠狠地踩了赵天完好的那只脚一下。她也优雅地离开了。赵天泪光闪闪地坐在地板上:“好狠!”这个时代的女生全都疯了,优雅的疯子。

    游乐园,到处都是气球。岳双眯着眼看着冬天的太阳。眼睛一阵刺痛,眼泪流了下来。从小,岳双就喜欢直视太阳,即使眼睛痛得不得了,她也改不了这个习惯。

    “不要那么感动。”王道明盯了岳双一眼,“我知道你很感激我请你吃爆米花。”

    岳双哭笑不得。自己身旁的这个人真的是一个自修完大学课程,“托福”考了630分的天才?由她的观察来看,这个王道明根本就是一个白痴。正想着,一张大手帕砸在了她的脸上。

    王道明提醒:“擦干眼泪。手帕不用还我了。脏兮兮的好难看。”岳双恶狠狠地盯着手帕。要不是为了感谢王道明帮她抓了偷车贼送了她天山雪莲,她铁定会杀了他。还没见过这样追女生的男生。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没想过和王道明像小情侣一样手牵手在街上走,一来有损市容,二来那画面实在不太合理。

    “喂,我们去坐云霄飞车。”岳双道。

    王道明脸色发白:“那种幼稚的游戏,我才不玩。”他的手心已经在冒冷汗。

    这家伙在害怕,难道,他有恐高症?岳双为自己的新发现雀跃不已。

    看我怎么整你。岳双在新中拟定计划。她垂下眼帘,声音难得的低柔,语气带着可怜兮兮的味道:“我一个人害怕。”天知道是谁害怕。

    王道明伸出手:“走吧,我陪你。”他才说完就后悔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坐这个鬼云霄飞车?

    “呀呼——”岳双高兴地松开双手高举过头感觉风从手指间急速地穿过,她的长发在风中狂舞。她在百忙之中看到了王道明那双死命抓着扶手的手,顺着他的手,岳双的视线滑至王道明的脸。王道明的脸色铁青,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岳双恶作剧地抓起王道明的双手:“放开手感觉更好。”

    王道明不对劲,岳双这才发现。这家伙在发抖,眼神也不是单纯的害怕。王道明到底怎么了?

    快餐店。聂云回过头就看到了笑盈盈的岳喜。岳喜笑道:“我来帮忙。”聂云微一点头,快速地转过身。他无法正视岳喜的眼睛。

    “喂,聂云,2号桌要一份‘爱你一万年’,快送过去。”岳喜拍聂云的肩。

    “我知道了。”聂云头也不回地应道。他想:今天是情人节。

    洛琪招呼聂云和岳喜:“你们休息半个小时。”

    岳喜丢给聂云一张纸巾:“擦擦你那一脸的汗。没想到,这比打一场篮球还累。”她呼出一口气,靠着墙角蹲下。聂云也算超人了,白天在快餐店打工,傍晚练篮球,晚上似乎准备兼职家教。可怜之致。

    聂云知道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

    岳喜大大方方地拿出自己的巧克力,把纸袋递到聂云面前:“请你吃巧克力。”

    聂云愣住了。他盯着纸袋,似乎那纸袋里有一只怪物。出乎意料地,聂云脸刷地红了。他呆呆盯着袋子觉得头昏脑涨。他觉得很……开心。

    “你不喜欢吃甜食?”岳喜盯着聂云问。心跳快停止了。不过,她的脸上是一片云淡风清。

    “我不喜欢吃甜食。”聂云老老实实地回答。

    岳喜把纸袋扔在聂云怀里:“我出去帮忙。”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她觉得今天天气一点都不好,甚至让人想流泪。

    “喂,王道明,你怎么了?”岳双有些着急地问。王道明的样子就像是被关进黑房间却有黑暗恐惧症的小男孩。

    云霄飞车正玩着连环俯冲的游戏,岳双用衣袖擦着王道明的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她想了想,举起右手全力给了王道明一耳光。打完后,她问:“死王道明,你清醒了吗?”

    王道明怒发冲冠地问:“哪个蛋打我?”

    岳双高兴地捏王道明的脸皮:“你终于清醒了。”王道明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云霄飞车上。

    岳双笑着流泪:“你终于恢复正常了。”

    王道明皱眉骂道:“哭什么哭?还有,你居然敢打我?”岳双恶作剧地再度强迫王道明高举双手。云霄飞车转到最高处,车里的人全都是头下脚上。好好玩哦!

    “啊——”王道明忍不住惨嚎。他紧抓住岳双的双臂,眼中有泪光闪烁。他一定,一定要杀了岳双。

    岳喜的心情不是一个“糟”字能够形容的。她笑吟吟地端着甜品满屋子转,表面看来心情不错,但是,她一连端错了三次东西,连赵天都发现岳喜有些精神恍惚。

    赵天接过岳喜的盘子:“亲爱的同桌,我请你喝果汁。你要‘甜蜜蜜’还是‘初恋’呢?”

    岳喜冷盯了赵天一眼:“我要‘杀人不见血’,有吗?”赵天极绅士风度地拉开靠背椅:“你请坐,‘杀人不见血’稍候就到。”

    几秒后,赵天端着一份“草莓人”冰淇淋:“喏,你杀它几刀都不会见血。”

    岳喜的眼亮晶晶的。她盯着赵天,笑容在脸上扩大。她笑笑趴在桌上:“赵天啊,赵天……”笑着笑着,岳喜的泪水就流了出来。没人看见她在流泪。就这样,他们一直忙到了晚上七点。

    聂云缓缓走到岳喜面前,岳喜抬头看着聂云。聂云掏出了巧克力掰开了一块下来放进嘴里:“你送的巧克力我会吃。”

    岳喜盯了聂云半晌,揍人的冲动越积越强。她前冲,一个右勾拳。聂云吃惊地看着她,岳喜顿觉轻松无比。她吹着口哨走了出去。这时,赵天也跟着出来了,他问一脸苦相的聂云:“你怎么了?”

    聂云淡淡答道:“岳喜给了我一拳。”赵天恍然大悟,他眼尖地发现了聂云手中的巧克力:“我饿了,分一块。”他掰了一大块巧克力放进嘴里。

    “唔,味道不错,哪儿买的?”赵天觉得满口生香。

    “你……”聂云面无表情地说。

    “我怎么了?”赵天抬头问。

    聂云给了赵天一拳。他说:“你欠揍。”

    岳喜把手放进温暖的夹克里,步行回家。她偷偷地笑了。一想到聂云那张惊讶万分的脸,她就心情大好。唔,今天过得挺充实的,尤其是那套橘红色的衣服自己穿起来帅呆了。岳喜自鸣得意地跳起了“恰恰”。

    王道明和岳双斗鸡一般对瞪着,穿着游乐园救生员提供的衣服,岳双恨不得扑在王道明身上咬他几口。

    玩“水上飞垫”玩得好好的,王道明非要来点危险游戏。两个人的飞垫碰了几碰出了火气,最后一碰之下,两个人都差点当了水鬼。

    王道明皱眉看着手中的食物。“这游乐园怎么卖狗食?”

    岳双突然想起临行前自己放在口袋里的巧克力。她从一大堆杂物中找出半湿不湿的花生巧克力:“完了,不能吃了。”十块钱泡汤了。

    “什么东西?”王道明探头一看。他语音变得有些奇怪,“你要送我的巧克力?”

    “对。可惜……”岳双点头。

    王道明古怪地笑笑,抢过巧克力咬了一大口:“味道不错。”他那表情就像看到天使降临。

    “不错?”岳双怀疑地问。接着,她也笑了,伸出手,“拿十块钱来。”

    王道明乖乖把钱交给岳双:“干什么?”

    “巧克力是要钱来买的。”岳双脸上是甜蜜的微笑。

    王道明沉默。他凝视着岳双,嘴里咕哝着:“希望你明年也送我巧克力,后年也送我巧克力。”

    “你说什么?”岳双不明所以地问。

    “我说你这巧克力好难吃。”王道明喝道,接着大笑了起来。

    晚上九点。有人按岳家的门铃,岳喜懒洋洋地打开门,门外没有人,一个兰色的小纸盒放在门外。上面只有六个字:“送给岳喜,聂云。”

    岳喜打开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个火星沙漏。她关上门,慢慢走回客厅。电视荧幕上是《野生世界》的一组镜头:朱红的河岸上,一群鹭鸟正在高飞。这火星沙漏应该是情人节的礼物吧。

    聂云走在星空下,带着奇特的微笑。“完了,完了。”他说,“打工挣的钱去了一大半。”

    新年快乐*煎饺and电子情书

    一切准备就绪。

    岳喜面带微笑咬着木塞跳了下去,下面是一汪碧水,血液全部涌向头部。

    一瞬间,岳喜想:我是一只鸟。

    此刻,赵天正在聂云的寝室里抱着破吉他猛唱猛吼:“我是一直小啊小小鸟……”

    聂云忍耐地听着赵天制造出来的噪音,他一脸平静地背英语单词。

    “不要太用功,今天过年呢。”赵天笑嘻嘻地揉乱聂云的头发。聂云放下英语书笑吟吟地看赵天:“你是不是太闲,要我帮你活动活动?”

    赵天放下吉他:“去篮球场。”

    “去篮球场。”聂云抓起篮球。大概两个小时后,两个人趴在篮球场边的椅子上猛喘着气。

    “喂,今晚到我家过年。魏佑生和他妈妈也会来。”赵天搂着聂云,“有大量美食供应。”

    “不了,我今年,今晚要到我朋友家过年。”聂云拒绝了赵天的好意。其实,他也不会去红茶男家过年,今晚他想一个人静静地过除夕,有太多事需要他好好想一想。一个人过年挺有趣的。岳喜一定会这么说。聂云想到这儿就笑了起来。

    赵天委屈得“哽咽”:“不能和我一起过年你就那么开心吗?”

    我是一只鸟,我是阿帕奇直升飞机。岳喜张开双臂。享受跳楼的刺激又可以重回人间的游戏就是岳喜正在玩的“蹦极”。

    蹦极又叫高空极限跳,也是四大极限运动之一。这就是岳喜庆祝过年的方式。上次她看《人狼传说》中的男女主角从自由女神像上跳下去玩蹦极来庆祝婚礼,当时觉得这种结婚方式极有创意,她就决定若干年后自己结婚一定要从艾菲尔铁塔上跳下去玩蹦极游戏。基于金钱和时间的考虑,岳喜决定在今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大年三十玩蹦极来庆祝自己又长大了一岁。

    橡胶绳开始收缩,岳喜向上升。她的瞳孔放大,头发被风弄得像一面猎猎作响的小旗。挥舞着手脚,岳喜吐掉塞在口中的防止牙齿咬断舌头的木塞,“哟嗬——”她大叫出声,同时想象自己是人猿泰山。

    岳双坐在电脑前目不转睛地玩着电脑。第五次信息革命已经来临,数字化世界是越来越有趣。唔,下次的《夜谈》就画网络杀人案件吧。岳双开始开动脑筋构思。这时,爸爸鬼鬼祟祟地溜进房间里,他手里是一瓶上好的干红葡萄酒。“岳双,帮爸爸把东西藏好。爸爸要给你老妈一个惊喜。”爸爸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各式各样的东西:两只高脚杯,一枝含苞的红玫瑰,一个烛台,三根蜡烛,一对情侣表。

    岳双看着这一大堆东西再看看老爸,老爸什么时候学会变戏法了?今天不仅是除夕更是老爸老妈结婚十七周年纪念日。

    岳双干笑几声,看样子,今年的年夜饭又该她和妹妹做了,新年钟声敲响时,她和妹妹该做的事包括洗碗和关上卧室的门睡觉以及假装不在家。

    有时想想,岳喜和自己是生活在不正常的家庭中。从小时候开始,父母就教她们自己的事自己负责:小学时,自己还为此感动不已,别的小朋友被父母管得死死的,这不准,那也不准,而自己和妹妹是天马行空自由自在;到初中时,自己才醒悟过来,父母这是推卸责任。不过,仔细思考一番,似乎又觉得自己比别的小孩幸福。

    岳喜快步走进卧室。“岳双,小心眼睛。”她指着阳光灿烂的外面,“出去逛逛,有益于身心健康。”

    岳双扎好一头长发:“岳喜,今年的除夕夜饭要靠我们两个人来完成。”

    “不用。刚才我已劝说老爸带妈到高级西餐厅去过一个浪漫的烛光之夜。他们今晚大概不会回来了。”岳喜躺倒在躺椅上,“我们包饺子怎么样?”

    岳双拿出抽签筒:“我们抽签决定谁收拾。”这是惯用方法,大家都心服口服。

    从床上一跃而起后,岳喜弹指回答:“没问题。”

    太阳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黑夜降临。

    岳喜和岳双不断地接电话不断地回电话,许多久未见面的老朋友在电话里聊了个热火朝天。姐妹俩租了〈埃及王子〉,〈花木兰〉还有大量的Discover录像带。“发现”频道的“世界探险特辑”最吸引岳喜,对于春节联欢晚会,这姐妹俩是不感兴趣的。

    爸爸留下的干红葡萄酒自然就成了岳双和岳喜的开胃酒。

    “来,干杯,祝我们自己的胃更强壮。可以吃完这堆饺子。”岳喜托着酒杯高叫。

    “新年快乐,妹妹!”岳双文静地抿了口干红,让干红的香味在口中环绕一周再吞进肚里。

    岳喜神采飞扬地将靠枕扔向天花板,她靠着墙倒立感觉微醺的滋味。适量的酒是有助于身心健康的。现在她眼前的世界完全颠倒过来。颠倒的世界别具一种奇幻的美。亚里士多德梦想中的“原型世界”也许就只是现实世界的倒影。

    “岳双,你为什么要画漫画?”岳喜突然问。

    “因为快乐。”岳双一口干掉剩余的葡萄酒。

    “当然也是希望有人和我分享精彩的故事。而现在,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稿酬。有了稿酬,我就可以利用它到许多地方走走看看。走走看看以后,我又可以挣稿酬为下次旅行准备旅费。”岳双蹲下,宠爱地看着妹妹:“我不想输给你。我想在以后几十年都可以和你并驾齐驱。”

    岳喜眼中充满深刻的感情,她笑道:“因为我们是孪生姐妹。”停止倒立后,岳喜挽着矮自己两厘米的姐姐,“岳双,我们商量件事。借五十块钱给我。”

    岳双哭笑不得地看着妹妹。岳喜,就是这样利用姐妹情谊骗取无息贷款的。有这样的妹妹是幸运还是不幸?

    岳喜的手已经伸出来了。岳双三叹。末了,岳双拿钱包。

    夜深,岳双打开电脑发现有一封电子邮件,是王道明发过来的。她迅速进入王道明的网页。

    “幽灵来访,欢迎否?”岳双敲入一句话。

    “今天过年,诸事都好商量。”王道明答。

    “有什么新发明?”岳双询问。

    “幽灵,有本事闯闯我的迷宫。”王道明挑衅地说道。三维画面在屏幕里旋转。岳双微微一笑。虽然她不是天才但也不是白痴。闯就闯,谁怕谁!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聂云站在电话亭里拨着家里的电话号码。想了整整三个小时,他总算想通了。如果因为他的缘故使父母分居,那么没有人会开心的。

    “爸爸,请你原谅我。”聂云的声音低沉,他不安的心情全都小时,坦然地说出这句早就想说出的话。

    “聂云,是爸爸的错。但是,爸爸向你保证再不会错了。”爸爸说到最后,声音哽咽。他楼住在一旁听电话的妻子,“云云原谅我了。”

    聂云透过玻璃门看黑玉似的天空。自己已经从一个噩梦中走了出来,那么长的噩梦。他还记得他眼神冰冷地跨进立志中学校门的样子。直到那一天,他从桂花林经过,岳喜喊出那声“聂云”,一切就这么悄悄改变。那个永不言败的岳喜教会他许多东西,最重要的是珍惜。珍惜亲情友情还有……吹着口哨,聂云走回寝室。这时,他想如果岳喜和他一起倾听除夕的钟声该有多好。

    一个短发“男生”身手敏捷地翻进学校。他左手拿着保鲜盒,右手这么轻轻的一撑就过了围墙。为了不让守宿舍的大爷询问他晚归的原因,他沿着水管道攀上二楼。回头看看寂静的校园,他不以为然地摇头,这么简单就搞定了,一点儿也不惊险刺激。一不留神,他踩在了不知谁丢在地上的香蕉皮上,“扑通”一声,他结结实实地摔倒在水泥地上。左手高高举起的他长吁了一口气,幸好东西没摔烂。

    轻手轻脚爬上五楼,这男生远远地就看到了510室温暖的灯光。忧哉游哉地走至门口,那个“男生”把保鲜盒放在门口,泻出的灯光照见他优美的轮廓。他奋力拍了三下:“聂云,Happy

    newyeartoyou!”

    说完这话后,“他”转身就溜。

    510室打开,聂云一低头发现保鲜盒。打开盖子,煎饺子的肉香扑面而来。饺子还是温热的。那个说“聂云,Happynewyearto

    you!”的声音正是岳喜的声音。

    聂云按奈住冲下楼的冲动,他静静等待。路灯下,岳喜对五楼的人影仰头一笑转身走掉了。

    过年每个人都该有饺子吃。

    岳喜骑车奔往家中,这时,新年的钟声敲响。她潇洒一笑,加快车速,夜像一张温柔的毯子盖了下来。

    聂云狼吞虎咽般地吃完煎饺,他看着空空如也的保鲜盒,痴了。吃东西不付钱的感觉好极了。

    岳双在王道明设计的电脑三维迷宫中奋力前进,见谜解谜,见鬼杀鬼。

    终于闯进核心地带,岳双用鼠标打开最后一道门,画面转换成有蓝天绿草的大草原。〈新年快乐〉的歌声从扬声器中传出,草原中央快速长出巨大的花朵,花瓣发着蓝色荧光。

    荧光组成一组字,这是一封电子情书。

    岳双呆呆地望着屏幕,看还是不看?扬眉一笑,岳双想,不看白不看。

    岳喜回到家就开始收拾行李,她为自己准备了一个七日旅游计划。她准备到古城西安去看看,尝尝风味独特的羊肉泡馍,看看大雁塔,听听碑林中奇异的风声。

    坐在家中,人会发霉,出去走走总是好事。总有一天,岳喜想,我会游遍地球。

    副校长的三把火

    新学期伊始。

    风暴降临立志中学上空。

    这个风暴就是新调任的副校长开始的校风校纪整顿大行动。

    公告栏贴出的具体规则和罚款方案撼动了全校学生的神经。

    让女生哭得呼天抢地的是——剪短发,虽然现在流行酷酷的短发。但是,按副校长的标准看,齐耳的“五四”女青年发型最为适宜。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剪头发也可以,交罚款就行。这真是一个一切向“钱”看的时代。

    吴越哭丧着脸看着扁得前心贴后背的钱包,心中哀乐大作。

    丁强幸灾乐祸地唱着一支老歌:“是谁解开了麻花辫,是谁要把头发剪,在要罚款的那一天,有人泪水涟涟……”他一边唱一边后退,一不留神撞到了一个人。一扭头,丁强就傻了……副校长的视线从他的头溜到他的脚再从他的脚溜上他的头。

    “你,头发怎么这么长?剪短。”副校长的眼光犀利。

    住校生可就有福了。副校长规定学生们在三分钟之内穿衣下楼,迟到者绕着操场跑十圈。每天,副校长甲亢似的守在宿舍的铁门下,时间一到他就拉铁门然后一楼一楼地搜查漏网之鱼,连WC都不放过。从此,立中的早晨就多了一道风景线:疲于奔命的怕被罚跑的学生。有人形容学生中下楼那干劲不亚于千百万兵马过独木桥。

    在校食堂也出现了堪称巍巍奇观的景象。副校长规定:女生坐食堂左半边,男生坐食堂右半边。男女生之间禁止交谈。副校长认为这是防止学生早恋的好办法。

    闷了一肚子鸟气的高松嘀咕:“干脆男女生都戴上防毒面具好了,免得造成空气早恋。”这几天,男生在篮球场打球都没有女生来看,真是没劲。这可恶的副校长,真想踹他两脚。自己美好的花季岁月就被这副校长给糟蹋了。

    更离谱的事情出现了。

    副校长成立了纪检队。

    纪检队的职权范围包括:查夜,检查班会状况,检查……学生的书包。非学习性的书籍一律没收。天天学校门口都排长龙。

    “太太太夸张了吧?”岳喜不敢置信地看着公告栏。人家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副校长的三把火有烧得太烈之嫌。

    这火有一天就烧到了魏佑生的头上,魏佑生一怒之下向校长递上了辞呈。星期五下午,副校长召集学生会干部开会,会议的主题就是建立一个思想活动情报网。每个班都必须列出三个问题人物加以严密监视,以防他们污染好学生的思想。

    副校长侃侃而谈:“我们一定要杜绝这种可能。立中的学生一定要具有先进的思想……”

    岳喜做认真记录状,其实她早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魏佑生举手:“副校长,我有不同的意见。”

    他站起来:“第一,我反对这种划定学生成分的做法,这完全是对学生人格上的侮辱。第二,我反对对某些学生实行监控,这是一种探人隐私的不道德行为。第三,我认为禁止男女生同桌用饭是一种神经过敏的表现。”魏佑生微微一笑,“第四,这样的学生会主席当起来太窝囊。我准备辞职。”他站起身来走出会议室,留下气得一脸铁青的副校长。

    岳喜看着魏佑生远去的身影,心中不明白老校长是怎么想的,居然委之一个神经有毛病的人以重任。这学生会干部,她也不想当了。她笑吟吟地站起来:“副校长,这期学通社周刊还等着我去校稿。我先走一步。”

    声势浩大的“反剪发”运动在立中校园展开,罚款根本收不上来。罗吉照样披着她的一头长发在学校里走来走去。

    校食堂餐厅,男女生一律混坐。压抑久了就会爆发,这是自然规律。男女生们说说笑笑好不自在,短短三天之内,被记违反校纪的学生就达全校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校长找到副校长谈心:“小刘,违纪人数似乎多得离谱。”

    “现在的学生都不好管。我怀疑他们是有组织有计划地造反。”副校长道,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自从那个魏佑生提出辞职不干后,怪事就层出不穷。”

    “小刘,我没有批准魏佑生辞职。那个校风校纪整顿大行动还是停了吧。”老校长和颜悦色道。望着窗外,他笑得狡猾。现在的孩子不被虐待一下是不知道生活的幸福的。现在立中的学生似乎相处得更融洽了,这还得归功于副校长失败的三把火。

    善于用人是老校长惟一的长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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