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里来了个作家,不知道算不算作家,反正我以前经常看他写的东西。他其实也是个疯子,他写的东西很杂很乱。悬疑、玄幻、社科、童话……他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而且经常写了一半就不写了,是个非常任性的作者。他换过不少笔名,但无论他写什么,我都能在文中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而认出他来——生活的味道。
据说他入院时极其潇洒,微笑着朝萧白自我介绍道:“李林麒,患有偏执型精神分裂,伴有相对稳定的妄想,无幻视幻听等知觉障碍。我是一个完全配合治疗的病人,我知道萧医生您很辛苦。”
萧白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病人,“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妄想主要是什么内容吗?”
他笑了笑,“我觉得这个世界都是我创造的,包括你,这一切都是我写的一篇小说。”
萧白点了点头,这是一个“上帝”型精神病人,以前他接过这样的病例。
这些都是海洛因告诉我的,一听说我就决定去看看他,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活的作家。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楼散步。以前我看他写的一些东西,我以为他是个中年人,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年纪和我相仿。他的眼神很忧伤,仔细地打量着每一间病房的病人,和每个从他身旁走过的护士。
海洛因走了过去,问:“哎,哥们儿,听说你是个作家?”
“你才作家,你他妈全家都是作家,操!”他神经质地朝海洛因叫骂道。海洛因一下被骂懵了,不知道他问的这句话出了什么问题。
“你是一个将文字当成游戏的人,对吗?”我说。我看过他的博客,我知道这疯子不喜欢别人叫他作家,他自称是一个玩文字的人。别人做梦都想往头上戴的称号,在他眼中竟成了一句辱骂。其实我早就怀疑这家伙是个精神病,果然他也进来了。
他微微一叩首,给了我一个微笑,“你好,唐平。其实我就是来找你的。”
“你认识我?”我一愣。
“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他认真地说,然后左右打量了一下,指了指走廊末端的通风窗,“去那谈会儿吧。”
接着又看了一眼海洛因,“你!海洛因,烦别人去。我和唐平有正事要谈!”
海洛因愣了愣,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像李林麒这类偏执型精神病人不能激惹,否则他会做出和郝达维一样的事来。
海洛因无奈地走开,我也和他一起走向走廊末端的通风口。
“给我来根烟,我知道萧白给的烟你还没舍得抽完。”李林麒说。
我已经开始习惯这疯子的预知能力,给他递了一根。他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雾在阳光下游走,消散。
“我看过你写的一些东西,我一直在猜测你的年龄。有时候你的文字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有时候又像个垂死的老人。”我说。
听说我读过他的作品,他脸上顿时浮现出一股得意劲,“不要通过文字去揣测作者,很多悬疑作者其实连血都见不得,一些言情作者的婚姻更是支离破碎。你要分清小说和生活,虚幻和真实。”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知道你是我创造的人物么?”他笑着问。
我无奈地一笑,“我只知道你有上帝妄想症,你认为这世界全是你创造的。”
“我不奢望你能立即相信我,但这里的一切确实都是我创造的。你也是我创造的,是我给了你灵魂。”他说。
“是吗?那你怎么也进精神病院了?”我反问。
“因为我想进来看看你们,看看这个我创造的世界。”他说,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
“那就是说,你清楚我的一切?我昨天干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甚至昨晚做了什么梦你都一清二楚吗?”我挖了个陷阱,等着他跳。
“不!小说写不了这么多,我不能将你的吃喝拉撒睡全写进去。我没这么多笔墨,也没人愿意看这种小说。”他很聪明地绕开了这个陷阱。
“那这篇小说的结局是什么?”我饶有兴趣地问。
他望着我,认真地说道:“我来找你正是因为这个,这篇小说已经临近尾声,但我还不知道该给你们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我被逗乐了,“如果这真是你的小说,那我们可就倒霉了,我记得你从来没有写过圆满结局。你创造的人物大多最后死的死,散的散,一个比一个惨。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个施虐狂,怎么能这样对待你创造的人物,给读者这样一个悲惨黑暗的结局?”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蓝天,缓缓说道:“我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所有看我小说的人懂得珍惜生活、珍惜生命、珍惜爱。不过看来能理解的人不多,连你都读不懂我的结局。”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随便你吧,你的故事你做主。悲剧才感人,才令人印象深刻,不是吗?”
“即使是让你在结局像那只小老鼠一样被撕碎也无所谓吗?”他望向我,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悲伤。
我愣住了,之前他说的一切可以猜测是他从别人口中问来的,唯独这个不行。这个故事是我昨天随口编的,只和雨默一个人说过,雨默也不可能再把这个故事告诉别人。
李林麒望着我,那是忧伤而认真的眼神。这种眼神令我恐惧,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不!你这个疯子,这不是你的故事……我的生活不是你那篇什么该死的小说!”
“这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这一切都是我创造的。”他重申了一次。
“结局……结局是什么?告诉我结局是什么!”我朝他吼道。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给你们一个什么结局。你知道吗?写这篇小说时我的心很痛。特别是萧白带病人回家那一段,我颤抖着敲下那些冰冷的文字,我感觉我的心在滴血……”
我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摇晃着他的身躯嘶吼着:“结局,你肯定有个构想的!告诉我结局是什么!你心中肯定已经有了一个雏形才会去写这篇小说,告诉我结局是什么!告诉我!”
“我的设置是悲剧收场,只有这样才能唤醒那些冷血的灵魂。我要用文字刺痛他们的心,我要看到他们的泪,我希望能有人读懂你们所有人的迷茫和无助。我不想这个世界再这么麻木下去……”他绝望地摇着头说。
“我不是你的故事,这不是我要的狗屁悲惨结局!”我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他没有还手。他缩在墙角里,嘴角渗出鲜血。他看着我的眼神很空洞,仿佛一个被抽干灵魂的躯壳。
我疯了一般将拳头往自己脸上甩去,我嘴里渗出了咸腥的鲜血。我走到他面前朝他嘶吼着:“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是有血有肉的人,我有灵魂。我不是你的小说!我未来的生活是我的,不是你笔下的结局!无论你是谁,你都没有权利主宰我的命运!”
一群男护见状朝我狂奔而来,架住了我,将我拖往约束室。
我拼尽最后一股力量拖着无数条手臂凑到李林麒面前,将满口的鲜血吐到他脸上。“看看,我是有血有肉的人!我有灵魂!我不是你的小说,我们所有的人都有血有肉,不是你的小说,不要用你的目的来主宰我们的命运!我们的命运不是你的文字游戏!”
接着我右臂传来一阵刺痛,我知道那是镇静剂。我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我眼中的李林麒离我越来越远。他缩在墙角中用手抹了一下我吐在他脸上的鲜血,然后呆呆地将手掌摊在面前仔细打量。那眼神很空洞,很绝望,很迷茫……
在我失去意识前,我看见的最后东西是约束室的天花板。
我睁开眼睛时,看见的也是天花板。萧白正带着护士从门口走进来查房,他瞄了我一眼,“还舍不得起床,都早上九点了!”
“李林麒呢!”我连忙问道。
萧白愣了愣,“李林麒是谁?”
“就是那个偏执型精神分裂,说自己创造了这个世界的那个上帝妄想症,他去哪儿了?”我问。
萧白皱了皱眉头,走到我面前,用手背贴了一下我的前额,“也没发烧啊……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别告诉我你出现了妄想,不然我得给你换药了。”
我反应过来,摸了摸嘴角,没有伤……难道这只是一个梦?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这梦太真实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梦。”我说。
萧白神色凝重地看了我一会儿,“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可能是你服的抗抑郁类药物造成的副作用。部分抗精神病药物会让神志清醒的人出现妄想和幻觉的副反应,你这段时间要注意运动,加快药物代谢。”
他给我测试了一下躯体反应,然后边写医嘱边对身旁的护士说道:“唐平的减药方案不变,今天给他加开1mg盐酸苯海索片。这段时间你们要密切注意他有没有出现戒断反应,出现了要马上报告我。”
护士仔细地听着,点了点头。
是梦?
一个念头闪过,我掏出烟盒一根一根数了起来,一共7根,少了一根。他肯定没料到我昨晚睡前点过一根烟,顺便无聊地数了一下烟盒里的烟,原来还剩8根。他可以修改任何东西,但他无法面面俱到,他漏了这个。
海洛因看到我在那一遍一遍地数着烟,凑了过来,“唐平,昨晚你睡过去后,我拿了你一根烟抽,你不是在怪我吧?”
我一愣,继而明白了过来。我什么也不能证明,我找出任何一个漏洞他马上就可以修补,这个躲在暗处的小人可以随意玩弄他笔下的人和事。
我走到窗边,对着窗外的天空说道:“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记住我吐在你脸上的血。我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我们所有人都是!我们的未来由我们自己决定,让你的结局见鬼去,我们不是你的文字游戏!”
我抬起右手,朝天空伸出我昂贵的中指。
海洛因呆呆地看着我,“唐平你和谁说话呢?”
“一个只敢躲在暗处的胆小鬼,他以为他是创造这世界的上帝。其实他是个可怜虫,他救不了这世界的任何一个人!”我冷笑着答道。
由于那个怪梦我一大早心情就不好,倚在病床上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怪梦。说实话我以前蛮喜欢看悲剧结局的小说,总觉得悲剧才感人,才值得回味。我们会被别人的悲剧感动,因为悲剧里的人不是我们自己。我们可能还会掉几滴廉价的眼泪,因为我们觉得那很美。但相信我,悲剧里的人一点都不这么认为。
看着别人的痛苦,我们会觉得自己很幸福。
我们会被别人的悲剧感动,因为悲剧里的人不是我们自己。
我在病床上躺了三个多小时,11点多的时候,又是一阵嘈杂声传来。不过这次不是病人闹事,是家属。精神病院里经常见到这种情形,因为抗精神病药物的副反应都很大,家属不理解,以为是病情恶化了。
这次又是耗费了半个小时,萧白才给家属解释清楚缘由。家属走了以后,他走到走廊边的铁窗边点上一根烟,双眼苍茫地看着这间破旧的精神病院。
“这是你第几次遭遇家属闹事了?”我走过去,问。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忘了。”
“累吗?”我问。
“太忙,顾不上体会累不累。”他笑着说。
“你还挺充实,其实这间精神病院总有一天会崩塌,到了那一天你要怎么办?”我问。
“真到了那一天再说,我只管现在。”他一脸无所谓地答。
我皱了皱眉头,“得过且过,这就是你的生活态度?”
他微笑着看了我一会儿,我知道他又在解读我的内心想法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回道:“这不是得过且过,这是脚踏实地。做好手头的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总想那么长远干什么呢?想得再远,你也得从第一步走起不是么?世界末日还没到,你就先把自己吓死了,这操的哪门子心啊?”
看来他又猜透我的心思了,这疯子不放过任何能治病的时机,包括在别人想安慰他的时候。
“如果有这么一个上帝来到你面前,非常肯定地告诉你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呢?”我又问。
他笑了笑,干脆利落地回道:“那明天再说。”
“坐以待毙吗?”我问。
他竖起夹着烟的食指,“不!是顺其自然。放弃你无可挽回的,珍惜你还未失去的,直到世界末日来临的最后一刻。”
我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懂了。”
他瞄了我一眼,“真懂了就不要老是苦着个脸,像被福尔马林泡过一样。”
我笑了笑,我是真懂了,这疯子的人生哲学确实很独特。
就在这时,萧白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掏出手机一接,马千里那大嗓门就从手机里传了出来,连站在身旁的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萧医生,罗七……罗七跑了!”
“什么!”
“罗七今天庭审啊。鉴于他的案件牵扯较多,为保护受害人的隐私,法院决定不公开审理。原定于今天先庭审,择日宣判。谁知道休庭时他借口上厕所,打晕了随行的法警,从厕所的通风口逃跑了!我们也是刚刚才发现的!”
“什么!”电话那头竟又传来马千里的一声惊叫。
“怎么了?”萧白连忙问道。
“罗七他还抢了那名法警的配枪!是一支警用9mm转轮手枪,带六发子弹!”
“你们,马上过来……马上!”萧白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因为透过走廊的铁窗可以看到,罗七正从精神病院的大铁门上跃下。
他的头发被剃短了,就像庙里跑出的和尚,穿着囚衣。右手抓着那把9mm转轮手枪,那把手枪在阳光下闪着黑色的光芒。精神病院里的护士看见他惊叫连连,四处逃散。一名正在晾衣服的护工抖了一下手中的衣服,正准备晾到支架上,看见他,整个人僵在那儿,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罗七抓住一名护士,用枪抵着她的脑袋:“杜依月在哪儿!”
萧白将手机放下,向楼梯口奔去。我一把拉住他,“你这是去送死!”
“他放弃了这次逃跑的机会,就是想见杜依月最后一面!不满足他,死的人会更多!”他一把挣开我的手,向楼下跑去。
“我去帮你!”我喊了一句,尾随着他奔赴这个死亡之约。
萧白走出男病号楼,双手平举,缓步走向罗七。
罗七一见到萧白,顿时紧张了起来,用枪往护士的脑袋上用力一抵:“别过来!”
萧白停下脚步,脸色平静地说道:“罗七,放了护士,我带你去见杜依月。”
罗七狐疑地看了萧白一眼,他之前吃过萧白的亏,心中对萧白很是忌讳。我也走上前,“萧医生说到做到,放心吧。”
罗七愣了愣,打量了我一下,才喊出我的名字:“唐……唐平!”
我点了点头。他想了想,一把放开护士,用枪指着我们:“去开门,别耍花样!”
萧白走到女病号楼铁门前,掏出钥匙将铁门打开,接着回望了罗七一眼,“杜依月在二楼的261病房。”
“你们和我一起去!还有,别妄想用你的催眠术,你的催眠快不过我的子弹!”罗七吼道。
萧白点了点头,在前面带起路来,边走边朝那些被吓坏的护士和病人安慰道:“没事的,不用惊慌……没事!”语气非常肯定,但显然没多大用处,护士和女病人的尖叫声已经连成了一片。
走到二楼的时候我才想起来雨默也在这儿,她在263,仅隔一个病房。我抬头张望了一下,走廊里没看见她,估计还是老样子躺在床上。罗七押着我们走进261病房,顿时又是一片尖叫声。
“罗七!”杜依月看到突然出现的罗七,愣了愣。神情却没有什么喜悦,而是恐惧地向床后缩了缩。
看来萧白的治疗确实快速直接,杜依月在这半个月内已经走出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心理误区。否则她现在肯定会一把扑向罗七,喜极而泣。
“你吓到她们,也吓到杜依月了。”萧白回望向罗七说道。他知道在罗七心中唯一有分量的就是杜依月,这其实是借着杜依月的名在向罗七提出请求。
罗七怔了怔,“那……那你们无关的病人出去。”
萧白将其余的三名女病人带到门口,交给护士长和几名沉着的护士:“照顾她们,这里我来负责。”
护士长点了点头,在精神病院里待了这么多年,早就锻炼出了她沉着的胆气。
罗七走到杜依月的床边,“小月……我,我来看看你。”
“你……你不是被抓了吗?”杜依月畏惧地望着他。
罗七看了看自己的囚衣,“我这个样子吓到你了吗?对不起,时间太匆忙,我没换衣服。”
看到罗七对待自己还是和原来一样,杜依月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你逃跑了?”
罗七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怎么跑这儿来了呢?”杜依月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她知道无论在什么时候罗七都不会伤害她。
“我想见你最后一面。”罗七在她床边坐下,望着她深情地说道,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
“你真傻,有机会怎么不逃呢?”杜依月叹了口气。
罗七无所谓地笑了笑,“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我……只是还舍不得你。”
“我有什么好,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杜依月摇头说道,看得出罗七做的这些事确实让她有些感动,她心底的某种感觉正在复苏。
“你有一颗世界上最善良的心,只有你同情我,把我当人看。”罗七眼神中透出一丝无助。这是以前那个罗七的眼神,现在他只有在面对杜依月时才会再度出现这种眼神。
“为什么骗我,你说你那是最后一次的。”杜依月也已经变回了地窖中的那个杜依月。这种情感无法定义,就像一种共振。即使萧白的治疗再高明,也无法完全阻断这种情感的联系。
罗七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知道自己停不下来的,我已经疯狂地爱上了这种被关注的成就感。我知道这种成就感是畸形的,可我就是再也放不下了,我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我答应了你那是最后一次,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我能承诺一时,却不能给你一世。”
“所以你才故意留下线索,让他们抓到你?”杜依月的泪花在眼眶中打转。
罗七没有回答,只是娓娓地讲述道:“在你说愿意陪我一辈子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的开始是我们未来的家,我们有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当时我正翻着画夹给他们讲画里的故事,你正在厨房中做着最可口的饭菜,一切都如此温馨和谐。就在这时候大门一下被撞开,警察冲了进来,将我压制在地戴上了手铐。我一下就被惊醒了过来。”
罗七忧伤地摇了摇头,“我还清楚地记得梦中的最后一幕,那时的你是如此惊惶和痛苦。孩子们难以置信地望着我——他们崇拜的父亲被警察押上警车,他们的眼神中写满了屈辱和不解。”
听到这儿的时候杜依月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低声啜泣了起来。
“那就是我们的将来,你要陪着我惶惶不可终日,草木皆兵。我连死都不怕,可我却不敢回忆梦中最后的那个画面,一次都不敢。在第三次抛尸的时候,我像着魔了一样有意无意地留下一堆线索。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干,但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明白了我的内心想法。我不能连累你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我必须毁灭我自己,这样才能解救你。”罗七深情地说道。
“你真傻……”杜依月抹着眼泪,摇头说道。
“小月你别哭,这是你的新生,要笑才对。”罗七微笑着安慰道。
但这句话只会让杜依月哭得更厉害。
罗七心疼地帮她抹去眼角的泪花,“我来见你最后一面,只是想来说一句对不起。小月对不起!我不应该绑架你,我更不应该让你爱上我。虽然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爱,可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你没错,是你的善良呼唤了我。错的是我,我应该从一开始就全力帮助你,你就不会去下手去杀第一个人。可那时的我就知道害怕和恐惧,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逃跑离开你。”杜依月摇头哭喊道。
“小月你就是这么善良,连变成魔鬼的我,你都同情。”罗七的微笑很忧伤,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柔情。
“罗七你听着,我们已经包围了这里!马上出来投降!”马千里的鸡公嗓配合着大喇叭非常不合时宜地响起。
听到这声音,我开始能体会当时萧白从被挟持的办公室里推门而出的一脸怒色。原本罗七和杜依月再这么谈下去,后面的发展要么是罗七吞枪自杀,要么是罗七乖乖弃械投降。但偏偏他就在这关键时候插了进来,这无疑是刺激罗七那已经紧绷到了极致的神经。
果然,听到这声音,罗七的眼神一下变得冰冷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朝楼下的警察扫了一眼,接着回望向杜依月,“小月,对不起!我该走了,我不想再被无休止地审讯下去。我要去杀了他们那几个审讯时为难过我的刑警!也让他们杀了我,让我死得痛快点!”
“不要再杀人了罗七,不要再杀人了!”杜依月哭喊道。
罗七深情地望了杜依月最后一眼,“小月,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这辈子唯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希望你将来找到能给你幸福的人,希望他能好好珍惜你,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再见了,小月……”
说完罗七转身就向楼下走去。
就在此时,罗七背对的萧白缓缓举起握拳的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打开,呈一把手枪的形状。
“罗七!”萧白朝他喊道。
罗七回过头来看到萧白的这个动作时,愣住了。其实不光罗七,所有人都觉得萧白疯了。他这样无异于玩命自杀,现在的罗七已经是个毫无顾虑的杀人狂,他肯定不介意往萧白的脑袋上送一颗子弹。
萧白望着罗七,眼神中满布威严,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萧白!现在命令你想起我的声音!想起我的指令!想起我手中的枪!”
罗七的眼神一瞬间迷离了过去,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大脑深处呼啸而出。是的,他想起来了,他想起了上次萧白催眠时给他下过的这个暗示。他拼命想抵抗这袭面而来的怪异感觉,所以他吃力地对着萧白抬起了手中的枪……
“砰!”萧白从嘴里蹦出这个音。
罗七的身躯竟应声而倒,顿时贴着墙壁瘫软在地,就这样陷入了催眠状态。
有很多时候我觉得萧白这个人物不可能存在,他做的很多事太过荒谬,荒谬到我一度怀疑他的客观存在。不过等我看到他面对着倒下去的罗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时,我才知道他确实是个活人。
其实他也没把握,不过这疯子的做事风格就是这样。他自己说过:“机会只有一次,我得试试。”
后来,罗七被押解上警车的时候,罗七停下脚步望向和马千里站在一起的萧白,凝视良久。
“谢谢!”他微微一叩首,说。
我一直无法理解罗七对萧白的这个“谢谢”。这个“谢谢”到底代表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罗七要“谢谢”萧白的什么。
我只知道罗七在说这个“谢谢”时很郑重,很诚恳,那是发自内心的。
安置好一切,等一切都回归原位后。
我问萧白,“那是怎么回事,罗七怎么可能这样就被催眠。”
萧白微微一笑,只回了我五个字:“催眠后暗示。”
“从一开始你就可以这么做,对吗?为什么要留到最后?为了让罗七能和杜依月见上最后一面?”我问。
“那是他最后的牵挂,他没有完成这个心愿,我的暗示有可能被他强烈的意愿抵御住。你要知道爱的力量有多强大,连死亡都可以穿越。”他说。
“那是爱么?”我叹气问道。
萧白抬头看了看天空,他说:“无法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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