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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妮离家出走后第六天,我陪何姨去派出所报了案。
我给何姨讲我梦见小妮考上了大学,没想到何姨并没得到宽慰,她皱着眉头说,有人说梦与真实是相反的,小妮在外面不会出事吧?
因此决定去派出所,也许能多一条寻找小妮的渠道。
值班民警在一个大本子上记下了有关情况,然后便告诉我们可以离开了。
就这样简单么?我以为警方会采取若干措施的。
民警说,只能这样,先把情况记下来。但我们会将这情况传到各个地方,有线索会给你们联系的。比如说,前几天省外发现了一具女尸,情况传出来后,我们便在本地找到了线索。
民警说的是真实情况,但他举的例子却让我和何姨心惊胆战。
从此,我们对家里的电话响又惊又怕,因为它可能带来最好和最坏两种消息。
晚上,打开电视收看社会新闻时我也是心存畏惧,怕在电视中突然出现什么地方发现女尸的报道。
但是,越怕越要守着电视看。还好,没有出现让我害怕的东西。倒是已失去联系多时的方樯,让我在电视上看见了。
仍然是那张有一条疤痕的脸,但此时却显得神采飞扬。他已是一家大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报道说,一个月前,他以零工资的条件到这家公司谋职,二十天时间,他便为一家跨国公司的本土宣传搞出了一份广告创意。创意得到了极高的评价,这家广告公司也立即破格升任他为广告创意总监。
我非常吃惊。这个在梦幻中生活的方樯,一个多月前还只能在娱乐城当保安,怎么突然之间干起大事来了呢?
我给这家广告公司打去电话,是公司总机,我说了方樯的名字,话务员很快就将电话接过去了。
当熟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说我是珺。他说他听出我的声音了。我们像老朋友一样地聊起来。他说一直想与我联系,但忙得一点时间也没有。刚好,这两天是他的工作空档,他约我立即见面。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钟,我有些犹豫。重要的是,小妮没找到,我也打不起精神到外面去会友。
我将这些情况告诉了他,对小妮的失踪他非常吃惊。他说他还记得那次我们一同去烂尾楼时看见小妮的模样,挺乖的女孩,怎么会离家出走呢?他说,正因为这样,我们一定要见面,也许他能想到一些寻找小妮的办法。
我大喜过望,立即同意见面。他将见面地点定在我这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店名叫“留香”,他说就在烂尾楼斜对面的大街上。我很奇怪他为什么对我这一带如此熟悉。
按照方樯所说的方向,我下楼走上大街后便找到了这家小咖啡馆。他还没赶到,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繁华的夜景,而那幢高耸的烂尾楼像黑色的怪物站在不远处的夜幕中。
不到十分钟,方樯到来。他穿着整洁,拿着一个文件包,仿佛夜里还在干公务的样子。他说我瘦了,我说也许是小妮失踪后的焦虑造成的。
我们对面而坐,桌上的两杯咖啡营造出旧友相逢的氛围。在朦胧的灯光中,他左脸上的刀疤颜色显得更深一些。我的眼前出现当初他到烂尾楼来陪我守夜的样子,现在我知道了,他是将我看成了小可或者蓓的影子。这两个在旅游中遇险而亡的女生,其中一个一定与我长得相似,所以,方樯才对我产生过一阵痴迷。
当然,现在我不能说我从冯教授那里知道了他的往事。只是我不知道,他的梦幻生活是否已经完全结束。我看见过他的幻觉的强烈程度,他将小可和蓓分别看作他的妻子和女友,而这种幻觉一定产生于他从悬崖下背起她们的遗体的时候。这起同学们外出旅游中的不幸事件,使他毕业后仍长久地与这两个女生的亡灵形影相随。而现在,他已从幻觉中走出来了么?
我说,一个多月不见,你成新闻人物了。
他笑了笑说,电视台做大学生就业的节目,碰巧找到了我。这不是好事,要是我以后干不好就惨了。
我问他怎么想起去做广告创意的。
他说,被娱乐城解雇之后,我在屋里闷了三天,大学毕业两年了,我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好工作呢?学的是哲学,可又没有条件做学问。而凭这个去找工作简直不行,加上我这个长相,别人看见了都怕。好不容易仗着自己身材高大面带凶相在娱乐城混了个保安,可打人事件之后,老板也保不住我了。我用了三天时间前思后想,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一个长处,那就是爱幻想,而想象是一切创造的源泉,商业就不需要想象么?于是,我想到了广告创意。
方樯说话的时候,视线一与我相遇便立即闪开了。这种慌张表明他至今仍缺少与异性相处的经验。他更多的时候看着窗外的大街,仿佛对着这幅城市夜景在说话。
我说,你怎么老看着外面?
他说,对不起,我在顺便观察外面的人流情况。我们公司准备在那幢烂尾楼上做广告,我得从多方面评估这个位置的广告效果。
我一下子明白了,方樯为什么将我们的见面选在这个地方。我说,在烂尾楼上做广告,是你的主意吧?
他说,是的,这幢烂尾楼位置极好,以它二十多层的高度,做个整幅广告够吸引眼球了。而且这种楼做广告不用考虑遮住了窗户的采光问题,真是难得一寻的广告位。并且,这样做还给烂尾楼遮了丑,城市的美观也受益。
在我以前和方樯的相处中,很少见到他有这种逻辑性的思维。看来,人真是可以大变的。我说,你当初到烂尾楼来陪我守夜也没有白费,不然你不会注意到这幢烂尾楼的。
他说,那我该感谢你了。哦,你现在除了家教还做什么工作?
我差点冲口而出说我在一家民事调查公司做事,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不是对他不信任,而是我这个工作的特殊性质,对亲朋好友也得保密的。因为我的真实身份如果不经意辗转传到被调查对象那里,我将立即一败涂地。
我说,除了家教我暂时没干另外的工作。况且,小妮失踪了,我也有责任将她找回来,哦,你不是说替我出出主意吗?
我将小妮失踪的前后情况对方樯讲了一遍,他想了想说,如果小妮仅仅是和你或者她妈赌气,六天时间应该回来了。现在看来,事情可能有点糟糕,她也许遇到了不可抗拒的力量,正被囚禁在某个地方;或者,她已厌倦了读书想早早独立。这样的话,她可能已经远走天涯,甚至已经到了国外,她想混出个人样后再与家里联系……
不!我打断了方樯的话。他的幻想的尾巴又露出来了,而在这件事情上,大胆的想象会让我心如刀绞。我说,小妮不会走得太远的,你替我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寻找她?
方樯想了想说,这样吧,找记者写篇报道,标题是“病中的母亲盼望见到女儿”,怎么样?
这也许是个好主意,可是我说,我暂时不想让媒体帮忙,因为这事闹得天下都知道后,小妮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回学校上课。
这是一个难题,我和方樯都陷入了沉默。我望着窗外的夜景,人行道的树下流动着情侣和散步的老人,还有推着婴儿车的母亲。不远处矗立着那幢黑色的建筑。突然,我在烂尾楼的中部看见了一星光亮,大约在十层楼左右的位置吧,那亮光表明了有人在楼里。
方樯也看见了那亮光。他说,你和小妮都在那楼里受到过惊吓,看来,里面真的有人呢。你后来又上楼去看过没有?
我说我前两天还去过,可是没上楼,因为楼口已被砖墙封死了。
谁会在楼里呢?方樯对着那亮光自言自语。正在这时,那亮光熄灭了,黑色的建筑倍显神秘。
我说,不会是小妮住在楼里吧?有个喜欢她的男生叫薛老大,就是守楼的薛师傅的儿子,前两天我在楼下看见过铁丝上晾着这个男生的衣服。会不会,小妮和他在一起,白天在外面玩,夜里住到那楼里遮风避雨。
我的分析得到了方樯的赞同。他说哪怕是一小点可能,我们也应该上楼去看看,他让我和他一起先回他家,他有一支装有五节电池的手电筒,是当保安时留下的,带上这手电筒上楼才方便。
我们匆匆地出了咖啡馆,要了一辆出租车急速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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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樯仍住在我曾经去过的那处出租屋,只是这次我无心关注他屋内有无变化,拿上手电筒以后,我们便坐车直奔烂尾楼而去。
从我开始在这里值夜班守楼,到现在来这里寻找小妮,事物的变数让人难以预料。我和方樯沿着楼下的墙根寻找着上楼的入口,方樯说既然有人能上去,证明除了封住的楼口外一定另有入口。我们没开亮电筒,以免守楼的薛师傅发现后阻止我们的行动。
但是,我们还是被人发现了。当一声男人的喝问在黑暗中响起时,一柱手电光照到了我们脸上。
我只好对着刺眼的光亮说,薛师傅,我来找找我以前掉在楼上的东西。
我不是薛师傅。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他昨天遇上车祸,住进医院去了。
我迎着手电光走到了这个人身边,果然不是薛师傅,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我向他说明我以前也是这里的守楼人,有次上楼巡察时,可能将手表掉在楼上了。
那人咕哝着,怎么黑灯瞎火的时候来找。我说工作忙啊,没办法。我还向他打听薛师傅受伤的情况,他说伤势很重,可能活不了几天了。我的心顿时沉甸甸的。
这个新的守楼人看来无意阻止我们的行动。他说,晚上找东西可不是好玩的。唉,你们胆大,随你们的便吧。说完,他便摇晃着手电光回值班室睡觉去了。
我在黑暗中对方樯说,该问问他从哪里可以上楼呀。方樯说不用问了,他已经发现了门路。
在被封住的楼口处,旁边有一处很矮的窗口,并不费力就可以翻进去,然后从这间底楼的屋里出来,眼前就是上楼的楼梯了。
方樯开亮了雪亮的手电,我们开始往上走。未完工的楼梯没有护栏,我们尽量沿着靠墙的一边走。空气中有很浓的废墟气味,小妮如果敢到这里来过夜,一定是薛老大这胆大妄为的男生出的主意,并且得有他陪同才行。
根据我们在咖啡馆望见的亮光,住在这楼里的人大概在十层左右的位置。因此,我们一边爬楼,一边记着楼的层数。到了八楼的时候,我有点紧张起来。我想起了我曾经在这楼里遇见的情景——一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双光脚从盖着的破布下伸出来。那是我的幻觉吗?但是,小妮也讲过,她和同学打赌到这楼里时,遇见过一个嘴唇涂得通红的女人。如果冯教授认为我的死亡妄想常使我产生幻觉,那么小妮呢?不会人人都产生幻觉吧。
紧张和连续爬楼让我气喘吁吁,走在前面的方樯停下来回头说,你害怕了么?我说有一点儿,他说其实他也害怕,但想到如果小妮都敢上这里来,我们还怕什么呢?
这话给了我勇气,我说继续往上走吧。
九楼到了,我们从这层楼开始查找。我突然想到,这层楼也是小妮当初和同学打赌时要求到达的楼层。我们进入了楼道,里面的房间隔墙都处于未完工状态,有的只砌了一半的高度,门窗也是洞开的空框。在手电光的移动中,这些残缺的墙体和空洞的门窗给人以阴森的感觉。
突然,方樯叫了一声。我抬头望去,他的手电光正照着睡在地上的一个人,他的一双光脚从破布下伸了出来。我也叫出了声,心脏紧张得像要破裂一样。方樯的手电光颤抖着往前面划了一个弧形,天哪,地上横七竖八睡了好几个人,有个人突地坐了起来,用一只脏手遮住了眼睛。
都是些流浪汉!方樯的声音将我从地狱救了出来。在手电射出的强烈的光柱中,这些脏兮兮的家伙陆续坐了起来,露出很害怕的样子。
方樯大吼道,我们是守大楼的,谁叫你们到这里来的?
其实,方樯的问话完全多余,我知道他只有这样吼了,才能解除刚才的惊吓。
也许看清了我们不是警察,这些流浪汉露出了爱理不理的样子。其中一个头发蓬乱的家伙对着方樯说,大哥,我们没地方睡呀,这楼空着也是空着。
方樯也镇定下来,用手电照了一遍这里的环境——地上有草垫,靠墙还摆着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桌上有几支长短不齐的蜡烛。看来,这里曾经是建筑工人休息的地方,这些流浪汉还真会找地方睡觉。
你们住这里多久了?方樯继续喝问道。
回答声此起彼伏,有的说住了几夜,有的说今夜刚找到这里,只有一个人说他住了很久了,以前的守楼人从没赶过他。说这话的人用意很明显,就是要方樯放他们一马。
方樯用手电光射着这个住了久的人,是个半老头子。方樯问他道,你最近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女中学生上楼来?
老头子将头偏了偏,以避开手电光的直射。他说,大哥你开玩笑了,女学生怎么会上这里来呢?我从来没看见过。倒是一个多月前,有个女疯子蹿上楼来过,她长得像鬼一样,嘴唇涂得血一样红,谁看了都害怕,我们将她赶下楼去了。
方樯回头望了望我,意思是说只有到此为止了。我说,我们走吧。
走到楼梯口时,方樯说,我们再往上去看看。
我说不用了,从现在的情况看,小妮是绝对不会到这楼里来的。
方樯说,往上走不是寻找小妮了,而是想既然来了,上更高处去感觉一下,以便进一步确定在这楼外做广告的效果。
我心里骂道,真是个工作狂。但想到他陪了我找小妮,我拒绝他往上去看看也说不过去。
我们继续往上走。漆黑中,手电光所至,每层楼都是废墟似的荒凉,也不可能再有任何人影了。
大约到了十六层吧,我累得再也走不动了。方樯说,对不起了,就在这里感受一下也行了。
我们走近一个空洞的窗口边,城市的灯火尽收眼底,虽说已是深夜时分了,但街道上的车流还像萤火虫一样地飘过。方樯在计算着那些远远近近比肩而立的高楼数量,他说那些楼里的人都将会望见这里的广告。
看来,方樯是一个对幻想和现实都很执著的人,一定是A型血。不过,我对他突然很生气,他居烈能够将心思从寻找小妮一下子转到工作上来,这多少显得没心没肺。
由于我和方樯此时是面向窗外,我突然感到背后有轻微的动静。谁?我猛地回过身来,对着楼内的漆黑喊道。
方樯被我的喝问惊了一下,他问我听见了什么。我说好像有人。方樯立即用手电光向周围射去,一处处残垣断壁被照亮时显得有些狰狞。
方樯说,你听错了吧?你看这地方,不会有人的。
正在这时,在射出的手电光边缘,我看见一个黑影晃了一下,消失在附近的黑暗中了。
我叫道,看见没有,一个女人,我看见她闪开时长发飘了一下。
方樯追了过去,那处断墙后什么也没有。地上有砖头和厚厚的泥灰,方樯用手电光照着地上说,你看,这里一踩就会有脚印的,没人从这里走过。
是我看错了吗?我想着刚才那人影闪开时长发一掠的姿态,好像曾经见过。对了,我曾经去方樯的出租屋找他时,恰遇一个年轻女人从他屋里出来,她披着长发,个子高挑,我跟踪着她,一直到了烂尾楼。她走到楼口时,在傍晚的昏暗中突然回头对我笑了一下,然后就进入楼里去了。她转身时长发一掠的姿态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当时,画家的那幅画正挂在方樯屋里,我相信我看见的女人是青青。而现在,这个已失踪一年多的模特儿再度出现,是要给我寻找小妮的启示吗?
听完我的讲述,方樯望着我说,珺,这些都是你的梦,别相信了。一个人醒着,走着,也是可能做梦的,这就叫幻觉。那幅画挂在我屋里时,我也做过很多梦。尽管你告诉过我画上那个裸背模特儿叫青青,可是我经常将她看成是小可,或者是蓓,有时还把她看成是你,我分不清谁是谁了。我还感觉到过她的身体伏在我背上,那是我曾经背起小可的感觉,她当时刚死,身体还是软的,并且还有温度。哦,我还没给你讲过,那是我大学毕业前和同学们出去旅游发生的事……
我说,我都知道了,是冯教授给我讲的。他给你做过心理治疗吗?
方樯说,他没找过冯教授。一个多月前,发生在娱乐城的打人事件使他发生了变化。自从读中学时和别人拼过刀子给自己留下伤痕以后,他再也没打过架了。这次,娱乐城包间里欺辱女主管的三个男子让他周身力量爆发,和他们激情打斗之后,他感到浑身轻松。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现实,回家看见那幅画时,再没有任何幻觉了。
这有点不可思议,我再次想起古希腊人治疗抑郁症患者的方法,那就是将患者从悬崖上扔下海里再救起来,这种原始的治疗方法不知有何道理。
如此看来,我对那幅画中的女人也存有幻觉吗?青青,这个美丽而抑郁的女孩用她的裸背吸引了我,引起了我对她命运的担心。
夜已深了,我和方樯准备下楼,当我们正找到楼梯时,背后的黑暗中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像是一块砖头从断墙掉到地上了。
方樯说,怎么回事?
我拉了方樯一把说,我们走吧。因为我认为幻觉也许还不能解释这世上的所有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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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妮没有找到,而我在烂尾楼十六层的经历却像某种预感一样,很快就使我目瞪口呆。
从烂尾楼回家时是夜里十一点,我在住家附近遇见了画家,他正在林荫道散步。
我向他打招呼道,这样晚了还散步呀?
他说,心里闷得慌,出来走走。
紧接着,他告诉我一件惊人的事,青青死了!几天前,警方在我去过的那幢烂尾楼的十六层找到了她的尸体,经检查,是服安眠药自杀的,已死去一年多了。由于那楼里通风,尸体没有腐烂,但已快被风干了。
我打了一个寒战。
那幅美丽的裸背画像浮现在我的眼前,青青,她为什么自杀?
画家说,他是刚从美院的教师那里听到的消息,青青的身上留有遗书,她说她已厌倦了这个世界。根据现场分析,她开始可能是想从楼上跳下,但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在那个无人救助的地方服下了大量安眠药。无论如何,她选择那个地方是去意已定。
以前,在画家那里我早已知道,这个职业模特儿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因此,说到她已失踪一年多时,我已隐隐地感到过不妙。尽管这样,听到她死亡的消息我还是极度震惊。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睡。自从到小妮这里做家教认识画家以后,那幅画就吸引着我,困惑着我,而现在,一切应该了结了。
外面的楼梯上再没有神秘的脚步声。即使有,也只是画家或菊妹。幸运的菊妹,真正想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并不多,青青是其中的一个。
而我呢?我的耳边又听见了呼呼的风声,那是坠楼的记忆。我想到了我的母亲,她将这记忆种植进我的身体中。据说母亲跳楼自杀时我才两三岁,我不知道我的眼睛中看见过什么没有。
另一种可能是,我的坠楼记忆来自于贝贝。实际上也就是来自于我自己。这可能吗?我不知道。
世上有太多的谜。而眼下,小妮可不要陷入这谜中啊。
我起身打开电脑,邮箱里仍然没有小妮的音信,我第一次有了不祥的恐慌感。
已是半夜时分,我想到小妮的房间看看。为了不惊动何姨,我赤着脚来到小妮的房间门口。推门的一刹那,我侥幸地想看到小妮正睡在屋里就好了。不过我知道这不可能,即使看见,也只是眼睛对我的欺骗。
小妮的房里显得很空荡。尽管床和衣柜等东西一切如旧,但没有人住,空间仿佛就增大了。我总觉得小妮临走时除了留下那张一句话的字条外,还应该留有另外的东西,比如给我的信什么的。尽管何姨已经在这里找过好几遍,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但我还想找找。离家出走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她作出决定后就不想对家里或者对我说点什么吗?
我在房里耐心地寻找着。事实证明,给我留下一封信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不过,我在她的床头柜中找到了一个本子,她在上面记有几则日记,从第一篇的日期看,是暑假开始写下的,看来她以前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我捧着日记本,在台灯下读起来——
7月6日
这个暑假,珺姐要住到我家里来了。我真惨,暑假还得补习功课。我妈说,下学期开始就进入高三了。真是可怕,高考临近人要掉几斤肉的。嘻嘻,减肥!
珺姐算得上是个美女。以前她每到周末来给我补课,我总要她对我手下留情,别逼得太紧,总之我妈又不会少给她钱。她还算通情达理,她说她也经历过高考,重要的是掌握一些学习方法。
我趁机说,暑假补课中想出去玩几天,最好是旅游。劳逸结合嘛!我跟我妈申请过N次了,说不通,珺姐答应帮我申请。OK!
7月19日
今天我叫了珺姐“姐姐”,我觉得这样叫很亲切。她对我太好了,我希望她真是我的亲姐姐。这个想法是我从医院出来后产生的,我觉得有姐姐真好。
我知道我妈暗地里将珺姐看成她的女儿,以前我还为此不高兴。不过现在想来,我妈也够可怜的了,如果她的第一个女儿不死,现在也长到珺姐这么大了。
不过,我妈老在我面前念叨珺姐怎么懂事怎么勤奋,好像在指责我不懂事似的,搞得我心里不爽。几次想和她顶嘴都忍住了。因为我不想让珺姐难堪,我承认我也很喜欢珺姐,有时想,要是她真是我妈的亲生女儿就好了,我有这么一个姐姐,同学们都会羡慕的。
7月25日
今天,我向珺姐借了一笔钱,她居然没问我做什么用,她太理解人了。她说我愿意讲时再讲,好像她知道我以后会给她讲这事似的。
不过,这事我真的不能对她讲。薛老大和他的一帮哥们儿去一个停车场砸了车,我知道他们就是心里有气图个痛快。可是事情闹大了,薛老大要去龙峰山躲一躲。他家里很穷,只有我借钱给他出行了。幸好有珺姐帮我,不然我也没有办法。
我和薛老大好,已被几个同学知道了,不过没事,这事不会传到我妈耳朵里的。薛老大是男生中的头儿,他做我老公没人敢欺负我了。
只是不知道对珺姐讲了她会怎样想,以后再说吧。
7月29日
我妈一直没找到工作,我也心焦。珺姐真像我妈的女儿,她除了给我做家教还去外面打工,我知道她是想帮助我们。珺姐在烂尾楼守夜时我去过那里,我觉得我们的生活很凄凉。
有一次和同学们谈到死后自己想变什么。有的说想变成云彩,有的想变成树,有的想变成流水。奇怪的是,没有人表示愿意再变成人。我当时说,我死后想变成一只鸟。我小时候曾在一本童话书里看到,人死时手里握一片羽毛就可以变成鸟。我想这样真好,只是到我死时,谁会在我的手里放一片羽毛呢?
今天我还和薛老大通了电话。他说他在龙峰山很好,只是一个人很孤单,他想在开学前回来,砸车的事也就风平浪静了。
8月2日
珺姐走了,是我将她赶走的。我恨她。我好不容易在调查公司找到了暑假短工,她却坚决反对,还去公司老总那里将我的合约取消了。她担心我干这种工作受到男人的欺负。但是,不冒风险怎么挣钱呢?看到我妈为找工作心焦的样子,我心里就一阵阵发痛。
我妈今天一直在骂我,说我赶走珺姐没有良心,还担心我的学习。其实,我真的不想读书了,考上大学又怎样?还不是要为找工作犯难。唉,一点意思也没有,做个人真不如天上的一只鸟。
珺姐刚走了一天,说实话,我又想念她了,想叫她回来,又没勇气给她打电话。我心里乱得很,想哭想叫想死。我该怎么办呢?
小妮的日记就是这么几则,但对我已够沉重。我将日记本放回原处,轻轻地回到了我的小床上。隔壁房间里传来何姨的呻吟声,我不知道她正做着什么难受的梦。
我有点后悔当初断了小妮的求职梦。她也是想替母亲解解难啊,想到这里我的眼睛有点潮湿。可是,勾引一个男人上床,这种工作能干吗?我想这个男人的妻子真是疯了,拿出一大笔钱来让调查公司做这种事。尽管按照调查计划小妮不会真正和那男人上床,而是趁他去卫生间冲澡时拿走他的内裤,以证明男人已经出轨,但这种事给一个女孩留下的心理损害将是巨大的,我必须挡住小妮去做这种事,这也是没有办法呀。
半夜已过,小妮,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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