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去若尔盖草原写生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草原上会有一只濒死的、注定会影响我一生的小狼崽向我发出微弱的呼救声……
我一踏上这片海拔近四千米的高原草甸,就立刻感觉到空气稀薄,太阳炽烈,长风刮劲草,几乎没有任何树木能够扎根生长,这里只有广阔无边的草场和绵延起伏的浅山。据当地人说,“若尔盖”的藏语含义是“牦牛喜欢的地方”。放眼望去,神圣的雪山,飘扬的经幡,悠悠白云下漫山遍野的牛羊,澄澈的天宇映衬着金碧辉煌的藏传佛教寺庙……这是每一个画家梦寐以求的自由乐土。
此时正值四月,压抑了一冬的烈日开始炙烤高原上的每一寸土地。正午,我背着画夹与行囊顶着骄阳越走越渴,四周没有树木可以遮阴,水也早已喝完。我终于在无边无际的草场上找到了一处牧民家,推门进去讨口水喝。
这草原深处的牧民家少有外来的汉族客人,因此他们异常热情。一个牧民老阿妈端出酥油茶,揉了一块糌粑递给我。几个粗通汉语的牧民围坐桌边,天南地北地和我拉起家常来。闲聊中,说起了草原上新近传来的关于狼的故事。我是个动物迷,一听之下立刻来了兴趣。
“很久没见过那样的狼了1老阿妈在我对面坐下来,褪下手上的佛珠串,一颗颗数着,娓娓道来,“前些日子,一匹大公狼钻进一家人的羊圈偷走了一只羊。丢羊的消息一传开,打猎的人就去下了狼夹子,没几天,狼夹子不见了!后来找到夹子,但上面只有一只咬断的狼爪,狼竟然跑了1
“狼咬断自己的爪子吗?1我吃了一惊,虽然以前在小说中也读到过这样的描述,但总是当文学故事看,此刻听草原上的牧民讲现实版本,不禁心惊肉跳,“还真有这样的事儿?1
“有,草原上的狼狠着呢1老阿妈连连点头,从她接下来断断续续的描述和旁边几个牧民七嘴八舌的补充中,我努力还原着当时的景象:
那只被夹的大公狼,拖着狼夹子跑不远,立刻咬断了受伤的前爪,翻身逃命,被几只藏狗循着血味儿一路追撵过去。大公狼三只爪子爬不上山,慌乱当中躲进山脚下乱石堆的石缝里,狼头向外,严防死守!围上来的几只藏狗里,一只年轻没经验的狗见了瘸狼,以为好对付,不知深浅地往里冲,刚伸进半个头就被大公狼连头带喉咙一口咬住,狗眼珠子也被咬爆了,狼头一阵猛甩,狗哼都没哼几声就被公狼撕破了喉咙,死在洞口。剩余的藏狗吓得再不敢往里冲,只管大声汪汪叫着报信。狼也死守在石缝里不出来。
闻声赶来的猎人和牧民轰开狗群,见石缝不太深,猎人就把藏刀捆在马棒子头上,戳进洞去,一阵乱捅,把大狼活活捅死在石缝里。猎人感觉再没动静时,抽回马棒,挑出死狼一看,尺把长的藏刀一直扎进大公狼的嘴里,从喉管下面戳透,狼嘴和喉咙直翻血泡泡,大股大股的狼血顺着刀刃往下流,刀柄直吞进了狼嘴里,被狼牙死死咬住,拔都拔不出来。
听到这情形,我艰难地咽了一口茶,很不舒服地摸摸喉咙,仿佛那一刀是戳进了我的喉管里。
“那狼死的时候,头皮眼睛耳朵几乎都被刀戳烂了,只剩一只眼睛还死盯着杀他的人,看得人心里直发毛。”旁边的牧民大哥一点不在意我不舒服的感觉,接过老阿妈的话往下讲,“那只大公狼的刀伤只在头上、眼睛上、脖子上有,身上和后背一点伤都没有,你说是怎么回事?”他卖个关子,倒上一碗酒,咂了一口,看看我一脸迷茫的表情:“大狼到死都是迎着刀往上咬,如果是狗挨上两刀早就转身往里缩了!你说这狼狠不狠?”
我头皮一阵窜麻,心里凉飕飕的,仿佛感觉到那狭窄石缝中寒光闪闪的藏刀就在眼前狂扎乱刺。
“那个猎人运气倒好,”另一个大胡子的牧民羡慕地说,“他得了张几乎完整的狼皮,就是缺了条狼腿。”
我垂下眼皮,叹了口气,心中既钦佩又惋惜。我从小爱动物,是看着赵忠祥的《动物世界》长大的一代,因此对各种生物也有或多或少的了解。但对狼,我一直觉得他不是一种普通的动物——神秘、冷峻、凶残而令人敬畏。从我所知道的各种动物传说和记录中,也只有狼才能下狠心咬断自己的脚爪,用高昂的代价换取一条生路,其他任何动物都下不了口,以自戕肢体的办法从捕兽夹下逃脱。可惜这只宁死不屈的强悍大狼终究没有逃脱被杀的厄运。我突然很想亲眼见证一下那只断狼爪,亲手抚摸一下公狼遗留的“战袍”,感受一下一直以来以为只有小说和传闻中才有的狼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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