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瑶明月还在笑。她的笑容在夕阳下看起来那么的灿烂,但叶雨荷见了只感觉心冷,这个东瀛女子的心思,她竟从未猜对过。
方才藏地击蒙对秋长风出手、叶雨荷拦截出剑、如瑶明月赶到,谁都以为她会阻挡叶雨荷,不想她竟放过叶雨荷,反倒出手重创了藏地击蒙。
如瑶明月这次用的兵刃似一根长丝,从藏地击蒙后背穿到前胸,实在让人意料不到。不过藏地击蒙也是极为彪悍,知道受人暗算便立即全力反击,竟还能拼命遁走。
如瑶明月秀眸一转,略带些俏皮的味道:“秋大人这么聪明,为何不猜上一猜呢?”
秋长风只是摇头道:“我猜不出。”他回答的时候,早就心思飞转,脑海中在片刻间分析形势,猜出了七八种可能,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很少做,没有定论的事情他也很少说。他更加知道,如瑶明月会给他理由,尽管这理由难分真假。
如瑶明月咯咯地又笑了:“其实我的用意很简单,我不过是想救秋大人罢了。”说话间,她收敛了笑容,神色肃然道:“叶捕头既然应了承诺,我如瑶明月一言九鼎,自然会想办法解了秋大人中的青夜心之毒。既然如此,就绝不能让藏地击蒙先杀了秋大人。”
秋长风目光一转,从叶雨荷身上掠过,神色复杂。他隐约地猜到叶雨荷行刺朱棣是为了他,这刻从如瑶明月口中得知详情,忍不住心中激荡。
叶雨荷却未留意秋长风的神色,听到如瑶明月的许诺,一颗心震荡不休,难以相信竟有这种好事发生,颤声道:“你说得是真的?”
如瑶明月改容而笑道:“当然是真的。”她刚才还严肃得如同忍者宗主,这刻一笑,又让人如沐春风。
秋长风心中暗想,这个如瑶明月时而无情、忽而有意、有时肃然、有时俏皮,做事突而坚决,倏然狠辣,端是变幻无方,让人难以揣摩。
秋长风听到如瑶明月说可以救他,并没有任何欢喜之意,只是轻淡地道:“你信我会信你吗?”
如瑶明月笑容微凝,半晌才道:“我来救秋大人,难道也有错?”
秋长风笑笑:“当然有错。无论怎么来算,你都不该救我的。”
如瑶明月蹙眉不悦道:“这世上看来好人难做,秋大人以……”说话间摇头不已。看来她本想说秋长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终究没说下去。
叶雨荷几番要催问如何救秋长风,却被秋长风止住,听秋长风道:“这世上看似救人、实则害人的事情多了,我不能不防。离火绝不可能在你的手里,你凭什么救我?”
如瑶明月凝望秋长风良久才道:“你说得不错,离火不在我手。但我知道在谁手上,而且我能带你找到离火。”
叶雨荷悚然动容:“那人是叶欢?你能找到叶欢?”她并非无的放矢。事实证明,叶欢和捧火会有极大的关系。苍茫的大海上,要找捧火会的老巢,无异于海底捞针,但若能找到叶欢,一切问题显然迎刃而解。
如瑶明月避而不答,只是道:“你们只要知道我能找到离火就好。”她那一刻倒是极为自信。
秋长风却仍旧不动声色道:“我倒相信你能找到离火……可你是否相信,有些人注定不会一路?”
如瑶明月秀眸睁大,满是惊诧:“你……这是什么意思?”
秋长风缓缓道:“我的意思很明白,我不会和你一路。”
叶雨荷的身躯晃了晃,心中一阵惘然。她最先明白了秋长风的意思,若在以前,她也认同秋长风的选择,但如今却是难以承受。
如瑶明月沉默了许久,这才低声道:“秋长风,你中了青夜心,如今只有两个方法解救,一个是找到离火,一个是用金龙诀改命。但这两者实则合二为一。据我所知,离火和金龙诀均在叶欢之手。你要找叶欢,必须跟我一路。”
秋长风笑笑,淡淡道:“你错了,我不见得一定要去找叶欢。”
如瑶明月愕然,难以置信地看着秋长风道:“秋长风,我真的难以理解你的行为,也难相信有你这种人。难道说,你从未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秋长风凝声道:“你们不理解,并不代表这世上没有这种人。我一直都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但我早就对你说过,有些事情比命要重要。”
如瑶明月想起昨晚秋长风所言,目光复杂地道:“不错,你对我说过,那叫‘道’。可我当初以为你不过是眷恋荣华富贵,我以为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会和我们在一起,看来我想错了。你不和我一路,只因为我本是东瀛人。”
秋长风笑笑,点头道:“不错,我知道这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我杀了你那么多的手下,你非但不记恨,还不惜和手下翻脸来讨好我,借救我之际,肯定有事要我去做……你们要做的事情,我如何会做?”
如瑶明月截断道:“你认为我让你做的事,肯定不是好事?”
秋长风瞥了叶雨荷一眼,缓缓道:“你们利用我中毒一事,要挟叶雨荷为你们行事,这难道是好事?这种事本不该做的。”
叶雨荷一阵恍惚,握剑的手忍不住发抖,心中暗想,难道……我做错了?可是……她只感觉肝肠寸断,紧抿嘴唇不发一言。
如瑶明月冷笑道:“她是做错了,可她是为了救你。”见秋长风无动于衷的样子,如瑶明月突然带分激动道:“一个女人为了救最亲近的人,无论做什么,我都不觉得过分。”
叶雨荷心中激动,那一刻,她对如瑶明月竟有了说不出的好感。毕竟……秋长风或许不解,但终究有人明白。
秋长风亦是沉默下来,又看了叶雨荷一眼,终于道:“不错,一个女人为了救最亲近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可以让人理解的……”
叶雨荷忍不住扭过头去,望向远方,不想让秋长风见到她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听到这句话,她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无论如何艰辛。
如瑶明月意识到失态,用手指轻轻盘玩着垂下的发丝,嫣然笑道:“秋大人这么善解女人心,实在让我意料不到。可秋大人为何总把我往坏处想呢,说不定我这次请秋大人做的事情,对你来说是好事呢!”
秋长风不再猜谜,径直道:“你要我做什么事?”
如瑶明月却有些犹豫,半晌才道:“这件事我可以暂时不对秋大人说吗?”
秋长风故作轻淡地道:“当然可以,这件事我也可以不为如瑶小姐做的。”
如瑶明月忍不住地笑:“看来秋大人果然架子大,任何时候都不会求人的。我请秋大人做的事情,其实可暂时放放,眼下我只想请秋大人和我去见一个人,这总可以吧?”
见秋长风沉吟不语,如瑶明月轻叹道:“我也不想让秋大人做什么坏事,秋大人何必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就算秋大人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总要考虑下叶姐姐的心了,见一个人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若是想对秋大人不利,方才就已经出手了。我虽不敢保证有十足的把握,但七八成总是有的。”她话锋一转,突然落在叶雨荷的身上,倒显得颇为亲切。
叶雨荷本是心酸,闻言,她的脸却有些发热,但终究没说什么。她不想干扰秋长风的判断。
秋长风又看了眼叶雨荷,终于点头道:“怎么去见?”
叶雨荷立即感觉有了希望,心中很是欢喜。如瑶明月也长舒了一口气,笑道:“要请秋大人,真不是容易的事情。要见那人,其实也不容易,最少要突破眼下的封锁。”
秋长风道:“这点我想应该不用我费心了。如瑶小姐能在左近行走无忌,显然早有了张良计。”
如瑶明月盈盈笑道:“秋大人猜得不错,请跟我来。”她向那厨房处看了眼道:“这两人怎么处置呢?”她说的两人一个是老爹,另外一人当然是还在昏迷的姚三思。
叶雨荷的心头一凛,目不转睛地望着秋长风。
秋长风反问道:“如瑶小姐认为怎么处置的好?”
如瑶明月抿嘴一笑道:“若依我看,不如都杀了了事。”见叶雨荷脸色一变,如瑶明月又道:“可我们的秋大人宅心仁厚,当然不肯这么做了。这样好了,让这位官人就躺在这里,随他去吧。这位老丈嘛……”
那老汉一直在静静地听着,闻言道:“长风,你自去行事,我自有主张。”
如瑶明月笑道:“好了,现在这个也不用费心了。”
秋长风犹豫了片刻,望着那老汉道:“那你自己保重。”转望如瑶明月道:“走吧。”他态度坚决,甚至再不望那老丈一眼。
既然无法做主的事情,他也不会再拖泥带水。那老汉欲言又止,终究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如瑶明月不再废话,立即转身,竟向鹤鸣集的方向行去。
叶雨荷看了秋长风一眼,伸手过去握住秋长风的手,带他前行。她知道秋长风眼下极为虚弱,因此伸手搀扶。
如瑶明月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娇笑道:“好体贴的叶捕头。”
叶雨荷脸色一红,却未放手。前途未卜,或许这一去就是碧落黄泉,但她义无反顾,绝不会放弃——无论生或死。
三人一前两后,将近鹤鸣集的时候,叶雨荷见前方有几个下人正抬着一顶轿子前来,轿旁还跟着个丫环。她也不在意,却忍不住开口道:“要见的人,就在鹤鸣集吗?”
如今那木屋和鹤鸣集,显然是官兵搜查的盲点,因为就算是沈密藏,当时见秋长风未去鹤鸣集,也会认为秋长风已远遁他处,而暂时不会将搜查的重点放在此处。若在这里相见,显然暂时不会有问题。
如瑶明月回眸一笑,不待说话,秋长风就问道:“我们要坐轿子走?”
如瑶明月的脸上现出惊奇之意,忍不住道:“秋大人知道我的计划?”
秋长风道:“如瑶小姐好计策,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你当然知道逃命的要诀不在躲藏的隐蔽,而在乎常见不疑。我们若稍加装扮,乔装成寻常杂役跟公子小姐出行,只要路引在手,搜寻的官兵定然会大意放过。”
叶雨荷听秋长风一解释,立即明白那轿子竟然是奔他们来的,如瑶明月这么护送他们离去,倒真是个好计策。不过这计策秋长风其实也用过,但是要像如瑶明月这般运用,必须有人手配合才好。
如瑶明月叹了口气道:“秋长风,难道真的没有什么能瞒过你的眼睛?可我到现在并未说出那轿子就是为我们而来,你焉知那轿子不是路过呢?”
秋长风随意道:“轿子是空轿,旁边却配个丫环,如同碗筷摆上、不盛饭菜一般的别扭。”
如瑶明月笑道:“秋大人这么说,可是饿了?秋大人的武功高明,从仆人走路的步伐就看出是空轿并不稀奇。但秋大人恐怕没有想到过,这轿子可能是去接回娘家的夫人?”
秋长风道:“这种可能也是有的。但这种人家,若接回夫人,夫婿不随行,亦是不符合常理。”
说话间,轿子已然停在三人面前,那仆人丫环均是一声不吭,如同木头人一般,显然是如瑶明月的手下。如瑶明月心中骇然秋长风的心思缜密、分析入扣,只能叹道:“我本来觉得这计策不错,但不想还是不入秋大人的法眼。不错,要接回娘家的夫人,夫婿不跟着,实在说不过去。”向叶雨荷嫣然一笑,举手做请状:“叶捕头请上轿换装扮作夫人,方好启程。至于这如意夫君嘛,就要请秋大人代劳了。”
如此亡命途中,如瑶明月竟好整以暇地开起玩笑。叶雨荷又是脸一红,心中不知是喜是酸,她为救秋长风反拖秋长风下水,至此后一直都会亡命天涯无从处置,若能像人家一样夫唱妇随,只怕此生难得了。
叶雨荷无从退避,才要上轿,秋长风突然道:“乔装成丫环就好。”
叶雨荷一听,心中微震,不由得惘然若失。
如瑶明月只一寻思,立即佩服道:“秋大人果然高明,若遇官兵查看,说不准要搜轿子,叶捕头在内反倒更加危险,容易露出破绽。”
世人常见则不疑,他们总喜欢对隐蔽的地方追查不休,反倒对眼前的东西极为疏忽。叶雨荷扮作丫环,虽处在明处,反倒让人容易忽略。
如瑶明月也是极具心机,因此对秋长风的用意一猜就中。叶雨荷却是有些汗颜,她虽也不差,但置身其中,总是患得患失,反倒少了平日做捕快的精明。
如瑶明月当下先上轿帮叶雨荷乔装,等叶雨荷下轿后,已变成了一个姿色平庸的丫环,连衣服都已换过。
秋长风见了,心中暗叹,忍者术虽在很多人眼里如左道三千,但变幻莫测,也是难防。
如瑶明月自轿中招手笑道:“秋大人,叶捕头做不了夫人,但你这夫君的角色,可逃不了的,我知道你也有乔装的本事,不过你可有兴趣看看我的本事?”
秋长风上了轿子坐下。那轿子并不宽敞,秋长风坐在其中,几乎和如瑶明月呼吸可闻。如瑶明月若有意若无意地吐气如兰,实让人心驰遐想、难以镇静。
秋长风却如石头一般地坐着,任由如瑶明月装扮。如瑶明月纤嫩细指从身侧取出个小袋,展了开来,里面的东西千奇百怪,但均小巧精细,有些东西竟连秋长风也不认识。
如瑶明月初次离秋长风如此之近,盯着秋长风的脸庞,一时却不下手,轻声道:“其实乔装亦是门艺术。若真变成你熟悉的人,并不可能,可变成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人,却非难事。一些手段可加高鼻子、增广眼眶、丰润脸颊,将你变成完全不同的人。但遇到高手时,这些手段却容易被人发现破绽。”
秋长风微微点头道:“不错,郑和手下很有些高手,我当初粗略乔装能骗过他们,实属侥幸。”
如瑶明月嫣然一笑道:“对秋大人来说,任何事情都是千思百算,从未有侥幸的时候。但小女子就差了许多,因此还需要用一种特别的药物来辅助易容,这药物叫做‘红妆’。”她伸手从那小袋中拿出个白玉瓶,轻启瓶盖,那白玉瓶中透出似兰似麝的香气。
她轻舒玉指,从玉瓶中沾了些水滴般的液体,突然问道:“秋大人博学多才,可知道这‘红妆’的来由?”
秋长风摇头道:“未曾听过。”他这句话倒是真的。忍术繁杂,他虽是钻研许多,但也不可能尽知,更何况看那玉瓶所装的液体,极似女孩的日常所用,他如何认得?
如瑶明月不知为何,轻叹一口气道:“这‘红妆’本是小女子自己起的名字,也怪不得秋大人不知道……”
如瑶明月忽笑忽怨,不急于化妆,只是说着闲话。若是旁人,只怕忍不住催促,秋长风却只是坐在那里,并无丝毫不耐之意。
如瑶明月望着那近在咫尺、看似苍白却极具性格的脸庞,突然若有期冀地道:“秋大人可知道李山甫吗?”
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出来,本以为秋长风不知下文,不料想秋长风扬了下眉头道:“‘镜里只应谙素貌,人间多是重红妆。’原来如瑶小姐把这乔装之物叫做‘红妆’,是借用这诗的意思?”
如瑶明月纤指凝在半空,眼中有异彩飞扬,真心赞叹道:“秋大人果然极具见识。小女子不知为何,就喜欢李山甫的这首诗。当初研制出这种易容液后,就仿佛看到了红妆明艳却随水凋谢,伊人西风下残照无依,因此将这物叫做‘红妆’。”
她说完后,笑容中也带着几分伊人独立夕阳下的孤寂。她用那细腻柔滑的纤指从秋长风的脸颊抚摸下去。
秋长风的皮肤奇异般如流年变化,转瞬变了颜色。
如瑶明月的动作极快,不多时已用“红妆”涂抹了秋长风的脸庞,她的如春葱般的手指到了秋长风的喉结时,稍稍停顿了片刻,神色似乎有些异样。
她看起来像是柔弱多情的女子,但她亦是东瀛忍者部如瑶藏主之女,手段狠辣。若是这么一抓下去,秋长风饶是再高的武功,也躲不过这致命的一击。
秋长风稳如磐石,似乎没意识到生死一瞬的紧迫。如瑶明月手指又动,为秋长风涂抹了脖颈的肤色,让他的脸颊和脖颈肤色无异。
片刻后,如瑶明月收手,取出画笔,在秋长风的面上如绘画般勾勒。再过片刻,她收笔道:“好了。”说罢递过一面铜镜。
秋长风只是斜睨了一眼,见镜子中竟是个油光满面、略带暗疮的不堪男子。他笑笑道:“好手段。”说罢就要换衣下轿,如瑶明月突然道:“秋大人刚才真的对小女子没有戒备之心吗?”
秋长风淡然道:“我们现在还在一条船上,我既然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如瑶小姐就没有道理下手。”
如瑶明月叹口气道:“这么说,秋大人一直不肯将我当作朋友了?”
秋长风道:“把你当朋友并非愉快的事情。”
如瑶明月讶然问道:“为什么?”
秋长风暗讽道:“因为那必须要在背后长一只眼睛,才不会有藏地击蒙一样的下场。”言罢,已换好装束下了轿子。
如瑶明月坐在轿中,脸色瞬间数变,但终究哂然地笑笑,看着自己的纤细五指,喃喃道:“‘镜里只应谙素貌,人间多是重红妆。当年未嫁还忧老,终日求媒即道狂。’秋长风,你既然知道这诗,是否也知道我的意思呢?”
她言语幽幽,神色间带分困惑。因为这时不要说秋长风,就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提及这首诗了。
叶雨荷见秋长风从轿子下来后,竟变得有些面目可憎,哑然失笑的同时,又放下了心事。她倒没有想过秋长风和如瑶明月在轿中会有别的纠葛,却只是怕秋长风中了如瑶明月的暗算。
二人乔装完毕,天已擦黑。如瑶明月倒不着急,只是命轿夫回返鹤鸣集,在一王姓商贾人家住了一夜,第二日才启程向西,中途折南而走。
果不其然,官兵显然没料到秋长风竟折返鸣鹤集,当夜只是有少许官兵例行查问有没有陌生面孔。他们当然是一无所获。
秋长风见那王姓商贾家有几十口人,对如瑶明月来去如视而不见,心中暗自震惊。转念间也想明白了,这些忍者亦是中隐于市,竟慢慢地融入到沿海居民中,怪不得朝廷几次大张旗鼓地搜寻,也搜不到这些人的踪影。
如瑶明月南行而走,却是不急不缓。中午时分,他们到了一个市集,竟还有闲暇去打尖休息。
叶雨荷的心中倒佩服这些人的镇静,可是不明白如瑶明月究竟要去哪里。用过饭后,秋长风故作恩爱般将如瑶明月送到轿子内,然后吩咐轿夫起轿赶路。他虽伤重难愈,但仍坚持步行。
就在这时,前方马蹄声响,竟有一队官兵迎了过来。
叶雨荷一见,脸色微变。她认得为首那骑竟是孟贤!
秋长风也有些意外,不想孟贤竟会这么快地向东方搜来,但他还能保持镇静,跟在轿子旁迎了过去。他久经阵仗,当然知道这时候闪避徒惹怀疑,只是向叶雨荷使个眼色,示意她莫要出声。
双方就要错过之时,孟贤突然喝了声:“站住。”
官兵倏然围了上来,将轿子围住。孟贤策马过来,满是血丝的眼眸恶狠狠地瞪着秋长风。
叶雨荷暗自心惊,以为孟贤发现了秋长风的破绽。秋长风平静依旧,神色带着几分畏惧道:“这位大人,何事吩咐?”
秋长风说话时,声调一改平时的低沉平静,变得短促急迫,如同随时要咽气一般。
如瑶明月在轿子中听到,不由得好笑,她感慨秋长风真的不简单,装人是人、装鬼是鬼,单凭说话之声,绝对让人听不出任何破绽。
孟贤瞪着秋长风,喝道:“轿子里面是谁?”原来,孟贤倒不是发现了秋长风的破绽,而是一夜无眠,满是烦躁,见前方有轿子出现,暗想秋长风诡计多端,可别藏在轿子中蒙混过关。他倒没想过,秋长风就在他面前。
秋长风乔装成个油光满面、面目可憎的人儿,一举一动要多讨厌有多讨厌,“不瞒大人,轿子里是贱内。贱内想家,因此草民带着她赶着去前面的王庄娘家。”
孟贤冷冷道:“打开轿帘看看。”
秋长风故作为难道:“这……只怕不妥吧。”
孟贤顿生怀疑,不看身边的秋长风,更没有留意化妆成丫环的叶雨荷,只感觉轿子很有问题,挥动鞭子喝道:“让你掀开你就掀开!”
秋长风故作受惊吓地倒退两步。不等他有动作,就见到一双如玉纤手从轿中伸出,掀开轿帘。如瑶明月露出如画如花的面容,微笑道:“相公,大人说要看就让他看好了,奴家又不是不能见人。”言罢,对孟贤明媚一笑。
孟贤只感觉眼前一花,见到那脱俗出尘的面容,竟然呆在了当场。半晌,他才向秋长风问道:“这是你的发妻?”见秋长风忙不迭地点头,孟贤只能感慨,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
又是不满,又是郁闷,孟贤望了眼前这“猪”两眼,只盼天下有情人均无归属。正待找些事端,忽听身后有人道:“孟千户,何事?”那声音中带分笑意,孟贤闻言,却是立即收敛狂态,回身道:“沈大人,在下正在盘查秋长风的下落。”
笑着说话的那人并不是沈大人,只是沈大人身边那个如同传声筒般的笑脸侍卫,叫做皮笑。沈大人当然就是沈密藏。
叶雨荷一见沈密藏,一颗心不由得怦怦大跳。她虽未见过沈密藏的本事,但总觉此人气势沉凝,深不可测。她见沈密藏突然前来,心中不由得暗想,这次若能再避过,那真是老天开眼。
沈密藏耷拉着眼皮,不看如花似玉的如瑶明月,目光反倒落在秋长风的身上。
秋长风站在那里,露出茫然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半晌,沈密藏摆摆手,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皮笑明白,代问道:“查出什么了吗?”
孟贤不敢多事,立即道:“这些人没有问题。”他知道,如今大伙儿都在全力缉拿钦犯秋长风,他无事找事本有问题,若被沈密藏扣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帽子,那才是真的冤枉。
沈密藏从秋长风身上移开了目光,摆摆手。皮笑立即道:“沈大人说,有快马来报,鸣鹤集有疑似秋长风、叶雨荷的人物出现,我们立即赶去追捕。孟千户这次见到秋长风,应该不会错过了吧?”
孟贤的心中暗想,都说一块石头上绊倒是情有可原,两次绊倒那就是蠢人,我孟贤怎么会那么愚蠢?他咬牙切齿地道:“这次若见到秋长风,绝不会认不出来。”
沈密藏的嘴角突然带了分难测的笑,策马前行。孟贤不敢耽搁,紧紧跟随,转瞬间一路烟尘,走得远了。
叶雨荷暗擦了一把冷汗,心中难免有些诧异,奇怪鸣鹤集怎么会有他们出没的消息?如瑶明月坐在轿子中,突然轻笑道:“相公,你说鸣鹤集怎么会有秋长风的消息呢?”她说话声音温柔婉转,倒真像多情的妻子在召唤夫君。
秋长风看了叶雨荷一眼,平静地道:“这多半是如瑶小姐故作迷局,找人假扮我们,混淆官兵的视线了。”
如瑶明月不由得又笑,赞道:“全中。”转瞬有些蹙眉道:“那个沈大人看起来有些门道,难道是郑和手下的沈密藏吗?”
秋长风轻叹了口气道:“不错,他就是郑和手下的沈密藏,听说此人极为厉害。他若不是没有见过我的话,只怕这次难以逃过他的眼睛了。”
如瑶明月微微一笑:“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依我看,沈密藏也不过如此了。”
秋长风皱了下眉头,却不多说,只是看了叶雨荷一眼,默默地继续向前行去。
众人到了王庄后,并未停留,径直赶路,却是奔向青田的方向。叶雨荷见要旧地重游,不由得暗自琢磨,搞不懂如瑶明月究竟要带他们去哪里,要去见谁。
可未及青田时,如瑶明月就已换路西进,加入一队商队中。他们赶了几天路,竟出了浙江省。叶雨荷袭驾、秋长风叛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沈密藏他们眼下只是在浙江各府严查,别的省虽也暗中通缉秋长风、叶雨荷,但毕竟松懈了许多。众人一出浙江省,均是心情稍宽。如瑶明月很快脱离了商队,换了马车,昼夜不停地赶路。
等到了襄阳后,马车折行向北,途中并非一日。这一日,正是寒风如刀、雪花似席的时候,三个人到了黄河边上的渡口。
叶雨荷暗自纳罕,搞不懂如瑶明月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本来他们被朝廷通缉,能躲避得远远的自然最好,可如今的秋长风中了青夜心,日子却是过一日少一日。叶雨荷见到秋长风手臂上的那条青线早已过了臂弯,心急如焚。她见如瑶明月竟像是要过黄河的样子,不由得问道:“如瑶小姐,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如瑶明月笑道:“秋大人都不急,叶姐姐急什么呢?”
秋长风果然不急,他的内伤看起来已经好了些,但中的毒显然更深了些,去了“红妆”的脸看起来不但苍白,而且更显憔悴。听如瑶明月这么一说,秋长风轻淡地道:“如瑶小姐都不急,我们又急什么呢?”
如瑶明月闻言神色微变,若有所思地望向秋长风。秋长风却透过马车上的窗子望着外边的飘雪,日渐憔悴的脸上没有焦虑,有的只是冬一般的冷静。
叶雨荷也知道秋长风说得不错,如瑶明月不惜和手下人翻脸也要和秋长风结盟,如此日夜兼程地赶路,肯定是要做一件只有秋长风才能做到的事情。叶雨荷当然不是天真的云梦公主,绝不会被如瑶明月的假象迷惑。她知道,直到目前为止,他们和如瑶明月的关系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秋长风只要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如瑶明月就不会让秋长风死。这些事情,叶雨荷何尝不明白?但关心则乱,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同秋长风一般冷静。
天寒地冻,黄河结冰,马车长驱而过,继续北行,像要一直奔到天边一样。在如此雪天赶路本来极为辛苦,驾车的马儿虽是神骏,但也疲惫不堪。如瑶明月早把这些算计在内,路上竟有良马、车夫替换。又考虑周到,为叶雨荷、秋长风准备了裘皮暖衣,仍旧不间断地赶路。
叶雨荷身在江南,虽去过塔亭,却从未到过这般风雪之地。她只知道眼下身在山西,一路向北。
这一日,风雪飘摇中,叶雨荷到了一个关隘处,见关口上书“雁门”两个大字,暗自吃惊。她虽不熟悉这面的地形,但也知道一过雁门关不远,就要进入鞑靼之境。
雁门关历史极久,亦是象征草原民族和中原的分水岭。如瑶明月如此奔波,竟然要赶赴草原?
知道问了也是没有答案,叶雨荷索性不再询问。一路行来,秋长风益发的沉默,甚至和叶雨荷之间也少话说。
叶雨荷不知为何,也是少了话语。她和秋长风之间本来经历生死磨难,应该更加亲近才对,叶雨荷却始终感觉,她和秋长风之间又有分难以逾越的沟壑。
她一直觉得自己拖累了秋长风。这次不离不弃的跟随,只希望能竭尽所能解了秋长风的毒。可就算解了秋长风的毒以后怎么做?叶雨荷一念及此,不由得茫然。
马车出了雁门关后,折而继续向西,不到数日,就进了苍茫草原。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叶雨荷早就从草原民歌中知道了草原的壮阔如海。可她尽目望去,只见到无边的雪,雪盖枯草。原来这草原有时候并不如诗词中说得那么美好,甚至还带了分冷酷无情。
或者说,人想的总和看到的有些分别。叶雨荷这么想的时候,马车接近一处山脚,终于缓了下来。
山脚处搭着几顶毡帐,风雪中有点孤单落魄。叶雨荷一路行来,知道这是草原人的毡帐,虽说眼下游牧民族和大明交恶,但草原人极为好客,他们一路行来,倒是受了不少草原人的接待。
本以为这次停车不过是休息片刻,不想如瑶明月突然道:“到了。”
叶雨荷一路赶路,心中茫茫没有着落,闻言反而一怔道:“什么到了?”
如瑶明月又露出习惯的媚笑,可笑容中多少带分期冀之意:“当然是目的地到了。”
秋长风望着那营帐,目光中露出沉思之意,缓缓起身下了马车。风刀雪箭中,他裹着皮裘,紧了紧衣领,有些不堪寒冷之意。
叶雨荷随即跃下车来,轻轻却坚定地立在秋长风的身边。
如瑶明月下了马车,当先领路,向几顶帐篷的正中那顶行去。雪厚没足,咯吱作响。
叶雨荷只感觉那一步步声响都是惊心动魄,心中那时只想着一个念头:如瑶明月要秋长风见的那个人究竟是谁?难道就是叶欢吗?她一想到,如见叶欢,难免有番恶斗,忍不住握了一下身畔的长剑。
秋长风好像在沉吟,又像根本什么都没想,径直到了毡帐前,见如瑶明月掀开毡帐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径直入内。
叶雨荷紧紧跟随进入了毡帐,只见到帐内简陋,有个火炉燃着,却无法驱散天地间的冷意。帐中一人背对着他们,闻脚步声响也不回头,只是道:“秋长风,你终于来了。”
那人威严的声音中又带了分落寞,虽未转身,可看其气势威严,孤高更甚。秋长风忍不住眉头一挑,似乎很有些惊诧。
叶雨荷望着那人的背影,依稀已觉得眼熟,听到那人孤傲的声音后,忍不住失声道:“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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