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滂沱,情人旅馆的老板娘打着伞站在屋檐下,檐前的滴水像是一道绵密的银色帘幕。她盯着每辆从门前经过的出租车看,眼睛里透着焦急。
今天白天几个肃杀的黑·道人物冲进店里,向她出示两张照片,询问她说照片上的男女有没有来她店里投宿。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了路明非和绘梨衣,一时间心跳加速脸上变色,但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立刻镇静下来,恭恭敬敬地说我们这里的客人通常都只住一晚上甚至几个小时,哪会有投宿的客人选择情人旅馆呢?她的坦荡和情人旅馆的招牌说服了那些黑·道人物,他们没有进店搜索,而是留下名片拜托老板娘说如果见到这两个人请务必打电话告知他们,本家会提供丰厚的信息费。
老板娘想不出这对懵懂的小情侣怎么会得罪黑·道,但以她想来再怎么样绘梨衣那种人畜无害的老实姑娘都比黑·道值得信任,她特意留在店里等到午夜过后,就是想通知这对小情侣赶快离开,这边的店面都被黑·道盯上了,不再安全了。
轰隆隆的雷声在天空中滚过,紫色的电光切开黑·暗,照亮了打着伞走向店门口的年轻人。他的头发湿透了,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看上去乱糟糟的,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低温奶和饭团。
“老板娘还没下班啊?”路明非愣了一下。
“只有你自己回来么?”老板娘小步跑向路明非.木屐嗒嗒作响。
“哦,她回家了。”路明非随口说。
他低下头,在屋檐下的积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真是个乱糟糟的男人啊,分明是开着保时捷跑车回来的,可看起来倒像是在大雨里走了一路。
在失去了路鸣泽的加持之后,他又失去了漂亮得人人称赞的“伪·女朋友”和保时捷911跑车,终于被打回了原形,就像是失去了南瓜马车、水晶鞋和仙女庇护的辛德瑞拉,午夜之前还在水晶般的宫殿里翩翩起舞,午夜之后就只能独自跋涉在街头,躲避着夜行人的目光。
“今天有人来找你们,看上去很凶恶的男人。”老板娘压低声音提醒。
“已经没事了,她回家了,那些人不会再来了,放心吧。”路明非说,“谢谢老板娘帮我们打掩护。”
老板娘误把他的呆滞当作悲伤了,不由得心中酸楚,仰望飘雨的天空脑补起违背家族意愿的私奔故事,一时间神思悠悠。
路明非瞟了一眼老板娘那一脸“梨花枝上雨”的表情,心下有些惊悚,心说莫非今夜是老板的忌日·,这是什么日·本风俗未亡人要给死鬼守夜,我不便打扰还是尽快退散为好。
于是他和老板娘擦肩而过,偷偷摸摸地想上楼去。
檐前看雨的老板娘忽然转过身来,深鞠躬,大声说请不要对生活失望啊!干巴爹啊!
路明非赶紧配合着高呼干巴爹干巴爹,心说我对生活失望个屁,我只是害怕!这一次为漂亮女生当了叛徒,却不知道秘党处罚叛徒的办法是什么,要是减学分或者扫地出门还好,千万别是某种肉刑,说起来秘党这个组织从差不多两千年前流传至今,当年想必不太遵循人道主义原则,先辈们全世界屠龙的时候,人道主义的先驱们如拉伯雷还没生出来,鬼知道学院的章程里会不会藏着些血腥的条例,比如说要把叛徒打穿琵琶骨挂上铁锁什么的……哦也不对,这招好像是《西游记》里那只猴子用来对付妖怪的。
他心里乱糟糟的,上楼推开那扇熟悉的门,走进那间熟悉的套房。
小玩偶们散落在茶几上,鞋盒和购物袋扔得到处都是,还有餐盒和各种各样的饮料瓶,烧热水的暖壶在黑·暗中嗡嗡作响,半杯残水映着窗外的灯光。
为了避免服务生进来窥视,路明非总在门把手上挂着“不需清洁”的牌子,所以过去的几天里只有他们两人踏进过这间房间。绘梨衣是个完全不懂收拾屋子的人,想必从来没有人教她如何收拾屋子以便将来嫁个好男人,她只知道把自己的小玩具收好,把喜欢的裙子一件挨一件挂在衣橱里,其他东西,包括内衣丝袜这种私人物品都是随手乱扔。路明非也不是收拾屋子的主儿,他和芬格尔的宿舍素有狗窝之名。
人虽然已经离开了,可房间里满满的都是有人住过的味道,摊开的被子上有人压过的痕迹,浴室里的水龙头没拧紧,水一滴滴地打在浴缸里,溅起清脆的回声。
窗外大雨滂沱。
路明非也不开灯,在茶几边坐下,默默地看着外面的灯光和大雨,心慢慢地静了下去。
真不敢相信过去的几天里他和一个那么漂亮那么乖巧的小怪兽生活在这间屋子里,同居诶,孤男寡女诶,授受不亲诶,从一开始的心惊胆战直到后来他发号施令绘梨衣言听计从,最后是那样的别离。想想真是有意思,人和人之间原来是这么熟悉起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开始习惯她在的生活了,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因为一起呆得久了。
就像那些养猫的人,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喵喵喵喵地叫,希望看那个小东西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欢迎你,直到某一天小猫跑掉了,喵喵了很久也不见它过来在你脚边蹭蹭,才忽然惊觉房子那么大那么空。
现在路明非觉得这间房子很大很空了,说起来这是这间旅馆里最大最高级的套间,居然一直没察觉出来。
空气里似乎还漂浮着绘梨衣的味道,不用使劲回想就能记得那个女孩穿着半透明睡衣坐在这张茶几旁的样子,那刚洗过的头发上的香味,那柔软如春山的身体曲线,织物下若隐若现的皮肤。
要说色心其实还是有过那么一点的,因为是男人就能看出她的漂亮啊,可为什么在那个梦里还是毫不犹豫地扔下她跑掉了呢?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是别想算了,就算后悔那时候没泡人家现在也没机会了,没机会也好,没希望的事情就不用多花心思去想,所谓“早死早超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还是抓紧时间想想怎么跟老大和师兄交代吧,是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说我错了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社会对不起全人类,还是撒个谎说最后一刻小姑娘非不跟我回东京,自己跳上火车逃走了。
其实他是很想撒个谎的,撒个谎就能减轻处罚这种事何乐而不为呢?可是怎么才能编出一个合理的谎话呢?他急得直挠头。
坚硬的东西顶住了他的后颈,一股凉气直透进他心里去。这间屋子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先来者早就潜伏在黑·暗中,等待着伏击他了。
路明非战战兢兢地举起双手,面无表情的楚子航从窗帘后走了出来,默默地坐在茶几对面。
“不用解释什么,我们跟着你去了梅津寺町,看见了一切。”恺撒半跪在路明非背后,手握上膛的沙漠之鹰。
三个人沉默了足足半分钟,路明非慢慢慢慢地伸手到自己的后腰中,抽出藏在那里的另一柄沙漠之鹰,装载“燃烧之血”的沙漠之鹰。他缓缓地把这柄枪放在茶几上,推向楚子航。
他解除了自己唯一的武装,带着这件武装也没用,他一个小叛徒,在学院本科部排名第一和第二的社团大哥们面前毫无胜算。
“我把她放走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跟她没关系。”路明非耷拉着脑袋说,“都是我一个人搞出来的。”
妈的,这真不是他风格,以他的风格怎么会说出这件事老子一人做一人当这种硬气的话来呢?分明应该转过身一把抱住老大的大腿一边说谎一边哭诉啊!
可没办法,谎话还没编完就被组织的锄奸队逮住了。
恺撒抓过桌上的沙漠之鹰,双枪同时收入后腰,在茶几边跌坐,摆弄着桌上那些小玩偶,久久地不说话。
“好汉饶命……”被死寂压得喘不过气来,路明非只得开口求饶。
“喂,宵夜去吧。”恺撒拍拍他的肩膀。
“XXX?What?我没听错么?这是米西米西的时候么?”路明非傻眼了。
“我在后街找到一间不错的24小时拉面店,宵夜去吧。”恺撒起身,“我们也是一路开车回来,一路上什么都没吃。’’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看向楚子航,恺撤倒是表情和煦,可从现身到现在楚子航始终是面无表情,像个森严的法官。这让路明非搞不清楚状况。
“我不知道你做得对还是错,但有时候我们没法对结果做出预料,只能根据那一刻你心里想的来做决定。”楚子航默默地起身,“走吧,我也饿了。”
“我说服这家伙了。”恺撒搂着路明非的肩膀眉飞色舞,“现在知道演讲是领袖必备的技能了吧?加入学生会绝对是你人生中最明智的选择之一!”
“我……我还得把她的东西收拾收拾给她寄回去。”路明非说。
“这有什么难的?我们三个人动手,几分钟就帮你弄好!”恺撒大手一挥,“全组注意,现在我们给小姑娘收拾衣服和玩具!”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拿过纸箱,把小玩偶一个接一个往里面丢。
四个小时前,从梅津寺町去往松山市的高速公路上,冒着白烟的丰台车斜靠在路边,无论楚子航怎么拧钥匙点火,这台车再也发动不起来了,发动机报警的蜂鸣声在静夜中极其刺耳。
“该死!”楚子航猛拍方向盘。
此刻那列灯火通明的列车正从不远处驶过。他失去了最后一个截住绘梨衣的机会,这台浑身毛病的丰田车没能坚持着跑到松山市。
“别又是冷却剂渗漏吧?日·本人的产品真是靠不住!”恺撒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这种鬼天气在高速路上抛锚,想再找到卖冷却剂的店可不容易了。”
他被楚子航抓住衣襟,狠狠地推在车门上,巨大的震动让他差点握不住手里的鲑鱼饭团。
“你在引擎上动了手脚!租车店出来的车,必定是经过检修的,不可能出现冷却剂渗漏这种问题!”楚子航的黄金瞳中爆出慑人的光,“以你对赛车的熟悉,也不可能没学过修车,每辆赛车都是单独定制的,每个赛车手都需要熟悉他们自己的引擎!自始至终你都是路明非的同谋!第一次是你剪断软管放掉了冷却剂,第二次我补好了软管,但你买回来的冷却剂有问题!”
“不能说是同谋,同谋必须是事前商量过的,我们这只能算作偶发性共同犯罪。”恺撒耸耸肩。
“那你怎么会知道?”楚子航大吼。
“我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那种忽然下定决心的眼神可不是一个浑蛋能有的。”恺撒慢慢地说,“你当然不会懂,因为你不是绅士,不能理解男性拼死也要保护女性的高贵精神。”
“你们疯了么?她只是一个人!你们要为了一个人而让整个东京整个日·本的人都冒着去死的危险么?”
“这么算起来的话确实很不值得,”恺撒叹了口气,“可怎么办呢?即使代价是全人类,我就是没法让一个女孩为了这种该死的理由牺牲。我的正义不允许这种牺牲。”
“为了你们贵公子虚伪的绅士风度?还是为了你们追逐女人的动物冲动?”楚子航暴怒了。
他很少这么愤怒,但被同组的两个人一同背叛的感觉太糟糕了,而且这种冲动的做法最终可能导致国家灭绝的巨大灾难,需要牺牲不知多少人的生命去挽回。
“也许吧,虚伪的绅士风度,追逐漂亮女人的动物冲动,都有可能。但这就是我的正义,如果违背了那种正义,恺撒·加图索也就不存在了。”恺撒直视楚子航的眼睛,低声说,“如果换成我的话,我不会把刀刺进那个女孩的胸口,无论她是不是龙王。”
有那么一瞬间,恺撒几乎以为楚子航要暴起杀了自已,因为黄金瞳中的光简直凶毒如镰刀,他从未见过这么暴戾的楚子航。但最终那刺眼的光暗淡下去,恺撒又见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虚弱的楚子航。
楚子航松开手,缓缓地坐回驾驶座,后视镜里,那双曾令恺撒羡慕也令恺撒警惕的金色瞳孔从未这么暗淡过。
大雨铺天盖地地下,世界寂寥,在这条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他忽然恢复成很多年前的那个少年。
恺撒抽着雪茄,吐出幽幽的青烟,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楚子航原本的瞳色是较浅的栗色,岂止不威风凛凛,简直有点柔弱。
他掐着表,估计列车已经在松山站进站了,才懒懒地说:“车后备箱里就有一桶没问题的冷却剂,现在加上冷却剂,我们回东京。”
楚子航推开车门去后备箱拿冷却剂,一路上恺撒跟着收音机哼着奇怪的日·本歌,楚子航再没说一个字。
深夜,歌舞伎町。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了,酒吧和各类夜场也都关门,只剩最财大气粗的夜店依旧亮着顶天立地的霓虹灯招牌。
座头鲸当然认为高天原是这歌舞伎町里领袖群雄的大夜店之一,所以高天原的霓虹灯照片是整夜亮着的,受暴雨的影响这些天店里打烊得很早,可仍有迎宾的服务生站在招牌下,戴着雪白的手套。
一个人影由远及近,仰头眺望高天原的招牌,反复念了几遍店名,忽然流露出被拯救了的喜悦神色。
“这个……我想问一下,这里是高天原么?你们这里接待男宾么?”浑身湿透的外国人捋了捋头发,用还算流利的日·语询问服务生。
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服务生站在门前只是维护一下高天原这种高端夜店的形象,却没料到真的还有客人登门,还是个体形魁梧的男人。服务生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这家伙,只见他上身穿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套头衫,下身穿着多日·未洗的牛仔裤,衣服上满是油渍,凌乱的长发脏得打结。他手里还拎着个快餐店的纸袋,纸袋破了个口子,露出里面咬过的半个汉堡,就像是路边捡人家吃剩下的。
这位看起来根本就是个饿得发晕的流浪汉,别说在高天原消费,要是放他进去只怕他会不顾一切地扑向后厨,打开冰箱把一切能吃的东西往嘴里塞,然后躺在地下装死狗,随你怎么打。
服务生掩鼻躲避那股熏人的恶臭,用还算温和的语气说:“对不起,高天原是专为女性开设的俱乐部,恕不接待男宾。”
“可你不也是个男人么?”流浪汉直勾勾地盯着服务生,看似是觊觎小白脸服务生的美色,又像是饿极了,觉得服务生那头烫成玉米卷状的头发很可口。
“工作人员例外。”服务生被他看得心头乱跳,“我是工作人员。”
流浪汉踌躇了片刻,转身走进了瓢泼大雨中。
服务生松了口气,以为这家伙就此离去了,却不料他淋了半分钟雨后又转了回来,低下头,双手把淋透的头发往后猛地一捋……好一个传统帅哥的背头。
“朋友!你看我是江口洋介那型的!我也有意当工作人员!你们这里能收我么?”流浪汉瞪大眼睛,眉峰扬起,胸肌挺得简直要裂衣而出!
服务生呆呆地看着这朵绽放的奇葩,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你是……”
“江口洋介那型的!”流浪汉再次强调。
“不不!您是长濑智也那型的!”服务生有点激动。
“这个……最近的日··剧我看得少,您说的长濑智也是?”流浪汉看起来有些局促。
“《花·痴刑·警》,”服务生竖起大拇指,“《花痴·刑·警》里的长濑智也啊!他是那部戏的主角!还是我的偶像!”
“是么?”流浪汉惊喜地摸摸自己作为雅利安人颇为有型的下巴,“还是主角?”
“对,他在里面演一个非常·贱·格的花·痴!”服务生深鞠躬,“您来得正好,店长说店里现在的牛郎太走外形流了,正需要一些搞笑人物,我们很需要您这样的人才!请稍坐等待!我这就进去向经理推荐!”
“我还年轻,得到您的怜惜真是不胜荣幸。如果有缘还会有相遇的时候,也许那时才是结下一生缘分的好机会。”恺撒温情款款地送走最后的客人,“还希望您下次来继续捧我的场哦。”
他和楚子航帮着路明非把绘梨衣的玩具和衣服打包好,送到旅馆前台请老板娘代为寄出,在后街拉面店里喝了点清酒吃了一碗酱油拉面,施施然地返回高天原,却不料仍有忠实拥趸在等候。
醉醺醺的女人靠在恺撤肩上,路明非和楚子航搭把手,三个人一起扶着她往门外送。
这位忠实拥趸是某发动机株式会社的副社长三笠女士,三十二岁已婚无子,因为贵为相扑国手的丈夫立志献身相扑事业吃得越来越肥,平日·里只专注于跟肥壮的男人扑打,忽略了她的存在,遂寄情夜店,成为BasaraKing的王牌客户。
“分别的时候能给我一个吻么?姐姐明天就要去美·国谈判,只要有BasaraKing的吻姐姐就无所不能!”女人站在门前风吹墙头草般摇晃。
“樱花坠落那样的可以么?”恺撒问。
“真是薄情的男人啊!”社长大人闭上眼睛。
恺撒揽住社长大人的腰,路明非打个响指,帮着拎包的服务生一个箭步上前,在社长脸上柔情一吻。社长大人缓缓地睁开眼睛,面前仍是阳光般灿烂的贵公子,四目相接情深似海。
“这世界如此残酷,但因为有你它才变得美好!”女人瞬间恢复了万人之上的强者姿态,整理衣领大步走向自己的车,“等着我打败那些德·国和法·国的供·货商回来找你!”
她这般威风凛凛地离去,牛郎三人组站在台阶上风吹杨柳般冲她摆手,她在后视镜里看着那些如花似玉的男人们,胸怀着要守护他们的壮志。
恺撒拍拍手:“收工打烊!”
人就是这样,一旦突破下限就无所畏惧,事事变得驾轻就熟。最初凯撒走的是贵公子式的刚猛路线,如今他也懂得刚中带柔,偶尔会请求被怜惜,客人一见这阳光般的男人说出恳请的话来心一下子就软了,一掷千金买酒支持恺撒的营业额,恺撒练习几番之后用得越发熟练,已经到了镜花水月相望无痕的禅意境界。他非常愿意释放自己的魅力,施舍那些缺爱的可怜女人,这点跟座头鲸的“男派花道”恰好吻合。路明非觉得给恺撒足够的时间,这根好苗子必能获得“一番花XX男子”的成就。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楚子航也颇有进步,不复吴下阿蒙了,应对客人不再只靠一张冷脸。不过路明非猜他这么做并无什么特殊目的,楚子航只是敬业,他做什么都很敬业。
“各位师弟,我可算找到亲人了……”有人在台阶下瑟瑟缩缩地说。
纳尼?What?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幻觉中听到了废柴师兄的声音,一定是因为太想念他了!路明非认真地思考。
可为什么他会那么想念废柴师兄?难道是因为心底从良的渴望么?
他捂脸就想溜,老天保佑别是在这种地方遇上废柴师兄,更别是这身装束。他回到店里就换了工作服,黑·色条纹西装,白色蕾丝衬衣,领口系着紫色领结……问题是后背全裸……
这身装扮要是被废柴师兄看到了,一定会沦为学院上下耻笑的对象吧?永生永世不得翻身,毕业十年后还在传唱……
废柴师兄……那是狗仔之王啊!
“你们不认我啦?”那人继续抖抖索索地说,“你们不认我我就拍照回去发帖。”
路明非耷拉着脑袋,尊严什么的名誉什么的就让它随风远去吧,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好歹是卖艺不卖身,倒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三个人一齐低头,雨中站着好一条湿漉漉的败狗。
芬格尔捋了捋头发,指着旁边的迎宾牛郎说:“我来找工作,能给个推荐么?”
“两件事,”路明非竖起两根手指,“第一,这是任务需要;第二,可不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当牛郎,老大和楚子航也一样!”
什么叫队友?队友就是要有难同当一起下水。
“我知道,看你们三个的样子我也知道啊。穿得那么漂亮,发型那么潮,每个人都那么光鲜。拜托你们别再炫耀了好么?”芬格尔可怜巴巴地说,“能先让我吃点东西么?”
路明非心说我不是跟你炫耀好么麻烦你了解一下情况再哔哔,可还是耐下性子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哪儿知道啊。”芬格尔长叹,“我不是实习么?我就选了日·本作为实习地嘛,我觉得这里有温泉还有美少女一年四季光着大腿在街上走……我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做,每天按时上线做日·常写报告。可是忽然有一天早晨我就登陆不上去了,我打电话给学院,电话也打不通,发邮件……没人回……信·用卡……刷不了……安全港不能用,日··本分部的人还追杀我!我已经流浪了两星期,每天在垃圾堆里刨食!”他扶着路明非的胳膊,似乎随时都会撑不住倒下,“别怕,给我点吃的先,回到学院我什么都不说。你看我饿成这个样子,难道还不懂笑贫不笑娼的道理么?”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路明非不敢相信,心说学院在日·本境内还有残留势力固然是好事,可这种残留势力的用处只是消耗军粮而已。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没做错什么啊,日··本分部就追杀我……你说跟我参观分部办公室的时候摸了女秘书的屁股有没有关系?日·本人不会那么封·建保守吧?”芬格尔似乎想起了什么。
虽然很想在这厮脸上踹一脚,可看他饿成这样大家心里也不好过,路明非赶快把他扶进店里,在吧台边坐下。恺撒让服务生拿来毛巾给他擦脸,楚子航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各位师弟……”芬格尔就差两眼含泪了。
“你是被我们的事情连累了,”路明非说,“这件事很曲折,我一会儿慢慢解释给你听。”
“师弟啊……”芬格尔叹气。
“其实我们也不比你顺利……”路明非也叹气。
“你他妈的还废话什么啊?我说了几遍了?到底给不给我叫点东西吃啊!”芬格尔再也忍不住了,暴跳而起,雄狮般大吼,“你们想饿死我灭口么?”
整整四大碗豚骨拉面,其中三碗转眼就消失在芬格尔嘴里,连面汤都给扫荡干净了。
这是服务生让后厨重新开火做的,他不知道BasaraKing和右京已经吃过夜宵,就给两位红牌牛郎也准备了一份,至于小樱花,既然是红牌牛郎的好朋友,也得以享受宵夜的待遇。
四碗面端上桌来,芬格尔感动地说太贴心了太贴心了,知道我一碗不够吃,一下就给来了四碗,拜托您大虾天妇罗我也要四份,味噌汤双份即可。
服务生惊诧莫名,用眼神询问恺撒的意见。恺撒用眼神示意他照做,服务生深鞠一躬说前辈我明白了,如飞般地奔向后厨,这就是店里当红牛郎的待遇,恺撒有种自己还在学生会的感觉。
芬格尔从酒柜里摸了一瓶威士忌,就着烈酒猛吃拉面,连跟师弟们说话的工夫都没有。
“活过来啦!”他吞下嘴里的面汤,坐直了,抚摸胃部,露出婴儿般甜美的微笑。
“洗个澡?”恺撒建议。
芬格尔臭得像是埋在垃圾堆里发酵过,他们三个的香水味加在一起都压不过。
“让我缓缓,让我缓缓。”芬格尔扶着吧台缓缓地起身,“吃得有点急了,撑着了。”
“还剩一碗面,你还要了大虾天妇罗和味增汤。”楚子航说。
“那是下一顿,我缓一缓,上个厕所,就能给天妇罗和味增汤腾出空间来。”
他委实不是自夸,在吃货这一行,他是卡塞尔学院十年来首屈一指的大师。
“见到你们真好,我从未那么真诚地觉得你们是我的兄弟。”芬格尔的眼神谄媚,活像一条狗在被喂饱了肉骨头之后看主人,“你们三个看起来都很棒,衣服也特别帅。”
除了路明非那身露背的性感西装,恺撒是紫色天鹅绒小西装,红色的背带勒着胸肌,没有搭配衬衫,真空上阵;楚子航也好不了多少,这间店里的制服没一件正常的。
“主席这身很有意大利的腔调,红色背带真性感,只有你这种有胸肌的人才能穿,那种挺拔的张力让我想到AlexanderMcQueen,只有你才能把McQueen的设计衬得那么有力!会长这身也很亮眼,有东方淑女的感觉,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妩媚又庄重!”芬格尔啧啧赞叹,“至于路明非,你就是气质的化身!露背适合你,戛纳走红毯的明星们都时兴露背!”
“能说人话么?”路明非扶额。
“你们仨真是娘爆了……”
“回去以后不准谈起这件事!”三个人同时探身威压芬格尔,仿佛三只饿虎准备扑向小羊羔。
芬格尔收紧肩膀,小心翼翼地笑:“怎么会呢?我们狗仔是拿谁的钱办谁的事儿,我吃了你们的拉面就为你们保守秘密……不过我是真心的,恺撒我从没觉得你那么帅过,牛郎的格调太适合你了,我觉得你释放了自我找到了人生的第二春。”
凯撒开始思考,也许把这厮灭口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正事优先,”楚子航说,“现在在日·本境内我们总算有了第四个人,还能找到其他人么?”
“日·本分部已经背叛了。”恺撒向芬格尔解释,“我们现在全都处在断线状态,没法联系诺玛。”
“更糟糕的是日·本分部可能掌握了白王遗骨的秘密,而那具遗骨仍有复苏的可能,它正在日·本境内缓慢地孵化,而且已经有了自行活动的能力!”路明非补充,“我们忍辱负重就是在查这件事。”
“你们穿得那么好,有吃的,还有女人倒贴,算什么忍辱负重?”芬格尔不屑地哼哼,“你们说的我都知道,我早知道日·本分部不是什么好鸟!”
“你怎么知道的?”楚子航有些诧异。
日·本分部其实是个黑·道组织,这在卡塞尔学院内部是级别很高的机密,芬格尔的级别是F,按说没有权限接触到这些机密文件。
“你们以为我来日·本只是实习么?”芬格尔得意地一笑,“蛇岐八家一直相信自己是日·本的真实统治者,不甘心屈服在学院之下充当区区一个分部。他们之所以到现在才背叛学院,只是因为畏惧一个人。”
“校长?”恺撒明白了。
“对,在他们眼里学院里只是一群教·育家,除了校长。他们认为校长是个暴徒,用西·装和跑车武·装起来的暴·徒,如果日·本人不乖,校长就用折刀教他们做人的道理,如果他们反抗,校长就会改用火箭炮。”芬格尔说,“日·本人崇拜暴力,所以他们畏惧校长,但是并不讨厌他。”
脑补了一下昂热手持火箭筒的形象,三个人都点了点头。昂热就是这种人,衣冠楚楚彬彬有礼,看似伦敦绅士,可你总觉得他会从哪里摸出一架火箭筒来顶在你脑门上。
“但校长清楚只靠个人威严是没法长久地稳住日·本分部的,所以这些年一直派人以实习的名义渗透进日·本来。我就是渗透者之一,我的工作就是收集蛇岐八家的情报。”芬格尔一捋长发,“你当我只是来日·本看大腿的么?把我想得太简单了!”
“那你搜集到了什么情报?”恺撒问。
“各位家主的绯·闻和隐·私全都被我掌握了!所以你们别怕!如果蛇岐八家逼人太甚,我们就对媒体公布他们私下里的淫·贼嘴脸!”芬格尔霸气流露。
“我们需要的不是这种情报,我们需要的是蛇岐八家和猛鬼众之间的关系,以及藏骸之井之类的情报。”路明非有气无力地说。
“猛鬼众……藏骸之井什么的我还是刚听你们说起,怎么?那些情报很重要么?比那些大人物的桃色新闻更重要?”芬格尔大吃一惊。
“废话!我刚才有说白王对吧?跟白王这种级别的龙王比起来,谁还管他们私下里搞三搞四?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兄台?”路明非说。
“白白白……白王?”芬格尔结结巴巴地。
“是的!将要苏醒的那东西可能是秘·dang历史上遭遇的最棘手的敌人!”恺撒缓缓地说,“日·本人称它为……神!”
“这就棘手了,我一直以为校长派我来日·本是想把那些老东西搞到身败名裂……所以我的时间都花在安装针孔摄像头和窃听器上了,掌握了他们很多艳·照,既然现在没用了,要不拿出来大家欣赏一下?”芬格尔从口袋里摸出U盘来。
“你真不是蛇岐八家派来黑·我们的么?”路明非问。
“不,我显然是校长派来黑·你们的……”
“我去……现在不是斗槽的时候好么?”
“是你先跟我斗,我看你战意很浓,不配合一下怕不好。”
“好了好了,”楚子航中断了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我们遇见芬格尔师兄不能说是完全的坏事……”
“你已经觉得差不多是坏事对不对?你分明已经说出来了!”芬格尔大声说。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楚予航很尴尬地换了一种方式,“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好事,芬格尔师兄带来了一些很重要的情报……”
“你是说艳·照?”芬格尔问。
楚子航被这个神经病搞得灰头土脸,只能不理他继续往下说:“至少我们知道校长对日·本的局面提前有了警觉,所以在日·本境内安插了人手,这些人之间相互不通消息,但都在搜集蛇岐八家相关的情报,这说明我们还有机会找到其他帮手。”
“如果能想办法把我们在这里的消息放出去,又不被蛇岐八家觉察,那我们也许能吸引更多的同伴。”恺撒说。
“这个计划不错,我们就该呆在这里待援,”芬格尔俨然已经加入了这个小组,“你们找的这个藏身地不错,蛇岐八家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藏在他们眼皮底下,而且这个地方还很有传统。”
“什么传统?谁家的传统?”路明非一愣。
“日··本人的传统。明·治·维·新的时候,维新志士们都躲在妓·院里开会,借风·月场所掩盖行踪。你们不仅躲进妓·院,而且下·海从业,”芬格尔感慨,“那隐蔽性就更高了!”
“既然我们藏得那么隐蔽,师兄你怎么找过来的。”路明非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是来加入你们的,你们现在这么红,可不要把我排挤在外。你们觉得我怎么样?店长能喜欢我么?混你们这个圈子我也得有个艺名吧?‘Heracles’怎么样?女人们会把我想象成浑身肌肉的壮男!”芬格尔搓着手,两眼闪亮,“她们听了我的名字就会兴奋起来。”
“我看你先兴奋起来了,”路明非说,“我是问你怎么找到我们的,听话听重点好么大叔!”
“我在网吧里跟妹子们聊天的时候……”
路明非心说你穷得连饭都吃不上,路边人家丢的汉堡你都捡,你还要去网吧把妹!
“有个不认识的ID给我贴了你们三个穿制服特别帅的照片,他说他是你们的同事,”芬格尔说,“他给了我地址,我就按照地址找过来了。”
“那个ID叫什么?”楚子航脸色骤变。
“风间琉璃什么的,娘里娘气的名字!”
“随便非议别人的艺名可不是绅士的做法啊。”服务生把托盘放在吧台上,把四份大虾天妇罗和两份味增汤放在芬格尔面前。
他从冰箱里取出冰过的玻璃杯,从芬格尔手中拿过威士忌酒瓶,优雅熟练地制作了一杯日·式的“水割”调酒,放在芬格尔面前:“烈酒伤胃,加点清水调和一下会让你舒服一些。”
他在恺撒旁边坐下,手中把玩着调酒用的银匙。
路明非惊得差点蹦起来。吧台位于舞池附近,只有几盏翠绿色的LED灯照明,服务生坐在幽暗中,眉目如画,清秀的眉宇被灯光映成墨绿色,俨然就是那位领袖日·本黑·道的超级混血种源稚生。
恺撒一把按在他肩膀上,把他缓缓地按回座椅上:“没事儿,英气点的才是哥哥,娘炮的是弟弟。需要我为你介绍么?还是你自我介绍一下。”
“风间琉璃,真名源稚女,猛鬼众中的龙王,二号人物。源稚生是我的孪生哥哥。”服务生缓缓地说,“大家还是叫我风间琉璃吧,作为牛郎出现的时候我就叫风间琉璃。”
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冷却到了冰点,三个人都不说话,楚子航的手背上隐约可见青筋跳起,恺撒的虎口向着后腰的沙漠之鹰,调酒匙在风间琉璃指间化作一团变幻的银光。
猛鬼众、学院,还有风间琉璃本人的利益并不一致,即使风间琉璃说的是真话,他们之间仍然没有信任可言。既然是孪生兄弟,风间琉璃的血统应该不在源稚生之下,那柄银匙在他手中也是致命的武器。
银匙越转越快,恺撒和楚子航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就在银匙快得将要从风间琉璃指间飞射出来的时候,风间琉璃忽然翻转手腕,把银匙牢牢地抓在掌中,轻轻放在桌面上。
“我……我可以继续吃了么?”芬格尔战战兢兢地,
恺撒愣了几秒钟,随即气得想掀桌。同是团队,日·本那边的团队无论蛇岐八家还是猛鬼众,都高端大气上档次,轮到自己这边,好不容易来一个援军,还是头猪。
“当然咯,要酱油么?”风间琉璃微笑着把装酱油的瓷瓶放在芬格尔面前。
“那……蒜头酥有么?”芬格尔小心翼翼地提要求。
恺撒以手支额,沉默不语,楚子航默默地把装蒜头酥的玻璃罐子放在芬格尔面前。片刻之后某人大口吃面大碗喝汤的声音再度回荡在周围,果然酱油和蒜头酥是拉面的好朋友,有了这两样东西,芬格尔的胃口完全恢复了,西里呼噜吞咽食物的声音让人觉得那碗面真是鲜甜可口,路明非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个炸虾天妇罗在手,被恺撒一掌打掉。
“有点专业精神,注意听!”恺撒低声说。
“好的,让Heracles先生继续吃,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风间琉璃笑了起来。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两人手背上的青筋都略微消退,被吃货一搅合,冻结的气氛无声无息地融化了。
“牛郎界的王座来店里干服务生的活儿?来几天了?”恺撒盯着风间琉璃的眼睛。
“我在厨房帮工,这是第三天。我很会演戏的,只要简单地换换发型化化妆,我就可以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风间琉璃说,“鲸先生和其他人都没有认出我来。”
“监视我们?”
“不,为了便于跟你们联系。哥哥知道我回来了,他在找我,准备把我送回地狱去。我长着一张大家长的脸,在新宿区公然出入的话,会有帮会的人对我鞠躬吧?”风间琉璃笑,“那样可不好。”
“你能找到芬格尔,应该是猛鬼众早就觉察到校长派人渗透进日·本来了吧?”楚子航说。
“是的,但我们无法断定昂热校长到底派了多少人渗透到日·本来。”风间琉璃说,“我请芬格尔先生来店里,是想说明一件事。贵校校长也一直在准备对蛇岐八家动手,他意识到蛇岐八家内部有某种不稳定的因素。”
“橘政宗?”凯撒问。
“很快我们就会知道真相了,”风间琉璃看了一眼腕表,“三个小时前,王将有了动作,那条毒蛇要出洞了,我们联手的机会也来了。”
三小时前,源氏重工楼下的停车场。
执行局的精锐们封锁了每个出入口,橘政宗站在门前等待,白色的长眉上悬挂着水珠。
车队驶入停车场,为首的是源稚生的黑·色悍马,紧随在后的是清一色的黑·色奔驰,它们拱卫着黑·色的厢式货车。
橘政宗甩开给自己打伞的下属,踩着木屐狂奔到厢式货车边,源稚生抱着绘梨衣跳了下来,立刻有人把伞举在他的头顶。
“混账!该遮住谁看不明白么?”源稚生低吼。
雨伞立刻从源稚生头顶移开,重叠起来把绘梨衣遮得严严实实。这女孩蜷缩在源稚生怀里睡着了,恬静得像个小公主。
“在松山站找到她的?”橘政宗急切地试她的脉搏。
“是,”源稚生点头,“电话是路明非打的,那是他的声音。”
路明非打出电话后的十五分钟,位于四国境内的松山火车站就被包围了。源稚生一边遥控当地的帮会包围松山站,一边带领车队亲自赶往那里。
学院的人居然会轻易交还绘梨衣,这听起来完全不合常理,但源稚生毫不怀疑,电话里路明非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语气,好像在说“现在好啦我把你妹妹交还给你了”,这是所谓“男人的托付”。
途径梅津寺町的最后一班列车进站,源稚生飞身跃过检票口,车门齐齐打开,抱着巨大玩具熊的女孩踏上月台,隔着大雨和源稚生对视。她深紫色的裙摆在狂风中飘曳。
源稚生有瞬间的恍惚,他忽然意识到原来绘梨衣已经长大了,那么亭亭玉立,她已经可以离开自己,跟别人去外面的世界玩了,再也不用呆在他的保护之下。此刻她从外面的世界归来,带着一身雨水和疲惫,但眼神清澈明亮。那场旅行想必是很美好的,无论多疲惫多忧伤,但她一点都不后悔,她不准备跟源稚生道歉,不准备说哥哥给你添麻烦啦。
沉默了许久之后,源稚生微微鞠躬说:“你回来啦。”
绘梨衣给他看早已写好的纸条,上面写着,“XXXXX。”【我回来了】
两个人都微笑,接着绘梨衣双腿一软,倒在月台上。她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比路明非想的还要糟糕,她能坚持到现在,只是靠着那个“要跟Sakura去很远的地方旅行”的心愿。
橘政宗摸索绘梨衣的全身,摸到脚腕的时候脸色微变,脚腕处布满了细小的鳞片。龙化现象已经很明显了,龙血一边将她的身体侵蚀得千疮百孔一边刺激她的身体机能,她的体温高得不可思议。
“必须给她洗血,局部做血清注射,”橘政宗说,“再晚24小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通知医疗组准备!”他转身下令。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居然是个陌生号码的来电。这让橘政宗愣了一下,他的手机号码是绝对保密的,从来没有陌生人给他打电话。
他犹豫着不想接这个古怪的来电,但手机响个不停,对方似乎执意要跟他通话,等多久都不在乎。
橘政宗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在耳边,并不说话。
沙沙的雨声中响起低沉的男声:“亲爱的邦达列夫少校,你好,这是来自北极圈内,二十一年前故人的电话。”那声音沧桑而悦耳,带着巨大的回声,就像一架古老的管风琴在呜咽,“说句话吧,让我再听听老朋友的声音,我们曾分享苏维埃的光荣,像同志那样举杯痛饮红牌伏特加,杯中沉浮着十万年历史的老冰。”
橘政宗的神情变了,这个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老人忽然变得年轻起来,长眉挑起,眉间眼角再度流露出雄狐般的狡诈。
他再度变成了克格勃少校邦达列夫。
这种神情一闪而逝,橘政宗捂住话筒对源稚生说:“有点事情必须我亲自处理,你先让医疗组给绘梨衣洗血,我片刻就到。”
源稚生抱着绘梨衣冲向大门,他在门口停步回望,橘政宗站在漫天风雨中,远离任何人。他的腰挺得笔直,像是接到命令准备出征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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