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船上静得惊人。
有明月,似乎也惊凛汉王的杀气,收敛了光辉,钻到轻云之中。
直到有人上前将荣公子四人按住,荣公子等人才如梦方醒,惨然叫道:“王爷,小人没有造反,小人没有勾结乱党呀。请王爷明察……王爷明察!”
上前的黑衣人根本不听荣公子等人的哀求,拖死狗一样的将荣公子等人拖下去,踢倒在地,单刀扬起,寒光闪烁……
雷公子双眼泛白,裤裆一阵恶臭,贝子尹身子抖得和他的扇子一样,荣公子面色已如死人,江南飞虽还能比死人好一些,可也不过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秦淮河风月韵事,竟然转变成一场血腥屠戮,他们出些风头,却引出杀身之祸。
汉王说要砍人,就和早上问好一样随便,可目光却如锥子般钉在秋长风身上。见秋长风还是无动于衷,汉王嘴角微翘,似笑非笑道:“荣华富他们并没有造反。”
秋长风“哦”了一声,竟没有说什么。
汉王又道:“本王也根本没有证据说明他们勾结乱党。”
秋长风神色居然还很平静。
汉王目光森冷,嘴角带着戏弄的笑容道:“可本王现在就要以造反之名杀了他们。秋千户依法行事,准备怎么办?”
天地静,江河冷。汉王的嘲笑,似乎比江河还要冷。
他给秋长风出了个难题。他是汉王,他要杀哪个就杀哪个,根本不用管什么大明律例。秋长风若真如所言依法行事,就要和汉王作对,秋长风一个区区锦衣卫,有什么资格和汉王作对?秋长风若求情,荣公子等人必死,可秋长风若不为荣公子分辨,自然有了被汉王嘲笑的借口。
汉王此举已然明了,其实何为律例,本王所为就为律例!
秋长风安然地站在那里,轻声道:“卑职不准备怎么办。”
汉王有些意外,凝视秋长风道:“你不准备怎么办?”他虽早料到秋长风绝不敢和他作对,但也没想到秋长风放弃的这么直接,他心中倒有些失望。
秋长风站得更直,缓缓道:“不错,卑职对汉王行事,无权过问,自然做不了什么。只不过卑职素闻汉王神武英勇,当年‘靖难之役’,圣上陈兵浦子口,不想被盛庸伏兵所围,危在旦夕,若非汉王浴血杀入,解救圣上于危难,说不定就没有如今的盛世太平……”
汉王听秋长风突然提及陈年往事,很有些诧异。但秋长风提的浦子口之役,正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一战,他虽还是不苟言笑,但神思悠悠,百感交集,也没有禁止秋长风说下去。
秋长风又道:“浦子口一役因汉王之故,圣上不但转危为安,而且渡江直逼应天府金陵城下,清君侧,再立大明国统,可汉王却在乱战中身中九箭,几乎因此送命。”
汉王长叹一口气,喃喃道:“不想这多年了,还有人记得此事。”他还是冷冰冰的样子,但对秋长风的印象,已有所改观。
孟贤见了,暗自冷笑,心道秋长风这人本是奸诈狡猾之辈,见得罪不了汉王,因此见风使舵,巴结汉王罢了。
秋长风再道:“浦子口一役后,圣上对汉王更是器重,重立了锦衣卫后,更金口谕旨,说汉王行事,自有道理,锦衣卫无权插手,不然死罪。”
汉王朱高煦听到这里,心中暗想,你一番唇舌,捧本王的同时,不过是为自己找台阶下了。
他以为明白秋长风的心思,缓缓道:“那你现在……准备如何呢?”
秋长风沉声道:“卑职食君俸禄,当遵旨行事,今日荣华富等人造反一事,卑职无权过问……”
江南飞等人命悬一线,见秋长风和汉王对峙,将活命的希望都放在秋长风身上,闻此一言,心灰如死。
不想听秋长风续道:“可若有一日天子问及此事,卑职当如实作答。”
汉王嘴角才露出笑容,却又僵住。不知许久,汉王这才缓缓道:“你是在威胁本王?”
秋长风道:“不敢,卑职不过是依法行事。”他虽还是方才的“依法行事”四个字,但此刻再次说出,却有更加意味深长的味道。
汉王脸色一变,不待开口,他身边那声如霹雳之人早就按捺不住,纵身而出,怒喝道:“秋长风,你活得不耐烦了。”
那人还在空中,就拔刀而出,说了十个字的功夫,却已砍了七刀。他出刀之快、发力之猛,就算孟贤看到,也不由暗自心惊。
不想那人砍得急,秋长风避得亦快,七刀之后,秋长风脚下画圈,竟又回转原地,沉声道:“汉王手下无故向锦衣卫动手,不合法度,还请喝止。”
汉王手捋发亮的胡须,淡然道:“你大可依法行事了。”他见秋长风兜个圈子,对他这个汉王依旧狂傲,心中厌恶。他手下出手,他并不喝止,就是要看看,秋长风如何依法行事。
他不信秋长风敢在他面前出刀!
就算秋长风是个锦衣卫,可敢在汉王面前公然拔刀,汉王有几百个借口可置秋长风于死地。可秋长风若不拔刀,又如何挡得住汉王手下猛将如潮的攻击?
汉王想到这里,嘴角不由带了分冷笑,可笑容才起,却又僵凝。
刀光陡起,直冲天际。
非秋长风拔刀,而是那霹雳猛将的单刀飞天。
那声如霹雳之人正一刀劈出,只觉得手腕微微一麻,竟不能控制五指,单刀就已脱手飞出,他虽自负,竟然看不到秋长风如何伤他,他甚至认为,自己不过是使力过猛,引发手足麻痹而已。
单刀虽脱手,那霹雳猛将却不放过秋长风,断喝声中,双手一张,竟要将秋长风扼杀在当场。
那猛将比秋长风足足高出一头,双臂一展,如猿臂熊抱,断喝一声,似虎啸狮吼,威力无俦。
不想他才展开双臂,喝声未绝时,就被秋长风抓住衣领,甩了出去。
“呯”的一声大响,那霹雳猛将沉雷般摔在甲板上,震得众人耳鼓作响。
“嚓”的声响,单刀这才落地,插在秋长风身旁三尺的甲板之上,颤颤巍巍,发出极为轻微地嗡鸣之声。
秋长风还站在原处,大气不喘一口,仿佛方才之事和他无关。他击飞单刀、甩飞猛将的动作如雷霆电轰般迅疾,可静下来后,却如岩石青山般高耸沉凝。
大船随即沉寂下来。众人难以置信地望着秋长风,汉王眼中,也带了分错愕,不想秋长风就这么击败了他天策卫的二十四节之一——惊蛰。
大明军队分卫,到永乐大帝朱棣时,共有七十二卫,而每卫均有万余的兵马。这百万雄兵不但捍卫顺天、应天两府,而且负责北伐和守卫边陲、沿海等地域。
朱棣的三个儿子——太子、汉王、赵王手下均有三卫,可供三人不经天子和兵部径直调用。不过朱棣对汉王朱高煦最为喜欢,甚至将自己指挥、身经百战的天策卫赏给了汉王。
汉王得天策卫后,实力大增,虽不是太子,但若论实力,早超太子之上。汉王在秦淮河上的护卫,就是天策卫。
天策卫万余人中,最犀利的却是二十四节。不是二十四节气,而是二十四个人,不过这二十四人均是以节气命名。
这二十四人,再加上汉王拉拢的奇人异士,能将谋士,这才让内阁、五军都督府拥护太子的一帮臣子大为头痛忌惮。
方才对秋长风出手的就是二十四节中的惊蛰。
此人身经百战,实为汉王手下最勇猛的侍卫,汉王用此人教训秋长风,本以为大材小用,可这样的一个人,就这么折在了秋长风的手下?
惊蛰重摔在甲板之上,转瞬鱼跃而起,脸色狂怒,暴喝道:“锤来!”他本是纵横疆场、睥睨捭阖之将,如今竟被个小小锦衣卫千户摔个跟头,实在难以忍受。
立即有大锤送来,递交惊蛰之手。那大锤长达丈许,锤头有如硕大的倭瓜,看起来竟不下百来斤的分量。
惊蛰还要一拼!汉王目光带分思索。
就在这时,河面上突然有一声锣响,秦淮河畔静了下来。汉王一摆手,止住了惊蛰的出手,目光投远,望向远方的河面,眼中有了分惊诧愤怒之意。
锣声响后,就听秦淮河画舫上的话事人用颤抖的声音道:“有……公子赠田思思姑娘黄金千两,明珠百颗……”
听到这话,众人脸上都露出古怪的神色,就算秋长风似乎也有些出乎意料,皱了下眉头。
很显然,荣公子等人踩了马蜂窝,在汉王没有解决这面的事情时,就算秦淮河主事人,也不敢评论花国之后的名次。秦淮两岸的富贾、公子、百姓虽是等得不耐烦,但也必须等。
不想等汉王的,只有等死!
但在这紧要关头,竟还有不知死活的人赠送秦淮八艳彩金,实在让人意料不到。
这人究竟是谁?
汉王收回目光,笑了起来,可那种笑容,让人看了,有如在冰天雪地中吃冰一样,“秦淮的才子,果然与众不同。带他们过来。”
他说的话素来都是简单有效,可他话才说完,就听秦淮河上又是锣声一响道:“现在宣布,秦淮河花国论后结果是——田思思为花后!云琴儿、卞小婉、万婷婷、柳眉儿并列为花国四妃……”
结果公布,两岸百姓哗然一片,叫骂的有之,喝彩的也有……
汉王朱高煦脸色铁青,握着椅子把手的一双手,早就青筋暴起。这结果虽是他要的,但这过程,却是出乎他的意料。虽有人出千两黄金、明珠百颗助他取胜,但他没有半分高兴的表情。
他喜欢掌控其中的自信,可到现在,却有被人摆布的感觉。
秦淮河的话事人难道不想活了,竟敢不等汉王的意思,擅自选出结果?
众人都在错愕时,汉王突然长舒一口气,转怒为笑道:“荣公子,你们倒也懂得做事,竟这样为本王挽回了面子。你们既然识趣,本王也非不通情理的人,除了秋长风,都下船吧。”
荣华富、江南飞等人一听,如蒙大赦般的喜出望外,呆呆地跪在那里,却忘记了离去。
汉王说的就是命令,定要无条件服从。惊蛰虽不解,但还怒喝道:“汉王有令,你等还不快走!”
荣公子等人打个寒战,不敢多说,惶惶退下。孟贤见了,心中暗喜,只以为汉王想要专心收拾秋长风,不想惊蛰望向孟贤,暴喝道:“你是秋长风?”
孟贤骇了一跳,忙道:“在下孟贤……”
惊蛰不理,又喝道:“王爷下令,除了秋长风,都要下船,你没有听到?”说罢持锤上前一步。
孟贤感觉气氛不对,骇然退了两步,赔笑道:“在下愚昧,这就下船。”说罢转身跑到了船舷处,放眼一望,暗自叫苦,原来小船早被荣公子等人划走,茫茫河水,他又如何下船?
只听身后脚步声响起,知道惊蛰逼了过来,孟贤突然转过身来,抱拳向汉王的方向道:“汉王,方才小人孟贤还忘记给汉王请安,这里补过。小人告辞。”说罢,一纵身,竟跳到河水之中,不见了踪影。
惊蛰也是为之一怔,不想孟贤竟这般选择。
汉王朱高煦望着孟贤跳水的方向,喃喃道:“孟贤……”片刻后,目光一冷,凝望秋长风道:“秋长风,你方才想必也看到了,花国论后不过是一些人的游戏而已。本王若是喜欢,就算丑若无盐,也能捧她做花后。”
秋长风保持沉默,他善于倾听,当然知道汉王有言外之意,而且汉王要说话的时候,旁人最好还是听着,不用接话。
汉王眼中露出分欣赏之意,突然问道:“你在锦衣卫中,现在还是个千户?”
秋长风不得不答道:“是。”
汉王嘴角微抿,带着自负,“若凭本事,纪纲多半不如你。本王想捧一个人,没有谁能够阻拦!你很不错,喜欢做什么,不妨和本王说说……”他话中有话,自然是想说,本王可捧田思思做花后,当然也能捧你秋长风为指挥使——锦衣卫第一人。如何选择,不过是在秋长风的一念之间。
和聪明人说话,本就不用说得太多。
秋长风立在那里,半晌才道:“汉王,卑职是锦衣卫。”他也没有多说,但言下之意很是明显,他是锦衣卫,要听天子之令,而不是汉王的。
惊蛰才待呼喝,汉王一摆手,哈哈大笑道:“好,很好。秋长风,你没有辜负父皇重新设立锦衣卫的期冀,父皇选用你等做事,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本王几次试你,但你的表现,也没有辜负本王的所望。”
他笑容似是极为欢畅,船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倏然不见,方才发生的事情,亦像是汉王的一场游戏。
秋长风也露出笑容,沉静道:“汉王过誉了。”
汉王笑着摆手道:“好了,天已晚,你下船吧,以后我们还有见面的时候。”
秋长风目光微闪,虽有不解之处,还只是躬身施礼道:“卑职告退。”
他转身到了船舷处,遇到的也是和孟贤一样的难题,正为难时,汉王吩咐道:“给他一艘船,送他上岸。”
船上众人又是一怔,他们见秋长风数次忤逆汉王,都以为汉王就算不取秋长风的性命,也要给秋长风难堪,不想汉王突然变得好性格,竟对秋长风极为客气。
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让人诧异。
秋长风一笑,转身施礼谢过。
等秋长风下了大船后,汉王本是笑眯眯的表情,突然又变得和冰雪一样的冷。众人见到,均是凛然。
汉王只是望着画舫的方向,眼中的光芒,蓦地变得比刀锋还要森冷。
那话事人忤逆他的意思,他竟也没有雷霆震怒,抓了那人杀掉,只是又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掌。
那手掌宽阔、有力,缓缓握起,咯咯响动,而那血紫色的尾甲,泛着兵戈般的寒光……
夜沉沉,繁星点点如眸。明月如钩,撒落清辉在扁舟上,秋长风立在扁舟之上,双眉紧锁。
事情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后来又是谁赠金给田思思,话事人恁地这般胆量敢违背汉王的意思,汉王为何轻易撇开这事,是不是因为汉王看出些什么?
缓缓叹口气,秋长风喃喃道:“能有这般手笔的,难道是那个叶欢?他这一招,既救了荣公子等人,还讨好了汉王,可谓是一箭双雕。叶欢究竟是谁呢?他故作惊人之笔,又有什么目的?可就算是叶欢,也不可能让话事人敢得罪汉王,究竟是谁,敢和汉王唱反调?”
船儿离去,秋长风还立在岸边,心中琢磨。终于摇摇头,才待离去,突然听到水声,不由扭头望过去,只见到一艘小船划了过来。
月色依稀风依旧,那小船行在河上,也带分轻柔之意,船上立着个温柔的女子,丫环打扮,大大的眼睛,见秋长风望过来,轻声道:“是秋长风秋公子吧?”
秋长风略带诧异,他完全不认识这女子,不解这女子怎么会认识他,缓缓点头道:“在下秋长风,可不是什么公子。”
那温柔的丫环嫣然一笑,掩嘴道:“秋公子自谦了。”秋波流转,上下打量着秋长风道:“不知秋公子可有闲暇,我家小姐请公子到船上一叙。”
秋长风皱眉道:“你家小姐……是哪个?”
那丫环“咯咯”一笑道:“公子去了,不就知道了。”说罢轻侧身躯,做了个请的姿势。她态度已十拿九稳,认定了秋长风必定赴约。
月过中天河映月,柳梢依依话相思。
如此风月,浓浓的情怀,兼又带分神秘色彩,任何一个男子似乎都很难拒绝这种邀请。无论如何,只要是男人,总是要去看看。
秋长风好像不是男人,只是立在那里,冷淡道:“我素来懒赴没因由的约会,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那丫环船头一怔,见秋长风真的走远,不由焦急道:“秋公子,你要逼死奴婢吗?”
秋长风略带错愕,止步道:“此话何解?”
那丫环苦笑道:“我家小姐早听媚娘姑娘说起秋公子的事情,一直想要见见公子。奴婢夸下海口,说若请不回公子,就要投河自尽的。”
秋长风听到媚娘两字的时候,已然动容,皱眉道:“你家小姐认识媚娘?”
那丫环见秋长风有松动的意思,抿嘴道:“是呀,不但认识,还是好朋友呢。”
秋长风目光微闪,点头道:“那好,烦劳你带我去见你家小姐。”
那丫环又惊又喜,忙道:“谢谢秋公子赏脸。”等秋长风一上船,她立即荡起双桨,向河心划去。
花国论后会已散,曲终人散,繁华的秦淮河上虽还是灯火点点如星落,但多少带了分清冷的味道。
本来花国论后之后,还有盛会,但因汉王之故,就算什么风流才子也是早早地退却,不敢触犯汉王的逆鳞,又如何敢醉酒狂欢?
秋长风见前方画舫碧绿的栏杆,朱红顶盖,灯火几点照在海蓝的船舱上,少了分胭脂的靡靡,却多分胸襟豁然的开阔。
小船划到画舫旁时,秋长风眼尖,见到雕花的窗子内,有宫灯明亮,有一女子正托腮望着灯火。
虽不过是惊鸿一瞥,但秋长风早看出那女子风姿之佳,可说是他生平罕见。
等到了画舫之上,引路的丫环掀开湘妃竹帘,客气道:“秋公子,小姐就在里面,请你进去吧。”
那画舫门前有个翠绿鸟笼,可鸟笼中并没有飞鸟。
秋长风瞥见,眼中闪过分诧异,但转瞬泯灭。舱门前悬着两盏纱帐绢灯,上面仿佛刺着人物故事,秋长风只是抬头看了眼,就已举步进入舱内。
湘妃竹冷,那秀丽精雅、如梦如幻的船舱内,却弥漫着柔轻的香气。
有飞凤铜制香炉内,燃着令人心醉的瑞脑香。香气轻弥,让这如梦的画舫上,更添了分倦懒醉人的味道。
船舱内坐着个女子,如云的秀发,托腮纤纤的玉手,只是一望,尽显楚楚的风情。那墨染般的秀发有缕垂在莹白的手上,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丽色。闻竹帘声响,那女子并不站起,只是托腮向秋长风望来。
那剪水秋瞳只是一转,秋长风却如同被射中了一箭——箭带惊艳。
惊艳的让秋长风都有分讶然。
云梦公主也很美,但和媚娘比,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但媚娘和这女人比,又显得太过成熟沧桑。媚娘风情无双,望向男人的时候,可融入那男子的悲欢喜怒,可那女子似乎不用风情,只用一双水波惊艳、黑白分明的眼眸,就让人沉湎其中、忘记一切。
那女子见了秋长风,并不站起,只是轻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秋公子了?”她的声音,也如同她的丽色,自有一番难描的意味。
秋长风叹口气道:“你不认识我,却派丫环来找我,倒也是怪事。”
那女子终于起身,嘴角虽有笑容,可眉心似乎有些蹙着,这样的美人,又有什么哀愁?她就用西子捧心的姿势走过来,低声道:“妾身不认识秋公子,但却听别人说过秋公子的大名事迹……”
秋长风目光闪烁道:“媚娘?”他虽这么问,但心中知道绝非这个答案。他了解媚娘,也知道媚娘绝不会对别的女人提及他的事情。
那丫环的邀请,本有问题。
他来这里,本就想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那女子笑而不答秋长风的提问,又道:“妾身知道秋公子实乃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想汉王威风八面,秋公子竟能对他依法行事,只凭此一点,就让妾身倾慕的无以复加,想见一面。”
秦淮风也轻了,月也柔了。此情此景,有个女子轻轻地对个男子述说着倾慕之意,那男子若不醉了,肯定是痴的。
秋长风不痴也不醉,双眸明亮,只是盯着那女子道:“我从不信美女爱英雄的事情,更何况,我从来不是英雄。我也知道秦淮河的水或者不同,姐儿却没什么两样,都是爱俏爱钞……”
那女子听到这里,笑容有些僵硬,神色突然有了些哀怨。她好像发现,在秋长风面前,似乎一切都变得简单直接,直接的甚至让人尴尬。
秋长风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道:“既然我不会相信你是喜欢我,那你就不用兜圈子,可以把找我的来意径直说出来了。”
那女子轻轻一笑,笑容中多少带了分幽怨,“秋公子猜不到吗?”
秋长风目光闪动,突然道:“汉王船上的事情才发生过,你就已经知道,显然是有人对你提及此事。这么说……你方才说的别人,是荣公子他们?”
知道那船上的事情,只有汉王和荣公子、孟贤等人,知道媚娘的事情,显然也只有荣公子。孟贤显然不会认识这种女人,汉王也不可能说出此事,这么算来,答案简直就是三减二那么简单。
那女子又笑,笑容中多少带了分钦佩之意,“秋公子果然神机妙算,这都想得到了。”
秋长风喃喃道:“原来他们是感激我在汉王的船上,对他们的一番维护。可我不明白,他们若真要谢我,为何不亲自前来呢?”
那女子剪水秋波凝在秋长风的脸上,又近了一步,呼吸细细,幽香可闻,“秋公子为何大事明白,小事糊涂?难道妾身代表他们来谢公子,还不够吗?”
不知何时,她几乎要靠在了秋长风的身上,娇喘细细,本是略显冷艳的脸上,突然带了分晕红。这种娇羞的神色,更易撩拨男人的身心。
秋长风似乎也被眼前绝艳的女子打动,锐利的眼神带了分迷雾,突然笑道:“我明白了,只要有钞,要买这秦淮河上的姐儿还是不算困难。荣公子等人感激我,因此用钞买了你一晚,而你找我前来,就是为了完成荣公子等人的吩咐,想要报答我?”
他复杂的事情一想就明白,可简单的事情反倒想了半天。
那女子似也觉得好笑,掩嘴道:“秋公子终于懂了。”几分娇羞、几分自信道:“虽只一夜,但妾身相信,定让秋公子满意而归。”
秋长风似乎变成了呆子,半晌才道:“你如何才能让我满意呢?”说话间,他突然伸手出去,拉住了那女子的手。
那女子的手……虽是冰冷,可被秋长风一拉,轻哼声中,不待秋长风再有举动,就火一样的投在了秋长风的怀中。
那女子依偎在秋长风怀中,微闭着眼眸,红唇微启,睫毛轻颤,摆出任君摘采的举止。她虽无举动,但这一幅如画如诗的风情中,却不知埋藏着多少红粉如雪,英雄寂寞……
秦淮河上夜深深,水榭楼台歌舞沉。
不知许久,那女子终于睁开了双眸,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带了分不解。
歌管平江,娇颜在怀,秋长风还是立在那里,却没有近一步的举动。
那女子倒真有点读不懂依偎着的男人,轻咬红唇,问道:“公子还等什么?”
秋长风反问道:“我要做什么?”
那女子一怔,几乎要笑了出来,如玉的纤手轻轻地摸在秋长风的胸膛上,柔声道:“公子堂堂个大英雄,大豪杰,此生不知有多少女子倾慕,更不知经过多少欢场,难道到了这里,竟不知道要做什么?”
秋长风目光一闪,突然道:“还未问姑娘的芳名?”
那女子轻垂螓首,依偎在秋长风的怀中,低声道:“妾身……云琴儿。”
秋长风闻言不由耸容,似乎也从未想到过,眼前这绝艳的女子就是云琴儿。
秦淮河花国论后,云琴儿若非汉王的缘故,几乎就成为了花后。她虽未为花后,但眼下也是四妃之首的身价,不知道多少男人钦慕,想要做入幕之宾。想到这里,秋长风忍不住喃喃道:“荣公子等人倒是大手笔。”
云琴儿娇羞一笑道:“但妾身却觉得,得见秋公子,真的三生有幸了。”
秋长风皱眉道:“荣公子他们肯用这种手笔,只怕不是酬谢我那么简单……”
云琴儿闻言,脸色微变。可秋长风似乎没有留意,只顾着自语道:“难道说……他们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需要我去解决吗?总不成他们得罪了汉王,却让我去当说客调解?”
云琴儿轻轻摇头道:“这些事情,妾身如何能够知道呢?”
秋长风微微一笑,“那你知道什么?红拂夜奔,文君当垆?”
云琴儿目光一闪,略带惊奇道:“秋公子如何知道妾身喜欢这些典故呢?”
秋长风望着云琴儿道:“在下不才,恰巧在舱门前的纱灯上见到了这两个典故。”
云琴儿有些意外地看了画舫外的纱灯一眼,微笑道:“秋公子真是心细。”
秋长风微笑道:“这画舫上的灯儿我看了不少,灯笼上却多是绘制裴少俊和李千金、张生和崔莺莺,诸如此类的风流韵事,而琴儿姑娘却是与众不同,看来琴儿姑娘虽身在秦淮,却向往红拂、文君之女子,可谓是个真性情之人。想必姑娘内心也是向往卓文君,红拂女之流的勇敢了。”
秋长风说的裴少俊和李千金、张生和崔莺莺,正是大明眼下最流行的戏曲《墙头马上》、《西厢记》中的两对人物。
而无数寻芳的男人,当然都喜欢做裴少俊、张生等的风流才子,经奇猎艳,矜夸人前。而无数憧憬的少女,却喜欢做李千金、崔莺莺等大胆的女子,寻找此生梦中的幸福。
在秦淮河上,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此类的事情发生,纱灯画有此风流韵事不足为奇,但云琴儿却在纱灯上,画了红拂、文君,显然多少有些奇特。
云琴儿美眸中突然现出分神采,但又带了分迷离,再看秋长风的眼神,已大有不同。
她似乎也没想到,秋长风随意一瞥,竟认得纱灯典故,随意一句,已从典故中切中她的心思。
秋长风微笑道:“可当年卓文君夜奔相如,红拂私寻李靖,实在是司马相如有惊才绝艳的才华,李靖有安邦定国的豪情,在下即无司马相如的惊艳文采,也无李靖的绝世豪情,与其让琴儿姑娘失望,倒不如趁早走了好。”
他说到这里,竟轻轻地推开那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娇躯,正要转身离去,却有玉手牵袖,幽香挽留……
秋长风转身望去,就见到一张亦喜亦嗔的脸庞、脉脉含情的眼波……
云琴儿望着秋长风良久,红唇轻启道:“你美色当前而不乱,威武在前不为屈,虽非相如,实则相如。”
那檀口轻音,虽未明言,但其中爱慕、挽留之意,却已不言而喻。
秋长风长笑笑:“琴儿姑娘说笑了,我就算相如,也不过是个蔺相如,徒有口舌之利……”
云琴儿截断道:“蔺相如完璧归赵,让强国不敢小窥,亦为大丈夫。其实蔺相如、司马相如,如或不如,早无所谓。妾身现在眼中心内,再不记得他们……”
云琴儿不再说下去,娇羞无限。
偏偏秋长风像不知道言下之意,追问道:“你不记得他们,又记得哪个?”
云琴儿早就脸如朝霞,秀拳轻敲秋长风的胸膛,“你……坏死啦……”那慵懒的尾音,带着说不出的缠绵味道。
她或许伊始时,不过是因荣公子等人的重金,刻意的接近讨好秋长风,到如今,任凭谁都看出,她终于被秋长风文采风流打动,芳心暗许。
不过秋长风仍旧小事迷糊,大事清楚,还带着坏笑问道:“我究竟哪里坏了?”
云琴儿轻咬红唇,露出珠玉般的贝齿,轻闭秀眸呢语道:“你明明文采风流俱佳,却偏偏作出一副不解风流的样子。那好,我考你一考……”
如斯风情,秋长风也忍不住搂紧了云琴儿束紧的腰身,似笑非笑道:“你虽要考,但我不见得会……”
云琴儿媚眼如丝道:“我考你个大才子的诗词……秋公子可知花有清香月有阴的下句吗?”
秋长风不由微笑,嘴唇已靠近了云琴儿的耳垂道:“这下句我是不知道的,但我却知道上句……”突然一伸手,挽住了云琴儿的小腿,竟将她抱了起来。
那小腿洁白如玉,光滑细腻,灯光下,有着说不出的诱人之意。
云琴儿早就缩腿藏身,埋在秋长风怀中,再无言语。可那无语的风情,更让男人血脉贲张。
秋长风抱着云琴儿向不远处流苏垂幕的大床行去,曼声道:“花有清香月有阴,春宵一刻值千金……歌管楼台琴心动,长风撩帐秀色深……”说话间,他已掀开轻纱秀帐,就要将云琴儿放在大床之上。
云琴儿数番挑逗秋长风,但真到了这种剑及履及的时候,反倒紧张的只晓得抱着秋长风的脖颈,娇喘连连,小腿虽是蜷的,脚背却已绷紧,似乎连话儿都说不出来。
纱帐初挑时,船舱陡然间暗了下来。
那船舱中的宫灯,像是春风解情,适时的熄灭,为船舱带来了分神秘幽静……
宫灯一灭,秋长风由明到暗,眼睛忍不住地眨了下,以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
就在这时,秀帐后,大床下,突然有亮光一闪,直刺秋长风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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