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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份遗嘱

    白坚尼陪同多年女友杨吉蒂在峇里岛度假——这是她坚持自行放假的最后通牒,也是白坚尼箍煲的最后一着。阳光海滩,却各怀心事。

    他俩都是城中年中无休的中产阶级尖子。一个是健身教练,一个是银行投资顾问,总而言之,出道以来,半生在人家的钞票中打滚,赚取利益,囤积自己财富。

    人总是贪得无厌的。都追求身家数字后面多一个零,再多一个零……

    六年前,白坚尼因为当上私人健身顾问,结识了城中富婆史太太。史太太性格孤僻。她很少笑,也不大招摇。五十多岁丧夫之后,孀居简出,过着神秘富裕的生活。她身家到底有多少?这是一个谜。年轻时,曾拍过一两部电影,第二女主角,尚未大红,但俏丽可人,嫁给比她年长二十年的史先生——她以青春和肉体换到了丰厚遗产。

    白坚尼接近史太太,除了女人的钱好赚外,他还看中了一点:膝下犹虚的老太太,六十多岁了,没个可信托的后人。贴身侍候,是个黏金糠捞油水的一流对象。还有后着……

    他为她设计独特的纤体保健餐单——天下间的女人都嚷减肥,史太太也不例外,她依循白坚尼的menu,做些简单奏效动作。这个善解人意,体贴窝心的壮男,天天见面,陪她跑步。有时作势责备她懒惰,有时又殷勤拭汗按摩,还递送她最爱的果汁:「史太太,今天蓝莓好新鲜,我特地买了一大包——常喝蓝莓汁可以明目。你知道吗,军队中的士兵射击准确,也靠多吃蓝莓果酱果汁呢,这是科学家的报告呢。」

    「坚尼倒是有研究。」

    「这一阵眼睛可更明亮了?」坚尼道:「有些人没保养,看东西就容易昏花了。」

    双目明亮的史太太,是看得清还是看不清?

    把卅多岁的白坚尼收为干儿子?掩人耳目罢了——他终于以「相逢恨晚」的姿态,成为入幕之宾,满足她的欲望。生活孤寂的女人,因身心愉悦,滋润保养,一天比一天容光焕发。而那位壮男,却一天比一天干涸。

    「忍!忍一下再过些日子,大钱就会来了!」

    杨吉蒂作为现代名利场中打滚的聪明女子,有些事情是「不知道」的,在适当时候装笨。但容忍有限度。她为了看欧美股市状况,经常通宵达旦。累了,也会向白坚尼埋怨:

    「你老没时间陪我,这样劳碌奔波下去又如何?」

    白坚尼也有点意兴阑珊。心想:

    「这老不死的,采阳补阴,看来长寿得很。自己虚耗下去,同做鸭没有分别。钱不是不给,可太精刮了,出手不算太高,多是送物,名表名袋,变卖只得七折……」

    侍候一个精明需索的狼虎老太太,白坚尼也想转转客户。客户,捞一笔便跑了。但女友可能是将来的伴侣,万勿得罪,他带点内疚,共享二人世界。此一刻,原始的海浪声,略咸的清风,或许洗涤一下铜钿之腥臭吧。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年光景……

    黄昏,在享受烤乳猪香料饭印度尼西亚酥脆鸭大量鲜果沙律时,手机响了。

    白坚尼一瞧,是史太太。不接。最近大半年,他已对她相当冷淡。厌闷,不想假以词色。女人敏感,怎会不洞悉,找过十多回,他只去一次两次。

    「谁?」杨吉蒂明知故问。

    「客。」白坚尼虚与委蛇。

    「关机吧。」她在海风中呢喃:「度假就度假,杀风景的电话,多扫兴!」

    「可以选择。」他笑:「万一miss了重要的电话就恨错难返。」

    他近日在笼络城中另一名女人,但也在吊她胃口。手机再响,又是史太太。他按动几下,同样号码来电不接了。

    直至晚上,呷着水果酒,手机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医院方面通知。

    他一听,不动声色。

    史太太急病入院。化验结果出来了,子宫颈癌。余生只剩数月。

    「又是谁?」

    「另一个客。」

    「那你为何不停转动眼睛?」杨吉蒂道:「我就知你心中盘算,你每回木无表情,眼神却出卖你。」

    「女人太聪明不是好事。」

    「你不是又回到她身边吧?」

    正是。

    白坚尼心念电转,史太太一把年纪了,癌病随时大去,这是最后良机,必须把握珍贵时刻,好好下药,博尽欢心,说不定她的遗产……

    暗暗下定决心,生死关头就是他的暴富赌局。女人很易哄。在最软弱的一刻,「浪子回头金不换」?不,浪子回头可换金。杨吉蒂早已看透他。这个见钱开眼的杀手又出动了。他甚至已无心箍煲,只求明日早机返到病榻之旁,双目泫然,然后激动地呻吟:

    「天呀!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愿病的是我!」

    杨吉蒂冷冷瞅着他:

    「你走吧,走了我们就一刀两断!你去当一只全城最贵的鸭吧!」

    「在这关头何必为难我?苏州过后无艇搭!」

    「白坚尼,别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个男人,我也认识律师、医生、地产商、银行家——」

    没等她骂完,白坚尼掉头走了。谁也不在他眼内。

    豪宅中静养的史太太整整瘦了一大圈,她抱着一头小狗,喂牠吃昂贵的罐头餐:鹿肉牛油果、鳗鱼海苔、有机蝠袋鼠鲜肉。

    「还有燕窝。」她虚弱地一笑:「我这病,不能吃燕窝,也不能喝虫草鸡汤——全都给安安吃了。这大半年,幸得威廉送我这可爱小狗,牠愈来愈胖,我体重已减半。」

    「亲爱的,从今天起我天天来陪伴你,你喜欢干啥,到哪,好好享受美好的人生。」

    白坚尼暗地把这碍眼的小狗踹开,赶到院子里,锁门不让进。「威廉」送的?哼!门儿也没有。安安思念主人,不停搔抓大门,吠叫得有点凄凉。

    史太太倦梦中乍醒:

    「安安呢?」

    「有我!」白坚尼激情地把她拥入怀中,哄她睡。真难熬,病人身体发出一种濒死的味道。他连自己的妈也没如此侍候过——想到丰厚的遗产,值!

    史太太立下一份遗嘱,白坚尼见到自己名字。他放心了。更落力。史太太一定非常非常感动。她一生过去了,再精明,再能干,再富裕,再高傲,人缘再好或再坏……走时都带不走一分钱。

    医院中,她死前要求:

    「把安安抱来。」

    小狗舔着主人,在她怀中,恋恋不舍不弃。史太太咽下最后一口气……

    刘威廉律师在她逝世后,赶到医院的一个会客室,宣读死者遗嘱。

    哦,原来「威廉」是刘律师。

    「根据法律,遗产应按顺序继承:配偶、子女、父母、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但史太太并无亲属,故有指定继承人。」

    「那就是我本人。」

    白坚尼出示有史太太签名的遗嘱。

    刘律师在公文袋中,取出另一份遗嘱,他宣读:「……鉴于白坚尼先生对本人并非真心诚意,服务水平亦未达本人要求,故此本人死后,全部遗产:包括任何地方、任何类别之动产与不动产,由爱犬安安继承。」

    她冷眼旁观,心意澄明,知道世上最忠心、可靠、永不背叛和嫌弃的,是一头狗。

    白坚尼如晴天霹雳,不但前功尽废,还输给一头狗?他揪住律师衣襟怒吼:

    「我手中的遗嘱才是真的!」

    「白先生请冷静。」刘律师好整以暇拨开他的手,他早已瞧这人不顺眼:「任何人可在不同时期订立不同的遗嘱,但一旦立了新遗嘱,旧遗嘱便自动失效。你那份是十天之前的了。」

    他重申:「现在,安安是遗产的受益人——不,受益者。我会代史太太监管及执行。若安安逝世,牠的遗产无人继承,便拨归慈善用途……」

    不,处心积虑的白坚尼怎可功亏一篑?既已做到这个份上,白花花的钞票,无数个零的巨额遗产,怎能落空成为一个零?

    「我要照顾史太太生前最宠爱的小狗,像她爱牠一样。」

    他豁出去,强调:

    「我要与安安结婚!」

    与一头小狗结婚?

    白坚尼抱起那一度被他妒忌和厌烦,并赶出史太太视线之外的安安,展示他的温柔熨贴,无限浓情蜜意。他近乎自呓:

    「只要是她生前宠物,我定继承遗愿,好好延续这份爱。」

    安安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不明所以,相当陌生。这个主人的密友,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非但小狗愕然,连人也无法置信。

    白坚尼心志已决。

    他安排了婚姻注册官上门,举行简单但庄严的证婚仪式。

    注册官道:

    「爱情,是不受一切凡俗的观念影响,也没有阶级种族之分。人贵为万物之灵,也是动物的一种。芸芸众生,皆属动物,动物有情,可以打破鸿沟,文化、地位、金钱、信仰……当成立夫妻关系,男女双方给予对方最真诚的感情,一生一世互相关怀、爱护,直至

    ——」

    忽地外面传来一把熟悉的嗓音:

    「直至发现他俩的结合是错误的!」

    进来的人,叫白坚尼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他没想到关系决裂的女友杨吉蒂来闹场。

    他冷冷一笑:

    「杨吉蒂小姐,今天是我结婚好日子,我娶安安为妻,看,这钻石指环只有心爱的妻子才配——」

    「妻子?」

    一直冷眼旁观整出争夺遗产闹剧的律师刘威廉,不阻止也不相助,深藏不露,至此才提出致命一击:

    「我看,安安无法胜任白坚尼先生的妻子了。」

    他斩钉截铁道:

    「——因为,安安是头公狗!」

    「啊?公的?」

    白坚尼惊诧之至。

    「是。」刘律师微笑:「即使人与动物的婚姻得到祝福,但同性婚姻本城并未合法。」

    白坚尼颓然瘫倒,怎可能?怎可能?他已经豁出去,甚至娶了牠,那笔巨额遗产仍不可顺利过渡?多绝望!还可做些什么?

    他完全不明白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那该死的「安安」,一见杨吉蒂,竟挣脱白坚尼的深情拥抱,一蹦一跳扑进她的怀中——牠与她相亲,看来是长期相处的默契。

    当然。

    这不是「安安」,这是「乐乐」。安安是母的,但——

    乐乐是公的。

    「注册官先生不必离去,请留步,为我俩当证婚人。」杨吉蒂嫣然一笑:「我爱安安,我要与牠结婚!」

    她望向白坚尼,世上何止你一人豁出去?

    她又望向刘威廉,目夹目夹俏皮的眼睛,带着暗暗得意。

    早已认识刘律师了。

    她在峇里岛与去志坚决的男人摊牌时曾道:「白坚尼,别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个男人,我也认识律师、医生、地产商、银行家——」

    她不是炫耀、威吓、负气……这是另一最后通牒。难道世上只有他一脚踏两船吗?他有富婆史太太,她也有史太太的御用律师作后盾——不过彼此不知道彼此吧。

    知悉白坚尼觊觎遗产的铺排和突发的婚讯,那又如何?

    杨吉蒂不是省油的灯。一切也算阴差阳错上天掉下大馅饼。年多以前,她家母狗生了两头小狗,一公一母:安安和乐乐,长得一模一样趣致可爱。养了些时,她随手把母的送了给刘威廉。刘威廉又随手把牠送了给饱遭白坚尼冷落的「失恋」富婆史太太。

    没想到安安竟成为史太太心灵寄托的新宠,她不但深爱牠,送上锦衣玉食,连出门游车河也怕牠不适呕吐,

    先给牠吃全球首次推出的狗只晕浪

    丸Cerenia……最后还是她遗产的继承者。

    这很多很多个零的巨款,终于落到偷龙转凤偷梁转柱的杨吉蒂手上了。只要小狗一死,她便是名正言顺的「未亡人」。

    这回策划只顺势而为。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她瞅着见财化水的白坚尼,哼,以后不必彻夜不眠当投资顾问,我将忙于当自己的顾问。以后不必依靠那些自私自利男人的肩膊和臂弯,我将成为本城最富有的狗主。

    再瞅刘威廉。听话得听音,他明白,日后是她作主了。不要紧,有自己的好处就够了。

    注册官有点迟疑,峰回路转措手不及,他道:

    「我们还是先验明正身吧。」

    ——眼手并到,小狗是公的没错。

    与遗嘱印证,没错。

    刘律师催促:

    「仪式快举行吧。我就是史太太最后一份遗嘱的见证人。」

    「且慢!」

    有人气定神闲地,推门进来。

    「你是谁?」大家转面望向那傲慢无礼的男人。

    杨吉蒂怒斥:

    「先生,你没看见我们在举行证婚仪式吗?这是私人聚会,我们不认识你,不欢迎不速之客。」

    她有点着急。夜长梦多,经不起耽搁,更不希望节外生枝。若有些什么变化,岂非又前功尽废?而且为了钱嫁给一头狗,谁又愿意公告周知?

    大受打击的白坚尼已如丧家之犬了。他不怀好意地隔岸观火,看来杨吉蒂的如意算盘大有阻滞了吧?乐观其变也罢。

    「难道你也是为了遗产而来的?」他问。

    「对。」来客身穿一袭真丝唐装衣裤,打扮得「古色古香」。他自口袋中掏出一份文件:「幸好我来得及时,你们尚未触犯法律——看,我手上的,是史太太生前最后一份遗嘱。」

    「什么?还有第三份遗嘱?」

    「Thisisthelastwillandtestament!」他忽地望定安安:「咦?奇怪了,你不认得我?我是你的干儿子呀!」

    神秘来客伸手向小狗安安的喉头细毛搔抓一下。往日牠总是眯着眼无限享受——但此刻,如同面对一个陌生的侵犯者,露出戒备的神色,还低吠了一声,回望牠的「未婚妻」杨吉蒂。

    杨吉蒂的戒备目光不遑多让,人犬合一。

    「你究竟是谁?」

    他打开文件示众之前,先派发名片:——「崔峰」

    崔峰的名衔是「玄学家」。

    亦即市面上的风水师、占卜师、算命师、江湖术士……之类。

    年过四十的玄学家,是一头小狗的——干——儿——子——?

    这得从头说起。

    史太太爱犬如命,牠单纯、可靠、忠诚、善解人意,永不背叛。主人静夜向牠倾诉心事,一阵悲凉——生死无常,自己年过六十,又罹癌症。动物寿命亦短,不知自己大去,小狗命运如何?

    史太太每年都算命大批,崔峰是她御用师傅。这个人,连律师刘威廉也不知道。

    江湖行走数十载的富婆,心思缜密,她深知话不可说尽,财不可露尽,人不可信尽。

    那天她带同小狗安安去算命。

    崔峰向来夸下海口,他是城中最低调的玄学家——

    「因为我最准,最口密,所以也最贵!」

    从不在传媒出现,从不上电视或见报侃侃而谈那么cheap。他做的,是大买卖。极得富豪信赖,全靠一张「拉链嘴」。

    「安安的八字没拿到,可能影响占算——不过不要紧,我开个天眼,便能知悉牠的未来。」

    「师傅,请你告诉我安安是否过得幸福快乐?」史太太焦灼地问:「我最放心不下是牠了!」

    崔峰作出聚精会神之状:「放心,猫狗的五脏六腑、四肢五官、生活习性、喜怒哀乐,与人类模式相似,能为人占算的,也能为狗占算。」他又补白:「安安受主人灵气所沾,又懂人性,准确度更高,达99%,那1%,亦只因八字一两秒的差异吧。」

    「快说快说。」

    「唔——」崔峰煞有介事:「安安面相属水型,即富贵之相,双眼微凸,相当有干劲,但鼻子柔软色鲜,得主人宠爱,是知己之象。配合耳相,灵巧而娇嗲,孩子气……但牠有时很倔强——」

    「对呀,吃过日本雪花牛肉汉堡后,其他的碰都不碰,饿个半死不肯吃次货。灵芝虫草乌鸡汤,若非头啖汤,翻热后牠也嗅得出,这宝贝!倔强起来气死人!」

    又爱抚之:

    「冬天暖窝定要羽绒,否则爬到我床上不肯走。没辙!」

    崔峰心里有数。

    史太太道:

    「我待安安比干儿子更甚——不知安安日后是否得子女承欢膝下,晨昏定省?纵有数不尽财富,带不走,到头来只希望我爱的能永享。可惜是一头狗。不知我去后,监护者如何侍候?」

    崔峰把一堆破旧但珍之重之的古册翻了又翻,把掌相图三世书一再推敲,用心良苦。

    他脸色凝重:

    「安安不错是富贵之命——可牠有大劫,若不化解,永堕无边苦海。」

    「什么?」史太太大吃一惊。

    「史太太,」崔峰道:「你我老相识,你又抱牠找上我,冥冥中自有天意,是我们结缘之日。这样吧,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顺应为你和安安豁命了。」

    崔峰承诺对她爱犬好好孝敬,锦衣玉食嘘寒问暖一一不缺,直至百年归老。且他是玄学家,老本行,为牠立灵位、做法事超度、三牲果品一级狗粮致祭,逢年节上香诵经……一如牠的干儿子。

    「我还会自昆仑山请来高人,为你俩做法事,他生轮回,再续母子情缘。总之,你得享超度,牠将来亦得享相等待遇。这是干儿子的责任。」

    当下他还和安安亲热合照,永留纪念。笑得很甜。

    史太太十分放心。

    ——崔峰赢得她第三份,也是最后一份遗嘱。改了又改,写了又写,还是这个可以托付。

    遗嘱如誓盟,最重要的在最后。之前,一切如烟如雾如镜花水月。

    一张,就够了!

    崔峰以安安干儿子的特殊身份,宣读史太太生前「lastwill」。她表明:

    「我在完全清醒、自主、经过深思熟虑,并无受外力、人事、药物影响,并无被迫,亦非交换条件。这是我最后遗嘱,谨此撤销以前订立的任何遗嘱……」

    安安继承史太太的遗产。安安的干儿子,即玄学家崔峰,将继承他干妈安安的遗产。

    ——慢着,「干妈」?

    「对,干妈,怎么了?」

    大家傻了:

    「安安是母的?但这头是公的!」

    崔峰向门外招手,进来一名兽医、一名鉴证专家、一名律师。

    「我特地带同各方面专家前来作证。」

    果然有备而来,吃定这大茶饭。

    他们先哄好那被移花接木的小狗——不管牠是乐乐还是安安,已被此阵势唬得不吭一声。杨吉蒂脸色发青不肯放手,但敌不过对方强势的现实。

    崔峰笑道:

    「一切依法进行,不会有丝毫差错,来的都是权威专业人士,各位放心。」

    各人开始检验体形、毛色、牙齿、四肢五官……与照片对比——但性别与病历表不符。还有,

    最奇怪的,通不过机器测定。

    「为了万无一失方便验证,史太太生前为安安植入芯片,上有密码,写明在遗嘱中的备注栏,只有她与我知道:『WS135A992T』。」

    真是老谋深算。

    这关肯定过不了。

    「无讯号。」专家望向崔峰:「根本无芯片。」

    「怎可能?」

    「有两个可能:——(一)芯片被取消或取出;(二)这小狗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小狗乐乐被扔过一旁。一度如珠如宝,有人要娶要嫁,实时打入冷宫,无人理会。

    「安安在哪里?」崔峰气急败坏:「真正的安安在哪里?」

    作为一名孝子,老人痴呆症的母亲迷路了,失踪了,他当然伤心发狂,五雷轰顶。作为本城最富裕最尊贵的遗产承受者的干儿子,比失去他娘亲更痛不欲生,急得直跳脚。

    再没有人关注冒牌小狗了。

    再没有人继承这笔巨额遗产了。

    再没有人得逞,再没有人暴富。见财也化水。

    安安在哪里?

    ——杨吉蒂为了以乐乐取代安安,不留破绽,斩草除根。

    她夤夜把安安带到城北荒郊,放逐野外。

    当她打开车门,把安安一脚踹下车时,还会心一笑:

    「再见了,亿万富狗,好好自生自灭吧。今后谁也找不到你了。」

    雨开始下。好呀,冷死饿死还不留后患。

    回程时她亢奋地想到明日闹场,再进行婚礼,一切天衣无缝,天从人愿

    ……

    在茫茫荒野,湿冷的丛林,世上最矜贵的小狗「安安」,主人心头一块肉,吃尽珍馐享尽繁华,还「腰缠万贯」——此刻奄奄一息,不安不乐,不生不死,果真应了大劫,苦海无边。

    牠逾越了狗的本份,付出代价。

    那么人呢?

    白坚尼、刘威廉、杨吉蒂、崔峰

    ……这群天下间聪明睿智,机关算尽的专业人士,因一个「贪」字,无情无爱无义,甚至无耻,到头来亦一场春梦,两手空空,无功而退。

    一个苍白的婚礼。

    三份永不成立的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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